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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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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而第七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述,是传旧。作,是创始。窃字,解作私字。比,是仿效。老彭是商时的贤大夫。

    昔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传先王之道,以教万世。然犹不敢以作者之圣自居,乃谦逊说道:“大凡天下之事,有前人已为,而后人传之者,谓之述;有前人未为,而自我创始者,谓之作。作非圣人不能,而述则贤者可及也。我今虽有所修为,只是传述先王之旧,或考之方册而重加发明,或闻之故老而更为裁定,实未尝重新创造而有所作也。盖天地间的道理,哪一件不是古人说过的?就中讲求,自有无穷的妙处。我则深信而笃好之,惟日孜孜不能自已,故但见其可述,而无容于复作也。然此岂我之独见哉?比先商时贤大夫有老彭者,他能信古而传述,我尝慕其为人,今我所为不过私自仿效我老彭耳!”夫孔子于古之贤人,犹不敢显然自附如此!其德愈盛而心愈下,盖可见矣!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默,是不言。识,是记。诲人,是教人。

    孔子说:“人之求道,如徒务口语而不能存之于心,则闻见虽多,终非实得。必须沉静简默,只在心上去理会,凡所闻所见的都不费辞说,而自无所遗忘,然后能深造而自得也。人之为学,若只是始初奋发,到后来便厌烦了,则工夫间断,岂能有成?必须深信义理之无穷,而实用其力,自始至终都只是这等勤学,无一毫厌怠之意,然后谓之好学也。人之设教,若不能尽心开导,到费力去处,便都倦了,则私意未忘,岂能成物?必须真知物我之无闻,而有教无隐,随人问难,都因材而造就之,无一毫倦怠之心,然后谓之善教也。这三件都是成德之事,而我之尝所致力者。然反而求之,何者能有于我哉?”夫圣人会道全体而曲成不遗,乃犹自以为不能,其谦己诲人之意至深切矣。

    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义,是理之所当为者。徙字,解作迁字。

    孔子说:“德必修而后成,学必讲而后明。闻义能徙而后善可积,不善能改而后恶可去。这四件是切实紧要的功夫,凡欲为圣贤者皆当用力于此也。今我之于德,未能省察克治,以涵养其本源;我之于学,未能讲习讨论而研究其精奥;义有当为的,未能闻斯行之而迁徙以从其新;不善当改的,未能务于决去而惩创以革其旧。则是德有不成,学有不明,善不能积,恶不能去,将日流于污下,而不可进于高明矣。岂非吾之深忧者乎?”夫以夫子之圣,非真有所不能也,亦非自知其能而故为是言也。盖其好学无已之心,自视常若有不能耳。然此四者,在人君尤为切要。古之帝王或懋敬厥德,终始典学,或取人为善,改过不吝,皆是道也。欲法古帝王者,宜三复孔子之言。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

    燕居,是闲居无事之时。申申,是舒畅的意思。夭夭,是和悦的意思。

    门人记说:“凡人在闲暇之时,有怠惰放肆的,便自亵其威仪;有矜持矫饰的,或反过于严厉,皆非盛德之气象也。惟吾夫子,在闲居无事之日,以四体则从容舒展而略无拘迫,何其申申如也;以颜色则融和润泽而自然愉悦,何其夭夭如也。盖德性极其纯粹,故容貌合于中和者如此。”门人此言,可谓善形容有道气象者矣。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衰,是血气既衰。

    孔子发叹说:“凡人年有老少,则血气有盛衰。甚矣,我血气之衰也!如何见得?盖我当强壮之年,常常梦见周公,恍然若与之相遇。到如今来,许久不复梦见周公矣,则吾之衰岂不甚乎?”盖孔子生于周时,一心要做周公的事业。方其精力壮盛,寤寐不忘,故常形之于梦。及其既老,则自谅其力不能为,无复是心,而亦无复是梦矣,故其发叹如此。可见贤才之生于世,其可以有为者,每在其强壮之时;而人君之用贤,亦当趁其强壮而任之。若精力既衰,则事功所就,已不能副其初心矣,况于终不用乎?然则孔子之自叹其衰,固为可惜,而当时之君不能及时用之,以再见周公之化,而使之卒老于下位,则尤为可惜也。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这一章是孔子示人为学之全功。志,是心之所向。据,是执守。依,是依止。游,是游衍玩习的意思。

