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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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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娄上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离娄,是古时明目的人。公输子,名班,是鲁国巧人。师旷,是晋国乐师。古时作乐,截竹为十二管,以审五音。黄钟、大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阳,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为阴,阴阳各六,所以叫作六律。五音,是宫、商、角、徵、羽。

    孟子见后世之为治者,每以私智自用,而不遵先王之法,故发此论,说道:“治天下之道,皆本之于心,而运之以法。法之所在,虽圣人有不能废者。譬如制器,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使之造作,心思目力何所不精?然必取诸规以为员,取诸矩以为方,而后可以成器。设使不用规矩,则明巧亦无所据,而方员不可成矣。譬如审乐,以师旷之聪,使之察音,巨细清浊何所不辨?然必以六律之长短定五音之高下,而后可以成乐。设使不用六律,则至聪亦无所施,而五音不可审矣。古称至圣,莫如尧、舜。如尧、舜之治天下,以如天好生之仁运之,何治不成!然其精神心术,必寄之纪纲法度,立为养民之政以厚其生,立为教民之政以正其德,而后能使天下咸被其仁也。设使尧、舜之治天下而不以仁政,则虽有教养斯民之心,而纲维未备,规制未周,欲天下之民皆遂生复性而归于平治,亦不能矣。况不及尧、舜者乎?然则为治之不可无法,即器之不可无规矩、乐之不可无六律也。世之求治者,奈何欲废法乎?”

    “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

    孟子承上文说:“尧、舜惟行仁政,所以泽被于当时,法传于后世,至今称善治也。今之为君者,亦有爱民之意念发于由衷,与夫爱民之名声闻于远近者,似亦可以致治矣。然而德泽不究,治效不臻,当时之民不得沾其实惠,传之后世亦不可以为法则,岂其心不若尧、舜哉?由其不能行先王之仁政,以为治天下之法故也。不行仁政,则虽有仁心、仁闻,而无其具以施之,惠亦不及于民矣。欲治之成,岂可得乎?夫先王之道,本无难行。惟后之为君者,累于多欲,不能推己及人;安于积习,不能修废举坠,故有不忍人之心,无不忍人之政,而治平不可几耳。”愿治者其慎思之。

    “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孟子承上文说:“不行先王之道,即仁心、仁闻不足以成治如此。可见心为出治之本,政为致治之法。政根于心,则法有所主而不为徒法;心达于政,则本有所寄而不为徒善。所以古语有云:徒有仁心,而无其政以继之,则慈祥、恺悌之蕴,何从运用?不足以为政也。徒有仁政,而无其心以主之,则纪纲法度之施,只为文具,不能以自行也。故治天下者,必有仁心以为治本,有仁政以为治法,而后尧、舜之治可庶几矣。彼有仁心、仁闻而不行先王之道,岂能泽当时而传后世邪?”

    “《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愆,是过差。率由,是遵守的意思。旧章,是先王之成法。

    孟子承上文说:“徒善既不足以为政,则先王之法信不可不遵矣。《诗经•假乐》篇中有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是说治天下者,于政事之间能无错误疏失,皆由遵用先王之旧典故也。可见,先王之法,中正不偏,纤悉具备;后人惟不能守,所以事有愆忘。若能于发号出令、立纲陈纪,皆以先王之法为准,自然有所持循而不至于错误,有所考据而不至于疏失矣。乃犹有愆过遗忘,而民不被其泽者,无是理也。然则尧、舜所行之仁政,宁非后世之所当遵者哉?《书经》上说:‘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正是此意。”盖先王创业垂统,立为法制科条,传之万世,经了多少区画,才得明备周悉,为后世治安之具。后人不能遵守,或参以私意,废坠典章;或妄有纷更,轻变成法,天下之乱往往由是而作,岂但不能平治而已哉?守成业者所当知也。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

