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卷七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子路第十三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先,是倡率的意思。劳,是以身勤劳其事。倦,是厌怠。

    子路问为政之方,孔子告之说:“为政有本,不宜徒责于人,惟当反求诸己。以兴民行,毋徒以言语教导之而已,必也以身先之。如欲民亲其亲,则先之以孝;欲民长其长,则先之以弟;欲民之忠,则先之以不欺;欲民之信,则先之以用情。件件都从己身上做个样子与他看,则民自有所观感兴起,而教无不行矣。以作民事,毋徒以政令驱使之而已,必也以身劳之。如欲民勤于耕,则春省以补其不足;欲民勤于敛,则秋省以助其不给。或劝课其树蓄,或巡行其阡陌,件件都亲自与百姓每料理,则民竞相劝勉,而事无不举矣。为政之道,不外此二端而已。”子路自负其兼人之勇,以为政亦多术,恐不止于先之、劳之二者而已,故复请增益焉。孔子以勇者喜于有为而不能持久,故又告之说:“为政不在多言,前说已尽,无可益也。但天下之事,勤始者多,克终者少,子惟于此二者,持之有常,勿生倦怠。民行虽已兴矣,所以率先之者愈加;民事虽已举矣,所以勤劳之者愈力,则教思无穷、容保无疆,为政之能事毕矣。二者之外,更何所益乎?”然先劳无倦,不止居官任职者为然。人君之治天下,非躬行不足以率人,非久道不足以成化,尤当于此深加之意也。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季氏,是鲁大夫。宰,是邑长。有司,是众职。赦,是宽宥。

    昔者仲弓为季氏属邑之宰,问政于孔子。孔子告之说:“宰兼众职,若不分任于先,何以责成于后?故必先授其任于有司,使各专去办理,而后考其成功,则己不劳而事毕举矣。人有大过,固不可不惩,若小小差失一概苛责,则法太密而人无所容,故必于小过而宽宥之,则刑不滥而人心悦矣。至于贤才不举,则众务必至于废弛,故凡贤而有德、才而有能者,必举而用之,则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这便是为政之道。”仲弓又问说:“先有司,可能也;赦小过,可能也;若夫贤才之伏无尽,我岂能以一人之智,尽知天下贤才而举之乎?”孔子说:“贤才之在世也,汝虽不能尽知,然岂一无所知者乎?汝虽有所不知,然人岂无知之者乎?汝但于汝之所知者,举而用之,则人见其诚心荐贤,莫不感动,凡汝之所不知者,亦皆将举之矣,其孰肯终舍之哉?”盖秉彝、好德,人心所同,举其所知者于己,而付其所不知者于人,自可无遗贤之患矣。若必自己尽知而尽举之,何其示人之不广耶?即此观之,圣贤用心之大小可见矣。

    大抵夫子所言,皆为政之大体,虽古先帝王致治之盛,亦不外此。故狱慎罔兼,先有司也;眚灾肆赦,赦小过也;翕受旁招,举贤才也。三者之中,举贤为尤要;能举贤才,则政平讼理。凡先有司,赦小过,皆举之矣。所以说治天下者在得人,诚君道之首务也。

    子路曰:“卫君待子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卫君,是出公,名辄。

    昔卫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出奔于晋。灵公卒,立蒯聩之子辄为君。其后蒯聩欲返国,辄拒而不纳,凡宗庙祭祀,与夫出政施令于国,都只称灵公为父,不认蒯聩。是统嗣不明,名实乖乱甚矣。此时孔子自楚反乎卫,子路方仕于卫,因问于孔子说:“卫君慕夫子之道德久矣,今见夫子之来,必且虚己隆礼,以待子而为政。不知子之为政,其所设施者,以何为先乎?”夫子答之说:“君臣、父子,人之大伦,未有彝伦不叙,而可以为国者。今卫君乃不以其父为父,而以其祖为父,彝伦而名实爽矣。若使我行政于卫,必也先正其名,使君臣、父子之间,伦理昭然,名实不紊。此乃政事之根本,有国者之急务也。”子路识见未能到此,乃不深思其意,率尔妄言说:“有是哉,夫子之迂阔而不达于时务也。夫为政者,惟取今日可以安国治民者而急图之可矣。至于父子称谓之间,乃是小节,何关于国之治乱、事之得失,而必以正名为先乎?”子路之言,粗野甚矣,故孔子直责之说:“野哉仲由!何其识见之鄙陋,而言词之粗俗也。夫君子于事理有不通晓处,则姑阙其疑,以俟考问。今汝于我之言有所未知,不妨从容辩问,乃率尔妄对,直以为非,不亦野哉!”夫子盖将详示子路以正名之说,故先折其粗心浮气如此。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事得其序便是礼。物得其和便是乐。措,是安置的意思。