    孔子说:“学莫先于立志,而道乃人伦事物当然之理,志不于是,则趋向差矣。故必以道为终身之准的,而专心致志以求之,则所适者正,而无他歧之惑矣。行此道而有得于心,叫作德。德而不据,则持守之功不继,能保得者之不失乎?必拳拳服膺,务使此德常有诸己,而日积月累,不至于若存若亡而后可。体此道而心德纯全,叫作仁。仁而不依,则私欲有时复萌,能保全者之不亏乎?必念兹在兹,务使此仁存养愈熟而周流贯彻,无一毫间断错杂而后可。夫志道、据德、依仁,是本之在内者,无不尽矣。至于礼、乐、射、御、书、数之事,虽艺文之末,非德行之本,然亦至理所寓,而日用之不可缺者,亦必游息于藏修之余,从容而玩味其理,用以收敛身心,调养性情,而成其道德焉。则本末兼该,内外交养,而忽不自知其入于圣贤之域矣。”学之全功,何以加此?然此章之旨,不但是学者所当知,在人君尤为切要。盖道、德、仁,乃人君修身治天下之本,必当深造其极,方可无歉,而凡游心于艺文者,又须务求实用,始为有益。古之帝王所以学古有获,道积厥躬,德修罔觉者,正是如此。善学者当以圣言为法程可也。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脩,是脯,乃干肉也。十脡为一束。古人初相见,必执贽以为礼,一束之脩乃其至薄者。自行束脩以上,言随其厚薄之不同也。诲,是教诲。

    孔子说:“无不善者,人之性;而无不欲其入于善者,吾之心。但人不知来学,吾固无往教之理。苟知求教,自行束脩以上之礼而来者,即是可与为学之人,吾则未尝不教诲之焉。”盖天生圣人,非徒使自圣而已,正欲其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而为时人之耳目也。所以圣人教人之心,倦倦无已如此。使其得君师之位,则必能大行其政教,使人人皆为君子而后已。惜乎不得其位,但能成就后学,以传道于来世也。

    子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愤,是心求通而未得的意思。启,是开其意。悱,是口欲言而未能的模样。发,是达其词。隅,是四方转角处。反,是反复问难。复,是再告。

    孔子说:“君子之教人,固当尽言而无隐,然必其人有受教之地,而后可以施吾造就之方。且如人之求道,有用心思索而未能即通者,谓之愤。愤则有可通之机,吾因而为之开其意,彼将豁然而无疑矣。若未至于愤,则在彼本无求通之心,我何从而开之乎?此所以不启也。有心知其意而口未能言者,谓之悱。悱则有可达之势,吾因而为之达其词,彼将沛然而莫御矣。若未至于悱,则在彼本无欲言之心,我何从而达之乎?此所以不发也。至于我之所启发者,又看他了悟如何。若能于我所言,触类旁通,因此识破,我举其一隅,而彼即能以三隅反。譬如,提起东方一角的事,他就并西、南、北方的道理都晓得了,提起西方一角的事,他就并东、南、北方的道理都晓得了,一一回答将来,相与质证。这等的人是其机圆而不滞,其心通而无碍,然后详以告之,则彼此相契,而其言易入矣。若示之以一隅,而不能以三隅反复问难,则是资禀庸下而不能推测,意见凝滞而未能旁通,虽谆谆而语之,亦终茫然而无得耳。我何为而强聒乎?此吾所以不复告也。”夫以孔子之诲人不倦,犹必因人而施如此。然则学者可不勉于用力,以为受教之地哉?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

