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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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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进第十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先进、后进,譬如说前辈、后辈。礼乐,不专是仪节声容,凡人之言、动、交际,与施之政治者,但敬处都是礼,和处都是乐。野人,是村野的人,言其朴陋也。君子,是贤士大夫之美称。用之,是用礼乐。

    孔子说:“礼乐贵于得中,但世道既殊,而人之习尚亦异。由今日观之,前辈之于礼乐,专尚简质,不事浮华,恂恂然却似郊外野人的模样,何其朴也。后辈之于礼乐,威仪习熟,文采可观,彬彬然却似贤人君子的气象,何其美也。今时之人,固皆愿为君子,而不屑为野人矣。若我之用礼乐则不然。盖前辈的人,存心淳厚,行事质实,与浮薄虚夸的不同。我今但欲反薄归厚,敛华就实,一一依着前辈的规模,虽冒野人之名,有所不恤也。”盖周末文胜,古道寝薄,孔子伤今思古,欲损过以就中,故其言如此。其后汉儒董仲舒劝武帝损周之文,用夏之忠,亦是此意。故人君之治天下,若能因时救敝,返朴还淳,行政则敦本实而不为虚文,用人则重老成而不取浮薄,庶几先进之风可追,而先王之治可复矣。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从,是随从。陈、蔡,是二国名。

    昔楚昭王聘孔子,欲委之以国政,孔子往应其聘。行到陈、蔡二国之间,那时二国大夫谋说:“楚用孔子,必然强大,不利于我小国,不如阻绝了他。”乃发兵围困孔子,至有绝粮之厄。其后孔子还归鲁国,追思前事,因发叹说:“我当初厄于陈、蔡之间,弟子多从我者。至于今日,或散之四方,或出仕他国,不但有隐显之异,亦且有存没之殊,皆不在吾门矣。”盖以其相从于患难之中,故念之而不忘也。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颜渊以下十人,都是孔子弟子。门人因孔子追思陈、蔡诸贤,遂详记之说道:“当时从夫子于陈、蔡者,都是师门高弟,各有所长。有践履笃实,长于德行的,是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有应对明敏,长于言语的,是宰我、子贡;有才识疏通,长于政事的,是冉有、季路;有闻见博洽,长于文学的,是子游、子夏。此皆平时受教于门墙,相从于患难者也。”然观此四科之目,则夫子之因材造就,亦可见矣。使得邦家而治之,则随才授任,必有可观,惜乎其终不遇也。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助我,是有益于我,譬如帮助的一般。说,是喜悦。

    孔子说:“门弟子于问辩之际,常有发吾之所未发者,是有助于我矣。若颜回,则非助我者也。何也?人必疑而后有所问,问而后有所发。回也,于凡吾之所言,无不契合于心,欣然领受而无疑。夫既无所疑,自无所问,又安得有助于我哉?”盖颜子于圣人之言,默识心融,有非群弟子所可及者,夫子盖深喜之,故抑扬其词以称之如此。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闵子骞,是孔子弟子闵损,字子骞。昆弟,是兄弟。

    孔子说:“百行莫大于孝,然而能尽孝道者鲜矣。以今观之,孝哉其闵子骞乎?”盖凡人之孝,见称于父母兄弟者有矣,然或溺于爱、蔽于私,而外人未必以为然也。今闵子骞之孝,不独父母兄弟称之,而外人亦皆称之,初无异于其父母兄弟之言,使非孝友之实,积于中而著于外,何以得此乎?此闵子骞所以为纯孝也。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南容,是孔子弟子。三复,是再三反复,佩服不忘之意。白圭,是《诗经》篇中的说话。其诗说:“白圭若玷缺了,尚可磨得;若言语差了,则不可追悔矣。”乃是要谨言的意思。子,是女子。妻,是为之妻。

    门人记说:南容之为人,常再三反复佩服白圭之诗而不忘,盖深有意于谨言也。夫惟君子为能谨言,南容之欲谨言如此,可谓君子矣。故孔子以兄之女而为之妻,盖择配而取其贤也。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颜路,是颜渊之父。椁,是外棺。鲤,是孔子之子孔鲤。徒行,是步行。孔子尝为大夫,与闻国政,其曰“从大夫之后”,是谦词。

