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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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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灵

    京都有一个老儒生,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了,他长得弯腰曲背,个子也很矮小,样子十分可笑,容貌也十分猥琐,而且从耳目口鼻到躯干四肢,全都是似有若无,别人因此把他看作是魂灵。他住在城里某巷,以教授学生来谋生。

    丙戌年夏秋之际,京都下了一场大雨,他的房子被连绵不停的雨水冲坏了,没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邻近有一处经常闹鬼的住宅,没有人敢居住。曾经有人在墙壁上挂了一张钟馗的画像,但也不能把鬼驱走,所以房间空闲了很长时间。老儒生来到主人府上,提出要在那里借几间房子,暂且住在那里。主人原先就认识他,便笑着对他说:“先生还是算了吧!要说你的样貌,虽然好像与鬼差不多,但是也还是远远地避开比较好,何必反而要去靠近它呢?”于是主人一口回绝。老儒生请求再三,才答应下来。老儒生便搬进去住了下来。

    快到半夜时,果然听到有鬼叫的声音,啾啾的。老儒生吓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无奈只好勉强不停地念诵救苦咒。一会儿,有两人推门进来。老儒生侧着眼睛看去,一个黄瘦,另一个臃肿,长相不忍直视。他们刚来到房里,立刻返身朝后退去,惊讶害怕地说道:“好奇怪的事情!”好像在避什么忌似的。老儒生魂魄稍稍安定下来,又听见他们说道:“此人真是矮人居住的僬侥国中的曲背老人,我们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另一人像是揶揄刚才说话的人,说道:“你不怕高大魁梧的汉子手握宝剑对你怒目而视,而害怕这个猥琐的矮老头,这真是吴牛喘月,不该害怕而害怕。尽管如此,我也被他吓破了胆,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说完,拉长声音叫了一声,都退了下去。老儒生开始以为是佛经的法力,后来知道两个鬼所害怕的正是自己,忍不住拉着被子,暗暗发笑。以后整夜睡觉都安安稳稳,再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第二天,他从房里出来,将夜里的事情讲给别人听,谁都不信。后来住了十几天,一点异常也没有,大家这才觉得他是一个神奇的人物。主人想让他留在家里,想得到长久的太平,可是小孩都害怕他,不敢再到这里来。于是主人替他画一幅像,悬挂在墙上,把原先挂着的钟馗像取了下来。以后有人住在房间里,都平安无事。这张画像至今还挂在墙上,山东徐明府曾经亲眼看到过。

    外史氏说:人们用来镇鬼的,都是极其英武刚毅的形象。而这篇作品所说的,仅仅以弯腰驼背的矮人,吓得几年来一直盘踞的鬼魂逃离,不敢再出来活动,真可以说是将天下红笔判鬼的作品统统投进烈火,全部烧光。韩愈说过:“兼收并蓄,待用无遗。”怎么不见僬侥国中的曲背老人不足以收到牛溲马勃这些贱物的功效呢?借这篇文章笑一笑罢了。

    妒祸

    我家里雇用的一个老婆子,以前是京都某家的女佣。常常讲起她在京城干活时,仗着几分小聪明,很受到家中主妇的宠爱。主人家产丰厚,又承袭他父亲的官职,只有一件事情让他闷闷不乐,那就是膝下无子。他纳了一房小妾,已经怀孕。一次主人正好要到外地出公差,临行前,他一边看着小妾,一边关照妻子:“这件借腹生子的事情,希望你多多照顾。”然而主妇忌妒心很强,假惺惺地答应了,说:“好。”丈夫走后,她就在心里暗自算计谋划:“别人肚子里的东西,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处?”于是她千方百计想使小妾堕胎,幸好总算没打下胎儿。

    等到小妾将要分娩的时候,她暗中嘱咐这个老婆子,不论生下的是男是女,都要把婴儿扔掉。老婆子平时做事一直十分迎合主妇心意,分娩这天,果然乘机将婴儿偷走,一看还是个男婴。她将婴儿交给一个看门人,要他丢弃在外面。看门人起初也气愤不平,然而又无可奈何。正好有一个运煤的人驾着空车经过,他就把婴儿放在车上。车夫扬鞭而去,一点都没发现。主妇听了这个老婆子的报告后,反而诬陷是小妾房里的侍婢、女佣防范不周,导致丢失了自家的孩子,一边哭,一边骂。然而她也不严厉地追究,转脸就不再提起。她又反过来说小妾八字硬,妨害家人,刚刚坐满月子,就把小妾嫁给了别人。等到主人归来,则两头都已经落空,他一气之下,瘫倒在地上,痰火攻心,暴毙而亡。

    主妇开始还没有什么忧虑,办完丧事后,世袭的官职爵禄由另外一房的后代继承。她的继子又生性残暴,待她很不好,常常说:“老太婆连借腹所生的自家儿子都不要,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这个隔腹之子呢?”亲族都十分憎恶她的忌妒心,大家一起欺凌她。主妇这才完全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的错事,悄悄地嘱咐以前的仆人,要想方设法把弃儿找回来,然而找来找去,什么也查找不到。当时她已经六十多岁,独自坐在房间里,满头的白发,头低低地垂下来,心里悔愧交加,整日痛哭流涕,不久含恨而死。

    后来听说这个儿子被西山的一个富人所收养,这个人就是煤窑主人,他也因为没有儿子而苦恼。当初佣人卖煤返回后,见到车上的弃婴,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骂缺德,后来经过仔细考虑,想出了一个计策,急忙驾车带回男婴,献给了主人。主人非常高兴,赏给他重金,从此便把这个弃婴作为他的儿子。孩子长大后,十分聪慧,被录取为生员,入官学读书。弃儿原先家里的仆人直到年老才遇见煤工,寻访到他一直在找的人,但是这时已经太晚了。那个老婆子在我家里,七十多岁了,因为年老患病,身体不能穿衣而死。她的两条大腿都糜烂了,像是被人用棍棒重重打了一顿,这大概也是她身为奴婢而断绝主人后代所得到的一种报应吧?

