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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潇湘公主

    南阳人侯鼐,字仲鼎,是一个性情豪迈洒脱的年青人,和同乡人邵生交好。邵生家很穷,只有仲鼎真正理解他的困难,二人便成了知心好友,就好像古代管仲与鲍叔牙那样。他们学文不成,由仲鼎想方设法,一同进了县里的武学堂。

    仲鼎有一亲舅舅在湖北襄阳做官,因为官衙中缺少人料理事务,写信叫仲鼎去。仲鼎打算去,但考虑到邵生生活困难,就给了他五十贯钱,嘱咐说:“你拿这些钱做弓马费,好好学习,明年我回来,我们就可以一同去参加武举考试,拔取好的名次。”邵生感动极了,流着眼泪,苍白着脸,为他送行,悲伤极了。仲鼎也因此情绪低落,凄凉地上了路,心里却一直挂念着邵生。到了襄阳,官衙中事务纷乱繁杂,仲鼎一一亲自料理,半年后事情才有了头绪。因为想念邵生,并且也为了参加武举考试,便坚决地要回家探亲。舅舅挽留不住,只好同意他回家。仲鼎对金钱一向看得很淡,舅舅给他财物,他全都不要,仍然和来时一样,一个书童、一柄宝剑做伴,行囊空空的,一点儿也不像满带着他乡赠送的财物而归来的人。

    船驶到淮河,遇到风浪,就在一个小港湾里停泊下来。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夜气清冷有如深秋,仲鼎正靠着船窗闲闲地张望,这时一只大船由北向南逆流而来。大船驶得很慢,船上正在办着酒宴,箫管琴瑟齐奏,歌声宛转,非常动听。仲鼎下意识觉得是扬州富商巨室的船,就没放在心上。不一会儿,大船已驶至仲鼎的面前,忽听有人小声说:“月色如此美妙,为什么还要行船呢?不如也停在这里吧!”话还没说完,船上众人就一起答应,声大如雷。大船于是就停下了。仲鼎听见这个人说话的口音非常像邵生,因为他时时想念邵生,所以一听就想起来了。一会儿,笙歌一下子停止了,船头静悄悄的,有人从舱中走出来,厉声呵斥说:“公主和驸马要出来观看江上的景色,大家还不快快回避!”船上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很快,一阵浓郁的异香越过河面飘到仲鼎的船上,沁人心脾。只看到几对灯笼从船舱中缓缓出现,望去就如夜空中的两排星星。一位身穿紫衣的贵人,头裹黑纱巾,腰系犀牛带,就像古代的王侯,他手挽着一位羞花闭月的二八少女,她身上穿着华贵的宫装,娇艳逼人。其后有十几名侍女,都身穿锦绣华服,先摆放好精巧的躺椅,铺设厚厚的锦缛,他们二人这才并肩坐了下来。仲鼎远远地看了很长时间,猜测他们一定是鬼神,但仔细观看紫衣人的面貌举止,又发现非常像邵生,非常惊诧,自言自语说:“我的兄弟难道已经死了吗?”于是更加注意观看。不久,那位美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发现仲鼎的小船,惊讶地说:“这里有世间的俗人,为什么不早早禀报我?让外人偷看了宫中的情况,你们该当何罪!”说完恼怒地和紫衣人一同站起来,进了船舱。接着便有人厉声喝问:“是谁的船停在那儿?”船家答道:“是南阳侯相公,要回乡探亲。”那人吃惊地说:“原来是我家驸马老爷的老乡。”说着便进舱禀报。很快就有两名内侍出来查问侯生的乡里门阀。仲鼎隔着船一一回答。紫衣人突然走出船舱,跳上船头,大声说道:“哥哥怎么今日才回来?没想到小弟我会在这里吧!”仲鼎再仔细观察,果然是邵生,更加惊讶了。

    邵生请仲鼎到大船上叙旧谈天,仲鼎答应了,上了大船。一走进船舱,光彩夺目,一种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窗前横放着一张绘有孔雀图案的画屏,座椅上叠放着绣有芙蓉花的锦缛,真是奢华到了极点。仲鼎还没有开口讲话,邵生便把手一挥,金钟就敲响了,顿时琴瑟管弦,各种乐器都奏了起来,轰响震天,再要讲话也听不见了。乐声中邵生命内侍在地上铺锦缛,再拜行礼。礼毕后,一声玉磬清响,乐音突然就停止,连演奏乐器的乐师也都突然消失了。这时仲鼎才有机会说话,详细地询问发生这些变化的缘由。邵生只是笑笑不说话,只是命令内侍设宴准备,然后说:“今晚还是尽情喝酒取乐,不要说以前的事了,免得你听了心里忧愁不安。”仲鼎听了更加疑惑不解,坚持要问邵生,只是酒宴已摆设开了,接连不断地送上一道道美味佳肴,杯盘碗盏,琳琅满目。邵生倒酒为仲鼎祝寿,这时乐声又响了起米,比先前更加喧响,充满耳朵,酒席前能不闭嘴吗?一会儿各自就坐,席间的酒菜大多是仲鼎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宫中的太监站在一旁斟酒,这使仲鼎更感到不安。邵生又说:“大哥不是外人,不妨让侍女出来。”说罢,乐师们停止演奏,水晶帘掀开,有十多名绝色的女子,走到宴前,有的拨阮,有的弹筝,各自奏出美妙动听的乐音。接着有的宛转唱歌,有的翩跹起舞,邵生和仲鼎一边饮酒,一边欣赏,高兴极了。但仲鼎心中总有疑惑牵挂,趁着歌舞的间隙对邵生说:“音乐歌舞很美妙,但我还有些话要说,还是请她们暂停吧!”邵生听后挥了挥白色的扇子,音乐立即停止了。仲鼎就把椅子拉得靠近些,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邵生笑着说:“大哥想听,就先痛饮这三大杯,我再和你一起通宵长谈。”说着便递过一大杯酒,仲鼎爽快地喝了,接连喝了三大杯,说:“酒已干了,现在该你细说了吧!”邵生命令左右伺候的人离开,只留下两个小丫鬟斟酒,自己也走过来和仲鼎坐在一起,共同喝酒,这才开始讲述:

