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

    卷十四

    清一

    王夫之釋惟印

    王夫之，字而農，號薑齋，衡陽人。與兄介之同舉明崇禎壬午鄉試。桂王建號肇慶，授行人司行人。永曆覆沒，隱居石船山，築土室曰觀生居，晨夕杜門，學者稱為船山先生。所著《遺書》三百二十四卷。自潘宗洛、鄧顯鶴諸人相繼表章後，清風亮節，照耀人寰，今湖湘學者，殆家奉而人師之。父武夷先生家教嚴，座中不許雜陳戲具，惟令棋枰黑白兩奩，竟日聽之。有《元日與子直弈棋》詩，《清史•儒林》有傳。先生好弈，有《與惟印書》。惟印者，明遺臣，曾官沔陽州官，國亡為萬福、千壽兩寺之祖。書云：公以弈為遊戲，與余品皆最劣，然終日欣然對局不倦，王積薪必無此樂也。一行和尚冷眼覷破，又止知著著求先，故不能出普寂圈繢中。古今人當推我與公為最上國手，輒復前韻，以一絕終之：看局如暝煙，下子如流水。著著不爭先，楓林一片紫。長沙王先謙有《題船山先生書卷》詩云：雙髻峰幽病榻寬，卅年情事總心酸；雲翻雨覆江沉陸，贏得閑身局外看。不論成敗總欣然，頗似髯蘇對局年；眼底河山成破碎，一枰何意更爭先。

    （按：先生《與惟印書》手卷，自署其年為丙辰。丙辰者，清康熙十五年，吳三桂踞湖南時也。千壽寺在文運街左，光緒季年，寺僧敬虛能弈，頗好客，俊嘗與熊廷鈞迪魯、吳宗實孟篤兩先生，及同年周紹、邵壽梅諸人，手談寺中，每見此書，置之案頭，弈罷餘閑，輒取之反復展玩。民國初元，收寺歸公，敬虛被逐，而此卷不如流落何所矣。茲錄其全書，書云：永曆丁亥春，於今三十年矣，閑身猶在如昨日也。其時余居南嶽雙髻峰，初晴方暄，遍尋諸峰，與慈枝、元赤二上人，聞惟印大師結茅羅漢台，欣然卜為遊詩之始。登雲霧堂，微限自天台生，不為慮塞阻，至庵，知師過別峰去。徙倚久之，作小詩云：人蹤埋落葉，雲碓靜溪水；遙知別峰賞，回望片雲紫。遂衝雨過南溝，宿彌谷，含白香篆不能出戶，挑燈茶話十九在惟公遐我也。嗣聞公往長沙千壽，而余遯荒窮谷，念余生無相見理。不期今者於紫薇堂燕山公署中一遇，公年今□十，鬚眉如余遊嶽時，峰頭雪不到處，略露數點清耳。余亦衰老，益驚遷流，用前韻紀之，公當謂我山情不淺也：嶽峰片片雲，偶然渡湘水；公能先我心，不掛國師紫。三十年來，折腳鐺作鼎烹，鼎養浩浩遍天下，公獨守野雞潭一波羅提木叉，禪院法喜，蕭然物外，三炷香中□不知拂圖澄在石勒國土有此自在否？大丈夫墮地，赤條條有誰縛繫，逢場作戲，何求不可。余嘗有句云：除卻死生吾與汝，有誰白戰是英雄。李文饒非知道者，亦解道，不逐隊行。澹歸所云：見說男兒行處是，莫將青眼哭途窮。誠有味乎其言也。余丁亥至飛來船，有詩云：偶然一葉落峰前，細雨微煙懶扣舷；長借嶽雲封幾尺，瀟湘春雨座中天。當時遍示山中人，無相解者，使一天冰雪，留公住團瓢中，當登時領取，不待今日重為饒舌也。世有出世，出世有世，出不出，世不世，即世即出，即出即世，堂堂昂昂，眉毛下只許鼻頭領過，公奉妙法，蓮花塔三千僧是大，乘菩薩是。蘇子瞻云：我是小乘僧。只此一語，頂戴不少。公以弈為遊戲，與余口皆最劣，然終日欣然對局不倦，王積新必無此樂也。一行和尚冷眼覷破，止知著著求先，故不能出普寂圈繢中。古今人當推我與公為最上國手，輒復前韻，以一絕終之：看局如暝煙，下子如流水；著著不爭先，楓林一片紫。丙辰初冬，南嶽續夢庵柴人王夫之庵燈下。）