    侧,是边傍。哭,是吊丧而哭。歌,是咏歌,盖古人以歌咏养性情,遇心有所乐则歌也。

    门人记说:“夫子哀死之心真切而不能自已。如人有死丧之事,而夫子食于其侧,则未尝饱。盖临丧哀,故食之而不能甘也。又如夫子于是日吊丧而哭,则其一日之间不复咏歌。盖余哀未忘,而自不能为乐也。”然此乃是不忍之心。古之帝王见百姓之饥寒困苦、流离死亡,则必为之减膳、撤乐,急急救恤,即是此心。有天下者能推此心以仁民,则无一夫不得其所,而仁覆天下矣。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行,是出而行道。舍,是不用。藏,是隐而不出。

    昔颜子深潜纯粹,学已几于圣人。故孔子称许他说:“吾人出处进退,只看时之所遇何如。或以仕为通,而至于枉己徇人固不可;或以隐为高,而务于绝人逃世亦不可。惟是人能用我,时可以有为,则出而行道,以图济世之功;人舍我而不用,时不可以有为,则隐而不出,以全高尚之志。或出或处,无一毫意必于其间,这才是随时处中的道理。此惟我与尔为能有之,在他人则不敢以轻许也。”盖孔子为时中之圣,自然合乎仕止久速之宜。颜子具圣人之体,能不失乎出处进退之正。观孔子有东周之志,而疏食饮水,乐在其中;颜子有为邦之向,而箪瓢陋巷,不改其乐,盖可见矣。然以大圣大贤而皆不遇于春秋之世,则岂非世道之不幸哉!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一万二千五百人叫作一军;大国则有三军。暴虎,是不用兵器而徒手搏虎。冯河,是不用舟楫而徒步涉河。

    子路见孔子独美颜渊,乃就问说:“用舍行藏,夫子固与颜回共之矣。设使夫子统领三军,而行战伐之事,则将与谁共事乎?”盖自负其勇,意夫子行军必与己同也。孔子答说:“君子之所贵者,在乎义理之勇,而不在乎血气之刚。若是徒手搏虎,徒步涉河,甘心必死而无怨悔,这是轻举妄动、有勇无谋的人。使之用兵,必然取败,吾不与之行三军也。必是平昔为人不敢轻忽以误事,亦不敢苟且以成事,但事到面前常有兢兢业业、凛然危惧的意思。又好用计谋,预先斟酌停当,然后果决以成之,这才是持重详审、智勇兼备的人。使之用兵,必能全胜,吾方与之行三军耳!亦何取于徒勇哉?”子路好勇而无所取材,故孔子以是抑而教之。其实行军之道,亦不外此。故赵括好谈兵而致长平之败,充国善持重而收金城之功。任将者当知所择矣。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这是孔子设词以警人的说话。

    执鞭,是贱者之事。

    孔子说:“人之所以役役焉以求富者,意以富为可求也。若使富而可以人力求之,则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盖执鞭虽贱者之役,而苟足以致富,则亦无不可为者。但人之富贵贫贱,莫不有命存焉,决非人力所能强求者。如其不可强求,则在我自有义理可好,吾惟从吾所好而安于命耳。何必终日营营,为是无益之求,以徒取辱哉?”夫孔子之圣,非真屑为执鞭之士也,特见当世之人,多自决其礼义之防,而甘心于苟贱之羞,故甚言以警人之妄求耳。所以他日又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观此,则自修者固不当愿乎其外,而取人者尤必先观其所守可也。

    子之所慎:齐,战,疾。

    齐,是将祭时斋戒。战,是统兵而行战阵之事。疾,是疾病。

    门人记说:“夫子之所最谨慎者有三件事。其一曰齐。盖齐以交神,苟有不慎,则志意涣散,神必不享。所以夫子之于斋也,内秉寅恭,外敦俨恪,务致其精诚,而后承祭以交于神焉。其一曰战。盖战者众之死生,国之存亡系焉,苟有不慎,则机宜不审,何以能胜?所以夫子之于战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务出于万全,而不敢轻率以取败焉。其一曰疾。盖疾乃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苟有不慎,能无伤乎?所以夫子于无疾之时,则薄滋味,寡嗜欲,时节其起居,而不敢宴游无度;和平其性气,而不敢喜怒过当。不幸有疾,则加意调养,审择医药,而不敢有一毫之忽略焉。”盖圣人无所不慎,而此三者关系尤大,故谨之又谨如此。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韶》,是舜乐名。不图,是不意。