    “自从和大哥分别之后,我一直想认真学剑读书,将来和大哥一起博取功名。因为嫌城里繁杂吵闹,便搬到表哥的乡间别墅去住。那里有不少竹子树木,空旷少有人去,可作为练习射箭的场所。你给我的五十贯钱,我用其中一半造了两间书房。白天骑马练剑,晚上便揣摩学习,那实在是一处供我们专心练武的好地方。今年二月十六,月光不明,天空中夜气迷蒙。我正坐着,准备点灯夜读,忽然听见窗外有人轻声地说:‘贵人睡了没有?’口音很像女子。我开门一看,原来是几个宫中的宦官,他们都穿着紫罗衫。对我说:‘大王和王后决定把公主嫁给您,我们奉命,特地到这里来打扫。’我吃惊地问:‘大王是谁?我从来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把金枝玉叶托付给我呢?’宦官说:‘大王是衡山大帝,您难道没有听说?’我想我只是一个世间的凡人,去当神仙的女婿,估计不是好事,因此坚决推辞。宦官却不理睬我,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把房间布置一新,就离开了。我再进门一看,原来的书剑弓箭,已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只看到锦帐低垂,两旁罗列着盖有绣套的桌椅。现在船舱中的摆设,大半都是当时用的。本来觉得房间还有些狭小,摆了这许多东西后反而感觉宽敞多了,而且也不知是怎样搬进去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明白。当时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只能静静地等待。又过了一会儿,宦官抱来一个毡袋,从袋子里拿出我现在穿的这身衣服,替我穿上。又隔了一会儿,引了四个五彩宫衣的丫鬟进来,手拿铜制莲花状的火炬。她们看了看室内四周,相互讲着:‘不错,没有粗俗的武夫气,勉强可以和我们公主匹配。’说完笑着走了。接着又一个宦官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我说:“请整理好衣服,公主来了。”

    邵生讲到这里,又吩咐两个斟酒的丫鬟退下,低声说:“闺房中隐秘的事情,本来难以开口,因为大哥了解我,所以我也不隐瞒,还是说出来。”于是又接着说:“公主来了,我远远地看去,有十四五岁,风姿柔美,真不愧是天上的神仙。两旁有很多伺候的丫鬟。她乘着有帘幕的座车,上面张着翠鸟羽毛做成的帷盖,气派十分威严。公主才下车,宦官就要我用臣下见君王的礼节去拜见。我正感到为难的时候,公主身旁一个丫鬟赶忙摇了摇纤细的手臂说:‘王后有命,驸马是阳世间人,并非属下的臣民,即使朝见我王,也只需要行主宾之礼即可,更何况是公主的丈夫!’这样我就不跪了,而以平辈的礼节相见。丫鬟们簇拥着公主进入房间,我才在公主的对面坐下。近距离观察公主,发现她肌肤莹白如玉,容貌似盛开的鲜花,美丽而端庄,而且神情羞涩,只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正巧桌上的纸笔还没有收起,公主的目光从上面瞥过,小丫鬟就说:‘公主想和驸马爷比赛诗文吗?恐怕粗莽武夫只懂得舞刀弄枪,作诗可不一定擅长。’公主听了微微一笑。我觉得她瞧不起我,当即提笔一挥,写了一首绝句:‘倚天长剑吐虹霓,一啸何难退鼓颦。翻笑终军无志气,仅能弱冠脱鸡栖。’诗中抒发了自己远大的抱负。公主看后,眼中好像露出笑意,并在丫鬟耳边轻轻地讲了几句话,丫鬟便转告我:‘公主说诗写得不错,但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怎么不写些适合今夜良辰美景的催妆诗呢?’我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就叫丫鬟请公主写。公主并不推辞,也提笔写了一首。我接过细读,是和我的诗韵:‘何事王姬驾彩霓,丈夫犹自志征鼙。封侯无骨君须记,且掷长缨入凤栖。’我反复吟诵了几遍,深深地被公主的才华所倾倒。正在这时,丫鬟们用红纱巾擦拭桌椅,让我和公主并肩坐下,接着又送上酒菜来,热气蒸腾,似乎才从炉上取下。丫鬟用犀牛角做的小酒杯斟酒,杯上系着红丝线,就好像婚礼时用的合卺杯那样。酒是深红色的,味道醇厚甘甜。小丫鬟告诉我说:‘这酒只有在举行婚礼时才饮用,乃是潇湘的鹳鹣红。’公主滴酒不沾,我也只是略微尝了一点。不久,计时的漏壶移上三刻,宦官进来催促丫鬟们回去,她们替公主卸下发簪耳环,脱去礼服,然后静静地退下。我与公主亲密相处,就如同世间的凡人一样。只是公主本性娇贵,不轻易言笑。不过闺阁中的女子大多是这样的。一番欢好之后,公主才讲了自己的家世,她是衡山大帝的第四个女儿,封为潇湘公主,年仅十五岁。天一亮,丫鬟们就来了,在床前侍候,替公主穿衣打扮,然后簇拥着她乘车离去。她们一走,房间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样东西也没有多,连我刚才穿的衣服,也消失了。到了晚上,她们又来,这一次不再乘车,也没有宦官跟随,只有三四个小丫鬟在两旁伺候。因为公主身体娇弱,不论是坐还是走,她们都要在两旁搀扶。公主喜欢看书写诗,古代的典籍全都有所涉猎,尤其对黄帝的《阴符经》很有研究,自称得到九天玄女的真传,与世间苏秦、张仪的传本大不一样。她还擅长下围棋,我远不是她的对手。因此我们每晚相聚,一点都不感到寂寞。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就发生了灾祸。

    仲鼎听邵生讲到这里,紧张得变了脸色,不禁站起来说:“你出了什么事?”邵生说:“大哥你先坐下,听我细说。我和公主结婚以后,吃的穿的都是由公主带来的,生活富裕了,不免有些奢侈。公主经常告诫我说:‘《易经》里有写:物保管疏忽,便会招致盗窃。你要小心谨慎。’我听了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自己武艺在身,反而说了些大话。一天晚上,果然来了几个盗贼,我还没睡,和他们搏斗,盗贼往外逃窜,我追到野外,杀了一人,其余的都逃了。等我回到家中,公主已经到了,对我说:‘大祸来了,快到官府中去自首,这样才能免去灾难。’叮嘱一番后,她就离去了。这时城门已关,我就坐着等待天亮。凌晨我再到出事的地点去,尸首已不见了。我想一定是逃去的盗贼怕受连累,毁尸灭迹,所以就不大在意了。既然尸体已没有了,我的财物也丝毫无损,为什么要再到衙门去报官呢?这样就把事情耽搁了。当晚公主没有来,只是派丫鬟捎来一封短信,信中写道:‘快到侯生家避难,尚且还有救。’她知道大哥和我是好朋友,所以叫我到你家避一避。但我始终不相信自己会大难临头,犹豫不决。拖到天黑,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便放心睡觉。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县里的捕快已经来了,破开门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我以为是盗贼来报仇,黑暗中又打死一人。等到捕快大声呼叫起来,我才知酿成大错,这时再怎么申辩也无济于事了。”

