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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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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罕,是少。利,是人情之所欲。命,是气运之流行,如死生祸福之类,幽远而难必者。仁,是心之德。

    门人记说:“夫子平日教人,虽言无不尽,然亦有所少言者,则有三件:利与命与仁是已。盖利与义相反,学者而谋利,则廉耻之道乖;有国家者而好利,则争夺之祸起。其端甚微,其害甚大。故夫子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天命靡常,其生死祸福、寿夭穷通之理,窈冥而难知,幽远而难必。人惟宜尽人道之所当为者,而默以听之,若语人以命,则人将一一取必于天,而怨尤之心生矣。故夫子亦罕言,欲人之自修也。仁具于心,乃四端万善之统体,其道至大而难尽,若强以示人,则未免有躐等之患矣。故夫子亦罕言之,欲人之渐进也。”夫观圣人之所罕言,则吾人之所当务者可知矣。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五百家叫作一党。达巷,是党名。

    孔子道全德备,其学无所不通,当时无有知之者。有个达巷党人曾私议说:“凡人知识有限,常患于狭小,今观孔子大矣哉,其学之博乎!大而道德性命之奥,细而礼乐名物之微,靡不究其旨归,析其条理。今虽欲指其一事而名之,但见其无所不通,无所不能,诚不可以一善之成名者目之也。何其大矣哉!”夫党人以“大哉”称孔子,盖庶几乎知言,而其所以为大者,乃徒以博学称之,则亦非深知圣人者矣。

    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执,是专执。御,是御车。

    孔子闻党人之言,乃对门弟子谦逊说道:“党人称我之‘博学’,以吾之多能鄙事也。其谓我‘无所成名’,是欲我专执一艺以自见也。然则吾将何所执乎?夫六艺之中有所谓御与射者,守着一件,皆足以成名。我将执御者之事乎?抑将执射者之事乎?就这两样较来,则御乃卑贱之役,执守尤易。然则,我将执御以成名矣。”盖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夫孔子之圣,生而知之,其道以一贯之,固不待于博学,而亦非有意于求名者。惜乎党人不足以语此。若夫观人之法,则不可以概求,或全德之士可以大受,或偏长之士可以小知。随材善用,此又为治者之先务也。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古时布皆用麻。麻冕,是用麻布染作缁色以为冠者也。纯,是丝。俭,是省约。泰,是骄慢。

    孔子说:“大凡事之无害于义者,或可以随俗;若有害于义者,断不可以苟从。如古者之冕,以细麻缉成的缁布为之礼也。今也以其细密难成而改用丝为之。用丝比之用麻较为省约,是之谓俭。俭虽非礼,然不过制度节文之小,无害于义,犹可以随时者也。故吾亦从众,不必于立异焉。若夫臣之拜君而必于堂下者,亦古制之礼也。而今也则皆拜于堂上,是流于骄慢而为泰矣。泰则有亏于君臣之义,乃纲常伦理所关,非细故也。故虽违背众人之所行,吾宁从下而不顾焉。”此可见圣人之处世,不论流俗之好尚,而惟以义理为权衡,或从或违,惟其是而已。此所以为万世礼义之中正也。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绝,是绝无。四个“毋”字,都与有无的“无”字同。意,是私意。必,是期必。固,是执滞。我,是私己。

    门人记说:“吾夫子应事接物,其所绝无者有四件。四者为何?‘意’‘必’‘固’‘我’是已。盖人心本自虚明,只为物欲牵引,便不能随事顺应。如事之未来,先有个臆度的心,这叫作意。又有个专主的心,这叫作必。事已过去,却留滞于胸中不能摆脱,这叫作固。只要自己便利,不顾天下之公理,这叫作我。此四者,人情之所不能无也。若我夫子,则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未事之先,无有私意,亦无有期必;既事之后,未尝固执,亦未尝私己;其心如镜之常明,略无一些蔽障;如称之常平,略无一毫偏着。”所谓绝四者如此。然是四者,非圣人不能尽无。若人能随事省察,克人欲而存天理,则亦可由寡以至于无,而入于圣人之域矣。先儒说:“忘私则明,观理则顺。”此学圣人者所当知。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遇难而有戒心,叫作畏。匡,是地名。文,是道之显然者。后死者,是孔子自称之词。