    外史氏说:自古以来由于妒忌产生的祸患,远远不止这件事,然而读了这篇作品,真是痛心疾首啊,恨不得剥下妒妇的皮睡在上面,吃掉她的肉!尽管如此,生活中像这样的婢仆有成千上万,假如没有像公孙杵臼救助赵氏孤儿那样的壮烈行为,必然会导致主人家断子绝孙,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振兴夫纲,一味地指责奴仆、婢女,恐怕也是太过苛责了,难以使他们心悦诚服。

    李念三

    有诗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山西地方的人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小孩生下来后,还没有成年,就跟着别人到外地经商,往往一去几年都不回家。他的父母也不等到儿子返回,就为他在家里娶了媳妇,这叫作“娶空房”。这一习俗沿袭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不知创始于何人。盂县有一户人家,也按照这种习俗为在外经商的儿子娶了媳妇。媳妇十八岁,长得容貌姣美,而且性格开朗活泼。她嫁到男家以后,很快便将主持家务当作自己的责任,对公婆亲敬孝顺,与乡邻和睦相处,没有一点女儿家的忸怩和拘谨。阿公给儿子写去一封信,起初还盼望他早日赶回家来。后来几次书信往来,儿子谈到雇主会给他很高的酬金,让他管理账目,能得到十分之三的利润,因为实在舍不得这一份收入,不忍心放弃,所以不能马上回家,哪年能回来也说不准。妇人暗中听说此事,顿时感到心灰意冷,非常失望。然而在乡里人的眼中,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村里有一个人名叫李念三,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行踪十分诡异,和别人一点也不一样。他受雇于人,也不见他辛勤劳作,而功效反而比别人大。而且饮食衣服,从来没有看见他购置采办,却样样不缺。然而他的相貌长得很粗鄙,城里的姑娘都不屑和他结婚,所以到乡下来做上门女婿,但是仍然没有人看得上他。那个独守空房的妇人,没出嫁时埋怨不能早日与人结婚,嫁到男家后又十分伤心与丈夫长期分居两地,床头枕上,时常唉声叹气。公婆因儿子不回家来,便也不忍心过多责备她,早睡晚起,从来都不过问,妇人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一天晚上,她独自在房里点灯纺织。将近半夜,忽然听见有人问:“睡了吗?”声音很轻。她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房门竟然大开着,有一个人悄悄走了进来。妇人十分震惊,开始以为来人是窃贼,一会儿,他已经站在床前,穿着布衣草鞋,相貌丑陋,原来就是所谓的李念三。妇人以前就认识这个人,她吓了一跳,从位子上站起来,急促地问他:“你来干什么?”念三答道:“来睡觉。”妇人更加感到非常恐怖,几乎快要惊喊起来,她勉强控制住自己,愤怒地斥责说:“这里没有你睡党的地方,快走开!”念三笑道:“我回去并不难,只是可惜了娘子的花容月貌,久久空守花烛洞房,白白担了新娘子的虚名,连自己丈夫的面也不曾见过。愁云怨雨,渺渺无期,莺老花残,就在眼前,实在是让人为你悲哀叹息!”妇人听了他的一番话,正好揭开了心中最苦痛的地方,不知不觉早已经泪流满面。于是重新又坐下来,也不再呵斥驱逐他。念三又说:“我长得丑陋不堪,本来是没有资格到新房来陪你的,然而与其在荆棘旁边沐浴春风,总比在空荡的山谷中独抱枯蕊要好一些。娘子如果有意思,我愿意竭尽自己的本领,想必和美女俊杰的结合不会有什么不同。”说完,竟然靠近她的身体。妇人毕竟感到羞涩,情欲虽然已经萌动但心中还是犹豫不决,而且她还是处女,不敢迎合,只是抓紧自己的衣带,微微皱紧眉头而已。念三知道很容易使她顺从,就上前将她抱住,感到她的身体顿时变得软绵无力,便任由他宽衣解带,一起睡到床上。

    交合时,念三的身体好像是磨刀石,粗糙坚硬,肌肤好像要被磨破似的,妇人实在难以忍受,用力把他推起,说道:“去,去!我宁愿没有丈夫,也不敢与你做相好。”念三笑着说:“客人既然已经来到家里,怎么甘心没有吃饱喝足就离开呢?”念三强行与她交媾。妇人更加不能支持,声音愈加娇软快要哭出来。念三用一丝嘲弄的口气说:“别处山里的粗石,还可以用来琢磨美玉,你真不可碾磨,然而也已经不是一块浑然未琢的璞玉了。”说完抽身起床,穿好衣服抖动了一下,渺然不见踪影,不但不是从房门走出去,甚至连离开的脚步声都没有。妇人更加感到异常恐惧,幸好还没有极度狼狈。早晨起床后,仍照常汲水舂米,操持家务,也不敢将晚上的事情泄露出一丝半点,心里则是慌乱极了,唯恐他再来。天快暗下来时,她站在门口,看见念三匆匆忙忙地从面前走过去,头也不回,对自己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暗暗高兴他已经忘记旧情,自以为不会再有麻烦。