    准,所以取平;绳,所以取直:都是制器的式样。

    孟子承上文说:“吾谓先王之法后世当遵者,何也?盖古之圣人继天立极,开物成务,欲制器以利天下之用,既尝竭其目力以辨方圆平直之则矣。然一人之目,有所见,有所不及见。使无法以继之,则目力有时而穷;故制之规矩以为方圆,制之准绳以为平直,使天下后世凡有造作的,皆据之以为式,而成器之利世世赖之,是圣人制器之法不可胜用也。圣人欲作乐以宣天下之和,固尝用其耳力以察清浊、高下之理矣。然一人之耳,有所闻,有所不及闻。使无法以继之,则耳力亦有时而穷;故制之为律,阴阳各六,以正宫、商、角、徵、羽之五音,使天下后世欲审音乐的,皆据之以考验,而声音、节奏世世传之,是圣人作乐之法不可胜用也。圣人不忍生民之无主,而欲为之造命,固已竭尽心思、图维区画,而无所不用其极矣。然使无法以继之,则能施于心思之所及,而不能施于所不及,即尧、舜之仁,亦有时而穷;故必以不忍人之政继之,制田里,教树畜,以厚其生;设学校,明礼义,以正其德。使不忍之心,有所寄以不匮,故政行于一时而垂之后世,天下万世无有不被其仁者矣,治之所由成如此。然则不以仁政,岂能平治天下乎?此先王之法所以当遵也。”

    “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下,是卑下。

    孟子承上文说:“先王立法,万世无弊。后之为治者诚能因而用之,则不假耳目心思之力,而治功可成矣。所以说:欲为高者,必因丘陵,以丘陵之势本高,因而积累之则易成也;欲为下者,必因川泽,以川泽之势本下,因而疏浚之则易深也。可见天下之事,有所因而为之,则简而有功;无所据而施之,则劳而寡效。今先王之道著为成法,就是丘陵、川泽一般,乃不知所以因之;而欲以一人之聪明,图目前之近效,则是舍丘陵以为高,舍川泽以为下,用力愈多,而功愈不能成矣。这便是不达事理的,岂可谓之智乎?”

    这一章书自首节至此,都反覆言为人君者当以仁心、仁闻行先王之道的意思。能行先王之道,则不愆不忘,而仁覆天下;不行先王之道,则虽有仁心、仁闻,亦不足以为政矣。有志于尧、舜之治者,其知所从事哉!

    “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播恶,是贻患的意思。

    孟子承上文说:“先王之道所以当因者,只是不忍人之政,足以泽当时而传万世耳。是以为人君者,必有仁心、仁闻,以行先王之政,则泽及生民,法垂后世,而代天理物之责乃为不亏;以是而居高位,固其宜也。苟不仁而在人上,必且纵情肆欲,破坏先王之法而无所顾忌,是播其恶于众,而天下皆受其祸矣。其视仁者为何如哉?”然仁与不仁,其几则微。一念顺理,充之则为仁;一念从欲,极之则为不仁,而治乱安危之效自此分矣。为人上者,可不慎哉!

    “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

    揆,是量度。工,是百官。度,即是法。君子,是在上的人。小人,是在下的人。幸,是幸免的意思。

    孟子承上文说:“不仁而在高位,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盖人君一身,百官万民之统率也。苟上而为君者,施之政事惟任其私意,而不以道理量度;则下而为臣者务为阿顺,亦无所执持,而不以法度自守矣。夫朝廷之上,全凭着道理,才能出令以布信;今上无道揆,则迁就纷更,政令不能画一,而道不信于朝廷矣。百官之众,全依着法度,才能顺命以成信;今下无法守,则偷惰欺罔,职业不以实修,而度不信于百官矣。朝不信道,则在上之君子必至于肆志妄行,犯名义而不恤;工不信度,则在下之小人必至于放辟邪侈,犯刑法而不顾。一不仁在位,而臣民皆化于邪如此,非所谓播恶于众者乎?如此而国有不亡者,亦侥幸苟免而已。”不仁之祸,一至于此,不亦深可畏哉!

    “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孟子承上文说:“观于不仁之祸,乃知国之治乱,只在仁与不仁而已。所以古语说道:凡为国者,若城郭不完,兵甲不多,虽是国势不兢,却于根本无伤,还不叫做灾;田野不辟,货财不聚,虽是国储不富,却于元气无损,还不叫做害。惟道揆不立于上,而不知有礼,则教化不行于下,而不知有学。由是贼恶之民起于其间,肆为邪说暴行,败纪乱常,而国之丧亡无日矣。’”其为灾与害,顾不大哉!然则为人君者,当鉴于不仁之祸,而思取法于先王之仁政矣。