    孔子告子路说:“吾之所以欲先正名者,岂故为是之迂哉!盖以为政之道,必名分先正,而后百凡施为皆有条理。若使名有不正,非君臣而强为君臣,非父子而强为父子,则发号施令,称谓之间必然有碍,而言不顺矣。言不顺,则名实乖错,言行相违,所为之事如何得成?事不成,则动皆苟且,必然无序而不和,礼乐如何可兴?礼乐不兴,则法度乖张,小人得以幸免,君子反罹于罪,刑罚如何可中?刑罚不中,则民莫知所趋避,而无安身之地,何所措其手足?”夫以名之不正,其弊遂至于此,可见大纲一隳,万目瓦裂,而国非其国矣。为政者,乌得不以正名为先乎?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孔子又告子路说:“名一不正,则言不顺,事不成,其流弊有不可胜言者。是以君子之于名也,必其称谓之间,皆当其实而无爽,而后以为名;若不可言者,则不敢以为名也。其于言也,必其出诸口者,皆可见之行而无窒,而后以为言;若不可行者,则不敢以为言也。夫名必可言,则名正而言顺;言必可行,则言顺而事成,而礼乐兴,而刑罚中,皆在是矣。所以君子为政,凡于言之称名者,务求当其实,无所苟且,盖以是耳。盖一事得,则其余皆得;一事苟,则其余皆苟。吾之欲先正名者,意正为此。子乃反以为迂,岂知治体者哉!”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稼,是稼穑,播种五谷之事。圃,是园圃,种蔬菜之事。小人,是识见狭小之人。

    昔樊迟以务本力农,乃治生之常道,故请问于孔子,欲学为播种稼穑之事。孔子说:“稼穑之事,惟年老的农夫知道,吾不如老农。子欲学稼,问之于老农可也。”樊迟以种植园圃之事,比之稼穑为易,故又请学为圃。孔子说:“园圃之事,惟年老种圃的人知道,吾不如老圃。子欲学圃,问之于老圃可也。”夫樊迟再问,而夫子再拒之如此,是不足之意概可见矣。及其既出,又责之说:“小人哉,樊须也!”盖天下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修身齐家以治国平天下,大人之事也;务农种圃以自食其力,小人之事也。樊迟游于圣门,乃不务学为大人,而留心于农圃之事,何其识见之浅小,而志意之卑陋哉。故夫子以小人责之,盖将勉之以大人之学也。

    “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情,是情实。襁负其子,是以布裹小儿于背,而负之以行也。

    孔子因樊迟之问稼圃,既以小人责之,此又以大人之事晓之,说道:“小人劳力,大人劳心;劳力者居下而听令于上,劳心者修己以倡率于下,此天下之大义也。如使为上者,能好礼,而动容周旋皆中其节,则民之得于观瞻者,自将俨然畏之,谁敢不敬乎?能好义,而设施措置皆合其宜,则民之得于承顺者,自将帖然守之,谁敢不服乎?能好信,而以实心实意待人,则至诚动物,而民亦以实心实意应之,谁敢不以其情实归上者乎?能如是,则四方之民闻风向化,皆将襁负其子而至矣。民归既众,则皆任土作贡,以奉其上。上虽安享其奉而不为泰也,又安用身亲为稼穑之事哉?”此所谓大人之事也。樊迟不此之务,而顾请为稼圃,何其陋哉!夫周公陈《无逸》以告成王,要先知稼穑之艰难,而樊迟请学稼,孔子乃鄙之为小人者,盖人君深居九重,小民疾苦常患不得上闻,故周公惓惓以此为言,若学者所志,当以大人自期,又不宜屑屑于农圃之事。周、孔之言,夫各有所当也。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诵,是读。《诗》三百,是《诗经》三百篇。授之以政,是与之以位,而使其行政。达,是通晓。使于四方,是将君之命,出使于他国。专对,是自以己意应对诸侯,不烦指授也。奚字,解作何字。以,是用。为,是语词。

    孔子说:“《诗》之为经也,本乎人情,该乎物理,可以验风俗之美恶、政治之得失,故读之者,必达于政。且其言温厚和平而不激亢,多所讽喻而不直率,故读之者必长于言。若有人焉读《诗》三百篇,可谓多矣。乃授之以政务,而漫不知所设施;出使于四方,而不能自为应对,则是徒有记诵之勤,全无心得之益,读诗虽多,有何用处?亦与不读者同矣。所以说虽多亦奚以为?”盖穷经必先明理,明理方能适用,若不能明理,不过记问口耳之学而已,何足贵哉!然不止三百篇为然,大凡经书所载,莫非经世之典,修齐治平之理备在其中,读者须逐一体验而推行之,乃为有益。不然,则是求多闻而不能建事,学古训而不能有获,虽多而无用矣。善学者,可不知所究心乎?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令,是教戒。