    昔鲁有乱臣阳虎,曾为暴虐于匡,匡人恨之。孔子一日适陈,经过其地,匡人见夫子貌似阳虎,遂误认而举兵围之。夫子因此有戒心于匡,而弟子之从者皆惧。故夫子解之说:“道每因文而显,亦必得人而传。昔也文王未没,则前乎群圣人之文,传在文王。今也文王既没,则斯文独不在我乎?夫斯文之兴丧皆天也。若使天将丧斯文也,则所以赋于我者,必有所靳,而我为后死者,且将道无所见,学失其宗,自不得与于斯文矣。今天之所以与我者如此。而我既得与于斯文,则是天未欲丧斯文也。天既未欲丧斯文,则我命在天,匡人其能违天而害我乎?吾于此盖有以自信,而二三子亦不必忧患矣。”夫圣人当不测之变,而处之泰然如此,真所谓“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慑”者。学者观此,不惟可征其见理之明,任道之勇,而亦足为养心不动气之法矣。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太宰,是官名。

    当时有个太宰,曾问于子贡说:“吾闻无所不通之谓圣。今观夫子,其殆所谓圣者与?不然何其多才多艺,而无所不能也?”夫以多能为圣,则其知圣人亦浅矣。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纵字,与肆字一般,是无所限量的意思。将字,解作使字。又,是兼而有之。

    子贡答太宰说:“汝以多能为圣乎?不知圣之所以为圣者,固在德而不在多能也。且如天生圣贤都各有个分量,独吾夫子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其盛者。是乃天纵之而使圣,未尝有所限量。德既造于至圣,则其才自无所不通,所以又兼乎多能耳。然则多能乃圣之余事,而岂足以尽夫子之圣哉?”子贡之言,盖知足以知圣人者也。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孔子闻太宰、子贡问答之言,固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遂以多能为圣,乃自明其意说:“太宰谓我多能,其知我所以多能之故乎?盖我少时贫贱,既无官守,又无言责,故得以从容游艺,于凡礼、乐、射、御、钓弋、猎较之类,一一皆习而通之,遂多能此鄙细之事耳,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君子之道其果贵于多能乎哉?夫世间有大学问,有大事业,君子惟于其大者求之,必不以此多能为贵也。君子既不贵于多能,又何以是为圣哉?然则以我为圣,固不敢当,而以圣在多能,尤失之远矣。”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牢,是孔子弟子琴牢,字子张。试,是用。艺,即是多能。

    门人因记琴牢之言说道:“夫子平日尝云:‘我少时人不见知,未尝试用于当时,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夫子此言,其即‘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谓也。然则多能非君子之所贵,而夫子之所以为圣,诚不在于多能矣。太宰恶足以知之?”

    按,此章太宰之言与达巷党人之言相似。孔子一则以执御自居,一则以多能为鄙,固皆自谦之词。其实圣学之要,不在于此。盖修己有大本大原,治天下有大经大法,自尧、舜以至于孔子皆然,不以博学多能为急也。学圣人者,宜详味乎斯言。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鄙,是凡陋。空空,是无能的模样。叩,是发动。两端,譬如说两头,言备举其理也。竭,是尽。