    “《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

    《诗》,是《大雅•板》之篇。蹶,是颠覆。泄泄、沓沓,都是怠缓悦从的模样。

    孟子承上文说:“仁政之行,人君固当任其责矣。然使为人臣者不以此辅其君,治亦何由而成乎?观《诗经•大雅》篇中说道:‘上天方降灾祸,颠覆周室,正上下交儆之时。为人臣者,当夙夜匪懈,以救国家之急;不可泄泄然怠缓悦从、苟且旦夕,而无所救正也。’这《诗》之所谓泄泄者,就如俗语所谓沓沓一般。如何是沓沓的意思?盖人臣事君,有当尽之义也;今以逢迎为悦,而不以匡弼为忠,是无义矣。人臣进退,有当守之礼也;今进不能正君,退不能洁己,是无礼矣。人臣告君,当以尧、舜为法也;今则有所谋画,皆出于世俗功利之私,至于先王之法,则造言诋毁,以为难行,是先王之治终不可复矣。这等的臣,只是因循岁月,顾虑身家,全无体国之诚、急君之念,即时俗之所谓沓沓者也。诗人所言泄泄,何以异此?是岂人臣之道乎!”

    “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责,是责望。闭,是禁遏的意思。贼字,解作害字。

    孟子说:“人臣而至于泄泄沓沓,无救于倾覆,国家何赖焉?不知人臣事君,自有个道理。古语有云:人臣若只趋走承顺,外貌恭谨,特小节耳;惟是尽心辅导,举高远难能之事,责其君以必行,使存心立政,必欲如尧、舜而后已。这等的,虽似强之以所不堪,然其心却是以圣帝明王的事业期望其君,而不敢以庸常待之:这才是尊君之至,所以谓之恭也。人臣只唯诺顺从,外面敬畏,亦虚文耳;惟是尽言规谏,敷陈先王之善道,以禁遏其邪僻之心,即犯颜苦口,或伤于直戆而不辞。这等的,虽似投之以所甚忌,然其心却是以防微杜渐的道理匡救其君,而不敢陷之于有过:这才是为国之诚,所以谓之敬也。若谓‘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而不肯责难陈善,以尽开导之方,坐视其有过而不恤,这反是害其君了,不谓之贼而何?夫不以恭敬事其君,而至于贼害其君,正泄泄、沓沓之谓也。其何以共成化理,而行先王之道哉?为人臣者,信不可不任其责矣。”

    按,孟子责难陈善之言,不特明事君之法,即人君受言之道,亦在于此。《书经》上说:“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盖言而逆耳,本人所难受,惟是求之于道,方知其出于恭敬,而不可不从言而顺意。本人所乐闻,惟是求之于非道,方知其反为贼害,而不敢轻听;必如此,然后能听纳忠言,以成德业,而先王之治可几也。有志于尧、舜者,可不念哉!

    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

    孟子论世之君臣当以圣人为法,先比方说道:“古之圣人尚象制器,做下的法式,后世皆遵而用之。如欲为员的,必用规以运之,而后员可成;欲为方的,必用矩以度之,而后方可成。是天下之方员,至于规矩而无以加,所谓方员之至也。若夫人之大伦,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五件都有个道理。但众人有之而不能由,贤人由之而不能尽;惟圣人则生知安行,察知极其精,行之极其当,于凡贵贱亲疏、等级隆杀,都合乎天理人情之极,不可加,亦不可损,所谓人伦之至也。不法规矩,成不得方员;不法圣人,尽不得人道。”三代而后,所以世无善法者,惟以圣人之道不明,而彝伦攸也。然则为君、为臣者,其可以不以圣人为法哉!

    “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

    孟子承上文说:“人伦莫大于君臣,圣人莫过于尧、舜。如欲为君而尽人君的道理,欲为臣而尽人臣的道理,二者将何所取法哉?皆法尧、舜而已矣。盖自古非无明君,而惟尧之为君,则放勋格天,光被四表,致治之盛亘古独隆,是能尽君道之极者,故必法尧然后可以为君也。自古非无贤臣,而惟舜之为臣,则玄德在位,历试诸艰,辅相之业后世莫及,是能尽臣道之极者,故必法舜而后可以为臣也。若为臣的,不以舜之所以事尧者事其君,则虽奔走为恭,不过承事之末节,皆为不敬其君者耳。为君的,不以尧之所以治民者治其民,则虽粉饰治具,终无爱民之实心,皆为贼其民者耳。臣而至于不敬其君,则臣道亏;君而至于贼其民,则君道失:其何以辅理一人、君临百姓哉?此为君臣者所以必法尧、舜而后可也。”

    “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

    孟子承上文说:“世之君臣,所以不法尧、舜而至于慢君贼民者,无他,盖有畏难之心,则谓尧、舜至圣,不可几及;有苟且之心,则谓不法尧、舜,亦可小康。此皆暗于大道,而未闻孔子之言者也。孔子曾说:‘天下之道有二:只有仁与不仁两端。’一念无私而当理,便是仁,便与不仁为异路;一念徇私而悖理,便是不仁,便与仁为异路。未有出于仁、不仁之外,而判为两途者;亦未有介于仁、不仁之间,而别为一道者。”可见,此是则彼非,出此则入彼。能法尧、舜,则尽君臣之道,而为仁;不法尧、舜,则慢君贼民,而为不仁。其几在一念之微,而相去悬绝,不啻天壤,可不审哉!