    孔子说:“上之导下,以身不以言。若使伦理无不尽,言动无不谨,淫声美色不以乱其聪明,便嬖谀佞不以惑其心志,则身正矣。由是民皆感化,虽不待教令以驱使之,而自然迁善敏德,无敢有违背者。若其身不正,伦理不能尽,言动不能谨,声色乱其聪明,便佞惑其心志,则民心不服,虽教令谆切,使之为善,亦有不从者矣。”盖上之一身,下所视效,不能正己,焉能正人?所以《大学》论齐治均平,皆以修身为本,即是此意。有天下国家者,可不求端于身哉?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孔子说:“鲁乃周公之后,卫乃康叔之后,本是兄弟之国。以今日观之,两国之政,也正是兄弟一般。以鲁,则三家僭窃而公室微;以卫,则不父其父而祢其祖。纪纲同一陵替,法度同一纵弛,何其衰乱之适相类也!”盖夫子思拨二国之乱以反之治,而时不我用,力莫能挽,故徒付之慨叹如此。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公子荆,是卫大夫。居室,是处家。合,是聚合。完,是齐备。美,是精美。三个苟字,是聊且粗略的意思。

    孔子说:“人之嗜欲无涯,则其贪求无厌。若卫公子荆之处家,可谓善矣。盖公子荆先贫后富,方其贫时,居处服食之类,草草初具而已。在他人处此,必将求其尽有而后为快也。彼则曰:‘吾今已苟且聚合矣。’推其心,使其止于始有,则亦以是为足而不复望矣。既而渐渐少有,在他人处此,必将求其尽备而后为快也。彼则曰:‘吾今已苟且完备矣。’推其心,使其止于少有,则亦以是为足而不复求矣。其后饶裕充足,虽到富有的时节,然未必至于精美,彼则曰:‘吾今已苟且精美矣。’推其心,盖不啻尽美极备而无以复加矣。是则由合而完,由完而美,可见其随处而安,而无贪求之想。合曰苟合,完曰苟完,美曰苟美,可见其所欲有节,而无尽美之心。公子荆之居室如此,亦贤矣哉。”大抵人之处世,莫病于贪求,莫贵于知足。然所谓知足者,谓其当下便足,非谓有所期限而止也。若有所期限,则亦不免于求矣。子荆当始有之时,不慕少有;当少有之时,不求富有,随时便足,无事营求。非其心清欲寡,不以外物累其中者,讵能之乎?故孔子贤之,谓其近于道也。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适字,解作往字。卫,是卫国。冉有,是孔子弟子。仆,是御车。庶,是众多的意思。

    昔者孔子周流四方,行到卫国,时冉有为孔子御车而行。孔子看见那百姓每众多,因叹说:“众矣哉!此卫国之民也。”冉有问说:“有国者,固欲民之蕃庶。然不知既庶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告之说:“庶而不富,则生养不遂,终必离散,安能长保其庶乎?必也制为田里,薄其赋敛,使百姓每丰衣足食,无贫乏之患,则庶者长庶,而可以为充实之国矣。这是王者厚生之政,所当加于既庶之后者也。”冉有又问说:“有国者,固欲民之富足。然不知既富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又告之说:“富而不教,则饱暖逸居,乖争易起,安能长保其富乎?必也设为学校,教之礼义,使百姓们孝亲敬长,兴仁让之俗,则富不徒富,而可以为有道之国矣。这是王者正德之政,所当加于既富之后者也。”圣贤一问答之间,而王道之规模、施为之次第,皆具于此。岂非万世之法程哉!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期月,是周一年之月。可,是治理可观。成,是治功成就。

    昔孔子怀匡世之志,抱经纶之具,而不得试,故感而叹说:“当今之世,无用我者耳。诚使有人委我以国政而用我焉,虽至于周一年之月而已,将见弊者革,废者兴,纪纲法度渐次就理,皆有可观者矣。若至于三年之久,则化行俗美,礼备乐和,民生以厚,民德以新,而治功成矣。”惜乎不得少试,而使其徒托诸空言也。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善人,是天资仁厚的人。胜残,是化残暴之人。去杀,是不用刑戮。

    孔子说:“古语有云:‘善人治国,累代相继,至于百年之久,则世德积久,和气薰蒸,亦可以化残暴之人,使之同归于善,不用刑杀而天下自治矣。’古语如此,诚哉是言,信有此理也。”盖凡民之心,有善无恶,其所以放辟邪侈而陷于刑辟者,岂无仁义之良哉?惟上之人无以感之耳。善人为政,虽未必德业全备、礼乐修明,只以其一念醇厚之心,积之而化,便可使刑措不用,但须先后相承,迟以岁月耳。若夫圣人之治天下,何待百年,其效亦岂止此而已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王者,是圣人受命而兴,以君主天下者。三十年为一世。仁,是教化浃洽。