    孔子之圣,无所不知,当时必有以是称之者。孔子闻而辞之说:“人固谓我为有知,我果有知乎哉?实无所知也。但我平日告人,不敢不尽,固不待贤者问之而后告也。就是个鄙陋之夫来问于我,在他虽然空空然其无能也,我却不敢以其愚而忽之,务必罄我所知,发动其两端以告之,始终本末、上下精粗,无有不尽者焉。夫以我之告人,必尽其诚如此。所以时人遂以我为有知,而我实则无所知也。”此乃圣人之谦辞。然谓之“叩两端而竭”,则其无所不知,与夫诲人不倦,皆可见矣。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凤鸟、河图,都是盛世的祥瑞。昔虞舜时凤凰来仪于庭;文王时凤凰鸣于岐山;伏羲时河中有龙马负图而出,其数自一至十,伏羲则之,以画八卦。盖圣王在上,则和气充溢于天地之间,故其祥瑞之应如此。已矣夫,是绝望之词。

    春秋之时,圣王不作,孔子之道不行,故有感而叹说:“吾闻圣王之世,凤鸟感德而至,河图应期而出。今凤鸟不至,则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出图,则非伏羲之时矣。时无圣王,谁能知我而用之?则吾之道其终已矣夫,不复望其能行矣。”此可见圣人之进退,关世运之盛衰。以春秋之世,有孔子生于其间,而终莫能用,此衰周之所以不复振也。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齐衰,是丧服。冕,是冠冕。冕衣裳,是贵者之命服也。“虽少”二字,当在“冕衣裳”者之下,盖简编之误也。瞽,是无目之人。作,是起。趋,是急行。

    门人记说:“吾夫子平日但见有丧而服齐衰的人、有爵位而冕衣裳的人,便肃然起敬,矍然改容。其人虽年少,或瞽而无目,如遇见之,亦必为之起立;如过其前,则必急趋而行。盖有丧的人方抱悲痛之意,于情可哀;有爵的人既受朝廷之命,于礼当尊。夫子但见其可哀、可尊,即为之改容致敬,却不因其少与瞽而遂忽之也。”然有爵之当尊,有丧之可矜,人皆知之。惟少者,人之所易忽;瞽者,人之所易欺,而夫子哀敬之容不为之少异。此所以为圣德之至也。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喟然,是叹声。弥,是愈甚的意思。

    昔颜渊游于圣门,学既有得,乃喟然发叹说道:“甚矣!夫子之道无穷尽、无方体也。始吾见其甚高也,固尝仰之,以为庶几其可及也,然但觉进得一级,又有一级,仰之而愈见其高焉。始吾见其深也,固尝钻之,以为庶几其可入也,然但觉透得一层,又有一层,钻之而愈见其坚焉。吾又尝瞻之,见圣人之道若在吾前,我固不及。待去勇猛赶上,则恍惚之间却又在后,而我反过之。其流动不拘,变化莫测,有不可以为象者焉。夫子之道高妙,一至于是,回将何所从事乎?”其始之难如此。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循循,是有次序。诱,是引进。博,是广博。文,是载道之具。约,是约束。礼,是天理之节文。

    颜渊说:“夫子之道高妙如此,使不有善教之施,则学者亦何由而入哉?幸而夫子则循循有序,而善于引入之进焉。以这道理散见于天地间的,叫作文。文有不博,则无以见道之万殊而得其真。乃博我以文,使我通古今、达事变,把天下的道理都渐次去贯通融会,而聪明日开,不病于寡陋矣。以道理散殊中,各有个天理自然的节文,叫作礼。礼有不约,则无以会道之一本而体其实。又约我以礼,使我尊所闻、行所知,把天下的道理都逐渐去操持敛束,而依据有地,不苦于汗漫矣。博以开约之始,既非径约者之无得;约以收博之功,又非徒博者之无归。夫子之循循善诱如此,回之得知所从事者,不有赖于此乎?”