    邵生讲到这里,仲鼎害怕极了,寒毛尽竖,担忧地问:“杀害捕快,这是死罪!你是怎么逃脱的?又怎么到了这里?”邵生叹息地说:“大哥先别担心,听我说完。当时我毅然地随捕快去了县衙,向他们详细地讲明事情的本末。没想到那些盗贼早把尸体移到路边,抢先到官府告状。他们说那天夜里结伴走至某处,被武生邵某人持剑抢劫,杀死同伴一人,抢去钱物若干。官府听了状词,就把我的邻居传唤过去询问,邻居都诉说我最近无故暴富。官府经过反复的勘察审讯,认为我追赶强盗到达郊野的说法不可信,又没有及时报官,再加上拒捕,杀伤了官差,所以断定我是抢劫杀人。我很难为自己申辩,竟被判处死刑。在监牢里,满身枷锁,受尽了苦楚。到了半夜,公主悄悄地来了,对我说:‘你不早早地听我的劝告,现在已是危在旦夕。还是跟随我回家探望父母吧!’我只得点头答应。她伸手一指,枷锁便全都脱落下来。于是我们相互搀扶着离开监牢,悄悄来到江边,宦官们早已停船等候。现在乘船南行,不知哪一天才能再回到故乡了!”说完不禁泪流满面,神情十分凄惨。仲鼎猜测其中或许还有别的缘故,又不敢再问,虽然强忍忧愁找些话说,也不过是对邵生牢狱之灾表示安慰,并庆贺二人今日重逢之类的话。

    快到了五更天的时候,仲鼎的小船要趁风启程,船家派小童来催促。二人分离在即,十分难舍。忽然一个小丫鬟拿着个小包进来,在邵生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邵生笑道:“这点东西怎能够报答我大哥呢?不过,暂时也只能这样了!”随即将小包递给仲鼎说:“一点点小东西送给大哥,只能充作船费。哥哥您的大恩大德,小弟还没有报答。仲鼎想推辞,但看见小包并不很重,估摸着还可以接受,就收下了。这时天色快要亮了,二人握着手,互相看着彼此,默默无言,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又隔了好一会儿,仲鼎才跨过船舷,回到自己的小船,邵生仍立在大船的船篷下殷勤道别。但等到仲鼎回过头还想说话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苍茫的水波,邵生的大船已失去了踪影。船上的人都大吃一惊,以为遇见了鬼,仲鼎也非常惊讶。等到打开小包,发现里面竟然有数千粒明珠,价值超过一万两银子。这时他才真的相信邵生是遇见了神仙。

    仲鼎回到家,还没有卸下行装,就急切地向家人询问邵生最近的情况,果然因为犯下重罪被抓,当夜就死了。家人还述说了一些奇异的现象:邵生并没有死在监牢里,而是死在官衙门口,两足盘膝而坐,好像活着一样。身旁有一封信,写得很奇怪。看过的人私下说,信上大致是这样写的:“曾参没有杀人,但有人告诉他母亲说,曾参杀了人。其实说这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犯。曾参的母亲不追究真正的杀人犯,反而因为伤害捕快的缘故,把儿子杀了。多么残忍呀?现在伤害官差的罪名,我已经以死谢罪,但杀人之罪,该由谁来承担这个罪名呢?毒蛇钻入室内,人们还要想办法弄死它,更何况是盗贼呢!盗贼搬移同伙的尸体,用来证明杀盗者是强盗,官府竟也认为他是强盗,不是同样地颠倒了黑白吗?要知谁是真正的强盗,那个向官府告发的人便是。”信的末尾还盖了一个篆文大印————衡山大帝。官府发现此信后大吃一惊,封锁消息,追捕群盗,审问出移尸的真实情况,依法处置了他们。当时邵生的尸体已由仲鼎的父亲立下字据,领出后收殓在棺材里。仲鼎想看看到底有什么异状,打开一看,棺材里只剩下衣服和帽子。全家惊讶极了。

    几年后,仲鼎再去襄阳,又在路上遇见邵生,车马随从,非常显赫,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婴儿,递给仲鼎说:“拜托大哥将他抚养成人,来延续祖先的血脉。”仲鼎高兴地说:“小宝宝什么时候生的?”邵生说:“我已有两个男孩,这是小的。因为大哥仗义忠诚,所以才把孩子托付给你。”说着递过孩子,便乘车远去。仲鼎把婴儿抱回家,对外就说是自己的儿子,让他过继给邵家为后。等到小孩长大,给了他自己家产的一半。人们都赞美仲鼎的品德,却不知这小孩本来就是邵生的儿子。仲鼎自从得到邵生赠送的珍珠,家中逐渐富裕,武试考试接连高中,官一直做到协镇。一天晚上,仲鼎梦见邵生带着车马来迎接,就无疾而终了。邵生名承先,字履武,死的那年还不满二十岁,邻里一直为他的早死感到惋惜。

    外史氏说:古人说“一生一死,乃见交情”,仲鼎和邵生可算得上是这样的好朋友了吧!当仲鼎和邵生分别之时,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死;而后来归途中遇见邵生,也不相信他还活着。邵生生而死,死而复生,这是神仙的力量吧,但肯定也有仲鼎的功劳。为什么呢?如果他们交情不深,仲鼎便不可能在归途中偶遇邵生,遇不到邵生,那么这样一段奇缘靠谁来传之后世呢?仲鼎对死去的朋友无愧于心,邵生也能坦诚地对待自己的好朋友。两人生死之交,可以流传百世啊!

    紫玉

    句容县有个乡民叫金二,父母都已经离开人世,有一幼弟叫作金镛,在邻村私塾上学,年纪不满十三,容貌非常美秀,如同女子一般。每日放学回家,常常有一位老妇人跟随着他一起走,笑着说:“小孩子长得真好看,将来应该找个天上的美人做老婆,世间粗俗愚蠢的女子是配不上你的。你如果有意寻找,我就给你做媒人。”那时侯金镛年幼,还不理解老妇人讲话的含意,但听了,还是很向往未来的。这样过了几个月,老妇人每次见面总要唠叨一番,金镛很害羞,一直没有回答。一年后,金镛长大些,已经懂得了一些男女间的情事。有一天又遇到老妇人还是这样说,便红着脸问道:“天上美人在哪里?能让我见一见吗?”老妇人说:“行。不过我不能陪你去,只能给你指路,你自己去找,如果见面后心中喜欢,可以告诉我。”说着指点道:“离这里三里多路,门前种着桃花的就是她的家。”说完二人就分开了。金镛早饭后上学,便对老师撒谎说:“我外公生了重病,哥哥叫我前去探望,要请一天假。”老师因为他平日敦厚老实,丝毫没有怀疑。这样金镛就离开学校,兴冲冲地去了。