    孔子说:“善人为邦百年,仅可以胜残去杀,不过小康之国而已。若乃至治之世,仁恩渗漉,教化浃洽,举天下之大,如人一身血气周流,无不贯彻,才叫作仁。今明主不作,民之不被其泽久矣。如有圣人受命而起,欲纳天下于同仁之域,恐亦未可遽期其效。必是积之以渐,仁心仁政,涵育熏陶,至于三十年之久,然后深仁厚泽,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之人皆涵濡于德化之内,而相忘于熙暤之天也。夫岂一时可致者哉!”此可见非王道不足以成至治,非悠久不足以行王道。盖惟唐虞之万邦时雍,成周之宇宙泰和,可以语此。愿治者当知所从事矣。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从政,是为大夫而从事于政治。

    孔子说:“为政所以正人也,而其本在于正身。苟能居仁由义,动遵礼法,先自正其身矣,则上行下效,捷于影响,其于从政而正人也,何难之有?若立身行己,一有未善,不能自正其身,则表仪不端,焉能率下,其如正人何哉?”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朝,是鲁大夫季氏私家之朝。晏,是晚。政,是国政。事,是家事。以,是用。

    古者大夫虽致仕,犹得与闻国政。昔者冉子为季氏宰,朝于季氏而退,来见孔子。孔子问说:“今日何退朝之晚也?”冉子对说:“适有国政,相与商议,所以来迟。”孔子说:“此必是季氏私家之事耳,非国政也。若是国政,则我旧日曾为大夫,虽已致仕不用,于礼犹得与闻之。今既不闻,则非鲁国之政明矣。”是时季氏专鲁,其于国政,盖有不与同列议于公朝,而独与家臣谋于私室者。故夫子阳为不知而言,所以正名分,抑季氏,而教冉子之意深矣。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定公,是鲁君。几,是期必的意思。

    鲁定公问于孔子说:“为治有要,不在多言。紧要的只一句言语,便可以兴起国家,果有之乎?”孔子对说:“兴邦,大功也。一言之微,便未可若是而必期其效,然亦有之。今时人有句话说道:‘为君难,为臣不易。’夫人君势分崇高,威福由己,若无难为者。殊不知君之一身,上焉天命去留所系,下焉人心向背所关,一念不谨,或贻四海之忧;一日不谨,或致无穷之患,为君岂不难乎?人臣职守有常,随分自尽,若可易为者。殊不知臣之事君,上焉辅之以凝承天命,下焉辅之以固结人心,致君之道少亏,则有瘝官之咎;泽民之方未备,则有旷职之愆,为臣亦岂易乎?时人之言如此,人君惟不知其难,固无望于兴邦耳。诚使真知为君之难,而兢业以图之,处己则不敢有一念之或肆,治民则不敢有一事之或忽,由是以倡率臣工,皆务勤修职业,以共尽克艰之责,如此将见君德日以清明,政事日以修治,上而天命于是乎眷佑,下而人心于是乎爱戴,国家之兴,端可必矣。然则为君难一言,不几乎为兴邦之明训乎?吾君有志于兴邦,亦于斯言加之意而已。”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定公又问说:“一言兴邦,既闻之矣。若说一句言语便可以丧亡其国者,亦有之乎?”孔子对说:“丧邦,大祸也。一言之间,便未可若是而必期其祸,然亦有之。今时人有言说道:‘我不是喜乐为君,只是为君时,随我所言,臣下都遵奉而行,无敢违背,此乃其所乐也。’时人之言如此。自今言之,君令臣从,固无敢有违者,然也看君之所言何如。如其所言而善,有益于生民,有利于社稷,那臣下每都依着行,不敢违背,则生民必受其福,社稷必得其安,岂不是好事?如其所言不善,有害于生民,有损于社稷,也都要臣下每依着行,不敢违背,则生民必受其祸,社稷必为之危,而国不可以为国矣。然则惟言莫违之一言,岂不可期于丧邦乎?”夫邦之兴亡,非细故也,而皆始于一言。《大学》所谓“一人定国”“一言偾事”,意亦如此。人君审其所以兴,鉴其所以亡,则可以永保天命而长守其社稷矣。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

    叶公,是楚大夫。

    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说:“为政之道,在得民心。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其泽而喜悦,远者闻其风而来归,则为政之道得矣。然人心至愚而神,苟非有实心实政足以感人,而欲以欢虞小术违道干誉,则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远者乎?”此盖夫子言外之意也。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莒父,是鲁邑。速,是急速。小利,是小小便宜。达,是通达。

