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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灵魂与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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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人自古即有一种灵魂信仰,乃为西方社会盛行个人主义一极深根源。灵魂乃一生命体,前世来世,悠久无穷。现世降谪为人生,拘限于肉体中,则仅属一短暂期。前世来世,或在天堂,或在地狱,极悲极乐。拘限在肉体之现世,虽亦有悲有乐,在其悠长的灵魂生命中,乃无甚大之意义与价值。

    犹太人亦同信有灵魂。耶稣传道,乃说上帝事由我管,只教人在此肉体世界中信仰修养,俾可死后灵魂升天堂。此乃现世人生一首要最当郑重注意者。至于其他一切现世人生,则凯撒事由凯撒管,耶稣不再理会。

    父母所生,只一肉体。我之悠长的灵魂生命,自有来,自有往,与此肉体无涉,与父母亦无涉。故信有灵魂,便会看轻中国人所讲之孝道。耶教随后虽信有圣母,但亦终不讲究人世之孝。西方人讲慈亦有限。子女婚姻后,即别离父母,自成一家。耶教讲博爱,超肉体。教堂中,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各向上帝,全属平等,不相牵涉。唯男女结合为夫妇,乃灵魂降生所赖,教中对此乃稍加重视,故必在教堂中受认可。其他幼年受洗礼,老年受葬礼,教中之涉及现世人生者只此。

    耶稣钉死十字架,其肉体人生,亦由凯撒管。穆罕默德继起,一手持可兰经,一手持刀,乃要管及凯撒事,其意态与耶教大不同。唯对灵魂一项,耶、回二教,仍无大分别。

    印度人同样信灵魂。佛教亦从印度教中转出,仍分别有前世现世来世,只不言灵魂转世,改言一业字。业指其前世人生之一切作为。肉体生命有尽,死后腐烂,化入大气中,不再存在。生前作业,则不与肉体同尽,仍留在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世作业其因,现世人生其果。一切祸福,皆是果报。则佛教之所谓业,实仍是灵魂观之变相。唯灵魂富分别性,而业则转重共通性。此其异。

    耶、回、释三教,都不免看轻现世人生。唯佛教从人生之生老病死四苦起念,较具体,较重现世。但生老病死,亦属自然现象,故佛教亦重自然界,此是佛教一特色。佛教重自然,其所研寻,乃颇近西方哲学之宇宙论形上论,由信仰转入哲理,此乃佛教之第二特色。人生从自然来,谁也逃不掉此自然之生老病死。释迦所悟,果使我心能对生老病死另作一看法,不同一般人看法,则生老病死,自亦不动我心,无奈我何。于是佛教又转入人心修养方面来,此又佛教之第三特色。印度婆罗门教,分人类为四阶级,远从无穷前世来。现世种种努力,皆无可动摇此分别。但生老病死则四阶级所同,故佛教对现实人生一切诸相从自心修养尽作平等观。而此等修养,则属人类自创自立。虽在人类之上之诸天,亦当向佛来求教。故诸宗教皆依天传道,独佛教乃可向天传道,此又成为佛教之第四特色。佛教备具此种种特色,遂与其他宗教有大不同。

    中国文化传统中本无宗教,但佛教传来,却与中国人信仰有许多相近处。中国人有魂魄观,与西方人之灵魂信仰不同,余曾有灵魂与心一书详述之。今再约略重说。中国人言体魄魂气,皆自然现象,皆从现世人生来。魄在先,魂继起,魄限在肉体中,乃个体生命之所有。魂则由个体生命达于总体生命一共通性。其人既死,体魄埋地腐朽,全不存在。而其魂气则散入太空宇宙间,对于一切有生无生,仍可有其影响与作用。如孔子死,体魄埋于孔林,迄今当无存在。而孔子生前之魂气,则可谓依然存在,而影响极大,难于详说。要之,魂魄皆从人生来,而人生则不从魂魄来。一切文化人生乃从自然人生来。文化与自然,仍融为一体,非可违离自然以独创一人生,自开一文化。