    昔颜渊死,其父颜路以贫不能具葬,乃请孔子所乘之车,欲卖之以买椁。孔子答说:“人之生子,虽有贤愚不等,然以其父视之,都谓之子,其恩爱之情,初未尝异也。孔鲤固不及颜渊之才,然亦吾之子耳。当初死时,也只有棺而无椁,吾未尝徒步而行,为之卖车买椁。岂吾爱子之情,独异于汝乎?盖以吾尝受命鲁君,从大夫之后,体统有在,不当舍车而徒行故也。昔吾既不为孔鲤而舍车,今岂得为颜渊而舍车乎?”夫颜渊死,孔子至有丧予之叹,岂吝一车而不以周之乎?盖义有所不可故耳。此可以观圣人之用情矣。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噫,是伤痛声。

    昔者颜渊死,夫子伤痛叹息说道:“吾之道,实赖颜回以传。今颜回死,则吾身虽存,而道已无传,就如丧了的一般。是天之丧予也!是天之丧予也!”重言以发叹,盖深惜之也。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恸,是哀之过。夫人,是说此人,即指颜渊也。

    昔颜渊死,夫子哭之而过于哀,门人之从夫子者说:“夫子之哭恸矣。”欲其节哀也。是时夫子哀伤之至,殊不自知,乃问说:“果有恸乎?即有恸也,乃亦理所宜然者。吾非为此人恸,而更为谁人恸乎?”明其哭颜渊非他人比也。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门人,是孔门弟子。二三子,即指门人说。

    昔颜渊既没,其家甚贫,不能具葬事,于是孔门弟子以朋友之义,欲相与厚葬之。孔子止之说:“不可。”盖丧具称家之有无,若贫而厚葬,则无财而强以为悦,非礼之当然也。门人不听孔子之言,竟厚葬之。孔子责之说:“颜回虽我之门人,然平日与我恩义兼尽,视我如父一般。我今日乃不得视之如子一般。盖鲤也死,衣衾棺椁,事事合礼,于心无有不安。今回之葬,则不合于礼,不安于心矣。是吾不得以视鲤者而视回也。然此非我之所为,乃二三子自为之耳。其以非礼处回,而使之不安于地下者,是谁之过欤?”盖以深责门人也。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季路,即是子路。事鬼神,是所以奉祭祀之道。

    季路问说:“鬼神者,人之所当事,不知事之之道何如?”孔子答说:“明则为人,幽则为鬼。若未能事人,而得父兄长上之欢心,又安能事鬼,而使之来格来享乎?汝当先求尽其所以事人者可也。”季路又问说:“死者,人之所必有,不知其道何如?”孔子答说:“人必有生而后有死,若未能原始而知所以生,又安能反终而知所以死乎?汝当先求知其所以生者可也。”然事人之道,即是事鬼之道,不过一诚之感通而已;生之理,即是死之理,不过一气之聚散而已。果能明所以事人之道,则事神者可以兼举;果能尽所以有生之理,则全归者可以无愧。是夫子虽不明言以告子路,实所以深告之也。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侍侧,是侍立于旁。訚訚,是和悦而又正直的模样。行行,是强勇的模样。侃侃,是刚直的模样。不得其死,是不得正命而死。

    门人记说:昔闵子骞侍立于夫子之旁,其气象则外和内刚,德器深厚,但见其訚訚如也。子路的气象,则多强勇而少含蓄,但见其行行如也。冉有、子贡的气象,则和顺不足,而刚直有余,但见其侃侃如也。四子气象虽不同,然皆禀刚明正直之资,而绝无阴邪柔暗之病。这等的人,熏陶造就,将来皆可以副传道之寄,而入于圣贤之域者。故夫子见之欣然而乐,盖喜其得英才而教育之也。然四子之中,惟子路过于刚强,有取祸之理。夫子亦尝警之说道:“我看仲由的气象,却似不得正命而死的一般。若能克其气质之偏,则庶乎可以免祸矣。”其后子路死于孔悝之难,果如孔子之言。此可以见圣人知人之哲矣。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为,是兴造。长府,是藏货财的府库。仍,是因。贯,是事。夫人,指闵子骞说。中,是当于理。