    昔者子夏为莒父邑宰,问政于孔子。孔子说:“为政之弊有二,躁急之人,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这是欲速之弊。子之为政,必须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浅狭之人,狃于浅近而昧于远大,这是见小之弊。子之为政,必须志量广大,不可见些小事功便以为得。何也?盖政以能达为贵,然必有渐而后可以达也。若欲速,则求治太急而无次第,欲其通达,反不能达矣。此所以不可欲速也。政以大成为期,所志者大,则小者有所弗顾也。若见小利,则其心已足而无远图,所得者小,而所失者大矣。此所以不可见小利也。”盖子夏素有近小之病,故孔子以此教之。其实为政之道,不外于此矣。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党,是乡党。直躬,是直身而行者。攘,是窃盗。证,是证明。

    昔楚大夫叶公与孔子说道:“吾乡党之中,有直身而行,无所私曲的人。其父盗人之羊,而己为之子,乃从而证明其事。夫父子至亲,尚且不能隐,则其直可知矣。”孔子说:“我乡党中亦有直身而行者,与此不同。子有过也,而父为之隐,不使闻之于人;父有过也,而子为之隐,不使闻之于人。夫父子相隐,虽不得为直,然于天理为顺,于人情为安,迹虽枉而理则直,虽不求为直,而直自在其中矣。若父子相证,则于天理、人情两有所乖,岂得为直哉?”此可见道不远于人情,事必求夫当理。矫情以沽誉,立异以为高,流俗之所慕,而圣人之所不取也。后世论道与论人者,宜以孔子之言为准。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仁,是心之德。恭,是敬之见于外者。敬,是恭之主于中者。忠,是尽心而不欺。之字,解作往字。弃,是舍去的意思。

    樊迟问说:“如何可以为仁?”孔子告之说:“仁具于心,本体事而无所不在。故为仁之道,须随事而检束其心。大凡日用之间,不是闲居,即是应事,不是应事,便是接人。若此心一有不存,即失其本然之理,而不足以为仁矣。故必静而居处,便要俨然恭庄,而不敢惰慢,则心存于居处之时矣;动而应事,便要肃然敬谨,而不敢怠忽,则心存于执事之时矣;以至与人相处,又要忠实而不敢欺诈,则心存于与人之时矣。然又不可少有间断,必须以此三者拳拳服膺,而无须臾之违。不但安常处顺之时为然,虽到那夷狄患难之中,居处也是这般样恭,执事也是这般样敬,与人也是这般样忠,确然固守而不可弃失,则此心无往不存,将至于全体不息,而浑然天理之周流矣,岂非为仁之道乎?”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耻,是羞耻。硁硁,是小石之坚确者。小人,是局量浅狭的人,非为恶之小人也。斗筲,是器名,所容不多。何足算,是说不足数。

    昔子贡问于孔子说:“民生有四,士为之首,士之名亦难称矣。必何如然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说:“节行乃立身之本,才略为用世之具。若于行己之间,以道义为大闲,凡非义之事皆羞耻而不为,是大本已立矣。及其奉君命而出使于四方,则又能应对诸侯,随机达变,不致辱了君命,是其志既有所不为,而其才又足以有为,若此者始可以谓之士也。”子贡又问说:“全才不容以多得,取人不可以求备,亦有次于此而可以称为士者乎?”孔子说:“士固以才行相兼为贵,然与其行之不足,宁可才之不足。若有人焉,善事其亲,而宗族皆称其为孝;善事其长,而乡党皆称其为弟,此其才虽有不足,而大本不失,亦可以为次一等之士矣。”子贡又问说:“人之品类不同,一节非无可取,又有下此一等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说:“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与其失之放恣,宁可失之固执。若有人焉,所言者不择理之是非而必期于信,所行者不问其事之可否而必期于果,是乃识量浅狭,硁硁然坚固拘小之人也。此其本末虽无足观,而亦不害其为自守之固,抑亦可以为又一等之士矣。”子贡又问说:“今之从政而为大夫者何如,亦有可取者乎?”夫子叹息而鄙之说道:“此辈乃猥琐之徒,譬如斗筲小器,所容无几,何足置之谈论哉!”此可见论士以才行为准,而取人以实行为先。苟有其行,则虽硁硁之小人,尤为圣门之所不弃,不然,则市井无行之徒虽有小才,不可以称为士矣。有用人之责者,宜致辨于斯。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中行,是资质既高,学力又到,无过不及,中道而行者。与,是传授。狂,是有志的人。狷,是有守的人。进取,是进而取法乎上。有所不为,是不为非礼之事。