    古者圣王作乐以象德。帝舜以至圣之德,当极治之时,故所作《韶》乐最为美盛。舜之后封于陈,犹传其乐。至陈敬仲奔齐,而《韶》乐遂在齐矣。夫子周流至齐,得闻其音,乃从而学之,至于三月之久,一心只在乐上,虽当食之时,有不知肉味之为甘者。盖不特习其声容节奏之末,而其契合之深,就如亲见虞舜之圣,身在雍熙之时者矣。遂不觉发叹说道:“吾向也但知《韶》乐之美,犹未能得于亲闻;今也始得闻而学之,不意其所作之乐至于如此之美也。”盖夫子中和之蕴本自与舜合德,故一闻《韶》乐而叹息之深如此。他日又称其“尽善尽美”,而颜渊问为邦,则以《韶》《舞》告之,其上嘉于虞舜者至矣。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为字,解作助字。卫君,名辄,是灵公之孙、世子蒯聩之子。诺,是应答之词。

    昔卫灵公时,世子蒯聩得罪出奔。灵公薨,国人遂立蒯聩之子辄。及晋人送蒯聩归国,辄拒之不受。当时卫国之人都说道:“蒯聩得罪于父,于义当绝。辄以嫡孙嗣立,于礼为宜。未有明言拒父争国之非者。”那时孔子在卫,冉有疑孔子亦以为宜,乃私问子贡说:“卫君之立,国人固皆助之矣,不知夫子亦以为当然而助之否乎?”子贡即诺而应之说:“吾将入见夫子而问之。”盖未能深谅孔子之心,而不敢遽答冉有之问也。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长子叫作伯夷,第三子叫作叔齐。

    孤竹君曾有遗命,要立叔齐为君。及卒,叔齐又逊伯夷而不肯立。伯夷说父命不可违,叔齐说伦序不可乱,两人互相推让,都逃去了。这是兄弟逊国的事,正与卫君父子争国的相反。子贡不敢直斥卫君,乃入而问孔子说:“伯夷、叔齐是何等人也?”子贡之问,是要看孔子之取舍何如。若以争国为是,则必以让国为非;若以让国为当然,则必以争国为不可矣。孔子答说:“二子逊国而逃,制行高洁,是乃古之贤人也。”子贡又问说:“二子固是贤人,不知让国之后,其心亦有所怨悔否乎?”子贡之意,盖以让国之事,人所难能,若贤如二子者,尤出于一时之矫激,而未免于他日之怨悔。则不可概责之他人,而卫君犹或可恕也。孔子答说:“凡人有所求而不得则怨。今伯夷以父命为尊,叔齐以天伦为重,只要合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所以求尽乎人也。今既不违父命,不悖天伦,是求仁而得仁矣。求之而得,则其心已遂,又何怨悔之有乎?”夫孔子之于夷、齐,既许其贤而又谅其心如此,则让国之事乃孔子之所深取也。以让国为是,则必以争国为非,而其不为卫君之意不问可知矣。故子贡出而谓冉有说:“夫子不助卫君也。”盖惟孔子为能谅夷、齐之心,惟子贡为能谅孔子之心。一问答之间,而父子兄弟之伦,昭然于天下矣。为国者可不以正名为先乎?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饭,是吃。疏食,是粗饭。肱,是手臂。

    孔子自叙其安贫乐道之事,说道:“人生日用之间,无不欲饮食充足,居处安逸者。我所食的不过是粗饭,所饮的不过是水,其奉养之菲薄如此;夜卧无枕,但曲其肱而枕之,其寝处之荒凉如此:贫困可谓极矣!只是我心中的真乐,初不因是而有所损,亦自在其中焉。若彼不义而富且贵,苟且侥幸以得之,虽胜于疏食饮水,以我视之,漠然如浮云之无有,何尝以此而动其心耶!”盖圣人之心,浑然天理,故不以贫贱而有慕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如此。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加字,当作假字。五十字,当作卒字。假是借,卒是终。《易》,即是如今《易经》所载的道理。