    “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卓尔,是卓然有见的模样。末字,解作无字。

    颜子又说:“回既领夫子博约之教,乃知所向往,实下功夫。博文约礼,交进互发,遂日见得这道理趣味本无终穷,工夫不容间断,虽欲住歇,自不能已,而尽心尽力,既竭吾才以求之。至于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向之高坚前后无处捉摸者,今皆有以识其本原,见其定体,分明的确,若有象焉,卓然立在我面前,只是就要跟上,与之为一,却又无由便到得。”盖圣人之道圆活周流,从心不逾,神无方而易无体,一切出于自然,有非思勉所可为,智力所可到者。当此之时,惟当勿忘勿助,以俟其自化而已,又安能容心着力,以强其速化哉?回于此盖深感圣教之为功,而益信圣道之为妙矣。

    这篇中“博文约礼”,正是圣学切实下手处,盖学不外于知行二者。尧、舜以来,所谓“惟精以察之”,即是博文的工夫;“惟一以守之”,即是约礼的工夫。此孔子得统于尧、舜,而颜子为善发圣人之蕴者也。学者真能从事于此,而加竭才之功焉,则何帝王之不可为,圣贤之不可及哉?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

    病,是疾甚。门人,是子路的弟子。臣,是家臣。

    昔孔子有疾,其势甚危,子路虑及身后之事。以为夫子是道高德厚的圣人,倘有不测,其礼自当尊异,乃使其门弟子为孔子之家臣。盖古时为大夫者,皆有家臣治其家事,死则为之治丧,如以臣事君之礼,故子路以此尊孔子。然孔子时以去位,实不当有家臣。是未知所以尊之之道也。

    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病间,是病少可。诈,是不实。

    子路使门人为孔子家臣,孔子时方病笃,不知其事。及病少可,乃知而责之说:“久矣哉!由之行事诈而不实也。昔我为大夫时,曾有家臣。今既去位,则不当有家臣矣。人皆知我之无家臣,而我乃为此不情之事,偃然自以为有家臣,则我将谁欺?无乃欲欺天乎?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况天不可欺,徒自为虚诈而已。”孔子归罪于己,乃所以深责子路也。

    “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二三子,指门人说。

    孔子又晓子路说道:“汝之欲用家臣,岂欲以是而尊我乎?不知君子当爱人以德,处人以礼?且如我今日,与其死于家臣之手,而以非礼自处,岂如死于二三子之手,而以情义相与之为安乎?就是我无家臣,不得举行大葬之礼,岂至死于道路,终弃而不葬乎?一般是死,一般是葬,乃不待我以师弟之情,而欲强为君臣之礼,以至于行诈而欺天,亦独何心哉?由之此举盖非惟不当为,且亦不必为矣。”夫圣人于疾病危迫之中,而事天之诚,守礼之正,一毫不苟如此。此所以为万世法也。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韫,是藏。椟,是柜。两个“贾”字,即是价值的“价”字。沽,是卖。

    昔子贡以孔子怀才抱德不出而求仕,故设言以问之,说:“天下有重宝,则必有重用。且如物之贵重者莫如玉,而美玉则尤贵者。今有美好之玉于此,果只自家爱惜,韫之于柜而藏之欤?抑将出售与人,求价值之相当者而卖之欤?”子贡之意盖以美玉比夫子,而以藏沽喻行藏也。孔子答说:“玉本有用之物,使不沽之,是使有用为无用也。吾其沽之哉!吾其沽之哉!盖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何可以自私也?然玉本至贵之物,使自沽之,则人将轻视而不以为宝,是使贵为贱也。吾必待夫以善价来求者而后与焉。”盖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尤不可以自轻也。知玉之当沽,则知夫子之当仕。知玉之待价,则知夫子之待礼。如无礼而自往者,是衔玉而求售也,圣人岂为之乎?此可见士之出处,待则为自守之正,求则为奔竞之私,诚不可不慎辨矣。若夫人主之于贤才,又当精其选于未用之先,不使匪人得枉道以求合;专其任于既用之后,不使贤者舍所学而从我,然后为真好贤之明君也。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九夷,是东方九种夷人。陋,是鄙陋。