    孔子说:“道以中庸为至。若得那无过不及、中道而行之士以传授之,固吾之所深愿者。但中庸之道,民之鲜能已久,斯人不可得而见之矣。然道不可终无所寄,下此而求其可教者,必也狂与狷乎!夫狂者志大而略于事,狷者孤介而违于俗,皆性禀之失中者,而吾反有取焉,何也?盖天下有一种谨厚的人,其行己检饬,而不见其过差,其处人和易,而动谐于流俗,恰似个中行的模样,然其识趣凡近而无向上之志,行履卑陋而鲜特立之操,这等的人未可以进于道也。惟夫狂者,进而取法于上,动以远大自期,虽其行有所不逮,而迈往之志则有骎骎乎不可以限量者;狷者,自爱其身,非礼之事断然不为,虽其知有所未及,而能守之节则有皎皎乎不可以少缁者。吾于是因其志节而激励裁抑之,狂者使之践履笃实,以充其进取之志;狷者使之恢弘通达,以扩其不为之节,则今日之狂狷,固他日之中行也。传道之托,庶几其有望乎?若夫谨厚拘挛之士,非吾之所愿与者矣。”

    按,孔子所谓“中行”,即《洪范》所谓“平康正直”;“狂狷”,即《洪范》所谓高明沉潜之人也。中行之士不可以易得,故不得不有取于狂狷;平康之世不可以常见,故不得不用刚柔以克治之。圣人之教人,与帝王之治世,其道一而已。有君师治教之责者,宜留意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做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南人,是南国之人。恒,是常久。巫,是巫祝,祝鬼的人。医,是行医的人。承,是进。占,是占卜。

    孔子说:“南国之人,有常言说道:‘凡人之处己处人,皆当有恒久之心。若使人而无恒,处事则或做或辍,而有始无终;处人则一反一覆,而多变难测。这等的人,虽巫医贱役亦不可以为。’盖巫所以交鬼神,不恒,则诚意不足,而神必不享;医所以寄死生,不恒,则术业不精,而医必不效。南人之言如此。此虽常言,实有至理,不亦善乎!”然不独南人有此言,《易经》中《恒》卦九三爻辞也说道:“人而不恒其德,则内省多疚,而外侮将至,人皆得以羞辱进之矣。”孔子既引此辞,又说道:“《大易》之戒,明显如此,人但不曾玩其占而已矣,苟玩其占,岂不惕然省悟哉?”此可见天下无难为之事,而人贵有专一之心。君子恒其德,则可以为圣贤;圣人久其道,则可以化天下。若以卤莽灭裂之心,而尝试漫为天下之事,是百为而百不成者也。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是以道相济,而心无乖戾。同,是以私相徇,而务为雷同。

    孔子说:“君子、小人,心术不同,故其处人亦异。君子之心公,其与人也,同寅协恭,而绝无乖戾之心。既不挟势以相倾,亦不争利以相害,何其和也。然虽与人和,而不与人同。事当持正,则执朝廷之法,而不可屈挠;理有未当,则守圣贤之道,而不肯迁就,固未尝不问是非而雷同无别也。小人之心私,其与人也,曲意徇物,而每怀阿比之意。屈法以合己之党,背道以顺人之情,何其同也。然外若相同,而内实不和。势之所在,则挟势以相倾;利之所在,则争利以相害,固未尝一德一心而和衷相与也。”此可见和之与同,迹同而心异。公则为和,私则为同,此君子、小人之攸分,而世道污隆之所系。欲进退人才者,所宜慎辨于斯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子贡问于孔子说:“公道每出于众论。今有人焉,一乡之人都道他好,果可以为贤乎?”夫子答说:“一乡未必尽善人也,而皆好此人,安知其非同流合污者乎?未可便信其为贤也。”子贡又问说:“正人多忤于流俗。今有人焉,一乡之人都憎恶他,抑可以为贤乎?”夫子答说:“一乡未必尽不善人也,而皆恶此人,安知其非诡世戾俗者乎?亦未可便信其为贤也。盖好恶之公,不在于同,而善恶之分,各以其类。与其以乡人皆好为贤,不如只以乡人之善者好之之为得也;与其以乡人皆恶为贤,不如只以乡人之不善者恶之之为得也。盖善者循乎天理,今从而好之,是必喜其与己同也;不善者狃于私欲,今从而恶之,是必嫉其与己异也。既能取信于君子,又不苟同于小人,其为贤也,复何疑哉!”此可见观人之法,徒取其同,则群情或有所蔽;各稽其类,则实行自不能掩。欲辨官论才者,尤当以圣言为准可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事,是服事。说,是喜悦。器之,是随才器使。求备,是求全责备。