    到夜里快睡觉时,有一个人推门直接闯了进来,她又大吃一惊。一看,原来不是念三,而是又换了另一个人,年纪仅十五六岁,容貌非常秀美,服装也很华丽。妇人在遭受惊吓之后,草木皆兵,不愿意再经受风雨。她对来人说:“你是什么人?黑夜到这里来,难道不怕引起偷瓜窃李的嫌疑?请你马上出去!”那人笑道:“名花吐艳,全国都已知道,你为什么还说这些掩饰的话,难道李念三不曾和你同床睡觉欢好吗?”妇人被说得哑口无言,那人又说:“你既然已经尝过了胆,自然不应忘记其苦味。尽管如此,我可不是粗鲁之人,不会让人哭喊求饶的,你可千万不要拒绝。”说完后,就迎上身去拥抱妇人,温柔相待,多情抚弄。妇人色欲之心早已被挑起,然而由于上次创痛很深,终究不敢轻易答应。男子温存多时,才开始为妇人脱衣行欢。男子柔腻温婉,与念三完全不同,只是体下阳具十分巨大,和念三一般无二,而在情欲激烈之时,她也就感觉不到艰涩痛苦了。妇人既爱慕他的容貌,又喜欢他的温情,到这时也几乎不能自持了。两人欢好交媾直到天明,男子才离去。刚下床,他笑逐颜开地问妇人:“你看看我,和念三相比谁美?”此时妇人已经非常疲惫,勉强回答说:“念三怎么比得上你!”等她提起精神看时,却依然是念三站在面前。妇人更加感到惊骇,念三却早已越窗离开,还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痴妮子还在白白地挑肥拣瘦,她怎么知道美玉已碎,不能瓦全的道理!”妇人还是没有产生什么疑心,但精神昏昏沉沉,便关门高卧,趴在枕头上熟睡,直到中午才起床。

    等到打开房门,婆婆见到她后大惊道:“新妇哪里不舒服,怎么神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不会是病魔在作怪吧?”妇人这才对昨晚的事情起了疑心。没多久,她感到阴部突然疼痛难忍,肿起像一个土墩子,热得烫手。然而她还丝毫不敢告诉别人,只好忍受臃肿的痛苦,勉强行动。后来情况更糟,而且毒水流得到处都是,成脓浆状,因此便病倒在床上。公婆觉得事情严重,才告诉她的父母,他们都来看望女儿的病情。妇人最终还是因为羞愧,没有向别人讲述得病经过,只是在私下告诉父母说:“把女儿耽误到这个地步,我不敢有什么抱怨。然而女儿已经失去贞节,死后请不要将我安葬在这家的坟地里。”母亲口中答应,心里却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第二天妇人便去世了。当人们把她的尸体装入棺材时,只看见腹部已经烂穿了,皮肤裂开,黄水汪洋一片,更不清楚她究竟患的是什么疾病。

    自从妇人死后,念三做坏事更加肆无忌惮。凡是遇见女子一个人行走在田间,立刻用重金进行贿赂,引诱她们与自己性交,如果不顺从就强迫她们就范。被他得手后,女子就会生病,生病后不久就死去了,和妇人的症状大致相同。人们这才明白那个妇人的疾病是由此而引起的,因此各自告诫家里的妇人不要外出。这样过了十几天,念三忽然不见了。后来天上打了一个响雷,有人砍柴归来,告诉村民,说某山震死了一条蟒蛇,蟒蛇头上已经生出角,角端有三个红色的字“李念三”。好凑热闹的人争先恐后地赶到那里去看,事实果然如此。然而娶空房的人,依然有很多。

    外史氏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虽然结果不是娶空房的人想得到的。但是在我看来,婚嫁是人伦大事,与其娶了媳妇之后再回家,不如回家以后再娶媳妇。红颜薄命,遇上山西人,即使不遭受蟒蛇的毒害,也只能独守空房日夜哀叹。何况娶妇已经很久了,归期遥遥无期,为了追逐蝇头小利,却耽误鸾凤相聚的佳期,大丈夫志在四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本文开头第一句说“商人重利轻别离”,确实是作者有感而发的啊!

    訾氏

    朝廷兵马刚刚平定新疆,城镇集市还比较寥落冷清。时间一长,商人都聚集起来。有一家店,店名叫“义聚”,是第一家开张的典卖商行。店里有个年纪仅二十出头的雇员,他的名字已经失传,受雇于店主已有很多年了。戊子那年的晚秋,一天,他因急着想要大便,就到店外去解手。当时刚刚经历过战乱,城郭之外没有居民,荒树断枝旁边,随地都可以方便。正当他蹲在地上拉屎时,忽然听见荒草丛中传来一阵笑声。一看,则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妇人,穿着红裳绿衣,也蹲在地上,与他面面相对。她还嘲笑他说:“我在这里,你怎么能这样旁若无人!”雇员感到很惊愕,以为是民家妇女,来不及完事就起身离开了。走了几步再回头一看,只见妇人也慢慢穿过荒草走了,他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几天后他又到那里去,妇人还是比他先到,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一点没有害羞退避的样子。雇员暗自思量这个人可以调戏,便先探探她口气,对方很乐意接纳,于是两人便在城角僻静之处野合,结束之后就各自离开。他回到店里,晚上自己独处卧室,半夜时,妇人忽然静悄悄地来到他的房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雇员已经被她深深迷惑了,便也不问她是如何而来,只想着与她共枕求欢,极尽欢乐之事。雇员问她姓氏,妇人自称訾氏。再问她住在何处,她无论如何不肯说,只是说:“你能够与我相伴,这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问这问那!”天快要亮,妇人穿好衣服先起床,匆匆离去,店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回事。从此以后,她每晚都会过来,来后两人就求乐行欢。