    昔鲁国有藏货财的长府,鲁人要将旧制拆毁,重新改造一番。闵子骞见其事在得已,乃婉词以劝之说道:“这长府之设,相沿已久,未至大坏。且只因其旧制,稍加修整,以藏货财,似亦无不可者。何必创新改造,而为此劳费之事乎?”闵子之言,其意甚善,故孔子闻而喜之,乃称美说道:“此人不言则已,言则必当于理。”盖治国以节用爱人为要,而土木之工,乃劳民伤财之大者,苟非甚不得已,不可兴也。长府之作,本事之可已者,使鲁之君臣因其言而止之,一可以省费,二可以恤民,三可以昭恭俭之德,其为益也不亦大乎?所以说“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夫子之称闵子者,所以警鲁人也。夫府库乃国家规制之当备者,在圣贤犹以为可省,况为寝宫、瑶台、芳林、别苑而纵游佚之欲者乎?有国家者,可以深长思矣。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瑟,是乐器。古之为士者,无故不去琴瑟,所以养性情也。奚字,解作何字。堂,是厅堂。室,是房室。

    昔子路好勇,故其鼓瑟常有北鄙杀伐之声。孔子闻而儆之说:“吾之教人,以变化气质、涵养德性为要。而乐之为道,审声可以知人。今听由之瑟声如此,则其气质未变,德性未纯可知。何为而鼓瑟于我之门乎?”孔子此言,盖欲子路深自警省,以克其刚勇之偏,非遽绝之也。门人闻孔子之言,乃遂不敬子路。孔子晓之说:“汝等岂以仲由为不足敬耶?凡人之学识,其正大高明的去处,譬如厅堂一般;其精微深邃的去处,譬如房屋一般。今由之学识,已造于高明之域,而未入于精微之奥,就似人已升到厅堂,但未入于房室耳。使能勉力进修,所至固不可量,安可以是而遽轻忽之哉?”然观孔门入室之徒,自颜、曾之外,盖亦无几。以是知圣学精微之奥,诚未易窥,而人既知所趋向,又不可不勉其所未至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师,是颛孙师;商,是卜商,都是孔子弟子。愈字,解作胜字。

    子贡问于孔子说:“门弟子中,若颛孙师、卜商者,二人所造,果谁为贤?”孔子答说:“师也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其学每至于太过;商也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其学每失之不及,是二人之所造也。”子贡不达过与不及之义,乃问说:“师既是过,商既是不及,然则师固胜于商欤?”孔子答说:“不然。道以中庸为至,不及的固不是中道,那太过的也不是中道,是太过也与不及的一般。若能各矫其偏,固皆可至于中,不然,则其失均耳。吾未见师之胜于商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聚敛,是多方征敛,以取民财。附益,是增加的意思。非吾徒,是说不是我的门人,绝之之词也。小子,指门人说。鸣鼓而攻之,是齐声攻击其过失。

    古之圣人有周公者,亲则成王之叔父,尊则天子之冢宰,又有安定社稷之功,食禄最多,赏赉最厚,其富乃分所当然也。季氏以鲁国之卿,而其富乃过于周公,则必有攘夺公家、刻剥小民之事。为家臣者,从而匡救其恶可也。冉求为季氏家臣,不惟不能匡救,又为之设法征求,多方聚敛,以增益其富,其党恶害民甚矣。故孔子绝之说道:“若冉求者,非我之门人也。盖我以仁义道德为教,则凡为吾徒者,皆当以直道事人,而不为阿谀;以惠政养民,而不为掊克。今求乃党恶害民,得罪于名教,则岂吾之门人乎?汝等小子与之同学,有过失相规之义,须明正其罪,齐声以攻击之,使知省改可也。”夫人之为恶,若党与不众,则其为害犹小,惟夫身据权要,而人又从而附丽之,则其虐焰滋甚,不可扑灭。故圣人于党恶之人,拒绝之严如此。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柴,是高柴;参,是曾参;师,是颛孙师;由,是仲由,都是孔子弟子。愚,是明智不足。鲁,是迟钝。辟,是务外少诚。喭,是粗俗。

    昔圣门教人,专以变化气质为先,故孔子各举四子气质之偏而教之说:“高柴为人,谨厚有余,而明智不足,是其愚也。曾参迟钝而少警敏,是其鲁也。颛孙师务为容止,而少至诚恻怛之意,是其辟也。仲由粗鄙凡陋,而少温润文雅之美,是其喭也。”愚与鲁者,必须充之以学问;辟者,必须本之以忠信;喭者,必须文之以礼乐,然后可进于圣人之道。不然,亦卒偏而不得其中矣。可不知所自励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庶,是相近的意思。屡,是数。空,是匮乏。不受命,是不安于天命。货殖,是生聚货财。亿,是度。中,是得其理。