    孔子说:“君子之人,易于服事,却难取其喜悦,何也?盖君子之心,公而恕者也。公则好尚必以其正。人或以非理之事悦之,如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彼必拒之而不为之悦,是悦之不亦难乎?恕则用舍各适其宜,故虽持己方严,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随材任能,惟器是适,虽才一艺者,皆得以进而效用于君子之前,其事之也不亦易乎?所以说‘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若夫小人,则难于服事,而反易以取悦,何也?盖小人之心,私而刻者也。私则好尚不以其正,惟谄谀之是甘、慢游之是好。人以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一投其心,彼即欣然而从之矣,是悦之不亦易乎?刻则用舍不适其宜,故虽易与亲狎,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责望无已,取必太深,不录其所长,而惟攻其所短,必求其全备而后已,其事之也不亦难乎?所以说‘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要之君子悦人之顺理,小人悦人之顺己;君子则爱惜人才,故人乐为之用;小人则轻弃人才,故正人日远而邪人日亲。天理人欲之间,每相反而已矣,用人者可不辨哉!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泰,是安舒自得的模样。骄,是矜高放肆的模样。

    孔子说:“君子、小人,其存心不同,故其气象亦自有辨。君子以道德润身,是以内和而外平,心广而体胖,但见其安舒自得而已,何尝矜己傲物而或涉于骄乎?小人以才势自恃,是以志得而意满,心高而气盛,但见其矜夸自足而已,何尝从容不迫而有所谓泰乎?”盖泰若有似于骄,而有道之气象,与逞欲者自殊;骄若有似于泰,而负势之气习,与循理者迥别。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诸此而已矣。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刚,是强劲。毅,是坚忍。木,是质朴。讷,是迟钝。

    孔子说:“仁为心德,本人人所固有者。但资禀柔懦而委靡者,不胜其物欲之私;文饰而口辩者,每蹈于外驰之失,其去仁也远矣。若夫刚者,强劲而不挠;毅者,坚忍而不馁;木者,质朴而无华;讷者,迟钝而不佞。这四样资质,虽未可便以为仁,而实与仁相近。”何也?刚毅则不屈于物欲,欲之分数少,自然理之分数多矣;木讷则不至于外驰,心不驰于外,自然能存于内矣,岂不与仁相近乎?有是质者,若能加以自强不息之学,则天理易于纯全,且将与仁为一矣,岂止于近而已哉!不然,亦徒有是美质,而终不足以为仁,良可惜也。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切切,是情意恳到的意思。偲偲,是告戒详勉的意思。怡怡,是容貌和悦的意思。

    昔子路问于孔子说:“士者,人之美称,然必何如而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说:“士之质性,贵于中和。若于行己接人之时,或径情直行,或率意妄言,或过于严厉而使人难亲,皆非所以为士也。必也切切焉情意恳到,而竭诚以相与;偲偲焉告戒详勉,而尽言以相正;又且怡怡焉容貌温和,而蔼然其可亲,斯则恩义兼笃,刚柔不偏,非涵养之有素者不能也,可谓士矣。然是三者,又不可混于所施。于处朋友,则当切切促促以尽箴规之道;处兄弟,则当怡怡以敦天性之爱。盖朋友以义合者也,以义合者则可以善相责,苟以施之兄弟,其能免于贼恩之祸耶?兄弟以恩合者也,以恩合者则宜以情相好,苟以施之朋友,其能免于善柔之损耶?”此可见天下有一定之道,而无一定之用,虽知其道而不善用之,尤为德之累也。兼体而时出之,斯善矣。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即戎,是用之为兵。

    孔子说:“善人之道,笃实无伪。故其教民也,存之内者皆实心,而能使其情意之流通;发之外者皆实政,而能使其纲纪之振举。或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使之知尊君亲上之义;或教之以务农讲武之法,使之知攻杀击刺之方。积而至于七年之久,亦可以使之披坚执锐,而从事于戎伍之间矣。”谓之“亦可”者,是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若夫圣人在上,以善教民,自将无敌于天下,岂但可以即戎,而又何待于七年哉。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孔子说:“兵者,死地;战者,危事。若平素不曾教民,则民不知尊君亲上之义、攻杀击刺之方,一旦驱之于战,适足以杀其躯而已,非弃其民而何?”此两章总是见兵不可以不慎之意。盖天下虽安,忘战则危,所以古之帝王,常于太平之日,不忘儆戒之心。讲武事,除戎器,以备不虞,盖为此也。

    宪问第十四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宪,是孔子弟子,姓原,名宪。耻,是愧耻。谷,是居官的俸禄。