    孔子说:“《易》之为书,广大悉备。凡天道之吉凶消长,人事之进退存亡,都具载于其中,学者所当深察而玩味也。但其理深奥精微,我尝欲学之而尽其妙,然今则老矣。天若假借我数年,使我得终其学《易》之功,或观其象而玩其辞,或观其变而玩其占,凡道理精微的去处一一都讲究得明白,则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我皆能融会于一心。由是见诸行事,必能审动静之时,得趋避之正。虽未必全然无过,而亦可以无大过矣。”夫圣人全体易道,行不逾矩,岂待假以数年而学《易》,亦岂待学《易》而后能免过?正谓易理无穷,欲人当及时以勉学耳。欲寡过者,当以讲学穷理为先也。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雅字,解作常字。执,是执持。人能事事循礼,才有执持,所以叫作执礼。

    门人记说:“夫子之设教,固必因人而施。然平日所常言者,则有三件:一是《诗》。盖《诗》之为言有美有刺,美者可以劝人为善,刺者可以戒人为恶。吾人所以养性情者,莫切于此。一是《书》。盖《书》之所载有治有乱,与治同道则无有不兴,与乱同事则无有不亡。吾人所以考政事者,莫切于此。一是执礼。盖礼主恭敬而有节文,既可以防闲其心志,又可检饬其威仪。吾人欲养其德性,使有所执持者,莫切于此。这三件都是切实的道理,紧要的功夫,故夫子常以为言,欲人念念在此而不忘,时时用力而不懈也。”夫以孔子之圣,犹汲汲于学《易》,而于《诗》、《书》、执礼则雅言之,可见圣人之道具在六经。学者必讨论讲习,乃可以明理;人君必体验推行,乃可以致治。读者宜致思焉。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叶公,是叶县的令尹,僭称公。奚字,解作何字。愤,是急于求通之意。

    昔者叶公问孔子之为人于子路,子路不对。盖圣人之德未易名言,故子路不敢轻对也。孔子闻而教之说:“叶公之问,盖欲知我也。而汝之不对,何也?汝何不说:‘其为人也,惟知好学而已。方其理之未得,则发愤以求之,虽终日不食,有不知者。愤而至于忘食,是其愤至极也。及其既得,则欣然自乐,虽事之可忧,有不知者。乐而至于忘忧,是其乐之至也。然天下之义理无穷,未得而求之以至于得,则愤者又未尝不乐也;有得而尚有所未得,则乐者又未尝不愤也。二者循还,日有孜孜,而无所止息,虽老年将至,有不自知焉者。是乃我之为人也。’汝何不以告叶公乎?”这是孔子自言其好学之笃如此。然其全体至极,纯一不已之心,于此亦可见矣。欲学圣人者,其可不以勤励不息自勉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古,是古人的典籍。敏,是急速的意思。

    孔子说:“天地间的道理,凡精粗小大,哪一件不是吾人之所当知。但人之气禀不同,有天生上智,自然知此道理者。我今虽有所知,岂是聪明睿智,生来自然能知而不待学习者乎?只是见得这个道理,都具于古人之典籍,若非心里喜好,则志向不专,非上紧讲求,则功夫有间,所以笃信好古,汲汲焉勉力以求之。将古人的言语,字字去体认,将古人的行事,件件去思索,就似饥之求食,渴之求饮一般,惟日孜孜,不敢有一毫之懈怠。是以学力至到,义理固然贯通,而能有所知耳,岂真生而知之者哉!”此虽孔子自谦之辞,其实学问之功,虽圣人亦不能废。故尧、舜舍己从人,大禹不自满假,成汤之得师,武王之访道,皆不敢自恃其聪明,而必从事于学问也。傅说说学,以古训“逊志,务时敏”,正与“好古敏求”之言相合,为人君者不可不知。