    孔子说:“士志于道,而以贫乏累其心,则立志不高,信道不笃,其去道也远矣。惟颜回以明睿之资,务深潜之学,其于道盖庶几相近矣乎。盖常人在贫困之中,有不堪其忧者,而回则处之泰然。其家数至匮乏,一无所有,初不改其所性之乐焉。是其所见者大,所得者深,骎骎乎与道为一矣。若端木赐之为人则不然。贫富自有定命,不容强求者也。彼则不肯安受天命,而务欲生财以致富,其不如回之安贫乐道多矣。然才识明敏,其亿度事情,每每切中,如其所料,则亦有过人者。使由此而充之,亦可以进于道矣。此二子之优劣也。”夫颜渊亚圣,而孔子特称其屡空;子贡高才,而孔子犹讥其货殖。则洁廉自守之士,与嗜利无耻之人,岂可同日而语哉!用人者当知所辨矣。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践,是践履。迹,是圣贤之成法。入室,是造乎精微之域,譬如入于室内一般。

    子张问于孔子说:“世有一等自然有善而无恶的人,其所行何如?”孔子答说:“善人者,质美而未学者也。惟其质美,故生来暗与道合,虽不必循途守辙以践圣贤之成法,而自不至于为恶。惟其未学,故亦不能涵养扩充,以造乎精微之域,而入圣人之室也。”夫其不践迹而自不为恶,此善人之所以为善人;不践迹而亦不能入室,此善人之所以止于善人也。然则夫人岂可徒恃其生质之美,而不加学问之功哉!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论,如论官论才之“论”。笃,是笃实。与,是许可的意思。君子,是有德的人。色庄,是内无实德,矜饰外貌的小人。

    孔子说:“忠信之人,可以学道。故器质之敦笃而不虚华,朴实而无文饰者,乃君子之所与也。然人藏其心,情伪难测,外貌未足以尽人也。若不加深察,只论人于容貌词气之间,见以为笃实而遽许之,则斯人也,其果表里相符,而为有德之君子乎?抑亦矫饰外貌,假做个老实的模样,而为色庄者乎?使其为君子之人,则与之诚是也。若是个色庄之人,而亦与之,不几于失人乎?”然知人实难。以帝尧之圣,而犹见欺于象恭之共工,况其他乎?夫子之言,盖有所感也。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诸,是语词。求也退,这“退”字是怯弱的意思。故退之,这“退”字是裁抑的意思。兼人,是胜过乎人。

    昔子路问于孔子说:“由尝闻道而患于未之能行也,自今一有所闻,即断然行之,可乎?”孔子答说:“闻义固当勇为,然父兄在上,有不得以自专者,若不禀命而行,则反伤于义矣。如何可以闻斯行之乎?”冉有问说:“求尝悦道而患于力之不足也,自今但有所闻,即勉而行之,可乎?”孔子答说:“学莫贵于力行。若见义不为,是无勇矣。汝其闻斯行之乎。”公西华疑而问说:“由也问‘闻斯行诸’?夫子告他说‘有父兄在’,则既以禀命为恭。及求也问‘闻斯行诸’?夫子又告他说‘闻斯行之’,则又以必行为是。由、求之问本同,而夫子之答迥异如此。赤也不能无惑,敢问其说如何?”孔子答说:“人之材质不同,教人者,当因材而造就之,不可执一也。冉求是个怯弱的人,凡事每逡巡畏缩不肯前进,故我告以‘闻斯行之’,使知勇往力行,以变其柔懦之习,所以引其不及而归之中也。仲由是个刚强的人,凡事都径情直遂,只要胜过乎人。故我告以‘有父兄在’,使知安分循理,不流于妄动之失,所以抑其太过而归之中也。其问同而答异者以此,汝何疑之有哉?”