    “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幽、厉,都是不好的谥号:动静乱常叫作幽;杀戮无辜叫作厉。

    孟子说:“君道惟在于仁,仁则能以尧之所以治民者治民,而身安国宁,万世称明矣。若不仁之君,暴虐其民,或横征厚敛以穷民之财,或严刑峻罚以残民之命,其为虐政多端;然人心既离,祸患立至,甚则身弑国亡而不能以自存,不甚则身危国削而不能以自振。盖恶有大小,则祸有重轻,未有不害于其身、凶于其国者也。然不但身受其祸而已,至于没身之后,考其行事,定其谥号,或以其昏昧不明而名之曰‘幽’,如周之幽王;或以其残贼无道而名之曰‘厉’,如周之厉王。这等恶谥,定之一时,传之百世,虽有孝子慈孙,欲为祖宗掩覆前愆,亦有不能更改者矣。夫一不仁,而身前之惨祸、身后之恶名至于如此。然则欲尽君道者,可不知所鉴哉!《大雅•荡》之诗有云:‘殷之鉴戒不远,即在夏后之世。’盖欲纣之鉴戒于桀耳。纣当以桀为鉴,则今人亦当以幽、厉为鉴,正此诗之所谓也。”夫鉴幽、厉之不仁,则能法尧、舜之仁,不特荣显当年,而且流芳万世矣。可不谨哉!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孟子说:“前代之得失,乃后人之法戒,有天下者不可不知也。试以夏、商、周三代言之。其初创业之君,奄有天下,如禹,如汤,如文、武,皆能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生之而弗伤,厚之而弗困,事事都以恻怛、慈爱行去,是以民心悦服,而天命自归。其所以得天下者,以其仁也。及其后王,如桀、纣、幽、厉,皆以凶残狠戾之心,行苛刻暴虐之事;民穷而弗恤,民怨而弗知,惟纵欲以肆于民上,是以民心携贰,而天命不保。其所以失天下者,以其不仁也。不特天下为然,至于有国之诸侯,若能行仁,则土地人民可以长保,而以兴、以存;若流于不仁,则内忧外患相继并作,而以废、以亡:其得失亦有然者。”盖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人君若一不仁,则土崩瓦解,虽有先世之基业,亦不足凭;虽有祖宗之德泽,亦不足恃。有天下者,可不鉴哉!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承上文说:“仁与不仁,而天下之得失与国之兴废存亡恒必由之。则可见天子所以保四海,诸侯所以保社稷,卿大夫所以保宗庙,士、庶人所以保四体者,皆以其仁也。若天子不仁,则亿兆离心,叛乱四起,四海不能保其有矣。诸侯不仁,则身危国削,众叛亲离,社稷不能保其有矣。卿大夫不仁,则坏法乱纪,必有覆宗绝祀之忧,宗庙不能保其有矣。士、庶人不仁,则悖理伤道,必有亏体杀身之祸,四体不能保其有矣。可见无贵无贱,皆因不仁而致死亡,可惧之甚也!今人于死亡,无有不知恶而思逃者;顾于不仁之事,则甘心乐为,不知鉴戒。这样的人,就似恶醉而强饮酒的一般,不知强酒而欲无醉,不可得也;乐不仁而欲无死亡,又岂可得哉?欲保国家者,信不可不反而求之于仁矣!”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

    孟子说:“君子处世,但当反求诸己,而不必责备于人。若责人太过,而自治或疏,未有能服人者也。且如仁者切于爱人,人之被其恩泽者,谁不亲而附之?其或爱人而人不我亲,则是吾仁有未至耳,便当自反其仁,务使立不独立、达必俱达可也。智者明于治人,人之受其约束者,谁不顺而从之?其或治人而人不我治,则是吾智有未及耳,便当自反其智,务使知无弗明、处无弗当可也。有礼者敬人,人之被其敬者,岂有施而不报之理?其或礼人而不我答,则是吾敬有未尽耳,便当自反其敬,退让以接之、积诚以动之可也。若爱人不亲,而谓不可以恩结;治人不治,而谓不可以德化;礼人不答,而谓之不可以诚感。徒以自足自用之心薄待天下,而不以自责自修之学厚待其身,岂君子之道哉?”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配字,解作合字。天命,是天理。