    中国人言德性由天赋,亦一自然,但与魂气有别。魂气乃起于肉体之生后,而德性则早与肉体同生。其德性之在个体生命中者,亦可谓之魂气。其流通于总体生命中者,如舜与周公之孝,历数千年,依然常在中国后代人心中,随时发现。此亦是一魂气,可谓乃舜与周公德性魂气之常存。春秋时,鲁叔孙豹称人生有三不朽,立德为首,立功、立言次之。实则无德即无功、无言可立。孔子称管仲曰:“如其仁,如其仁。”管仲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力,使民免于左衽,管仲之功,亦即管仲之德。但立德必在立功之上,因立功须在时代与人事上有此机缘,立德则随时随地自有机缘,人人能之。故立德人人可勉,立功则非人人所能。立言何以亦得不朽?人同此心,声入心通,以先觉觉后觉,以先知觉后知,唯言是赖。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此乃知及之而行有未及,德则更重于知。但既知之所及,亦可警策他人,提醒来世。故立言亦有其不朽。

    中国儒家首重德,德必本于性。性乃一自然天赋,异于佛家之言业。业乃生命表现,无德无功亦即业。中国人抱淑世主义,佛教则厌世求出世。中国人之德、功、言,乃兼总体生命古今来三世,一贯融通,而有其建立。积德者昌,积祸者殃。佛家因缘果报,乃本个别私人言。中国人之德、功、言,则从生命共体言,不为个人果报。亦异于西方人之言灵魂。生老病死,限于个体生命。佛家求超脱此生老病死,乃并总体生命而亦扫荡一空,以归于涅槃。又与中国人言不朽之宗趣大别。故自中国人言,总体生命乃一有,佛家则求一归之无。中国道家亦言无。儒家一天人,合内外,则有无相通,仍与佛家异。

    中国古人并言天地人三才,欲求于自然生命中建立起一合理想的人文生命。周易言:“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极其至,可以配天,与天合德。其端则自个别小己之内心修养来。此为儒家要旨。道家则主忘己以合天。故一主人文,一主自然。老子之言无,乃主减少人文中之种种不必要者,以回归于自然。社会进入病痛阶段,人心摇动,每求由儒转老,认为虚无更要于建设。东汉末季,魏晋以下,正其时。佛教亦在其时流入。大体言之,儒家占人文建设之第一位,道家只求在人文演进中有消减,为第二位。佛家则主归之涅槃虚空,为第三位。然皆以现世人生为对象,不在人世外另有一上帝与天国,则释迦终为与中国儒道较相近。

    故儒释道三教皆有己,而耶回则无己。德性属己,而灵魂则非己。己在内则有外在之命,无己则亦无命可言。故中国人言自由亦一自然,而西方人则必战胜自然乃有自由。西方人又言信仰自由。而悟则由己之德性修养,非可自由。又西方之灵魂,一任上帝安排,实无自由可言。中国之德性,则我欲仁斯仁至,求仁而得仁,乃有其自由。此等分别,大值深阐。

    老子曰:“道,生天生地,神鬼神帝。”天地何由生?人类智识至今或尚不能知。然有可知者,天地之生,必有其道。苟天地生不以道,则宇宙一切皆无道可言。天地之生以道,则上帝鬼神之有灵,亦必有道。但道是何物?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天地鬼神上帝皆具体,有分别,可指名。道不具体,无分别,不可指名。故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地之始有道,而无可名,非具体,无分别,此即老子之所谓无。老子又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人皆生于道,皆当法于道。道为宇宙最先最根本之第一因,不再有可法。自然者,谓其自己如此,非别有所法。故曰道法自然。

    老子之宇宙论,实本于庄子。庄子言天地之间只是一气运行之所化。此气亦不具体,无分别,无可指名。运行而化,即是一自然。故在此宇宙间,若有上帝,则必是一浑沌,亦即是一气而已。