    按《洪范》有云:“沉潜刚克,高明柔克。”沉潜而治之以刚,即所谓退而进之者也。高明而治之以柔,即所谓兼人而退之者也。可见圣人立教,与帝王出治,其斟酌化裁,操纵阖辟,皆不出此二者,所以能甄陶一世,而尽君师治教之责也。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畏,是恐惧。后,是相失在后。

    昔孔子被围于匡而有畏心,一时仓卒。遇难之际,颜渊偶相失在后。方其相失之时,夫子惧其为匡人所害,心正悬虑,及其至也,不胜其喜幸之意,乃迎而谓之说:“吾只以汝为死矣。今乃幸而无恙乎?”颜渊对说:“回于夫子,分则师生,恩犹父子,生死患难,相与共之者也。若夫子不幸而遇难,回必不爱其生,捐躯以赴之矣。今夫子既喜得以保全,回亦何敢轻于赴斗,以犯匡人之锋而死乎?”于此不独见其师生相与,恩谊甚深,抑且死生在前,审处不苟。盖由平日涵养纯粹,见理分明故耳。所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若颜渊者,真其人矣。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

    季子然,是季孙意如之子。异,是非常。不可,是君不信从。止,是去位。具臣,是备数为臣,无可称述的意思。

    昔仲由、冉求为季氏家臣,故季子然问于孔子说:“臣一也,然有大臣,有小臣,职任既有崇卑,则其称之亦有难易。夫子之门人,若仲由、冉求者,其德器才识,可以谓之大臣与?”盖夸二子之贤,以见季氏之得人也。然季氏乃僭窃之臣,由、求既不能谏,又不能去,正孔子之所深恶者,故答之说:“汝之问我,我以为必有非常之事与非常之人。乃今以由、求二子为问,则汝之问亦卑矣。且汝以由、求为大臣,是岂知大臣之道乎?盖所谓大臣者,乃君德成败之所关,国家安危之所系,其责任隆重,与群臣不同。若只是阿意曲从,不顾道理,与夫贪位慕禄,不识进退,则何以成就君德,表率百僚?必须学术纯明,忠诚恳至,凡事都以道理辅佐其君。如君之所行有合道理的,便为之赞助于中,为之宣布于外,以成其美。如君之所行有不合道理的,便为之正言匡救,为之尽力扶持,以补其阙,必欲引其君于当道而已。若使君不向道,而吾之言或不从,谏或不听,则虽居官食禄亦是尸位素餐,便当引过自归,奉身而退,必不可枉道以辱其身也。盖大臣以正君为职,故志在必行;以旷职为耻,故身在必退,其道固当如此。今由、求之为家臣,既不能直道事人,以尽责难陈善之忠;又不能安分知止,以全难进易退之节,是乃备数为臣者耳,何足道哉!”夫子之轻由、求,所以抑季然也。

    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季子然又问说:“由、求既不可以为大臣,则凡事只听命于所事,唯唯诺诺,而无所是非者与?”孔子答说:“由、求虽不知大臣之道,然君臣之义,明白易见者,彼亦晓然知之。至于弑父与君,大逆无道之事,必不肯党恶以从人也。”盖季氏素有不臣之心,欲借二子以为羽翼,故孔子阴折其心如此。此可见天下有大臣、有具臣、有乱臣,若人君能尊德乐道,则大臣得以尽其忠;能随材器使,则具臣得以勉其职;能防微杜渐,则乱臣无所容其奸。此又明主所当加意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子羔,是高柴的字。宰,是邑宰。贼,是害。夫人之子,就指子羔说。佞,是强辩饰非。

    昔子路为季氏宰,因欲举子羔为费邑之宰,孔子责之说:“凡人学优斯可以登仕,明体乃足以适用。今子羔资质虽美,而所学尚浅。若遽使为宰,则内有妨于修己,而学问无由以成;外有妨于治人,而功业必不能就。这不是爱他,实所以害之也,如之何其可乎?”子路因夫子之责,乃不自以为过,又强词以应之说道:“费邑之中,有民人焉,所当治也;有社稷焉,所当事也。若于民人而求所以治民之理,于社稷而尽所以事神之道,这便是学了,何必读书,拘拘于章句之末,然后谓之学耶?”夫治民事神,固学者事,要必学之已成,然后可仕以行其学。若初未尝学,而使之即仕以为学,则道理不明,施为欠当,其不至于慢神而虐民者几稀矣。子路此言,非其本意,但不肯自认己错,而取辩于口给以御人耳。夫子乃直言以责之说:“我平日所以恶那佞口的人,正谓其不论理之是非,而惟逞口辩以求胜耳。由也自今可不戒哉!”夫漆雕开必已信而后仕,则夫子喜之;子路于未学而使仕,则夫子责之。可见出治有本,务学为先。凡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其职任愈大,则其学当愈充;其关系愈重,则其学当愈勤,诚不可一时而少闲也。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曾皙,名点,是曾参之父。