    十天后,店里同事发现他面容渐渐枯槁,饮食也比从前减少许多,心里很是疑惑不解,然而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不久他便患了迷心症,记忆力减退,经常忘记很多事情。他一直掌管账目,凡是典当商品出货进货,再细小的数目也必须按照实际情况一一登录。现在却账目混淆,如同一团乱麻,而且又多有遗漏的地方。店主开始感到惊讶,起了疑心,打算辞退他。他再三哀求,店主才勉强收留他,想看他表现再做决定。可是不到两天,又恢复了那个样子,店主便决定打发他走。

    雇员有一个哥哥,也受雇于别的一家店。听说此事后,急忙来向店主求情,让他弟弟继续留在店里,说话时声泪俱下。店主觉得他十分可怜,便不再说辞退之事,摆上一点酒菜让他与哥哥一起饮用。大家趁机问他得病的原因,起初他还瞒着不愿意说,经过哥哥再三训斥,才把实情和盘托出。大家听后都很惊骇,认为妇人必定是鬼,但是查找居民,从来没有姓訾的人家,大家就更加觉得虚幻不可捉摸了。到晚上,大家挽留哥哥陪伴弟弟,妇人始终没有出现。等哥哥有事回去后,妇人在夜里又来了。相见时比以前加倍地殷勤。雇员拒绝不了,仍然接纳了她。早晨起床后,大家发觉他神色有异,知道他又被鬼缠上了,便一块出主意,将他的卧具搬迁到神龛的下面,因为神龛里供奉的是关公圣帝神像。妇人果然销声匿迹。第二天晚上,主人担心店堂后面的房子无人看守居住,商议让别人住在里面。到了深夜,锅壶发出雷鸣般的声音,门窗大开,狂风怒吼,整夜不得安睡。店主又换了另一人带刀睡在里面,半夜听见声音就起来捉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刚一睡下后,则又听见吃吃的笑声,还敲击擀面杖,样子满是揶揄嘲弄,骚扰让人不堪忍受。

    大伙中有一个善于出点子的人想了个办法,让那个雇员仍旧睡回原处去,妇人假如来了,就咳嗽几声作为信号,大家一齐去追逐,一定能够寻出她的踪迹。雇员迫不得已,只好听从了这个计划。大家都不睡觉,静静地等待妇人的出现。到深夜,听见他大声咳嗽,大家点亮火炬,手持器械,呐喊着朝那间房子冲去。走到门外时还听见里面的调笑声,等到破门进入时,就只看见雇员躺在床上,房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大家更加感到异常惊奇。大家走后,妇人又返回房间,含怒地说:“我虽然犯淫奔之过,罪孽深重,然而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哪来这些狂妄的男子,把人吓得胆战心惊!”妇人唠唠叨叨,怨恨不休。雇员抚慰她,她这才解衣上床,与他同入梦乡,凌晨才离去。

    雇员也不再隐瞒真相,第二天早上将昨晚的经过向大家全部讲明。大家说:“我们做得太匆忙,反而耽误了你的事。今晚必须等她熟睡以后,你再咳嗽,而且要用力揪住她的衣服,我们前来捉她。她光着身体,肯定不能逃走,妖怪便可以抓住了。”雇员又听从了他们的主意。深夜,妇人来到房间,雇员对她比从前加倍地殷勤体贴。等她睡熟以后,开始大声咳嗽,并且拉过她的衣襟放在床褥下,自己弯曲着身将衣襟压住,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等到大家闹哄哄地赶去,听见房里慌张急促的说话声:“暴徒又来了,快把衣服给我,怎么睡得这么沉,像死了一样!”大家听见后呼喊得更响亮,妇人声音也更加着急,好一会儿,传出布帛撕裂的声音,妇人已经扯断衣襟逃走了。

    大家看雇员,还用力压着衣服,过去一看,在被子旁边留下了半幅纸做的红衣裳。雇员见这般情景,吓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将纸衣裳拿出来让人们传看,许多人曾亲眼目睹。雇员的哥哥又请人写了一篇状词,向城隍神告状,女怪从此不再出现,雇员的病不久也痊愈了。

    假鬼

    我的老师冯佩琛先生,多次从南方回来的路上都要经过某地,地名已经不记得了,每次到了那里,赶车的便要绕道而行,冯先生也没有闲心思去打听其中的缘由。己亥年二月,他从粤东罗定驾车而回,到京城去,又经过此地,车夫则扬鞭直行,不再绕道躲避。先生便约略地提了一下,问他这次为什么不再绕道,车夫笑着回答说:“从前传说这地方有一个女鬼,常常出来作怪,所以要躲避。最近她嫁走了,便不再有危险,可以直接从这条道上行走。先生更加感到奇怪,问他其中的详细情况。