    子不语怪、力、乱、神。

    语,是言语。怪,是怪异。力,是勇力。乱,是悖乱。神,是鬼神。

    门人记说:“夫子教人,固无所隐,然亦有所不语者,怪、力、乱、神是也。”夫怪者,诡异无据,虚诞不经,最能骇人之听闻,惑人之心志者也。力者,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专用血气而不顾义理者也。乱者,臣子叛君父,妻妾弃其夫,乃人伦之大变,天理所不容者也。鬼神者,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其应感之理幽远而难测者也。前三件非理之正,后一件非理之常,言之则有以启人好奇不道之心,渺昧荒唐之想,故夫子绝不以为言。其所雅言者,不过《诗》、《书》、执礼;其所立教者,不过文、行、忠、信而已。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师,是师范。

    孔子说:“学无常师,道在有益。人能存心于为己,斯无往而非进德之地,便是三人同行,亦必有我之师范存焉。盖人之所为非善则恶,而师也者,所以引人为善,教人去恶者也。今三人虽寡,而观其所行,岂无合于义理而为善者乎?亦岂无悖于义理而为不善者乎?善者我则景仰欣慕,取法其善而从之;不善者我则反观内省,恐己亦有是恶而改之。”夫择善而从,则足以长吾之善,是善固我之师也。见不善而改,则足以救我之失,是不善亦我之师也。所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人且如此,则天下之人无往而非师矣。人能随处而自考,触类以求益,进善岂有穷乎?即此推之,可见人君之学,尤须广求博采。凡臣下之忠言嘉谟,古今之治乱得失,盖无非身心治理之助者。诚能以圣哲为芳规而思与之齐,狂愚为覆辙而深用为戒,是谓能自得师而德修于罔觉矣。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桓魋,是宋之司马。如予何,是说没奈我何,言不能害己也。

    昔孔子周流四方,行到宋国,那时宋国的司马有桓魋者,忌孔子而欲杀之,门人都惧其不免。孔子晓之说:“人之死生祸福皆系于天。若天无意于我,必不生我以如是之德。天既生我以如是之德,则我之命,天实主之,必将佑我于冥冥之中矣。桓魋亦人耳,其将奈我何哉?盖必不能违天而害我也。”然孔子虽知天意之有在,而犹必微服过宋以避之,则可见天命固不可以不安,而人事亦不可以不尽。故知祸而避,则为保身之哲;以义安命,则为乐天之仁。观圣人者,于此求之可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指众弟子说。隐,是隐讳而不言。与字,解作示字。

    昔孔门弟子专以言语求圣人,以为夫子之道本自高深,而其教人则甚平易,必有秘而不传者,故以有隐为疑。孔子乃教之说:“二三子之学于吾门久矣,其将以我为吝教,有所隐讳而不言乎?不知吾之于尔初未尝有所隐也。盖道理在人,本自明白简易,固不待言而显,亦不可执一而求。我今一动一静、一语一默,凡身之所行都依着道理,这是二三子所共见共闻的,则是以身立教,无一事不以昭示于二三子者。此乃丘之为人也,何尝有隐于尔哉?二三子不能随处体认,而徒以言语求之,非惟不知我,抑亦不善学矣。”然孔子之道,不但晓然昭示于门人,而亦灿然大明于万世。善学圣人者,若能反之身心之间,而不徒泥于言语之末,则何圣道之不可及哉?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文,是《诗》《书》六艺之文。行,是体道于身。尽己之心叫作忠。待物以实叫作信。

    门人记说:“夫子以成就后学为心,其为教虽无所隐,然大要不过四件。四者何?文、行、忠、信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皆载于《诗》《书》六艺之文,使不有以讲明之,则无以为闻见之资,而广聪明之益,故夫子每教人以学文也。然道本于身,使徒讲明,而不一一见之于躬行,则所学者不过口耳之虚,而非践履之实,故夫子每教人以修行也。然道原于心,使发乎己者有不忠,应乎物者有不信,则所知所行皆为虚伪,而卒无所得矣。故夫子每教人以忠,使其发于心者肫肫恳至,而无一念之欺;教人以信,使其应乎物者,慥慥笃实,而无一事之诈。苟能此四者,则知行并尽,表里如一,而德无不成矣。为学之道,岂有加于此哉?此夫子所以为善教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圣人,是神明不测之号。君子,是才德出众之名。善人,是志仁无恶的人。有恒,是存心有常的人。亡字,即是有无的无字。虚,是空虚。盈,是充满。约,是寡少。泰,是侈泰。