    孟子承上文说:“君子以一身而酬酢万事,不但爱人、治人、礼人而已。若能以自反之心推而广之,凡所行之事,有窒碍难通、不能尽如其愿的,件件都反求诸己,只在身心上讲求、根本处着力,必欲每事尽善而后已。这等的修身克己,严密精详,则一生之中视听言动、好恶取舍,无一不当乎天理、合乎人心,天下皆敬信而归服之矣,岂有不亲、不治、不答者哉?《大雅》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是说人能常常思念,务合天理,则天心佑助,多福自臻。这福是自己求之,非幸致者,其‘即身正而天下归之’之谓也。如不能正己,而但知责人,徒以权力把持天下,则令之不从,威之不服,欲使天下归心,其可得哉?《大学》论平天下而推本于修身,亦此意也。”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恒言,是常言。

    孟子说:“天下之言,有平易浅近而至理存焉者,不可不察也。如今人寻常言语,都说是‘天下国家’,却不知这句言语有个次序。夫言天下而继之以国者,为何?盖天下至广,德化难以周遍;须是国都之内治教修明,则由近及远,可以致万邦之平治,是天下之本乃在于国也。言国而继之以家者,为何?盖国人至众,情意难以感孚;须是一家之中恩义浃洽,则由内及外,可以兴一国之仁让,是国之本乃在于家也。至于治家之本又在于身,盖一身之举动,乃一家之所视效;必身无不正,而后闺门之内整齐严肃,家自无不齐矣。身虽恒言之所未及,而根本切要之地乃在于此。能先修其身,则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以次第而举矣。若其身不正,则岂有本乱而末治者哉?”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宜深省于斯。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巨室,是世臣大家。得罪,是自取怨怒的意思。慕,是向慕。溢,是充满。

    孟子说:“今之为君者,不能反身修德,联属人心;而徒以权力相尚,都只说为政甚难。自我言之,为政初无难事,只是要不得罪于巨室而已。盖一国之中,必有世臣大家秉政用事的。其位望隆重,固足以系众庶之观瞻;其势力强盛,亦足以行君上之命令。若人君举动乖错,则巨室心怀怨怒,政教有壅而不行者。诚使言动循理,处置得宜,绝无纤毫过失有以取怨而致怒的,则世臣大家皆心悦诚服,翕然而向慕之矣。夫巨室之所慕,则一国之人皆视以为趋向,其诚心爱戴也与巨室一般;一国之所慕,则天下之人皆视以为依归,其倾心悦服也与国人一般。这等的人心向慕,无众寡、无远近而皆然,则德教大行,如水之沛然而莫能御,可以充溢于四海而无有滞碍矣。夫德教四溢,是称极治,而惟自能服巨室之心始之,则为政又何难之有?”然提纲举要,固在巨室之心服;而端本澄源,又在君德之慎修。此为政者尤当反求诸身也。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役,是为人役使。天,是理势之当然。

    孟子说:“天下之大分有二:非出令以使人,则听命以役使于人,此相临之定体也,然有尚德、尚力之不同。若天下有道,人皆修德,其位之贵贱必称其德之大小。故大德的人,则小德者为之役;大贤的人,则小贤者为之役。役人者不恃势而自尊,役于人者不畏势而自服,此在尚德之时然也。若天下无道,人不修德,但以势力相为雄长。力小的,则为大者所役;力弱的,则为强者所役。小固不敢以敌大,弱固不敢以敌强,此在尚力之时然也。世道不同,故其所尚亦异,然合而言之,都是理势之当然。度德以为贵贱,则体统正而分义明,是理当如此;量力以为重轻,则心志定而争夺息,是势不得不如此。人岂能悖理而妄行、违势而独立哉?所以说斯二者皆天也。若能度德量力,一听于理势之当然而不敢违悖,这便是顺天。顺天则可以保其社稷、和其人民,而国以长存矣。不如此,便是逆天。逆天则岂有不亡者乎?”观于存亡之机,而有国者当审所尚矣。