    原宪问孔子说:“人不可以无耻。不知何者为可耻之事?”孔子告之说:“人之可耻者,莫过于无能而苟禄。如邦家有道,明君在上,言听计从,正君子有为之时也,乃不能有所建明,只空吃着俸禄。至若邦家无道,上无明君,言不听而计不从,虽卷而怀之可也,乃犹觍颜居位,只空吃着俸禄。夫君子居其位,则必尽其职;称其职,乃可食其禄。今世治而不能有为,世乱而不能引退,乃徒窃位以素餐,贪得而苟禄,则其志行之卑陋甚矣。人之可耻,孰大于是乎?”按,原宪为人狷介,其于邦无道,谷之可耻,盖已知之。至于济时行道,或短于设施之才,故夫子兼举以告之,乃因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原宪又问说:“人心至虚,物欲蔽之。好胜者谓之克,自矜者谓之伐,忿恨者谓之怨,贪求者谓之欲。有一于此,皆为心累。若能于此四者皆制之而不行焉,则人欲既遏,天理自存,斯可以为仁矣?”孔子说:“克、伐、怨、欲,皆人情之易动者。今能制之而不行,是其力足以胜私,刚足以克欲,斯亦可以为难矣。若遂以为仁,则吾不知也。”盖仁者纯乎天理,自无四者之累。今但曰不行,则不过强制其情,暂时不发而已。譬之草根不除,终当复生;火种未灭,终当复燃。倘操持少懈,宁无潜滋暗长而不自觉者乎?是未可便谓之仁也。要之原宪之问,徒知制其流;夫子之答,是欲澄其源。惟能致力于本源,则天理渐以浑全,私欲自然退听矣。此求仁者所当知也。

    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

    怀,是思念。居,是意所便安处。

    孔子说:“士志于道,则居无求安焉。何也?其所志者大,故不暇为燕安计也。苟于意所便安处即恋恋不能舍,或怀于宫室器用之美,或怀于声色货利之私,则心为形役,而志以物损,处富贵则淫,处贫贱必移,其卑陋甚矣,恶足以为士乎?”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危,是高峻的意思。孙,是卑顺的意思。

    孔子说:“君子处世,其言行固当一出于正,不可少贬以徇人,然也看时势何如。如君明臣良,公道大行,此邦家有道之时也,则当高峻其言,明是非,辨邪正,而侃然正论之不屈;高峻其行,慎取与,洁去就,而挺然劲气之不回。盖道与时合,无所顾忌,故言行俱高而无害也。若夫君骄臣谄,公道不明,此邦家无道之时也。当此之时,其行固当仍旧高峻,不可少屈以失己之常,言则不妨于卑顺,不可太直以取人之祸。盖道与时违,不得不为此委曲以避害耳。”此可见行无时而不危,君子守身之节也;言有时而可孙,君子保身之智也。然有国者而使人孙言以苟容,岂国之福也哉?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孔子说:“人有存诸中的是根本,有发诸外的是枝叶。即其所存,固可以知其所发;据其所发,则未可信其所存。如行道而有得于心者谓之德。有德者虽不尚夫言,然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敷之议论,必然顺理成章而可听。是言乃德之符也。若夫有言者,则未必其有德。盖言一也,有君子之言,有色庄之言,若但听其言而取之,则君子色庄,何从而辨别之乎?故未可遽信其为有德也。心德浑全之谓仁。仁者虽不期于勇,然心无私曲,则正气常伸,其临事之际,自然见义必为而有勇。是勇乃仁之发也。若夫有勇者,则未必其有仁。盖勇一也,有义理之勇,有血气之勇,若但从其勇而观之,则义理血气何从而辨别之乎?故未可遽信其有仁也。”此可见德可以兼言,言不可以兼德;仁可以兼勇,勇不可以兼仁。自修者固当知所以务本,而观人者亦乌可徒取其末哉?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

    南宫适,即南容。羿,是有穷国之君。奡,是羿臣寒浞之子。荡舟,是陆地行舟。

    南宫适问于孔子说:“羿善于射,奡能陆地行舟,以力言之,天下无有能过之者矣。然一则为其臣寒浞所杀,一则为夏后少康所诛,皆不得正命而死。禹平水土,稷播百谷,身亲稼穑之事,以势言之,亦甚微矣。然禹则亲受舜禅而有天下,稷之后至周武王亦有天下。夫以强则羿、奡之亡也如彼,以弱则禹、稷之兴也如此,其得失之故果安在哉?”南宫适之问,托意甚深,且或有感而发。夫子于此,盖有难于言者,故默然不答,但俟其既出而叹美之,说道:“自世俗尚力而不尚德,此君子所以不可见,而知德者鲜也。今观适之所言,进禹、稷而退羿、奡,贵道德而贱权力,则其人品之高,心术之正,可知矣。君子哉,其此人乎!尚德哉,其此人乎!”再言以赞美之,盖深有味乎其言,且以寓慨世之意也。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孔子说:“仁者,心之德。心存则仁存,心放则仁失。然存之甚难,失之却易。如君子之心纯乎天理,固宜无不仁也。然毫忽之间,心不在焉,则人欲有时而窃发,天理有时而间断,间断即非仁矣。所以君子而不仁者尚有之也。若夫小人,则放僻邪侈之心滋,行险侥幸之机熟,纵有天理萌动之时,亦不胜其物欲攻取之累矣,岂有小人而仁者哉?”夫人而不仁,不可以为人,则小人固当为戒。然以君子而尚有不仁焉,则操存省...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