    黃道明吳長蘅

    魏禧《獨弈先生傳》：膠山黃氏有隱君子，曰在龍，性不治生產，絕世務而好弈，常閉戶居，戶外人聞子聲丁丁然，窺之則兩手各操黑白子，分行相攻殺，或默然目上視而思，或欣然笑也，人稱曰獨弈先生。先生與人無爭，輕財樂施與，鄉人懷其德，常避盜逾嶺，嶺半盜起邀先生，先生色不變。盜嗬曰：汝何為者？先生曰：予黃在龍也。盜相顧笑曰：毋驚我公。送之嶺下。盜焚鄰人居，延先生廬，盜群起撲火，火不滅，乃共捶其始禍者。先生兄弟三人，伯善鼓琴，仲好蓺花竹，先生獨好弈，或求對，亦不辭也。先生開枰布子，伯仲常侍局，先生微問可否，二字各以意對。先生曰：若長於守，若長改，然皆偏將材也；使握中權，決機兩陣，難哉。年七十有七卒，其獨弈未嘗稍衰云。魏禧曰：或曰，古嗜弈者眾矣，未有獨弈者。曰：有之，弈攻圍衝劫，變化通於兵法，諸葛武侯臥隆中時，未聞有十夫之眾，指麾旌幟，教坐作也。一出而戰必勝，以仲達之智，畏之如虎。吾意其獨居抱膝時，日夜之所思，手所經營，未嘗不在兩陣間也，非獨弈而何哉！先生之意，其不可測識哉。先生名道明，仲子庭，亦君子也。與禧交，請為先生傳。（張秋紹曰：獨弈先生，人奇事奇，著傳者便合著善陣不戰之意。讚中引武侯虛證，向見王昆倉《古今弈譜》，留侯、武侯俱在列，此處正暗符，論人第一，論兵亦第一。）

    《魏禧文集》：吳長蘅，歙人。父南嶽，用積著起家，長蘅偕其仲弟力學，為諸生，家中落。復偕仲弟治生計，業起逾昔時，則益務為施與，周人之急，築堤梁，捐逋負過千金。於宗為祠廟文會之館，教訓其子弟之秀者，而於諸弟尤篤愛，諸弟皆以嚴父事長蘅。仲弗祿，視其子與子俱，毋較財。年八十，強敏如四五十人，閑居讀書不輟，時或與親舊弈棋笑語，夜漏下二三十等，聞子聲丁丁。

    錢謙益

    錢謙益，字牧齋，晚號蒙叟。明萬曆庚戍進士，官至南京禮部尚書。清兵下江南，謙益迎降，士論少之。著有《初學集》一百十卷，《有學集》五十卷，《補遺》二卷，《投筆集》一卷。蒙叟知弈，尤好觀弈。嘗曰：余不能棋，而好觀棋，又好觀國手之棋。少時方謂津在虞山，與林符卿對局，堅坐注目，移日不忍去，間發一言，渭津欣然許可，然亦竟不能弈也。中華與江幼清遊，時方承平，清簟疏簾，看棋竟日夜，今皆為昔夢矣。集中觀弈詩最多，《觀棋絕句》六首云：當局休論下子遲，爭先一著有人知；由來國手超然處，正在推枰斂手時。一局分明小劫期，餘尊尚堪日初移。人間多少樵薪子，努目仙人為看棋。黑白相持守壁門，龍拿虎攫財侵分；重瞳尚有烏江敗，莫笑湘東一目人。渭津老手解論兵，半局偏能讓後生；弈到將殘休戀殺，花陰漏日轉楸枰。冠鷸巾鴻趁劫灰，西園諧價笑暄豗；白身誰似羊玄保，賭得宣城太守回。疏簾清簟楚江秋，剝啄殘叢局未收；四句乘除老僧在，看他們外水西流。（案：錢曾王箋注，為汪幼清作。）《後觀棋絕句》六首云：客舍蕭辰看弈棋，秋風[1234]籜響枯枝；空庭落葉聲如掃，爭似盤中下子遲。一枰葷確競秋風，對局旁觀意不同；眼底三人皆國手，（自注：是日周老、姚生對弈，汪幼清旁觀。）莫將鼎足笑英雄。寂寞枯枰響泬漻，秦淮秋老咽塞潮；白頭燈影涼宵裏，一局殘棋見六朝。飛角侵邊劫正闌，當場黑白尚漫漫；老夫袖手支頤看，殘局分明一著難。霜落鍾山物候悲，白門楊柳總無枝；殘棋正似烏棲候，一角斜飛好問誰。閱江樓下草迷離，江水遙連淝水湄；傳語八公閑草木，謝公無事但圍棋。《京口觀棋六絕句》云：（自注：為梁谿弈師過百齡作。）國手今觀袖手時，三山秋老鬢成絲；明燈相照渾如夢，空局悠然未有期。八歲童伢上弈壇，白頭旗纛許誰幹，年來復盡楸枰譜，局後方知審局難。烏榜青汕載弈師，東山太傅許追隨；風流宰相清平世，誰識防邊一著棋。（自注：記福清葉文忠事。）謂津方罫擅長安，紗帽褒衣揖漢官；今日向君談古事，也如司隸舊衣冠。狼石千年局已陳，孫劉只合賭侵分；不過幾著粗能了，賺煞人間看弈人。金山戰動鼓桴停，傳酒爭誇金鳳瓶；此日江山紆白髮，一枰殘局兩函經。《武陵觀棋六絕句》云：簾閣蕭閑看弈時，初桐清露又前期；急須試手翻新局，莫對殘燈復舊棋。滿盤局面若為真，賭賽乾坤一番新；有客旁觀須著眼，不衫不履定何人。黑白分明下子時，局中兩兔已雄雌；世間國手知誰是，鎮日看棋莫下棋。一著先人更不疑，侵連飛角欲何之；鴻溝赤壁多前局，從古原無自在棋。太白芒寒秋氣澄，楸枰剝啄閃殘燈；袖中老手還拿撇，只合秋原去臂鷹。又《後觀棋六絕》云：（自注為呂小隱作。）弈棋二十早知名，七十於今老更成；拂袖登壇盡年少，爭如宿將解論兵。坐隱渾如禪定人，世間戲象自爭新；笑他橘裏商山叟，老大猶誇賭玉塵。初果還來界水清，枯棋聲間木魚鳴；只應姑婦中宵話，也是鄰牆環釧聲。挑燈盡紙已無妻，棋局袈裟伴杖藜；回首平津開閣地，鵝籠何處問雞棲。皓首觀棋興未闌，青袍關尹肯休官；楚江巫峽多雲雨，總向疏簾一局看。爭先一角勢匆匆，綠湛餘尊燭剪紅；復罷殘棋何限意，輸贏只在紙盤中。