    “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

    令,是出令以使人。受命,是听命于人。物字,解作人字。以女与人,叫作女。师,是效法。

    孟子说:“有道之世,以德相役者,不可得而见矣。至于小役大、弱役强,而顺天以自存者,近时则惟齐景公能之。昔吴以蛮夷会盟上国,最称强大。此时齐国衰弱,不能与之力争。景公乃与群臣谋说:‘有国家者,非取威定霸以令诸侯,则审己量力以事大国,只有这两件道理。若既不能出令以使人,又不能事人以听命,这便是与人断绝了的一般,此则挑衅致祸、自取灭亡而已。’于是涕出,而以女出嫁于吴。盖情虽有所不忍,而势出于无奈也。齐景公之能顺天保国如此。若今之诸侯,国既弱小,不能修德以自强,其般乐怠敖,皆如效法大国之所为者;乃独以受命为耻,不肯屈己事人,这就似为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身为弟子,岂得不受教于师?国既弱小,岂得不听命于大国?是在勉力自强,求所以免耻者而已矣。”

    “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承上文说:“今之小国,徒耻受大国之命而终不能免者,以其师大国之所为,而不能师文王之德也。如使心诚愧耻,欲免于人役,则莫如反己自强,取法于文王。盖文王起于岐周,为方百里,而当商家全盛之日,其缔造甚是艰难。惟其能发政施仁,使人心悦诚服,故能三分有二,开创成周之王业耳。若能修德行仁,与文王一般,则人心咸服,天命必归。在大国,因势乘便,不出五年;在小国,积功累仁,不出七年,必然混一四海,统理万民,而为政于天下矣。至是,则大国反为吾役,而何有于受命之耻哉?”夫能法文王,而王业可成,国耻可雪。有国家者亦何惮而不为?是可以深长思矣。

    “《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

    《诗》,是《大雅•文王》篇。丽,是数。侯字,解作维字。肤,是大。敏,是达。灌酒以降神,叫作祼。将,是助祭。

    孟子承上文说:“吾谓能师文王则必为政于天下者,是岂无据而言之?在《大雅•文王》之诗说:‘商之孙子众多,其数不止十万。上帝既命周以天下,则凡此商之孙子无不臣服于周。所以然者,天命靡常,归于有德故也。天命既已归周,是以商士之肤大而敏达者,都执祼献之礼,助王祭事于京师。是商虽强大,而易姓之后,皆服役于周如此。’孔子读此《诗》而叹之说:‘商之子孙,其丽不亿,何其众也!文王能行仁政,而周命维新,商正遂革。则是仁人在位,虽有夫众,不能当之,盖难乎其为众矣。若使为国君者,皆能以怀保惠鲜之心行除暴救民之事,念念都在于仁,则惠泽旁敷,风声远播,天下之民皆亲之如父母,戴之为元后,以战则胜,以攻则取,虽有强大之国,岂能与之为敌哉?’”由《大雅》之诗与孔子之言观之,则文王我师,仁者无敌,于是为益信矣。有国者徒耻受命而不法文王,抑独何耶?

    “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执,是持。《诗》,是《大雅•桑柔》篇。逝,是语辞。

    孟子承上文说:“观文王之事及孔子之言,则知国君之所以能无敌者,以其好仁也。今之诸侯,耻于受命于大国,其心岂不欲长驾远驭、无敌于天下?然乃师大国之般乐怠傲,而不师文王之发政施仁。观其所为,都只是严刑重敛、兴兵结怨的事,未有能诚心爱民、力行仁政者。是徒知耻为人役,而不知所以免耻之方,就似手执热物,而不以水自濯的一般,其终不免于热也明矣。《大雅•桑柔》之篇有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是说持热者必以水自濯而后可以解热,犹立国者必以仁自强而后可以服人。若不务行仁,而欲无敌于天下,万无是理也。为人君者可不勉哉!”盖战国诸侯,地丑德齐,莫能相尚。如齐宣王欲莅中国、抚四夷,而但知兴兵构怨;梁惠王欲雪先人之耻,而不免糜烂其民。孟子皆以仁政告之,而卒不能用。故设为此论,以警当时之君者如此。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