    到了那里,果然有一户人家,在门墙之内掩映着数枝红桃。金镛毕竟年少不经事,没有叫门便鲁莽地直接走了进去,才跨过门槛,就听到有人喝斥:“哪家乳臭未干的小孩,竟敢前来偷花!”金镛吓了一跳,看见一个老翁笑着从房内走出来,头发像白鹤的羽毛一样全白,皮肤像鸡皮那样粗糙发皱,大约有七十岁。金镛本来聪明伶俐,觉得老翁并无恶意,便大着胆子,向前作揖行礼。老翁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抚摩着金镛的头顶笑着说:“我看你到这里来可没安什么好心!”金镛理直气壮地说:“听说这里有个天上美人,特地过来看看,有什么不好呢?”老翁说:“这一定又是刘家痴老太多嘴多舌。不过,我也不能让你白跑一次。你随我进来。”说毕便拉着金镛进门。只见桃花树后有三间小屋,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房间里琴书罗列,展现了主人胸襟的不俗。老翁与金镛坐了片刻,便喊道:“紫玉,端茶来!”一会儿布帘掀开一半,一个梳着辫子的少女,年岁比金镛略大,端着漆盘走出,盘中放着茶壶茶杯。金镛仔细看着她,只见她风姿绰约婉丽,美艳动人,就好像一朵新出水的荷花,虽然他还年少无知,也不禁目瞪口呆,眼光再也舍不得离开。老翁命紫玉给金镛斟茶,金镛竟恍然不觉。老翁大笑着说:“真是天生的情种!”又问道:“你已经见到了天上人,应该心满意足了吧!”金镛答道:“心里确实高兴,只是还没有实现我的心愿。”老翁又笑着说:“怎样才能满足你的愿望呢?”金墉说:“我如果能和她朝夕相处,便心满意足了。”老翁说:“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留在这儿,不回家,我就让紫玉每天都陪你玩。”金镛十分高兴地答应了。老翁非常高兴,拿出果品糕点,让二人一起吃。紫玉也很喜欢金镛,二人一见如故,你推我让,说个不停。老翁看到这种情景,感到很欣慰,高兴地说:“阿玉有你做伴,也不会再寂寞了!”于是让他们二人随意嬉戏,没有一点防范。金镛每天晚上和老翁同睡,白天就和紫玉一起游戏,有时在花前斗百草,有时在月下捉迷藏。他们常常肩并肩手挽手,虽然说不上是男女夫妻之爱,却也是两小无猜,结对成双,从不争吵,有着无穷的乐趣,这是出于他们的天性。

    住了一年多,他们的饮食衣着都由老翁一手操办。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情谊渐浓,双方眉目之间,都有爱恋之意。一天紫玉起来晚了,在窗下缠足,金镛从窗外偷偷看见,只见她的小脚白如雪,细如锥,就像半枝嫩藕,一握娇莲。看着看着,忍不住神魂颠倒,隔着窗对紫玉说:“我如果能娶你为妻,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话还没有说完,老翁就走了进来,满面怒色地斥责道:“小家伙不成材,竟然想偷走我的掌上明珠!”金镛听了,只觉得无地自容,惭愧非常。老翁又禁止紫玉以后再与金镛在一起玩耍,愤怒地瞪着她,似要动手责打。金镛更怕了,借口小便,匆匆奔出门,逃窜回家。

    回到家中,只见大门的样子全变了,四周的景物也和以前大不一样,当年在墙边种的小柳树,已经高耸入天,要几个人才能合抱过来。金镛大吃一惊,赶紧敲门,有一老人拄着拐杖出来,相貌与其哥哥金二很像,但看上去已有六十多岁,似乎又不是。金镛问他全家的情况,老人惊讶地说:“我就姓金,小朋友从哪里来,和我家有什么关系?”金镛于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遭遇,老人笑道:“胡编乱造!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多年。听说我有个叔父,名叫金镛,他小时候上私塾念书,天晚没回家,早已被豺狼吃掉。因此我生下后,就不再让我去邻村上学。从我叔父死的年分算起,至今已有七十年。假如他还在世,也有八十岁了,一定是白发稀疏,牙齿全掉光了,怎么可能像你这样年轻呢?”金镛不信,还要辩解,金家的一些年青人,也就是老人的儿子、孙子,都在一边大喊:“哪里来的小家伙,竟敢冒充我家祖公!”说着就要动手殴打。邻家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听见喧闹之声,便自篱笆洞中张望,见了这番情景,这时连忙走出来拦阻道:“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你们不可乱来!”接着对拄杖老人说:“你叔父曾和我一起在私塾念书,面貌还能大略记得。这个小孩确实很像,难道真的是你叔父遇见了仙人?”金家后人说道:“哼!凭什么要我相信他?”邻家老翁说:“我知道他肋下有七颗黑痣,排成北斗形状,老人们说这是要成仙的标志。假若他也有,那就确实是你的叔父了。”金镛听了立刻把衣服脱下给大家看,果然如老翁所说的一样。接着又讲了他的兄嫂金二夫妇的日常行事与面貌特征,丝毫不差。到这时拄杖老人才信服,率领子孙一起下拜,认定金镛是真仙。金镛却笑了笑,自己也不相信。老人请金镛到家内坐,邻家老翁与乡里父老也都来拜访,谈起当年旧事,如在目前,直到夜深,才纷纷离开。

    晚上金镛自己独自睡在一间屋子里,一觉睡到天亮。清晨起来,觉得下巴下多了些东西,一摸,原来是一寸多长的胡子,雪白如丝,大吃一惊。再看自己的身子,一夜间暴长,几乎和成人差不多了,不禁感慨万分,感慨地说:“长住仙境,身子一直如孩童一般。现在回到尘世,一夜间便满头白发,难怪说人间劳碌,青春难驻啊!”于是没有和家中人告别,自己直接离去,仍然回到老翁处,可是只见松楸一片,哪里还有茅屋的踪影!正在踟蹰徘徊,忽然发现旧日相随的老妇人又蹒跚着走来,心中大喜过望,便走上前去作揖行礼。老妇人茫然竟不相识,金镛又自道姓名,老妇人笑道:“即使你活了七八十岁,你坟墓上的松柏也已长成大树了,怎么还自称当年金家小儿来欺骗我呢?”金镛无奈只好详细地诉说经过。老妇人听罢,笑着吟诵《诗经》中的两句诗:“未几见兮,突而弁兮。你这老家伙对我弯腰作揖的,莫不是还要我说媒吗?”金镛叹息地说:“你看我的头发又短又少,如何还敢有丝毫的奢望。只盼望能依附着仙人,如果能老而不死,便是万幸了!”老妇人严肃地说:“你要成仙,就应当寻求佳偶,好姻缘还在,切不可灰心丧气。”说着拿出一段一丈多长的红绸,交给金镛说:“拿着这段红绸向东南方走,遇有林木,便用红绸向空中拂去,你要找的人就会出现了。”金镛仍然担心自己太老。老妇人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照着他说:“看,你又年轻了!”金镛朝镜中望去,果然是一翩翩少年,再摸自己的下巴,胡子全没有了。金镛高兴极了,向老妇人再次拜了拜,老妇人和镜子一下子都不见了。于是他遵照老妇人的指点,向东南走去。行了数里,果然有一片树林,立刻用红绸向空中拂去。绸中似乎裹着一样东西,落地之后,忽然变成了一个美貌女子,微笑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原来正是紫玉。金镛惊喜如狂,急忙地上前拉住她的衣袖,紫玉假装生气说:“这个媒人真是无赖,强迫婚姻,真令人受不了!”金镛急得一边作揖,一边讲好话,紫玉才和他和好。二人又朝东走了数百步,似乎腾云驾雾一般,一幢巨宅突然在眼前拔地而起,峰环水绕,栋宇巍峨。二人还未走进去,屋内就已经声乐大作。老翁与另外十多个人都穿着喜庆的衣服出迎,不再提及前事,大家都忙着安排筵席,举行婚礼。自此以后金镛便开始学道,不食五谷,终于成了地仙。