    吳偉業

    吳偉業，字駿公，晚號梅村。崇禎辛未會試第一，殿試第二，官翰林院編修。乙酉南中召拜少詹事，先生知天下事不可為，歸里杜門，不通請謁。清初搜訪文章舊德，迫脅入都，轉國子監祭酒，非本意也。間一歲，奉嗣母喪南還，卒年六十三。屬疾時，自敘事略，曰：吾一生遭遇，萬事憂危，實天下大苦人，後死葬鄧尉靈岩間，題曰：詩人吳梅村之墓，足矣。著《梅村詩文》等集，有《觀弈》詩云：深院無人看劇棋，三郎勝負玉環知；康猧亂局君王笑，一道哥舒布算遲。小閣疏簾枕簟秋，晝長無事為忘憂；西園近進修官價，博進知難賭廣州。閑向松窗復舊圖，當年國手未全無；南風不競君知否，抉眼胥門看入吳。碧殿春深賭翠鈿，壽王遊戲玉床前；可憐一子難饒借，殺卻拋殘到那邊。玄黃得夫有誰憑，上品還推國手能；公道世人高下在，圍棋中正柳吳興。莫將絕藝向人誇，新勢斜飛一角差；局罷兒童閑數子，不知勝負落誰家。

    杜濬

    杜濬，字於皇，號茶村，初名詔先，黃岡人。明崇禎己卯、壬午兩中副車，鼎革後，隱居鍾山，名公臣卿不識茶村之面者，自以為赧。詩文豪健，自辟畦町，有《變雅堂集》。茶村好，弈有《甲子仲春飯壽福精舍》詩云：隔宿觀雲物，行將戒弈棋。（自注：余有此癖，往往廢時失事。）堅然辭顯者，一意赴幽期。又有《觀棋行》云：倪生周生居此屋，秋涼賭酒憑棋局。布子浸多勝負分，倪生黑子彌方幅。周生暗數色沮喪，細語微聞五十六，安排今夕周作東，溪蟹香醪入吾腹。俄頃局中忽大噪，喜者卻驚愁者笑。地覆天翻一著差。可憐官著還難料。老夫賭此惆悵不能餐，棋乎棋乎何足歎。

    盛年

    盛年，字大有，蘇州（譚氏《弈選小傳》，作江寧）人。有《弈府陽秋》行世。與過百齡同為清初弈家前輩。考其遺局，有與江漢年對子四局，周懶予、吳瑞徵、李祈年、李元兆各二局，過百齡、周東侯、李心雪各一局。徐星友多不滿意之評，然與百齡同開有清一代弈家先河，數典亦不可忘祖也。