    菑,是灾害。

    孟子说:“有国家者,孰不讳言危亡而恶闻灾害?然祸福之来,皆由自取;惟通达事理者能言之,亦惟乐受忠言者能听之。若那不仁之人,私欲障蔽,将本心之明都丧失了,虽有忠谋谠论,亦必拒之而不从,岂可与之有言哉?且如修德行仁则可以长久安宁,暴虐不仁则不免于危亡灾害,此必然之理也。彼则茫然无知,悍然不顾,不以危险为可畏,而反据之以为安;不以灾害为可虞,而反趋之以为利;不以灭亡为可深忧,而反恬然处之以为乐。这等的颠倒错乱,终迷不反,岂不至于亡国败家?假使不仁者而可与言,则必能悔悟前非,改过迁善,虽危急存亡之际尚可挽回,又何亡国败家之有?”大抵天下之事,至险藏于至安,可患隐于可乐。如声色货利、驰骋田猎等事,人只见得目前安乐,未必便是不好,殊不知灾祸危亡之几皆伏于此,将来日积月累,驯至于不可为,虽悔何及哉?若平日常存此心,不敢肆意妄为,或少有过失,闻言即悟,则治安之效可期,岂特能免于败亡而已!古称成汤之圣曰“从谏不咈”、曰“改过不吝”,此万世为君者所当法也。

    “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

    沧浪,是水名。缨,是冠系。

    孟子说:“不仁之人,迷而不悟;及至败亡,非诿命于天,则归罪于人,而不知其皆由于自致也。不观孺子之歌与孔子之言乎?昔有孺子,游于沧浪之上,口中歌说:‘这沧浪之水,清的可以濯我之缨;这沧浪之水,浊的可以濯我之足。’其言虽若浅近,而其中实有至理。孔子闻之,乃呼门人小子而告之说:‘这孺子之歌,虽出于无心,然就中玩味,却有个感应自然之理,小子其审听之可也。’”夫缨之与足,一般是濯,何以有清浊之分?盖缨乃首服,人之所贵也,贵则惟水之清者乃可以致洁,故以之濯缨。足为下体,人之所贱也,贱则虽水之浊者亦可以去垢,故以之濯足。是缨之濯也,由沧浪之清致之;足之濯也,由沧浪之浊致之。有此体质,故有此感召,有非人之所能强者,所以说自取之也。然则有国家者,仁则荣,不仁则辱,祸福皆自己求之,亦岂人之所能与哉?诵沧浪之歌,可以惕然省矣。

    “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侮,是慢。毁,是害。《太甲》,是《商书》篇名。孽,是祸。违,是避。

    孟子承上文说:“观孔子听沧浪之歌而发自取之义,则凡天下之事皆可类推,或祸或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如人之一身,若能敬慎端庄,无一毫过失,则人心自生严惮,谁敢有侮之者?惟是平日不能检身,或举动轻佻,或言词放诞,自己先不尊重了,然后人以为可侮,而耻辱加焉。这不是人能侮我,乃吾自取其侮也。又如一家之中,若能整齐和睦,无一些乖争,则家道自然兴隆,谁敢有毁之者?惟是平日不能治家,或骨肉相戕,或闺门不肃,自家先败坏了,然后人见其可毁,而灾害及焉。这不是人能毁我,乃吾自取其毁也。又如一国之内,若使顺治威严,无一些衅隙,则大国亦将畏之,谁敢有侵伐者?惟是用人、行政皆失其道,以致百姓不安,四邻不睦,自己先有可伐之衅了,然后动天下之兵,而身危国削之祸生焉。这不是人敢于伐我,乃吾自取其伐也。可见变不虚生,惟人所召。孔子所谓自取者盖如此。《商书•太甲》之篇说:‘天降之孽,虽似难逃,然人能修德回天,犹有可避者;若孽自己作,灾殃立至,岂有存活之理乎!’此即自侮、自毁、自伐之谓也。”有国家者,如绎思自取之义,而深戒自作之孽,则必能听信忠言,而无亡国败家之祸矣。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孟子说:“自古国家之兴亡,皆系于民心之向背。我观夏桀、商纣尝君临天下矣,如何便失了天下?以其人民离散,身为独夫,无与保守故也。夫桀、纣之民,也皆是祖宗所遗,如何便失了人民?以其暴虐不仁,众心怨怒,不肯归向故也。由此而观,可见得天下有个道理:只要百姓每归附,则有人有土,而天下皆其统驭矣。得民有个道理:只要他心里喜欢,则近悦远来,而万民皆其臣妾矣。至于欲得民之心,又有个道理:不是智术可以愚之、威力可以劫之者,只看他所欲、所恶何如。如饱暖安逸等项,乃民心之所甚欲而不能自遂者,须是在上的人替他多方抚恤,把好事件件都聚集与他,使得遂其生养安全之乐;如饥寒劳苦等项,民心之所甚恶而不能自去者,须是在上的人替他尽力区处,把不好的事一些不害着他,使得免于怨恨愁叹之声。如此,则君以民之心为心,而民亦以君之心为心,岂有不得其民者?既得其民,则保民而王,天下孰能御之?桀、纣惟不知此道,所以失民而失天下也。”有天下者,可不鉴哉!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