    昔孔子周流四方,本欲行道于天下,然当时上无贤君,不能信用。孔子知其道终不行,乃欲远去中国,而居九夷之地。是虽伤时愤世,有所激而云然,然孔子大圣,自能用夏以变夷,则虽夷狄亦无不可居者。或人不知,乃问孔子说:“九夷之地,言语不通,嗜欲不同,其俗鄙陋,如之何其可居也?”孔子答说:“天下无不可变之俗,亦无不可化之人。九夷虽是鄙陋,若使有道德的君子居于其间,则必有诗书礼乐以养其身心,有冠裳文物以新其耳目,自将化鄙陋而为文雅,与中国一般,又何陋之有哉?”此可见圣人道大德宏,存神过化,如帝舜耕于历山,而田者让畔;泰伯端委以化荆蛮,感应之妙,有不约而同者。使孔子得邦家而治之,则绥来动和之化,其功效岂小补哉?惜乎春秋之不能用也。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雅》,是《大雅》《小雅》;《颂》,是《周颂》《鲁颂》《商颂》,都是《诗经》的篇名。其中的诗词就是乐章。

    孔子说:“周之礼乐尽在我鲁国,音乐诗词本是全备的,但历年久远,那诗乐的篇章节奏都错乱了。我尝周流四方,参互考订,始知其说,故自卫归鲁,特为正之。残缺者悉为之补,失次者悉为之序,然后乐之始终条理皆得其正。而二《雅》三《颂》之诗被诸弦歌者,或用诸宗庙,或用诸朝廷,亦各得其所,而无有紊乱者矣。”这是孔子自叙其正乐之事如此。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孔子说:“人于日用伦理之间,起居饮食之际,每每视为近易。若必一一求尽其道,盖亦甚难。且如出而在邦国,则善事公卿,而上交有道,不失其尊贵之礼;入而在家庭,则善事父兄,而孝敬恳挚,克修其弟子之仪。遇有丧事则不敢不勉,不特三年之丧,然后竭诚尽慎,就是期功缌麻,亦必缘分敦礼。至于晏享饮酒,则不为所困,虽有时而饮,用以成礼合欢,却未尝多饮,至于昏神乱气。这四件虽不过是寻常的事,然前三件是能于天理之当为者,各尽其道;后一件是能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亦非德盛礼恭、涵养绝粹者不能为也。反之于己,果何有于我哉?夫此四者,皆人伦日用、庸德之行,而我犹有所未能,况君子之学更有大于此者乎?此吾之进修所以惕然而不宁,汲汲然而匪懈也。”此圣人谦己诲人之词。然其至诚无息之心,躬行实践之学,于此亦可见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川,是水之流处。逝字,解作往字。不舍,是不息。

    天地之间,气化流行,亘古今,彻日夜,而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但其机隐微难识,惟是水之流动最为易见。故孔子偶在川上有感而发叹说:“吾观此水,往者既过,来者复续,混混涛涛,曾无止息。盖天地之化推迁往来,相续而无穷有如是夫!昼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尝有顷刻之暂停也。”夫天地之间,无物非道,即水流之不息,可以验化机之不滞;即化机之不滞,可以知道体之常存。观物者于此而察之,则自强不息,以尽道体之功者,不可有须臾之或间矣。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叹息说道:“常人之情但见有美色,则未有不知好者。至若天所赋予的正理叫作德,德乃人之所本有,亦人之所当好也。然今天下之人,或气禀昏愚,不见其为美而莫之好;或物欲牵引,知其为美而不能好。或自己修德虽尝用力,而无勇往精进之功;或见人有德,虽尝羡慕而无尊贤敬士之实: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之真诚者也。人若能以好色之心好德,则如《大学》所谓自慊而无自欺。推之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何难哉?”孔子此言,其勉人之意深矣。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篑,是盛土的筐。覆,是加。