    孔子说:“天下之人品等第,每有不同,而随其才器造诣,皆可上进。彼神明不测、大而化之的圣人,乃人之至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才德出众而为君子者,斯亦可矣。然君子去圣人不远,岂易得哉?不惟君子不可得而见,至于天资粹美、志仁无恶的善人,吾亦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存心之有常者,斯亦可矣。夫有恒者之与圣人,高下固为悬绝,而实为入德之门,然谓之有恒,不过质实无伪耳。盖天下之事,必有其实,乃能常久,若是存心虚伪,本无也,却做个有的模样;本空虚也,却做出个盈满的模样;本寡少也,却做个侈泰的模样,似这等虚夸无实,虽一时伪为以欺人,而本之则无,自将不继于后,欲其终始如一,守常而不变,岂可得乎?所以说‘难乎有恒矣’。夫无恒者如此,则所谓有恒者可知。人若能纯实无伪而充之以学,则固可由善人而为君子,由君子而为圣人,不止于有恒而已。此吾所以思见其人也。”然《中庸》言:达道、达德,九经而归本于一诚。先儒说:诚者,圣人之本。孔子此言,岂徒以引进学者哉?要其极则参赞位育之化,亦不过自有恒之实心以充之耳。欲学二帝三王者,宜体验于此。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钓,是钓鱼。以大绳系网,截水取鱼叫作纲。弋,是以丝系矢而射。宿,是鸟之栖者。

    门人记说:“吾夫子在贫贱时,为奉养、祭祀亦尝取鱼、鸟以为用矣。但常人都有贪得之念,而夫子每存好生之心。其取鱼也,只用钓饵以钓之而已,不曾以大绳系纲拦截水中而尽取之也;其射鸟也,只以丝系矢,射其飞者而已,如鸟之宿者,则未尝出其不意而射取之也。”盖于取物之中,而寓爱物之意,圣人之仁如此。古之圣王,网罟之目必以四寸,田猎之法止于三驱,皆以养其不忍之心,而使万物各得其所也。人君能举斯心以加诸民,则人人各遂其生而天下治矣。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不知而作,是不知其理而妄有作为。识字,解作记字。

    孔子说:“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必先知得此理明白,然后处事停当而无有过差。今天下之人,盖有不知其理而妄有所作为者,若我则无是也。然吾所以无不知而作者,岂是生来便晓得许多道理?盖我以天下之义理无穷,非闻见广博,则无以开聪明而扩智虑。于是多闻天下之理,择其善者而体之于身,务使有得而不敢不勉;又多见天下之事,不论善恶皆记之于心,以备参考而不敢遗忘。夫闻见既多,而又有所抉择参考,则得于人者无穷,而裁于己者有据。虽是闻见之知与生而知之者不同,然自此进之,则智虑日广,义理日明,亦可次于知之者矣。知之既明,则处之自当,又何妄作之有哉?”夫圣人本生知安行,而其自谦之词如此。则知学为圣人者,必先造其理,而后可以履其事。此讲学穷理之功,不可一日而不勉也。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

    互乡,是地名。

    昔孔子时,有地名互乡者,其人都习于不善,难于言善。那时有道之君子皆恶而绝之。一日,有个童子慕孔子而求见。孔子许其进见,不加拒绝。门人都疑惑说道:“君子持身贵正,疾恶贵严。今互乡童子乃不善之人,夫子何为见之?”此所以疑而未解也。