    圹,是野外空阔的去处。

    孟子说:“民罔常怀,怀于有仁。惟上无仁君,而民始有离心耳。今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则是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所谓仁也。由是,天下之民,凡求遂其所欲、求免其所恶者,都翕然归向。不但被其泽者,莫不欢忻鼓舞,依之如父母;就是闻其风者,亦莫不奔走趋附,戴之为我君。譬如那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一般。盖水之性本自顺下,若导之下流,则沛然而往,莫之能御;兽之性本自放逸,若纵之旷野,则群然而趋,莫之能遏,其势然也。今民之所欲固在于仁,焉有仁人在上而民心不归者乎?昔成汤救民于水火,则四方之民咸望其来;武王拯民于凶残,则八百诸侯不期而会。汤、武惟仁,故能得民而得天下也。所以说三代之得天下以仁。”为人君者,当知所取法矣。

    “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渊,是深水。驱,是逼逐的意思。獭,是食鱼的兽。丛,是茂林。爵字,即是鸟雀的雀字。鹯,是食雀的鸟。

    孟子承上文说:“民之所欲在仁,其所畏在不仁,未有不趋其所欲而避其所畏者。譬如鱼在水中,只怕为獭所食,都往那深水去处躲藏,以避獭之害;是鱼之必趋于渊者,獭为之驱也。雀在林中,只怕为鹯所食,都拣那茂林去处栖止,以避鹯之害;是雀之必趋于丛者,鹯为之驱也。至于汤、武之仁,本是人心之所归向,而桀、纣之为君,又暴虐无道,百姓不得安生,把夏、商之民都逼逐将去,使之归于汤、武,就似鱼之归渊、雀之归丛一般;是汤、武之所以得民者,桀、纣为之驱也。”《书经》上说:“抚我则后,虐我则仇。”故汤、武行仁,则民皆戴之为君,若或招之而使来;桀、纣不仁,则民疾之如仇,若或驱之而使去。仁、不仁之间,而民心向背、国家兴亡,皆系于此,可不慎哉!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孟子承上文说:“汤、武好仁,而桀、纣为之驱民,则民心之归仁,益可见矣。方今天下,特无好仁之君耳。设使诸侯之中,有能省刑薄敛、不嗜杀人,念念都只要爱养百姓,所欲则与之聚,所恶则勿之施也,如汤、武之好仁,则天下诸侯暴虐如桀、纣者,皆为驱民以就之矣。民既来归,则亿兆皆我臣妾,土地皆我版图,而可混一天下。虽欲无王,亦有不可得而辞者矣。”夫君能好仁,而即可以王天下。有国家者,亦何惮而不为哉!

    “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艾,是草名,用以灸病的。《诗》,是《大雅•桑柔》篇。淑,是善。载字,解作则字。胥,是相。

    孟子承上文说:“好仁之君,必能王天下,则欲王者,惟在强仁而已。但今之诸侯,都只以富国强兵、虐害生民为事,积患已深,一旦要起敝扶衰、统一天下,如何可得?须是及早悔悟,汲汲然举行仁政以爱养生民,然后人心可收,王业可致。譬如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一般。盖病至七年,则已沉痼难愈;而艾必三年,然后干久可用。则治病的人须是从今日畜起,犹或可及;苟不以时畜之,日复一日,便至终身亦不得干久之艾,而病日益深,死日益迫矣。若今之诸侯,不能及时努力,锐然有志于行仁,则与受病已深、而不能畜艾者何异?将见国事日非,人心日去,因循至于终身,惟在忧辱相寻、以陷于死亡而已。岂复有能自振拔之理乎?《诗•大雅•桑柔》之篇说:‘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是说人不能为善,则相引以及于沉溺而已。是即不仁之君,终身忧辱、死亡之谓也。”有国家者,诚能鉴往日之愆,图将来之善,则可以转弱为强,得民而得天下矣,岂特免于忧辱而已哉?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

    暴,是害。非,是毁。

    孟子说:“人性本善,不待外求,须是自家涵养、自家勉励,方能尽得性分中的道理。如今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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