    车夫指着路旁一座古墓告诉他:鬼住在这里面,她穿一身红衣服,披头散发,口吐长舌,面孔没有一点血色。每当见路上有一两个行人,便从坟墓中出来,行人常常丢弃所携带的轻重物品,赶紧逃命。像这样已经有好几年,人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妖怪。去年有一个中年旅客,不知他是哪个地方的人,没有妻小,由于到淮北走访亲戚,得了一些财物回家。他一个人孤单地走在路上,一下子忘记了这地方有鬼怪出没。等他快走到古墓旁边时,才忽然想起鬼狐作怪的事情,于是吓得两腿发抖,一步也走不动。过了一会儿,总算侥幸没有遇见鬼,便拔腿飞奔,头也不敢回,想乘着鬼还没有出现就逃走。不一会儿,听见坟墓里传出声音,啾啾长啸,心里更加惶恐不安。回头一看,一个鬼从墓中出来,形状和人们传说的一样。他十分恐惧,想拼命逃生。鬼走路像雨像风,呜呜有声,朝他扑来。他开始想丢下所带的包裹只身逃走,但又想到自己奔波千里,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些小小的财物,一旦抛弃,太让人惋惜;而且想来鬼不过是要害我身体,怎么会看中我这些财物呢?这样一想,就更加犹豫,舍不得扔掉。眼看鬼越来越近,吼啸之声比刚才更加尖厉,还伴随着呜咽啼哭的声音,让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而他最终还是舍不得抛弃怀中的包裹。他急急忙忙地只想逃走,鬼也仅仅从后面逼近他,却不敢追到他前面来。那人在慌乱之中,突然想出一个急办法,要让鬼尝尝拳头的滋味,宁愿被鬼弄死,也不愿失去财物。于是他趁鬼不备,转身向前与鬼搏斗。鬼被拳头击倒在地,像是一个弱者,不堪一击。他更加胆大,斗志昂扬,挥臂奋击,鬼早已经娇啼不止,哀求饶命。那人十分惊讶,仔细一看:一张几寸长的红纸,在绿色的草地上飘拂,而眼前的妖怪,虽然模样和刚才还是一样,但是那条鬼舌却早已不在。他不禁大吃一惊,收起拳头,诘问女鬼。她流着眼泪哭诉说:“我家离这儿一里多,我其实是一个女子。只是因为家中有老母在堂,自己没有一个手足兄弟,被逼不得已只好惭愧地干起这个,来奉养母亲。目前家中已经安康,生计无忧,但是我依然孑然一身,不曾婚配。我曾经许下心愿:假如有人识破我,我就把他作为自己的丈夫,不再做这种丑恶的事情。今天有幸与你相遇,大概这是命运的安排吧!”那人听后,又惊又喜,但是仍觉得难以置信,趁机突然掀起她的衣襟查验,乳房半垂,正是闺女处女的体质。他欣喜万分,松开手让她站起来。女子羞涩地整理好衣服,带着他一起回家。没多大会儿,就来到她家,只见茅屋低矮,篱笆整齐,隐隐表现出富实的样子。走进房间,看见一个老态龙钟、身患残疾的老太。女子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老太,老太笑着说:“我原先就竭力劝你别再出去做这种事,现在结果如何?尽管如此,郎君的胆子也太大了。”接着又对他说:“老妇寡居很久了,全靠这个女儿才活了下来。从前因为无法谋生,正好古墓陷下去一个大洞,她才想起这个念头,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女儿一直在等待良缘,尚未婚嫁,你倘若还没有娶妻室,何不入赘我家?小妮子也就不会再去做这种事情了。”那人诚恳地答应了。这天晚上,两人就结为夫妻。女子家里很富裕,那人从此也就安下心来。十几天后,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搬往何处。

    车夫说完,还遥遥指着他们过去居住的地方,房屋还可以看得到。先生到了京都常常向人讲述这件奇事,大家听完都觉得惊异。

    外史氏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完全是人们害怕仓皇惊恐所导致的,自己吓自己罢了,鬼怎么能作怪害人呢?而世上狡猾的人,又故意借阴间鬼怪可怕的样子来恐吓芸芸众生,我不知道真鬼听说之后,会不会捉弄他们?还记得京城某巷,深夜就有鬼出来闹事。夜间走路的人遇上它,常常丢弃衣物,与这件事十分相似。巷中巡夫王某,喝醉了见到这鬼,头长得像柳条编成的笆斗,纸条乱飞,全身长满白毛,有一寸来长,通红的眼睛,血色的嘴巴,形状可怕极了。王某已经喝醉,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斥责道:“你是鬼吗?听说鬼见了人就要躲避,你怎么反而追逐人?”鬼听了这话,转身退走,好像要躲开他。王某发觉其中定有蹊跷,迅速奔上前去,用力一揪,鬼随即倒在地上。王某这才明白这其实是一个人,剥下他的面具,撕去外套,抱起这些东西就往家走。灯下一看,原来是羊皮一张,乱毛如猬,面具则是用汲水器制成。涂上红墨,胡乱粘着一些废纸,仅仅这样罢了。第二天拿出来给众人看,大家见了都哈哈大笑。王某至今还穿着用这张羊皮做的衣服,只是不知道这个装鬼的人是男是女。

    银针

    前朝明天启年间,桐城孙大廉考中乡试,成为举人,将赴礼部参加进士试,由于身体患了重病,不能赴考。等到张榜,听说某人某人都成了进士,心里更是愤愤不平,因为这些人都是他平时看不起的,于是病情愈加严重。母亲为他深感忧虑。医生说:“旧病已经消除,这次新患的疾病是由情绪郁结引起的,只有游览名胜,开拓心胸,病体才有希望不治而愈。”孙大廉将医生的话转告给母亲听,母亲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为他租船整理行装,让他去游览二水三山胜境。