    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与字,解作取字。洁,是舍旧从新的意思。往,是前日。

    孔子因门人之惑而晓之,说道:“君子之处己固当谨严,至于待人也要宽恕。今互乡虽不善之俗,而童子之求见,是乃向善之初。我今特取其进而求见耳,非取其退而为不善也。若因其习俗而峻拒之,则太甚矣。我何为而绝人于己甚乎?盖凡天下之人,不患其旧习之污染,而患其终身之迷惑。若能幡然悔悟,舍旧从新,而洁己以求进,这就是改过迁善。可与入道的人,但取其能自洁耳,不能保其前日所为之善恶也。盖来者不拒,往者不追,君子待人之道固当如此。今互乡童子正洁己以进者,我又何为而拒之?二三子亦可以无疑矣。”当时教化陵夷,风俗颓败,孔子欲化导天下之人,以挽回天下之风俗,故其不轻绝人,不为已甚如此!惜乎有志未遂,非惟时君莫能用,而门人亦莫能尽知也。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仁,是本心之全德。

    孔子因人不肯用力于求仁,故言此以勉之,说道:“世之惮于求仁者,盖将以仁为远于人也。自我观之,仁之为德也,果远于人乎哉?不远也。何以见其不远?盖凡物之远者,求之或未必得,得之或未必速。若夫仁者乃心之德,有此人即有此心,有此心即具此仁,本非在外之物也。人但迷于私欲而不知反求,故遂流于不仁,而视以为远耳。我若欲仁,反而自思曰:仁在吾心,不可失也,而求以得之,则一念方动,本体具见,仁固即此而在矣,何远之有?”夫以仁本不远如此,则人而不仁者,岂非自离其仁也哉?然仁具于心,至之虽甚易,而失之亦不难,必须于既至之后常加操存之功,则心德渐以纯全,而可造于中心安仁之地矣。此又求仁者所当知。

    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

    陈,是国名。司败,是官名,即司寇也。昭公,是鲁君。

    昔者鲁昭公习于威仪之节,当时以为知礼。陈司败以昭公娶同姓为夫人是失礼之大者,而乃负知礼之名,有所不足于心。故问于孔子,说:“人皆以鲁君为知礼,果知礼乎?”孔子答说:“知礼。”盖人臣于君,称美不称恶,而陈司败亦未显言所以不知礼之事,故夫子直以知礼答之。

    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巫马期,是孔子弟子,姓巫马,名施,字子期。党,是庇护的意思。孟,是长。子,是宋国的姓。

    陈司败因孔子以昭公为知礼,心中不以为然。及孔子既退,适遇其弟子巫马期在前,乃迎揖而进之,与他说道:“吾闻君子之为人,平心直道而公其是非贤否于人,不私其人而为之党也。由今观之,君子亦阿党于人乎?何以言之?盖周家礼制,同姓不得为婚姻。吴,泰伯之后;鲁,周公之后,同是姬姓,而鲁君乃娶吴国之女为夫人,正犯此礼,却乃假辞遮饰,不称之曰吴孟姬,而称之曰吴孟子。夫子是宋姓也,娶吴国之女而冒宋国之姓,其能掩乎?是其任情越礼,明知故为,鲁君之不知礼甚矣!若君而可谓之知礼,则人人皆可谓之知礼矣!谁为不知礼者乎?”夫君不知礼,而夫子以知礼与之,是私之而为掩其过也,非党而何?司败品评昭公,固为确论。但疑孔子为党,则圣人用意之忠厚,彼盖有所不知也。

    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巫马期述司败之言,以告孔子。孔子既不可自谓讳君之恶,又不可以娶同姓为知礼,乃自引以为己之过失,说道:“这委实是我说差了。然凡人有过不得闻,则过无由改,此不幸之大者也。丘也可谓幸矣,苟有过失,人必知之。既知于人,则得闻于己,而可以改图于后日矣,岂非幸乎?”夫善则称君,过则归己,本理之当然。然孔子既自任以为过,则昭公之不知礼亦自有不可讳者。一则不昧天下是非之公,一则不失臣子忠厚之至。圣人问答之间,真可以为万世法矣。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歌,是歌咏。善,是歌得好。反,是反复再歌。自歌以应人之歌,叫作和。

    门人记说:“夫子好善之心无穷,不惟取人之善,而又以助人之善。如与人同歌,而其人之所歌,或辞意相协,音律相和,是歌之善者也。此时夫子之心,与之契合,要与之相和而歌,然不遽和也。必使之反复再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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