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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中国五伦中之朋友一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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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自念生平得益友,多于师。然友道亦限于职业。除学校同事外,交游甚少。然余之得成为今日此一人,则非余一人独成之,乃胥赖先后诸友之辅成。余心所感,亦非言辞笔墨所能宣。余著师友杂忆一书,亦仅指陈其踪迹之粗略而止。

    余毕生忙于教读,迄今追忆,乃如一幅白纸,空无所存。而生平诸友,一言辞,一笑貌,乃有深留脑际如在目前者。因知此等皆已为余生命之一部分。今诸友率多逝世,东坡诗:“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则余生亦仅如一块泥,偶留飞鸿之指爪而已。每诵东坡此诗,感慨良深。然孟子言知人论世,使非此世,何得有余此人。而余之生为此人,乃犹得留有此世,则此生亦不虚矣。如颜渊,岂不以留有孔子之一指一爪在其心中,而其死,孔子恸之曰:“天丧予。”后人念孔子,亦必追念及于颜渊。朋友一伦之在人生中,其意义为何如。

    今世则皆以职业为友,或以学业为友。西方人皆如此。职业学业,即其人生。如柏拉图,如康德,毕生治哲学。其为人,即见于其著作中,未受业者,亦各求自树立,自表现。哲学然,文学亦然。其各学各职亦莫不然。一有名之政治家,亦必与其他从事政治者为友。非诚为友,亦各以成其当身之事业而已。其所用心,则各专在其所从事之学业职业事业上,而非有一内心潜在共同之人生。其在家,则有其家庭生活。其在各公司各机关,则有其公司机关之生活。其在学校,则有其学校生活。其从事政治,则有其政治生活。要之,生活则属于个人,其之于朋友,则有亲于夫妇父子兄弟君臣之上者。然而中国五伦中之朋友则于此有异。因中国朋友一伦,乃同属我生命之一部分。而西方则仅在外面事业关系上,非可认为即是我内在生命之一部分。

    同业者,为友亦可为敌。甚至夫妇,同成一家,亦可为敌。同营一商业,则为敌更多于为友。同从事于政治,则必分党以争。若以同党为友,则异党即成敌。尤其如各项运动会,相争为冠军,有敌无友,亦可谓敌友不分。观众可达四五万人,非敌亦非友,今人则称之曰群。人生即在大群中,而此群则转瞬可合可散。易乎其为群,亦难乎其为群矣。

    中国古人并称有生死之交。父母在,不许友以死。则许友以死亦常事。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方以汝为死矣。”颜渊答曰:“子在,回何敢死。”其时颜渊父尚在,而孔子疑渊之死。渊之答,则以孔子在,故己不敢死。则在颜渊生命中,孔子之生命当较其父之生命为更重。孔子尚在,颜渊得从学,则颜渊之生命当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尚胜父母在,得尽奉养之劳。此见中国人生命观,不限其一己之躯体。父母生命,师之生命,皆成己之生命之一部分。夫妇兄弟君臣亦然。夫妇既为同一生命,则夫死,妇守节死,亦属常事。而今日国人则必谓是中国人之重男轻女,则许友以死,岂不亦是中国人之重友轻己乎。

    仁义为人之大生命,故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舍小而取大,仍是贵其生。西方人生命观不同。如有人谋刺美国总统里根,法庭判其有神经病,得无罪不死。西方人重视生命乃如此。谋刺里根,不仅有伤里根之生命。里根乃一政治元首,群心所归,所伤实大。然谋杀犯之生命仍当重。亦如双方对阵而战,一方败而降,对方亦必受其降而全其生。中国则以战败为辱,将军者更为大辱。故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西方人以生命爱国,中国人则以爱国为生命。断头而死,则舍其躯体之生命,以全其爱国之生命。而其生命,则依然可寄存在其他爱国者之同一心情中。故中国人视生命如一道。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不闻道,则不知己之生命之究为何物。交友亦有道,故与朋友交,亦我生命之所在。能交友,其人之生命始大。此其为义,亦有重于夫妇父子兄弟君臣四伦之上者。