    v门人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一日侍坐于夫子之侧,夫子欲使尽言以观其志,乃先开诱之说:“人情若拘于少长之分,则心生严畏,意不展舒,虽欲知其心之所存,不可得矣。今我之年齿,虽有一日少长于汝辈,而为汝等之师,然汝勿以我长而难于尽言,务当有怀必吐,有言必尽,可也。盖汝辈方平居之时,固皆自负说:‘吾之才,本足以为世用,但人莫能知我耳。’如或有人知汝,举而用之,则汝将何所设施,以展其生平之蕴哉?试为我言其所以待用之具何如?”夫子此问,盖欲考见四子自知之明,而因以施其裁成之教也。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率尔,是轻遽的模样。千乘之国,是地方百里,可出兵车千乘的侯国。摄,是管束。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加以师旅,是说有兵战之事。因,是频仍。谷不熟叫作饥,菜不熟叫作馑。勇,是强勇。方,是向。知方,是知向于义。哂,是微笑。

    子路一承夫子之问,更不逊让,便轻遽而对说:“今有千乘之国,两边都是大国管束于其间;又加之以师旅,而调发不宁,常有兵战之事;又因之以饥馑,而荒歉频仍,每有匮乏之忧,时势之难为也如此。若使由也为之,外当事变之冲,内修政教之实;务农积谷于其先,简阅训练于其后;果锐以作其气,忠信以结其心。将及三年之久,可使民皆强勇,而敌忾御侮之争先;又且皆知向义,而亲上死长之无二。是则由之志也。”于是夫子微笑之。盖笑其言词轻率,非谓其所志之不大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孔子既闻子路之志,遂以次问于冉求说:“尔之志何如?”冉求对说:“千乘大国,非求所堪也。但方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小国,若使求也为之,制田里,教树畜,以开其源;薄赋敛,敦节俭,以导其流。将及三年之久,可使民皆富足,不惟仰事俯育之有资,亦且水旱凶荒之有备。求之志,如斯而已。若夫礼以节民性,乐以和民心,使化行而俗美,则必俟夫才全德备之君子,然后能行之,非求之所敢当也。”盖冉有之资,本自谦退,又因子路见哂,故其词益逊如此。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宗庙之事,是祭祀祖考。诸侯时见叫作会,众俯叫作同。端,是玄端,礼服。章甫,是礼冠。相,是赞礼者。谓之小者,谦词。

    夫子又呼公西赤而问说:“尔之志何如?”公西赤对说:“礼乐之事,非敢说我便能之,诚愿即其事而学焉。彼宗庙之中,有祭祀之事,至如诸侯修好,则有会同之事,皆礼乐之所在也。赤当斯时,若得周旋供事于其间,服玄端之服,冠章甫之冠,愿为赞礼之小相焉。序其仪节,使君不失礼于神明;审其应对,使君不失礼于邻国。赤之志,如斯而已矣。”盖礼乐本公西华之所优为,其曰“愿学”,曰“小相”,亦因问而承之以谦也。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希,是间歇。铿尔,是瑟之余音。作,是起。撰,是具。莫春,是三月的时候。春服,是单夹之衣。风,是乘凉。沂,是水名。舞雩,是祭天祷雨有坛、树木的去处,都在鲁城之南。咏,是歌咏。喟然,是叹息之声。与,是许。