    几年后,金镛的族人扶乩求仙,金镛就借乩仙之笔,补叙了上述的一些细节,并附以诗道:“情缘引到洞中天,再履红尘已惘然。镜里长春无白发,枕边短梦少青年。瑶笙不羡秦楼风,锦瑟休挥赵女弦。直上云霄最深处,几回含笑话桑田。”此后便不再降乩显示自己的踪迹。这件事,不到十天便传遍了南京城。

    外史氏说:人们都说仙家日长,人间日短,这是必然的。但人间七十多年仅及是山中一年,这差别也实在太大了。金镛很幸运,能够立即回到老翁处,成了仙人;假若他回家后便长住下去,那么他从十几岁的孩童,转眼间就变为八十多岁的白发老头,距离死亡,也就没有几天了!因此我说毕竟还是仙家的日子短,远不如人间的日子长。

    古冢狐

    易州城西有一座古坟,不知有几千几百年的历史了,坟前没有墓碑或者石刻,所以无法得知是谁埋葬在这里。人们传说这是战国时荆轲的墓,大概荆轲被秦始皇杀死后,燕国的百姓便把他的衣冠埋葬在这里留作纪念。一天,有乡民送妻子回娘家,夫妇各自骑着一匹毛驴,经过古坟边。因为走得久了,妻子想小便,便下驴向荆棘丛中走去。丈夫骑着毛驴走在前面,并没有觉察,一直走了半里多路,才发觉妻子不在身后,就停下来等待。等了很久也不见妻子过来,心中起了怀疑,立即返回沿来路寻找,只见妻子所骑的毛驴独自在道旁吃草,人却不见踪影。丈夫大吃一惊,仔细向墓旁搜查寻找,只看见妻子所穿的衣裤纷乱地散在野草丛中。当时乡间常常有豺狼出没,丈夫怀疑她已被恶狼吞食,只得拣起散落的衣裤,独自一人哭着回家。

    其实他妻子并没有死。当她小便后站起,听到有人在讲话,有两个仆人从坟中走出,身上须毛根根直竖,就如刺猬一般,形状十分吓人。他们走上前便要抓住妇人,骂道:“哪里来的疯丫头,把我家主人的门庭弄脏了,抓住她,把她臭打一顿!”妇人吃惊,狂奔逃跑,想不到身上的衣裤却如蝉蜕壳似的自己脱落。转眼间已经赤身裸体。妇人十分羞愧,不敢再跑,眼看两个仆人迫近,不得已伏在荆棘丛中以图躲过灾难。只听得一个仆人笑着说:“这下也够她受了,算了吧!”顿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妇人始终不敢起身出来,在荆棘丛中躲了整整一夜,浑身都是伤痕。天亮后,光着身子无法回家,出来寻找衣服,却什么都不见了。正当惶急地想要寻死时,恰好有几个人骑驴经过。他们走上前来,看见妇人赤身裸体的样子,像是疯疯癫癫的,都很吃惊,就停下询问缘由。妇人忍着羞辱讲述事情的经过。尽管用手遮盖下身,然而后背的部位却完全暴露了出来。幸好来人中有一人是她的哥哥,听了非常惊惶,说道:“这是我的妹妹!”急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妇人披上。这时她才敢回头看,才知是她哥哥奉了父亲的命令前来迎接她,没想到在这里相遇。妇人不禁泪如雨下。于是哥哥用自己的毛驴让她骑着回家,又赶去通知她丈夫,丈夫这才明白了发生的事。

    后来人们经常看见有两只毛色苍黄的狐狸在坟上跑来跑去,要去抓它,却又看不见了。这时才知道妇人所遇见的就是狐狸精。难道狐狸也钦慕高渐离和荆轲慷慨悲歌的伟大壮举,特地来保护荆轲的坟墓吗?噫,太神奇了!

    外史氏说:村妇愚昧无知,任意弄脏义士的坟墓,所以剥去她的衣服,让她受到羞辱,狐狸这样做,也可说是很明白人世间的道理。我还记得小时候听家中的老人说:河北省有许多平房,每当盛暑,民家妇女常常睡在屋顶上。倘若天气阴晦,就会发生与龙交配的事。唉,这些无知的妇女,在白天尚且不能暴露内衣,夜晚又怎么敢在星月之下毫不顾忌地睡觉呢?龙性并不好淫,只不过通过交配来惩罚这些妇女。家中有妻小的人一定要提高警惕呀!

    崔十三

    杭州有个贩卖海鲜的商入叫李念一,生性喜爱喝酒和美女,尤其是喜欢男色。虽然家产并不丰厚,却整日沉湎其中,从不管老婆孩子挨饿受冻。邻居崔十三经常和他在一起。十三年才十五岁,容貌比美女还漂亮,他母亲早死,父亲虽然尚在,但因病成了残废,家中生活十分困难。所以念一常常资助十三,目的是想占他身体的便宜,但始终都没有如愿。因为十三很聪明,善于察言观色体会别人意图,虽因父亲年老多病家境贫寒,不得不依靠恶人的资助,但无时无刻不小心提防,保持自己的清白,念一终不能把他搞上手。

    癸未年夏天,念一要乘船去海宁讨债,往返需好几天时间,于是反复多次对十三的父亲讲,要十三陪着一起去,预谋在船上突现占有十三的心愿。十三的父亲拒绝说:“小孩子不懂事,你还是一个人去吧。”念一坚持要十三一起去。十三从小就爱新鲜,想出远门,所以也在一旁鼓惑怂恿。他父亲没办法,只能同意。离开之前,悄悄地对十三说:“这个人声名狼藉,我们家靠他资助,我实在无法只能同意你去。但是你必须以清白的身子去,清白的身子回来,这样我才问心无愧,对得起死去的祖先,你也可以称得上是孝子。否则的话,即使我活着无法知道,但死后做鬼也一定能一清二楚,绝不准你再跨进我们崔家的宗庙。”十三答应了,便告辞离开。邻里听说十三和念一同去,都在背后讥笑,认为崔父因为疾病贫寒,失去了理智,把儿子送入虎口,怎么能不被吃掉呢?但十三却仗着自己聪明,高兴地与念一上了船,同他一起,吃饭谈笑,一点也不忌讳。念一也把十三看作是已经在手的猎物,无法逃脱了。