    孙大廉辞别母亲,离家出发,身边带着一个仆人、一个书童,给他背书挑担。上船后,有个老头硬是缠着他,请求孙大廉载他一程。老头看上去有六十来岁,精神颇矍铄,体魄强健。孙大廉看他年纪已老,便产生了同情心,允许他搭船同行。老头进入船舱,与孙大廉行礼问候,说自己是北直隶人,姓胡,号悦庵。这次将到金陵去售卖自己的秘术,所以希望搭个便船。孙大廉问他做什么生意,他只是笑笑不回答,只是用缓慢的语气说:“这不是儒生你喜欢听的。”孙大廉猜想大概是房中秘戏一类东西,便不再询问。船随机出发。

    第二天中午,孙大廉因病躺卧不起,听见篷窗下有欢笑声传来,再仔细一听,原来是他的童仆在捧腹大笑。他觉得很奇怪,便悄悄过去偷偷观察。只见老头袒衣露臂坐在矮桌上,用笔在臂上画出一个人形,人形立刻就能站立起来,很像一个裸身人,而且发出如小鸟嘤嘤的叫声,表演唱歌。童仆看后十分惊奇,所以欢笑声传到了孙大廉的舱内。大廉知道老头是一个神奇的人,也不去惊动,屏住呼吸轻轻地退了回去。第二天,他摆好酒肴,请老头过来饮用,想向他请教妙术。老头早已明白他的用意,对他说:“你将来总会飞黄腾达,效仿混口饭吃的江湖浪人的行为,这并不合适。尽管如此,你同意我搭乘便船的恩德,老夫不能不报效。请再等五天,临别时我将把秘术全部赠送给你,今天还没有空。”孙大廉也就不再坚持,两人喝了个尽兴才离开。

    到了约定的日期,船将到达南京,老头趁着黑夜到孙大廉舱里来见他,说:“明天就要了。上次说的话,老夫不敢失信,所以前来献出我的秘术。”孙大廉说了一番感谢的话,问他妙物在哪里。老头答道:“在我腹中。”孙大廉笑着说:“你在骗我。披肝沥胆信誓旦旦只是说得动听罢了,都是一些骗人的话罢了。腹中之物,怎么可能真的能拿来送人啊?”老头笑了笑,并不为自己辩护,只是自己解开衣服,对着孙大廉露出腹部,说道:“你试着叫一下,里面便会有人答应。”孙大廉笑得更厉害了,坚持不肯呼叫。老头便用手抚摩自己的腹部,叫道:“银针儿,快出来见客,不要做出荒野僻乡女子的羞态!”孙大廉更是笑弯了腰。忽然听见老头腹中传出娇懒的说话声:“我本来就讨厌见到陌生人,为什么一定要逼迫我?”声音纤细,委婉清脆,好像箫管齐奏的声音。孙大廉大吃一惊,不再发笑,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头又对着肚子说道:“我已经把你许配给了孙君,不能把他看成是陌生人。妮子请不要紧张,也别害羞。”腹内一时没有回答。老头又催促她,里面才说:“如此急切唠叨,足以证明阿爹已经年老糊涂了。那就请你开一点门,我这就出来。”孙大廉此时惊讶得形同木鸡,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只见老头用手掌拍拍腹部,忽然裂开一寸左右的缝隙,一丝血迹也没有流出来,他更加感到惊奇。突然轻轻飘出阵阵奇异的芳香,传来一声好像布帛裂开的震响。孙大廉急忙睁大眼睛观看,原来是一位美人,穿着上白下红的衣服,用手拂动鬓发,眉头微皱,站在烛光下,而老头已经不知去向。

    孙大廉不觉吓了一大跳,惊诧地以为遇见了妖怪,但是看女子容貌艳丽无比,又不舍得即刻离开她。他神色严正地斥责道:“你究竟是什么妖怪,胆敢用诡异之术迷惑人?我是古代宋璟一类人物,不为女色所动,还不快退下!不然,我的剑就要将你斩了!”女子毫无惧色,向他敛袖行礼,说道:“我实是狐仙。父亲奉天帝之令,将前往长陵为太祖守墓,他担心我无依无靠,就带着我同行。前几天走到江边,被水神偷偷看见,他羡慕我的容貌,硬是送来聘礼。父亲因为他与青蛙之类居住在一起,很不乐意将我嫁给他,所以把我藏在腹内。托你的洪福,渡过这条水路,现在将要到达目的地。父亲仰仗你美好的品德,要我为你持帚执箕,兼以报答你对我的保护之恩。我并不做坏事,请你不要有疑虑。”孙大廉看她并没有怀什么恶意,心中已经有几分收纳的意思,只是说:“我身患顽症,一时不能痊愈,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事情!”女子微笑着说:“这事好办。你姑且高枕睡觉,让我先为你驱除病魔,借以证明我不是来害人的。”孙大廉大喜,问道:“你也懂医术吗?倘若能把这顽症治好,我一定不惜为爱情而献身。”女子听后不语。孙大廉刚刚躺下,女子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只觉得有一股气,其热如火,从肚脐中进入体内,向上到达肝膈,向下引至脏腑,一会儿他就汗出如蒸,神思顿觉清爽,疾病也随之尽除。重负既然已经卸下,他便鼾然熟睡,竟不知女子去了哪星。早晨起床,船已经泊岸,书童进来向他禀告,老头已经告辞离去,留下了一封书信。他打开信阅视,则是嘱咐他好好照顾女儿。