    今欲宣扬中国文化,宣扬友道,亦一要端。如一国之政治元首,能广其友道,多交名贤,即此一端,便可于世道有大影响。学者能多交其他专家,哲学、科学、文学诸家,多相与为友,此便于学术上有大影响。非仅读其书,听其言论,而尤贵于日常生活之相亲。则在各自生命之内心潜存处,可各有转移,各有融通,而其影响之大,则非具体所能尽。转移生命,始是转移文化一大关捩。而中国朋友一伦,乃于此有其深究之价值。

    (二)

    人道有相处与相交。相处之道,如夫妇父子兄弟君臣朋友五伦,皆彼此相处融成一体。偶相交接,则彼此不相关切。老子曰:“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契分两半,双方各持其一。老子曰:“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其人即执右契者。夫妇之道,相互爱敬,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此为君子之德。为夫者自尽夫道,不以责其妻。举案齐眉,此乃孟光之德。为妻者自尽妻道,不以责其夫。父母之与子女亦然。父母之慈,于其子女,顾之育之,养之长之,非必责子以孝。子女之于父母则有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父顽母嚚,舜之孝自若也。若必以道责人,此之谓市道,乃相交之道,非相处之道。以己所有,易己所无,交易各得其所,日中而散,与常相聚处者不同。

    但父子一伦与夫妇一伦有别。父子乃天伦,而夫妇则属人伦。游子寸草心,难报三春晖。使非春晖,何来寸草。子女之生,来自父母,更胜寸草之与春晖。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孝心则本之性情,非以为报。或问孔子,以德报怨何如。孔子曰:“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报乃人生之直道。孟子曰:“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则事君之道,亦可以言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伍胥之报楚平王是也。而屈原则为宗亲之臣,君亦宗亲,则身分与伍胥不同。作为离骚,沈湘以死。非以忠君,乃以报国。君之于我可言交。身之处国则非交。如岳武穆之于风波亭,亦报国,非忠君。

    朋友亦如君臣,尽我忠信以交斯已矣。朋友不忠不信,则不成为朋友。故中国人言人道,必言孝慈。推此心以处世,即执左契而不以责人也。西方人有相交,非相处。合则聚,不合则散,一皆人与人相交,此老子所谓无德司彻也。彻者,孟子助贡彻之彻,故王弼注曰法。老子用此字,亦其书晚出之一证。西方人非以德相处,乃以法相交。而法亦创自人。谁创之,又使谁守之。故法必定于多数人之同意。多数人之意变,斯法亦随而变。则人之处世,其道无定,唯随多数意见而变。己又何得为多数,而唯有结党。曰党曰法,斯即道矣。故西方人乃知有道而不知有德。人之无德,何以处家,何以处国,何以处天下。不能处即不能安。一家不安,不能以法治。一国一天下不安,亦不能以法治。不治则乱,乱则可称曰无道。无德斯即无道矣。今国人乃欲创造群与己之第六伦,混中西而一之,亦所谓风马牛不相及矣。

    西方人好分别,故离人以言道。若于人与人相处之外别有道,人乃遵此道而行,则又何自由可言。人不能离此道,道亦不离人以为道,故必合言之曰道德。西方宗教既主人生原始罪恶,则人之生本无德,必有待于法治。老子生二千年前,已知其事,故曰无德司彻,斯亦可怪也。老子又曰:“天道无亲,唯与善人。”此则老子亦分别人有善恶。西方人亦好分别,乃有所谓慈善事业。而行此慈善事业者,西方则不称之为善人。斯诚无往而不见其有所分别矣。

    西方人又分真美善为三。真则自然之真理。美乃见于艺术。善则属人之行为,但必信仰上帝而始有。则真善美皆在人之外,不在人之内。要之,可谓无人之存在。苟有之,则唯见人之有欲,不见人之有德,则又何人伦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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