    船航行了一天,傍晚时分十三走出船舱远眺。当时念一仍在船舱里睡得正熟,没有跟出来。十三望着江面波光粼粼的波浪,忽上忽下,感慨地叹道:“人生就像这江水一般,如果不能独立自强,立身于世间,瞬息间就被浪流卷下!”他触景生情,不由想道:今晚我和这个念一同舱,假如他用暴力逼迫我,怎么办呢?他身强力壮,我一个孩子怎能抵抗得住?刚才讲话就不正经,差一点动手动脚,我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来对付他呢?左思右想,仍然拿不出好主意,这时才后悔不该随念一同来,正在彷徨失措,泪如雨下的时候,忽然上游驶来一只小船,乘风飞驶而来。船上有一中年妇人与一少女,很像母女两人。女儿荡桨,母亲扳网,应该是打渔的。船靠近时,少女看见十三,笑着对妇人说:“这少年郎就像一片树叶陷在泥中,怎么还能像我一样逃出疯狂的摧残呢?同病相怜,妈妈还是救救他吧!”妇人也笑着说:“我儿之言,真是大义,自己才刚刚获救上岸,就立即想到救落水者了。何况这孩子也是孝子,不该坐视见死不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只有十几页,用东西包好,隔着船扔给十三道:“孩子,有了这个,你就可保持身体清白了。”话刚说完,船已如奔马疾驶而过。十三接过小包,再抬头看去,小船早已驶去一里多远,一会儿,连帆影也消逝了。十三幼时曾跟着父亲读书,很通晓文字,这时赶紧打开册子,原来其中写的都是闺房中的戏术,别的内容再没有了,不由得皱起眉头说:“这对我有什么用处呢?这位妇人莫不是骗我闹着玩的吧?”然而再仔细一想,如果可以巧妙地运用,倒也是一种好办法。于是便把小册子藏在袖子里。

    这时念一已经醒了,在舱中大声疾呼十三。十三进入船舱,念一便盘问他到哪里去了,十三答道:“在船头观赏江景。”念一笑着说:“你那么漂亮,不怕被蛟龙捉去吗?”又笑嘻嘻地说:“今天晚上能和我同睡,我就把这次赚的钱分一半给你,让你做孝子,奉养父亲。如果不同意,大江就是你的坟墓,你就要葬身鱼腹之中,再也回不去了。你父亲又老又病,还能向我要人吗?”讲到这里,脸色和声音都非常严厉。十三听了,害怕极了,顿时想起册中“移灯就火”的方法,正可以解救眼下的急难。于是爽快地说:“大哥如此疼爱我,我又不是草木无心,理所应当该感念您的恩惠。但我年幼不懂情事,实在羞愧。假若喝醉了,那就随你怎么办,我也不再顾惜自己的身子。”念一听了后高兴极了,满口答应,便亲自上岸买酒。十三急忙寻出纸笔,在烛光下翻看小册子。“移灯就火”之法下面写着三个急口令,共有十几句,尽是详细描写男女间情爱的话,而且规定行令的方法:“如果能够诵读如流水般熟练,而又可以没有笑容,才能免除惩罚。”十三将急口令一句一句地抄在纸上,自己先默记在心,然后连忙藏起册子。不久念一回来,摆上酒要喝。十三说:“喝酒如果不行酒令,怎么能提起兴致呢?何况今日的美事,更不适宜无言相对。昨日我从邻家抄来几行口令,用这个行酒最好,我们就照着办,怎么样?”念一觉得自己平日应对敏捷,就不加思索地应道:“好。”随即各自倒满了三杯酒,向十三索取口令观看。十三又说:“你的年纪比我大一倍,一定不会欺骗我。如果不遵守这酒令,反要武力逼迫我行欢,那我宁可身赴这江水中,发誓绝不依从。”念一听了仍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答应了。这时十三才拿出口令给念一看,讲明犯令便罚一大杯。念一边看口令,边笑得起不来身。十三又提出自己先念,每发一声,就故意地目光波动,做出娇媚的姿态挑动念一。念一心神激荡,越发不能控制自己,不得已取过口令来念,还没有念完一行,早已经大笑起来。十三依令执行处罚,不肯宽恕。念一再念,又是这样,第三次念,更是笑得说不成句。才一会儿,就被罚了十几杯酒。念一既然已经大醉,就不再有其他念头。口令说得越来越快,更加念不成一句,待到二更时分,已是醉醺醺地倒下了。十三又接连劝几杯,念一却已连嘴都张不开了。十三见他深入醉乡,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这就是先用他的欲念引诱他,使他心神不定,然后利用他的弱点,用他所难封其口,没有必要灭掉烛火撤去柴火,便可使烈火顿时熄灭。这便是管子所谓的“因祸为福”吧。

    十三既然已经用计谋灌醉了念一,再不用担忧其他的事情,正准备铺床就寝,忽然听到窗外弹指的声音,打开舱门,烛光之下,一人笑着侧身而入,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刚才遇见的少女。十三高兴地向她致谢,并问她为何突然来访。少女笑道:“怕你事情办不好,特地前来帮助你。现在他已醉倒,今晚你也就不必担忧了。明天还是照计行事,一定会成功的。”十三仔细地打量这个女子,只看她淡雅清丽,好像神仙一样,而自己却形貌平平。当时十三情窦初开,刚才和念一调戏,心中满是欲火,看见少女返身想要离去,便笑着挽留说:“请坐一会儿,让我设法报答你的恩情,可以吗?”少女察觉到他的意图,嘲笑地说:“你自己都保不住,还想戏弄别人!”说着飘然出门,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十三十分惊奇,隔了一会儿又取出小册子翻看,直到忍不住困意,才蒙眬睡去,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早晨起来,见念一仍然蒙蒙眬眬,起不了床,便用好话劝慰他说:“昨天晚上喝得并不多,你怎么就醉成那样,昏昏沉沉的,让我担忧极了。”说完,摆出笑脸侍候,念一始终没有意识到这是十三以进为避的计谋。