    過文年

    秦松齡《蒼峴集•過文年傳》：無錫固多佳山水，間生瑰閎奇特之士，嘗以道藝為世稱述。若倪徵君雲林以畫，華學士鴻山以詩，王簽事仲山以書，乃令過處士百齡者則以弈，其為道不同，而其聲稱足以動當世則一世。百齡，名文年，為邑名家子，生而穎慧，好讀書，十一歲時，見人弈，則知虛實先後進退擊過之法，曰：是無難也。與人弈輒勝，於是閭黨間無不奇百齡者。時福清葉閣學台山先生，弈品居第二，過錫山，求可與敵者，諸鄉先生以百齡應召，至則尚童子也，葉公已奇之。及與弈，葉公輒負。諸鄉先生耳語百齡曰：葉公顯者，著當陽負，阿屢勝？百齡憤然曰：弈固小技，然枉道媚人，吾恥焉，況葉公賢者也，豈以此罪童子耶？葉色果益器之，欲與俱北，以學未盡辭。自是百齡之名噪江以南，益殫精於弈，不幾年學成，曰：可以應當世矣。會京師諸公卿聞其名，有以書邀致者，遂至京師。有國手曰林符卿，老遊公卿間，見百齡年少意輕之。一日，諸公卿會飲，林君謂百齡曰：吾與若同遊京師，未嘗一爭道角技，即諸先生何所用吾與若耶？今願畢其所長，博諸先生歡。諸公卿皆曰諾。遂爭出注約百緡，百齡固謝不敢。林君益驕，益強之，遂對弈。枰未半，林君面頸發赤熱，而百齡信手以應，旁若無人。凡三戰，林君三北。諸公卿嘩然曰：林君向固稱霸，今得過生，乃奪之矣。復皆大笑。於是百齡棋品遂居第一，名噪京師。（《無錫縣志》：百齡以善弈遊京師，名藉甚，於是天下高手，築壘而攻之者，無遠不致。百齡開關延敵，莫敢仰視者，群遂奉為國手。自至數十年，天下言弈者，以無錫過百齡為宗。其從雅馴有士行，在都日，大學士葉向高視而客之。）當是時，居停某錦衣者，以事繫獄。或謂百齡曰：君為錦衣客，須謹避，不然，禍將及。百齡毅然曰：錦衣遇我厚，今有難而去之，不義，且吾與之交，未嘗幹以私，禍必不及。時客錦衣者悉被繫，百齡竟免。已天下多故，百齡不欲久留，遂歸隱錫山。日與一二酒徒，狂嘯縱飲，不屑屑與人弈，獨征逐角戲以為樂。百齡素貧，出遊輒得數百金，輒盡之博塞，其戚黨訶譙百齡，百齡曰：吾向者家徒辟立，今所得貲，俱以弈耳。得之弈，失之博，夫復何憾。且人生貴適志，區區逐利者何為。噫！若百齡者可謂奇矣。以相國之招而不去，以金吾之禍而不避，至知國家之傾覆而即歸，為公卿門下客者垂四十年，而未嘗有幹請，若百齡者僅謂之弈人乎哉！百齡著有《四子譜》行於世，於倚蓋梁諸法壓，頗稱盡變；又與陸元宇同輯有《仙機武庫》八卷，（鄧氏元惠《前代弈譜目錄》：《仙機武庫》八卷，明陸元宇輯，張懷玉刊。是編以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字分卷，首有崇禎二年董中行一序，序中謂：筆削主裁，過百齡實執牛耳。所采諸譜，如程白水《遺局》、蘇具瞻《弈藪》、朱玉亭《手談選要》，皆近世所罕得，賴此編以存其概。）年八十餘卒。

    江用卿

    《婺源縣志》：江用卿，字君輔，婺源江灣人。時見對弈者，樂觀之厭，未數月，才布棋，即能預料局終勝負。乃挾策遊吳會荊楚，足跡幾半天下，卒無有敵者。大學士芝嶽何公、挹齋周公，皆晉接手談，局中不知有相國，局外亦不自詫為相國客也，兩公益相引重。左司馬皖桐孫公贈以詩曰：座上無非且無刺，酒中能狷亦能狂。或謂用卿少遊天台，遇異人傳授，故弈法不依傍故譜，奇創變幻，有神助云。《柳軒叢談》：相傳君輔幼即工弈，稱國手。年十七，忽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