    孙大廉不见了女子,对老头的话也不敢过于相信。下了船,坐上车,进城住到了友人家中。在交谈欢饮之间,没有一点病态。知道他患病的人,都向他道喜祝贺,他自己也在心里暗暗高兴。一直叙谈到半夜,他才回卧室休息。他盼望女子能够再来,于是就让童仆到别处去睡觉。等到就寝时,还全然不见女子的踪影,心中怏怏不快,上床就枕。正在翻来覆去,听见耳畔有人在轻声地说:“我来陪伴你了。你真的是铁石心肠,不会有所动情吗?”口脂芳香,近在咫尺。他用手抚摩,则细腻的玉体,已在被窝里面。他此时已经不能自持,便与女子欢然交合。早晨起床,孙大廉与她商议如何躲藏一下,女子定然说不用,果然一下子不见了身影。晚上将睡,才又来到房中。

    孙大廉游览遍金陵的名胜,顿然萌生了回乡的念头。正逢怀帝登基,下诏举行恩科考试,他便立刻返回故园。女子送他到江边,流着泪说:“父亲在此,我不能随郎一同回去了!”孙大廉也恋恋不舍,竭力劝她跟自己一起走。女子不肯,最终还是分手。第二年,孙大廉考试落榜,再游金陵,希望能重新遇见女子,以续旧好,然而茫无音讯。

    外史氏说:《诗经》里有一句诗————“出入腹我。”不是说妊娠之前,而是指养育之意。现在这只狐狸竟然能直接将女儿藏在腹中,而且能令她从自己腹中出来而交到别人腹上。孙大廉与老头可以称得上是腹心之交,女子与孙大廉可以称得上是知心情侣。又不只是像晋朝王羲之露腹而躺,被郗鉴选中为女婿,仅作一段佳话而已。

    赝殃

    人死后鬼魂载尸返回家来,这种事真假有无不用辩解就可以知道,然而世人都相信这种说法。京都有一富户,儿媳妇刚死了,按照世人的说法,这一天是死者鬼魂归来的日子。于是家里大门都关得严严的,鸡犬都被赶到别处。主人又害怕小偷乘机来偷东西,家里有一个呆仆,主人便悄悄让他在家守候,把他放在立柜里,关上柜门。嘱咐他:“如果有僵尸回来,屏住声息自然便能避免祸害;没有的话,也可安心睡觉,有什么可怕呢?”仆人答应下来。大家都退了出去。

    到了半夜,风声飒飒,让人不禁战栗。突然,台阶前传来“嚓嚓”的响声,一会儿便靠近房门,再过一会儿就进入了房间。仆人从柜门的隙缝中往外偷看,灯光微微晃动着,昏黄阴沉。只见一个人,衣饰容貌,仿佛是死者,不禁害怕极了。接着那人站在桌边吃东西,牙齿咯咯发响;倒酒喝的时候,嘴唇啧啧有声。又过了一会儿,纸钱窸窣窣响起来,只见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仆人更加感到恐怖不安,而心里暗庆幸自己未被发现。又过了好长时间,她侧着耳朵像在倾听什么,抬起头又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突然直接朝着立柜走来。仆人吓破了胆。正在恐惧之际,她早已逼近,只见她面色苍白如雪,突然用力一拉,立柜的门大开了。这一下将两个人都吓呆了,立刻一起倒在地上。不仅柜内的仆人魂飞魄散,毫无生机,连柜外的女子也面朝地僵仆而死:两败俱伤。

    天亮以后,主人叫唤仆人,听不到答应,进去一看,仆人还有一丝气息,女鬼早已僵倒在立柜的外面。她穿着整齐鲜丽,好像活人一样,只是头发上夹着一束纸条,实际上她是随儿媳妇陪嫁而来的婢女。主人不禁大吃一惊,灌入仆人口中一些汤水,过了一些时候,他苏醒过来,讲述了他看见的事情。再看婢女,已经无法救活。原来婢女打算离开这家,便想出装鬼偷窃主人财物的主意,而且她熟悉儿媳妇的装饰打扮,完全按照她在世时的样子将自己装扮起来。到了晚上以后,走进房间,想大肆搜刮一番。刚开始她并没有听说主人留下仆人在房里守候,突然见到后,非常吃惊害怕,便仆倒在地。主人知晓了其中缘故,于是笑了笑,让人把婢女的尸体装进棺材。

    第二天,事情在京都传扬开来。如今京城里的人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僵尸能吓死人,人也能吓死僵尸。”呜呼哀哉!即使真有僵尸,又怎么能把人害死?

    外史氏说:从来害怕僵尸的,就是婢女和老婆子了,每当谈起这些事情,就赶紧摆摆手,脸色大变,样子十分恐惧,好像真的看见鬼似的。这个婢女真是胆大妄为!然而到底还是被藏在柜子里的人吓死了,这主要是她的贪欲太强,所以上天都要了她的命。我真正担心的是,假如真僵尸出现,这两人又该怎么办呢?

    落花岛

    申无疆字仲锡,在扬州游玩已经有好几年了。一天,他在集市里遇见出海航行的商人,与他们一起坐下聊天,这些人获利丰厚,他心里羡慕极了。于是拿出数千金交给儿子和侄子,让他们与商人合伙。儿子名翊,年纪仅二十二三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而且很擅长唱歌,航海的商人都很喜欢他。等到航船驶入大海,小船就好像一片小小的树叶。申翊年青,不习惯汹涌的波涛,受惊吓后就生病了,靠在枕上,痛苦呻吟,神思恍惚,似睡非睡。梦中听见有人说:“落花岛中花倒落。”申翊平时不会写诗作文,醒来后便告诉了同伴,那些人虽然熟悉海道,到过许多岛屿,也不知道有“落花岛”这个地名。其中有一人很擅长吟诗,笑着说:“为什么不说‘垂柳堤畔柳低垂’?那句诗虽好,还是能有对句的。”大家都觉得他对得好。申翊于是就将诗句默记在心上。