    方三子言志之时,曾点正在鼓瑟。三子言志既毕,夫子乃呼曾点问说:“尔之志何如?”点承夫子之问,鼓瑟之声方才间歇,余音尚铿然可听,乃舍瑟而起,从容对说:“点之志,与三子之所具者不同,有难言者。”夫子开导之说:“汝但言之,庸何伤乎?人各有志,亦惟各言其志而已,不必同也。”曾点乃对说:“点之志,非有他也,亦以性分之中,自有真乐,随寓而在,无事旁求。就如今暮春之时,天气和煦,景物固足以畅怀;冬衣已解,单夹之服既成,又足以适体,因而偕那同志之徒,冠而成人者五六人,年少的童子六七人,少长有序,气类相投,油油然往游于鲁城南之胜处。沂水有温泉,其洁可濯也,则相与洗浴乎沂水之滨;舞雩有坛树木,其阴可庇也,则相与乘凉于舞雩之下;兴寄有时而可止也,则相与歌咏而归。唱和交适,舒卷自如,是亦足以自乐矣,而他尚何慕焉?点之志,所以异乎三子者如此。”夫子一闻曾点之言,有契于心,乃喟然叹息说道:“吾与点也。”其深嘉乐予之意,溢于言表矣。盖君子所性,万物皆备,人惟见道不明,未免有慕于外,始以得失为欣戚耳。若是反身而诚,无所愧怍,此心泰然,纯是天理,则无往而不得其乐矣。故蔬食水饮,箪瓢陋巷,此乐也;用于国而安富尊荣,达之天下而老安少怀,施诸后世而亲贤乐利,亦此乐也。大行不加,穷居不损,用行舍藏,惟其所遇,而我无心焉。盖圣门学术如此,曾点知之,故为夫子所深许也。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礼,是天理之节文。让,是谦逊。

    昔诸子言志已毕,曾皙以夫子独与己之志,而于子路则哂之,于冉有、公西华则无言,不能无疑,乃俟三子皆出,独留身在后,问于夫子说:“适间三子所言之志,其是非得失何如?”夫子说:“也只是各言其志而已,无他说也。”曾皙又问说:“夫子何为独笑仲由也?”夫子说:“凡为国者,必以礼让为先,则上下雍睦,示民不争,而后国可治也。今由也,言辞急遽,自负有才,直任之而不让,则失乎恭敬辞逊之道,而有悖于礼矣,将何以为国哉?此吾所以笑之也。”

    “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曾皙又问说:“冉求之志,虽在足民,而其所治不过六七十、五六十之小,其无乃非为邦也欤?”夫子说:“先王之建万国,亲诸侯,虽有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不同,而分封之典则一也。百里固为大邦矣,安见方六七十与五六十之小而遂非邦也者?盖土地虽云狭小,然一般有封疆社稷,一般有人民政事,岂可谓之非邦乎?是求之所任,固为邦之事也。汝何疑哉?”曾皙又问说:“公西赤之志,虽在于礼乐,而其所愿不过为小相耳,其无乃非为邦也欤?”夫子说:“自诸侯享亲,然后有宗庙;睦邻,然后有会同。赤既志于宗庙会同矣,谓非诸侯之事而何?且赤本素具礼乐之才,而顾愿为小相,特其谦退之意耳。若以赤为不足于大,而仅可以为其小,则谁有能优于礼乐,出乎其右而为之大者乎?是赤之所任,亦为邦之事也。汝又何疑哉?”

    合而观之,三子言志,固亦夫子之所取者,乃独许曾点,何也?盖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穷不失意,达不离道,乃出处之大节也。若负其才能,汲汲然欲以自见于世,则出处之际,必有不能以义命自安而苟于所就者。子路仕卫辄,冉有从季氏,病皆在此。故夫子独与曾点,以其所见超于三子也。

    颜渊第十二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仁,是本心之全德。克,是胜。己,是人心之私欲。礼,是天理之节文。归字,解作与字。

    昔孔门之学,以求仁为要,故颜渊问于孔子说:“如何可以为仁?”孔子教之说:“仁,心德也。心德在人,本无不具。就中件件都有个天理当然之则,所谓礼也。人惟累于己私,不能自克,把这礼丧失了,故流于不仁耳。为仁者,必须从心上做工夫。但有一些己私,便都着力克去,务使一私不存,而念念事事,依旧复还乎天理当然之则,则本心之德全,而仁不外是矣。然这个道理,乃天下人心所同具的,果能于一日之间,己无不克,礼无不复,而先得乎人心之所同然,则天下莫不翕然称许其仁。盖秉彝好德,其理固有然者,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如此。然事之由己者易,由人者难。今己是自家的私欲,礼是自家的天理,其克其复,皆由于我亦为之而已,而岂由人乎哉?其机之在我而无难也如此。”孔子以是告颜渊,所以勉之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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