    这一天念一始终醉意朦胧,到晚上才恢复,发誓不再喝酒,十三也无法勉强他,于是便采取小册子中“反客为主”这个计谋,用言语挑逗他说:“你今天酒后困顿,不可再喝了,以免伤了身体。昨夜的约定,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念一侧过头回答:“不行。”十三说:“昨晚我也心神不宁,一晚上都没有睡,现在疲倦得很,你让我先睡一会儿,半夜里我会前来找你。我说话算数绝不失约。”念一听了没有回答,十三又说:“要不你到我这里来,我睡着等你。但不要穿衣服,也不要把我惊醒,我醒了免不了害羞,说不定会拒绝你的。”念一不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笑着答应了。十三暗地里在船舱中找了一根短棒,一尺多长,藏在席子底下。当晚十三与念一分床而睡,悄悄地把木棒藏在怀里。念一一点也没有察觉,心中情欲炽烈,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久听到鼾声,估计十三已熟睡,急不可待,便悄悄地起来,赤身裸体,脱掉鞋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十三的床前,轻轻掀开被子,十三也没有拒绝。一阵阵肌肤的香气传来,念一的情欲更加把控不住。正要睡下拥抱十三,十三忽然翻身向外,仍然熟睡。念一按照十三所说,不敢惊动,脱下鞋子,爬上床睡在里侧。念一刚刚躺下身子,十三似乎从梦中惊醒,说:“心上人来了吗?”随即就将怀中木棒绕开那话儿,径往念一的下身戳去。从肛门深入,几乎达到前身,疼痛极了,念一再也无力勃起。念一痛得大喊大叫,手脚似乎也不能动弹。过了好一会儿,十三才装作刚刚醒来,回头看见念一,急忙藏起木棒,笑着说:“原来是大哥你啊!刚才我梦见与美人嬉戏,她嘲笑我下身短小,我在暗中摸到一件东西,十分粗壮,拿着它和美人闹着玩,没想到是你来了。梦中不知实情,多有得罪。”说着故意装出亲昵的样子,要和念一行欢。念一痛楚惊慌才刚刚平定一些,睾丸浮肿,臀部更是剧痛如刀割,欲念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胡乱答应着回到自己床上,不停地呻吟,直到天亮。这就是闺中女子与女伴相戏,趁其不备而做小动作中伤的计策。念一这才开始怀疑十三是有意躲避自己。但是十三一大早就起来,更加勤谨地侍奉念一,说话更加甜蜜中听,还有呵疮舐痔的意图。念一的疑意又消释了几分,只是受了重伤,虽然贼心不死,但已无用武之力,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念一忍着疼痛过了两天,船已到达海宁。他拄着拐杖上岸,到集市商铺收取从前的债款。在海宁住了两夜,连本带利全都收回。十三思念家乡,催促念一开船返航,念一也找不出耽搁的理由,就登船起航。这时念一的伤口渐已平复,贪色的念头又重新萌发,刚开始还不敢轻举妄动。船快到杭州时,情欲难忍,恨恨地说:“这次出行就是为了这个美貌少年,并非仅仅贪图些微财小利。现在离故乡越来越近,而不能实现这个心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即使受伤溃烂而死,也是命中注定,我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但他仍对十三不放心,便图谋把十三灌醉,使他再也逃脱不了。

    这天傍晚,船停泊在一个市镇旁,念一请船工杀鸡买酒,自己仍然装作十分狼狈苦楚的样子。十三是个聪明人,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于是悄悄拿出小册子翻看,又得到一个好办法,名为“移花接木法”。这是要用圆竹筒的一个小节,装满蒜汁,用生面和着胶水把口封住,藏在床下。不时用唾液滋润它,一定要使它像油脂一样,不会干结。如果恶人来,先故意不理睬,等他再三央求,才假装同意,并要他听从自己的吩咐。然后趁着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竹筒迎上前去,将他的阳具套住,胶水碰着肌肤,就会牢牢粘住,无法松开,阳具浸在蒜汁里,痛入骨髓。这是惩罚淫棍的妙计。但是事先要准备好一把尖刀,作为防身之用,防止他情急发怒,致人丧命。十三得了妙计,心中很高兴,他向船工要了一些胶水,只是竹筒一时找不到。忽然想起床边有一节竹筒,原是念一所制,用来盛放零碎银子的。十三笑着说:“就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痛快,真痛快!”便照着小册子上所说的准备妥当,而念一却一点都不知道。

    到了晚上,十三与念一共同高兴地喝酒,席间借口说醉了,先去睡觉。他将一切布置严密完善。等念一上床来,立刻如法炮制,念一果然觉得疼痛非常,像被蛇蝎咬了似的。急忙取过灯烛,低头一看,自己的下身已被竹筒套住了。他用手拼命想拉掉,但是很是牢固不可脱掉。念一非常愤恨,怒不可遏,要将十三置于死地。十三早已经拿着刀站起身,指着念一斥责道:“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一直干着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败人家风,污人子弟,已是罪无可赦。你一再引诱我,又以强暴逼迫我。我考虑到你是同乡,前些日子已对你稍稍惩戒。可是你却不思洗心革面,改弦易辙,今晚仍然故态重发,所以我略试小术,希望你知道羞愧改过自新。谁知你竟然执迷不悟,对我怒目而视,我早将生命置之度外,不再奢望回到家乡了!”

    说完十三把刀横在胸前想要自刎而死,一边大声呼叫杀人。叫喊声传开,船上的人全都受惊起来,不一会儿,都聚集到船舱里。众人见两个人都光着身子,知道二人是干鸡奸的勾当,觉得好笑,争着问他们为何杀人。十三边流泪边哭诉,一一详细说明二人情形。众人听了,都吐着舌头大喊奇怪。大伙儿围看念一,看见他肚脐之下垂着一个竹筒,忍不住哄然拍手大笑。而念一已经是面如土色,痛得连话也无法说了。众人谁也不愿意帮助念一,只有船工怕念一伤痛死去,自己要受牵累,才帮他拔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竹筒弄下来,念一的阳具已经是红肿不堪,丧失了正常的功能。众人叫十三穿上衣服,然后纷纷指责念一,念一只好俯首认罪。船客中有人打抱不平,提出要代十三向官府控告,念一非常惊恐,一而再再而三地哭着求饶。众人从中劝说,最后命令念一写一张认罪书,并把随身所带的钱和去海宁要回的钱统统交给十三,作为惩罚。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袋中空空如洗的念一赶下船,让他自己另找小船回家,而且回去之后不许再到十三家骚扰。如果还有报复行为,就拿着这张认罪书到官府控告,船上众人一定到堂做证,绝不宽恕。念一已是惨败,哪里还敢争执,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回家后还在床上休养了一个月,淫心也稍稍地收敛了些。