    不久病情加重,还没有到岸,他就在船上去世了。他的堂兄十分悲痛,将尸体草草装进棺内,载在船上继续航行。而申翊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感到身体轻盈,丝毫没有妨碍,于是想仿效列子乘风而行,遨游于海面上。虽然风涛汹涌,丝毫未被海浪溅湿,高兴极了。他还记着落花岛这一名字,暗暗想着那里的境界一定与众不同,于是就想前去游玩。

    转眼间看见一座山,悬浮于波涛间,形状如倒置的盂。它的颜色好像四川出的锦缎,五彩缤纷,而且香气浓郁,芬芳飘扬数百里。申翊很喜欢这个地方,努力向前,一会儿便离开了水面,登上陆地。朝西走了一里左右的路程,看见一个像是山口的地方,便走了进去,原来里面是平坦宽阔的大道,岩山高峭的景象不再有了。山路上到处覆盖着落花,有一寸多厚,没有一点空隙。他踏着落花前进,感到地下如花草做的褥子,柔柔的,滑滑的。而芳香扑鼻,更加浓郁,精神为之一振。看看周围,都是十分粗壮的树木,繁茂繁密,花就长在这些大树上。仔细观赏这些花朵,各种颜色都有,浓淡相间,芬芳如大庾岭上的梅花,而香味浓烈又胜过许多。树上还有些花,枝头低垂,好像快要坠落的样子;有的环绕枝干,形状如飞扬,其中还有不少花含苞欲放。似乎这些树花开花落四季都有。申翊高兴地继续往前行走有几百步,只见这里花开得更加繁茂,而地上的落花也积得更多更厚。而且看看四周,没有一间房屋,即使层层叠叠的山峰,也只隐隐约约出现在花树中,不让看到它们的全貌。申翊到了此处,心旷神怡,就在一棵落花树下坐着少歇一会儿。他伸长脖子,高歌一曲,花扑簌簌掉落更多,像是下了一阵细雨。

    忽然听见一声娇柔的声音斥责道:“哪里来的狂妄之人?这里是仙人的居处,岂是你玩耍行乐的地方!”申翊急忙一看,原来是一个美女,全身贴着落花,好像穿着锦衣,手提一只小竹篮,篮子里也装着落花,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申翊急忙起身相迎,作揖行礼,告诉她自己是从何处而来。女子带着一丝嘲笑,说:“你一个龌龊商人,哪有福分来到这样的仙境?尽管如此,其中也定有缘由。我有一句句子,很久以来没有谁能够对得出。你能对出,就留宿在这里,而且有舒适的环境让你安身;否则,你还是离开远一点,不许你再弄脏仙境。”申翊十分喜爱这里的美景,又眷恋眼前美人的丽容,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不善文辞,就决然地请她出题。女子于是朗诵了一句诗,原来就是他在梦中听见的,申翊喜出望外,随即就把那位商人教给他的那句诗说了出来。女子称赞他对得好。过了好一会儿,她感慨地说:“这种才能是上天赋予的,我对你不能无动于衷。”说完朝他走过去,笑着拉起他的衣袖,说道:“走,走,请和我一起回去,我的家就在鲜花茂密的地方。”申翊高兴地随她前去。

    来到女子家,四周围着篱笆,远远望去,一片锦绣,原来都是用花片砌成的。不一会儿走到门前,只见两棵巨大的树木枝叶交缠在上面,气派宽宏。女子客气地让申翊进屋,里面并不大,桌子、床都是用彩石制成,上面铺满了掉落的花瓣。抬头向上看,不见天日,也是以繁茂的树干为屋顶,鲜花、绿叶将周围遮住,恍如一座上天建造的居室。女子还没有请他坐定,就准备食物,说道:“郎君饿了,空着肚子可不能安心交谈。”于是将竹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烹煮起来。等到端上来一看,除了花之外,没有别的。申翊内心疑惑,不敢吃。女子笑着说:“这是神仙吃的东西,吃下去不会有伤害的。”申翊尝了一下,甘香清甜,人间的美食佳肴与它相比,就成了尘土。女子又献上百花酿成的酒,味更香醇,真是仙露琼浆。一会儿,神气清爽,飘飘欲仙。申翊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鬼,便在心里暗自庆幸,以为从此可以长命百岁了。

    申翊吃罢,两人开始交谈,渐渐地相互调弄戏谑。女子情不自禁,将身上的衣服一抖,花瓣纷纷掉落下来,皓体生辉。于是与申翊在石床上交欢行乐,极尽恩爱,两情十分缠绵。后来,女子发觉他不是人,惊诧地说:“郎君怎么只有形体而没有内质?还是早早告诉我,不要将你自己耽误了!”申翊自己也在寻思: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而且茫茫大海我又怎么可能漂浮而过?想着想着,就痛哭流涕。女子劝他道:“请你不要这么悲伤。由鬼变成仙,总比人变鬼要好。何况我还有法术,你没必要这么担心。”说着,拿出一只瓷罂,里面大约装着一斗清泉,将申翊全身浇遍,说:“这是百花之液,我天天早晨起来采集,其实是天浆甘露。人用它沐浴后能成为神仙,鬼沐浴后也能成形。再加上吃了百花之液,另外采撷群花的精华进补,则很快就能变成鬼仙。只是我数百年的集藏,一天之内就被郎君用完了。”说话之间,申翊感觉到身上被百花液浇过的地方,肌肤骨骼渐渐凝实,不像刚才虚无附托的样子,才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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