    孔子说:“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然其进止之机皆系于己,非由于人。以言其止也,不但方进而遽已者才为无成,便是平日已用了九分的工夫,乃一旦止而不为,也就把前面的功夫都废弃了。譬如筑土为山,已是垒得高了,所少者仅一筐之土耳,于此成山岂不甚易?他却忽然中止,不肯加工,则向者所筑皆置之无用,而山终不可成矣。然其止也,岂是有人阻挡他来?只是自家心生懈怠,自弃其垂成之功耳。学者可不以是为戒哉?其进也,不但垂成而不已者才为有益,便是平日未曾下一些工夫,一旦奋发起来,则将来为圣为贤,也限量他不得。譬如在平地上要筑一座高山,所加者才一筐之土耳,指望成山岂不甚难?他却锐然奋进,不肯暂停,则日积月累,功深力到,山亦有时而成矣。然其进也,岂是有人撺掇他来?只是自家勇往向上,不肯安于卑近耳。学者可不以是加勉哉?”大抵人之为学,莫先于立志。所谓“止,吾止”者,其志隳也。志一隳,则何功不废?“进,吾往”者,其志笃也。志一笃,则何功不成?故汤圣人也,而仲虺犹以志自满为戒;高宗令主也,而傅说犹以逊志时敏为言;武王之学可谓成矣,召公犹防其玩物丧志,而譬之于“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夫子之言盖防于此。有事于帝王之学者,可不坚持其志哉?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

    语,是告语。惰,是怠惰。

    孔子说:“吾之教人,虽言无不尽,然受教者多,能体而行之者甚少。若我以道理告之,而彼即能心解力行、无怠惰之意者,其惟颜回也欤!盖回以睿智之资,务深潜之学,但有所闻,便能融会而贯通,其有所行,又能笃信而专确。如告以克己复礼,则请事斯语;告以博文约礼,则欲罢不能,无一言一动不是发明我所言的道理,何尝有一毫怠惰之心?我所见者,惟此人耳,其他弟子皆不能及也。”大抵“不惰”二字,最为学者之所难。以冉求之多艺,犹画而不进;以子贡之多识,犹倦而请息,况他人乎?观孔子以“不惰”称回,以“不厌”自处,可见圣贤造诣都自勤学中来,读者所当深玩也。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昔颜渊既没,孔子追思而叹息说道:“惜乎颜氏之子!吾但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盖人或资禀有限,则欲进而不能;或立志不专,则进锐而退速。故能进为难,进而不止者为尤难。惟回之为学,真能勇往直前,惟日不足,必欲造乎精微纯粹之域而后已。吾未见其有止息也。夫进而不已,则其进未可量,虽至于圣人不难,而今不幸死矣!岂不深可惜乎?”孔子深惜颜回,亦勉励门弟子之深意义也。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谷之始生叫作苗,吐花叫作秀,结粒叫作实。

    孔子说:“人之由始学而发达,由发达而成就,譬如谷之由苗而秀,由秀而实一般。然五谷虽为美种,苟培植灌溉之不至,则或但生苗而不开花秀发者有之矣,或虽开花秀发而不结实者有之矣。人有颖悟之资,从事于学而不能精进以发达其聪明,是亦苗而不秀者也;聪明虽已发达,而不能深造以至于成就,是亦秀而不实者也。岂不均可惜哉?诚能戒始勤终怠之失,为功深力到之图,则进退不已,未有不底于成者。是在自勉而已矣。”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

    后生,是少年的人。畏,是敬畏。闻,是以善闻于人。

    孔子说:“后生的人,其势可畏,盖其年纪富盛而为学有余日,精力强壮而为学有余功。若能进而不止,则为圣为贤皆未可量,安知其将来不如我之今日乎?此所以可畏也。然其可畏者,正以其他日之有进耳。若学力不加,蹉跎岁月,直到四十、五十之年,而尚不以善闻于人,则亦不足畏也已。盖四十、五十乃君子道明德立,学有成效之时,于此而犹无可称,则终不免为庸人之归而已,又何足畏之有?”可见人之进德修业,当在少壮之时。若少不加勉,则英锐之年不可常保,迟暮之期转眄而至,虽欲勉强向学,而年力已衰,非复向时之有得矣,悔之亦何及哉?古语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是以大禹惜寸阴,高宗务时敏。欲为圣帝明王者,尤所当汲汲也。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法语之言,是直言规谏。改,是改正。巽与之言,是委曲开导。绎,是寻思。末字,解作无字。