    船上的人都觉得十三聪明机智,十分喜欢敬重他,争着去买来酒菜款待他,表示安慰。可是十三非常害怕念一回家报复,心里急着要赶回家去,虽然离家只有一天的路程,无奈风向不顺,当天晚上船仍然停在前日与少女相遇的地方。十三感激在心,笑道:“黄石公还在吗?张良报韩已归,如今可以跟着赤松子求仙学道了。”等到将要入睡的时候,有人敲门而入,正是送小册子的那个女子。十三高兴极了,赶紧上前迎接,请她坐下,并表示感谢。妇人说:“前日我是可怜你是孝子,所以救你。如今你的耻辱已经洗清,而我的事却还没有完结,所以特地深夜来到这里和你商议。”十三爽快地答道:“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竭力达成。”妇人说:“我在这条河里已住了几百年,来去纵横,悠闲自得。近来有一个不知名的妖怪,要霸占我的居处,还想奸淫我女儿。我迫不得已逃了出来,并想出许多奇妙的办法来对付它,其中的利害,比你所采用的还要决绝。幸好这件事被龙王觉察,把这妖怪赶走,并召唤我们母女回去。前次与你在此意外相逢,正是我们赶回家之时,因觉得自己的办法很奇妙,所以便拿来教你,果然助你逃脱灾难。我不久要离此地远行,但女儿年幼,我放心不下,想给她找个如意郎君,你是最合适的。如果能得到你的应允,我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到南海去修成正果。”十三听了,喜出望外,立即用女婿的礼仪重新拜见。妇人大喜,笑着说:“今晚良宵,我就让女儿来和你成就好事。”说完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绝色女子从外面走进来,衣服装饰非常华丽,绝对不是当日风尘落拓之时可以比拟的。十三抬眼细看,果然就是前日所见的少女,心中更加欣慰高兴,于是笑着上前交谈,少女终觉害羞腼腆,不发一语。妇人过来催促他们早点安歇,才关上房门熄灭火烛,解衣上床。二人情意缱绻,欢愉无限,丝毫没有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天色刚刚发亮,妇人就来了,送给十三两条赤金,说:“这些钱足够你一辈子花费,多给了对你也没有好处。”说完便留下女儿直接离开了。少女对母亲也不是很留恋,梳妆完了,便走过来和十三对坐。船中经常有人来来往往,都看不见她,就是十三也常见她忽隐忽现,就奇怪地询问。女子笑道:“我其实是神仙,他们这些世俗的龌龊商人,怎么能看见我呢?”船将要驶抵杭州时,女子向十三提出,自己先住在外面,让十三独自回家禀告父亲。十三说:“同船的人都夸赞我聪明,有一位妇人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并赠送丰厚的嫁妆。因为她有急事出远门,不能亲自前来提亲,于是就先把女儿嫁给了我。我现在特地来请求父亲的同意。”崔父听十三讲了念一的事,很高兴十三能用聪明机智保持身子的清白,没有辜负自己的教诲,所以爽快地答应了。崔父简单地置办了结婚礼仪,命令十三迎接女子回家,喝了交杯酒。邻里乡亲听说十三清白地回来,念一受了伤,在床卧病,都感叹这件奇事,也不再猜疑女子的出身门户了。

    少女嫁到崔家后,对待崔父非常孝敬,对待丈夫也很顺从,又用药治愈了崔父的病。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十三又取出金条置办产业,生活很富裕。夫妇俩侍奉老人好几年,崔父才去世。他们便放弃家业,离家而去,不知去向。这时念一还活着,已是贫病交迫,家无余粮了。

    外史氏说:我并不赞赏十三的聪明,但却十分赞赏他的孝道;我也不羡慕十三的幸运,反而常常为十三担忧。为什么这样说呢?假若十三没有遇到送书的妇人,早已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虽然他有些小聪明,可以自卫,却无法逃脱这种命运!这或许是老天爷被他的孝心感动,暗中命此妇人为他出谋划策,才能保全他的清白。所以我认为一般贫家的子弟,与其学十三的聪明机智,用计谋来保全自己,还不如学得稳重一些,不要轻身犯险。如若不是因为十三的孝心,念一必然已经得手,又怎么可能仅仅只做个门外汉,竟然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呢?十三是一个值得称赏的孝子。但是他的行动真的太鲁莽,太冒险了!

    白云叟

    钱塘山水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许多人只是听说过盛名却不能实地游览,总觉得很遗憾。即使当上钱塘县的县令,也因为纪律严格,公务劳顿,很少能喝上一杯酒,静静地享受湖光山色的乐趣,这也是当官的遗憾之事。山东临清人卢之椿凭借举人的身份被选拔到浙江省试用,离钱塘距离很近,但因为公务繁多,即使有事到省衙谒见上司,也只是匆匆忙忙,来不及游玩,就如韩愈路过南昌,却没有时间登上滕王阁一样感到遗憾。卢之椿有一个幕僚,姓名不详,自称是“白云叟”,是一个很神奇怪异的人。平时常常对卢之椿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够施展抱负,主管一个县的事务,如果这个县没有什么名胜风光,也就算了;假若遇到如苏堤六桥、上下三天竺这样的胜景,如果不能驾着一叶扁舟,在画舫箫鼓、青烟绿水之间畅游,就不免辜负像西子一样美丽的西湖了。”卢之椿十分赞同他的议论,但因为官务缠身,即使近一点的地方,如兰亭、若耶溪也不能亲身前往,更不敢奢望西湖了。

    一年后,白云叟忽然对卢之椿说:“你现在还有游山玩水的雅兴吗?明天你就会到巡抚的治下,担任白居易、苏东坡所担任过的官职。赶紧整理行装,可以尽情游玩了。”卢之椿认为官员常例调动的时间还没有到,自己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卓异的政绩,丝毫不相信白云叟的话。第二天早晨,正在大堂处理政事,果然有官员拿着巡抚衙门的公文来,调卢之椿为钱塘县令。卢高兴极了,十分佩服白云叟的先见之明,所以与他商量说:“你的话虽然应验了,我的公务却要比先前繁重得多。三更放衙,五更退食,天黑了还在道路上奔走,天色未明却已经要在巡抚衙门之前恭候。即使有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还有可能顺着自己的心意驾车出游吗?”白云叟微笑道:“那是你自己不懂得忙里偷闲。如果能完全听从我的安排,即使以孤山为家,冷泉为室,把净慈、灵隐作为别墅,把两峰一水作为园亭,也未必会耽误公事。”卢之椿听了并不相信,等到掌印官来后,就离任启程。到了杭州,上任第三日,白云叟就向卢之椿提出:“游船已经准备好,明天一早我就和你遍游西湖的各个名胜之地。”卢之椿惊讶地说:“我新上任,公务还不熟悉,你我都有职责在身,哪有空闲去游湖?要是被上司知道,肯定会上书弹劾我。”白云叟笑道:“我早就说过你不懂得忙里偷闲。如果会妨碍公事,我哪里敢贸然地让你受到责罚呢?”卢之椿说:“那么你打算怎么办?”白云叟说:“你必须保密。明天仍然准备车马,安排吏役办事,一切照常行事,我自有办法和你一起相偕到西湖游玩。”卢之椿心神不定,半信半疑,勉强答应了。

    第二天午后,卢之椿离开官署,准备去拜谒巡抚,马车旁边忽有人禀告道:“白云叟先生静候。”卢之椿身不由己地下了车,看见十多名侍从拥着一辆小牛车,在路边迎候,态度都非常恭敬,很快地引导卢之椿登车。车辆立刻飞快地向前驶,疾如风雨,一眨眼就出了钱塘城门。卢之椿心中暗暗感叹称奇,心里又想着公事还没办完,就驾车出游,肯定要出差错,但是这时已没有办法回去了。车辆一到湖滨,果然有一只大游船停在岸边等候。卢之椿才下车,白云叟便从船舱内走出,敬候他上船,然后握着手笑道:“我们两人都有替身代我们办事,我们何不痛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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