    孔子曰:“能近取譬,可为仁之方矣。”儒家侧重人生论,故言此。庄老始推而远之至于宇宙论。老子曰:“失道而后德。”道乃一形而上,宇宙万物形而下,始有德性分别,乃可道。“失德而后仁”,则是由宇宙万物更降至人生一小区域小范围中,由性生情,乃有仁。又曰:“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此则更具体,更多分别,其离无名常道也更远。儒家言德性,乃专本人文言。其所谓德,非后起阴阳五行家之所谓德。其所谓性,亦不兼禽兽草木之性言。人生大道,一切本源于其德性,亦即本源于自然之道。佛家谓人生一切源于其前生之业。业专指人生作为言。消去人生一切作为,即得涅槃。则人生涅槃,非即是宇宙之空无。佛法实亦不啻仅本人生言,较之儒道两家,显又不同。佛说源于婆罗门教,本已有灵魂转世之信仰,释迦虽不重有灵魂,然仍主有因果报应之轮回。故佛家言业,仍是变相之灵魂。如此言之,印度人观念,仍近西方,而远于中国。

    佛教入中国后,即受中国化。中国僧侣多引儒道两家言来说佛法。竺道生言,一阐提亦得成佛。明白违反当时传来小涅槃经一阐提不得成佛之说,遂受同时僧侣斥逐。及大涅槃经来,乃知生公所言不误。故生公讲道主悟,犹在信之上。信在外,悟在己,即由己之德性来。己之德性,由天赋,由总体生命中分得。故可由己悟道。孟子谓:“归而求之有余师。”又谓:“人皆可以为尧舜。”竺道生之悟亦同此。孟子又曰:“言尧之言,行尧之行,则亦尧而已矣。”此非教人依样画葫芦,乃因同有此德性,言其言,行其行,则自己德性自有开悟。颜渊言:“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亦非如邯郸之学步。由礼可悟到仁,由个体人生之践履,便可悟入总体人生之大道上去。故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但竺道生终是一佛门弟子,其所悟,则终在佛法上。孔子又曰:“若有用我者,我其为东周乎。”可知孔子学周公,并不依样画葫芦。孔子又说:“甚矣,吾衰也。我久矣不复梦见周公。”其实此非孔子之衰。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其境界,实已上达于周公,则宜其不再梦见矣。竺道生已是一东方释迦,自不须一一依据西来经典。在耶教中,只能有一个耶稣。在回教中,亦只能有一个穆罕默德。佛教中则可有诸佛,即一阐提亦得成佛,却不谓只可有释迦牟尼一佛。中国后人推尊孔子,崇之为至圣先师,然颜渊、孟子皆得为亚圣。明代理学家,则谓端茶童子亦即为一圣。中国道教则主人人可得长生,此一义则儒、释、道三教又显与耶回两教有分别。

    唐代佛教,更见为中国化。禅宗六祖慧能,乃有即身成佛、立地成佛之说。成佛须经多世长期修练,菩萨亦有十地之别。中国人文修养,重在当身现世。孝弟忠信皆然。所谓人文本位,即以现世人生为主,必求当下即是,非有等待。学而时习,即在当下。曾子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则当其生,即以仁为己任。孔子曰:“后生可畏。”后生乃来世继起。当我生而尽仁道,但仁道则不以我生尽,故必待之后生。故就中国意义言,成佛须在当身,亦须立地即成。“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亦皆当身立地而取而成。成佛亦然,无待转世。此即佛法之中国化。

    如何能即身立地成佛?禅宗则全以己之一心说之。果能心中无物,而不趋断灭,即境生心,即是佛法,即现佛果,其人亦即是佛了。故印度佛法重外在,禅宗则重在其一己之内心,即其德性。此心即同孔孟庄老之心。只是禅宗终是一佛法,终必在山林寺院生活中求之。而六祖又言,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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