    孔子说:“进言者固当因人而施,听言者必当虚己而受。且如我见人有过,将直切的言语明白规正他,叫作‘法语之言’。这样言语说得道理既明快,利害又激切,人之听之,必且肃然起敬,能不畏而从我乎?然不贵于徒从而已,必须因我之言一一反求,有不是处随即改正,不肯畏难苟安,这才是能受直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见人有过,将道理的言语委曲开导他,叫作‘巽与之言’。这样的言语说得情意既婉转,词气又和平,人之听之,必且恍然有寤,能不说而受我乎?然不贵于徒说而已,必须因我之言细细寻思,想我的微意所在,时常体贴玩味,这才是乐闻善言的人,所以可贵也。若一时喜说而不能绎思其理,外面顺从而不能自改其过,则虽正直规谏之论日陈于前,委曲开导之语日接于耳,终不足以开其昏迷,救其过失。我亦将奈之何哉?”盖人有不闻善言的,犹望其闻而能悟,今既顺从喜说,有挽回开导之机了,却依旧不能改绎,与不曾闻的一般,则虽言亦何益乎?所以说“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亦深绝之词也。

    按,孔子此言,乃人君听言之法。盖人臣进言最难,若过于切直,则危言激论,徒以干不测之威;若过于和缓,则微文隐语,无以动君上之听。是以圣帝明王,虚怀求谏,和颜色而受之。视法言则如良药,虽苦口而利于病;视巽言则如五谷,虽冲淡而味无穷,岂有不能改绎者乎?人主能如舜之好察迩言,如成汤之从谏弗咈,则盛德日新,而万世称圣矣。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大国则有三军。帅,是主将。匹夫,是一匹之夫,言其微也。

    孔子说:“人莫贵于立志,志苟能定,则主宰在我,天下莫之能夺。且以势之难夺者言之。今以三军之众,拥护一主将,若有不可犯者。然三军虽众,其勇在人,在人则势有时而不合,心有时而不齐。故能以智胜者,可以伐其谋;能以力胜者,可以挫其气。谋败气摧,则主将可擒矣。是至难夺者尚有可夺也。若乃一匹之夫,自持其志,势孤力独,似无难夺者。然匹夫虽微,其志在己,我自家所守要如此,虽千万人无所用其力。故欲困之以危辱,则不过屈其身耳,而心固不可回;欲临之以威武,则不过戕其生耳,而意固不可转,有终不得而夺之者矣。”夫以匹夫之志胜于三军之帅如此,则志之于人岂不大哉?所以为学而有志于圣贤,则便可以为圣贤;为君而有志于帝王,则便可以为帝王。盖其机在我,夫孰得而御之?是以君子贵立志也。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衣,是着衣。敝,是坏。缊袍,是絮麻的衣服,服之贱者。狐、貉,是二兽名,其皮可以为裘,乃服之贵者。

    孔子说:“凡人不戚戚于处贫,则汲汲于求富,故贫富相形之际,未有不动心者。若是身上穿着敝坏的缊袍与那穿着狐貉贵服的人并立,而其心恬然不以为耻,其惟仲由之为人也与?”盖仲由识见已进于高明,志趣不安于卑陋,故能有以自重,而不动心于贫富之间如此。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忮,是妒忌的意思。求,是贪求。臧字,解作善字。

    孔子称许仲由,又引诗词以证之,说道:“《卫风》之诗有云:‘人之处世,若能于人无所忮忌,于物无所贪求,则其心无累,而人已咸得矣,将何所用而不善乎?’若此诗者,仲由足以当之矣。”盖贫与富相形,强者必忮,弱者必求。今由也能不耻己之无,不慕人之有,则其无忮求之心可知,斯可以为善也已。然孔子以是许子路者,盖欲因是而益求其所未至也,乃子路则遂将这两句诗词常常讽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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