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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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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再歌,凡其辞意、音律所以为善处,皆审察而详味之。既得其善矣,然后自歌以和之,使彼此迭奏,而同声相应焉。盖不但取彼之善为我之善,而又以我之善助彼之善矣。”夫孔子一咏歌之间,而气象从容,诚意恳至如此。其心与舜之取人为善,汤之用人惟己一般。此其所以为至圣也。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言语成章叫作文。莫,是疑词。犹人,是说犹可以及人。

    孔子说:“人之所以为君子者,不在于言,而在于行。世间有能言的人,或讲论道理,或敷陈政事,焕然有文采之可观,这不过在言语上求工而已。我虽未能过人,而犹或可以及人也。惟是身体力行,事事都实有诸己,而不为空言,这乃是成德之君子。我反而求之,则全未有得,虽欲勉焉以求至,而力有所不及矣。”观孔子此言,可见言易而行难,文在所缓,而行在所急。进德者固当先行而后言,用人者尤当听言而观行也。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大而化之叫作圣。心德浑全叫作仁。抑,是反语辞。公西华,是孔子弟子。

    昔孔子至圣至仁,当时必有以是称之者。故孔子谦说:“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是那道德浑化的圣人与那心德纯全的仁人,则吾岂敢当乎?只是以仁圣之道而为之于己,则孜孜焉以求之,未尝以少有所得而遂生厌足之心;以仁圣之道而教诲乎人,则谆谆焉以语之,未尝以劳于开导而或萌倦怠之意,这便是我之所能,不过如此而已矣。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乎?”门人中有公西华者,闻夫子之言,乃仰而叹之说:“夫子辞仁圣之名,而自任夫不厌不倦者,岂以不厌不倦为易能乎?殊不知这正是弟子不能学处。”盖为之可能也,使非全体仁圣,而至诚无息者,孰能无厌乎?诲人可能也,使非全体仁圣,而善与人同者,孰能无倦乎?然则夫子虽欲辞仁圣之名,而其实自有不容掩者矣。昔祇德如大禹,而不自满假;缉熙如文王,而望道未见。孔子之心即禹、文之心也。圣人且然,况其他乎?欲学为圣人者,诚不可以自足矣。

    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祷久矣。”

    祷,是祈祷。诔,是哀词。上下神祇,是天神地祇。

    昔孔子曾有疾病,门弟子都以为忧。于是子路请命于孔子,欲祷祀鬼神以祈福佑。盖疾病行祷虽弟子事师迫切之至情,然不达于人鬼之理,而溺于祸福之说,惑亦甚矣。孔子不直斥其非,乃先问说:“疾病行祷,果有此理否乎?”子路对说:“于理有之。吾闻诔词中有云:‘祷尔于上下神祇。’是说人有疾时曾祷告于天地神祇,欲以转祸而为福,则是古人有行之者矣。今以病请祷,于理何妨?”于是孔子晓之说:“夫所谓祷者,是说平日所为不善,如今告于鬼神,忏悔前非,以求解灾降福耳。若我平生,一言一动不敢得罪于鬼神,有善则迁,有过即改,则我之祷于鬼神者,盖已久矣。其在今日,又何以祷为哉?”盖圣人德于天合,虽鬼神不能违,岂待于祷?至于死生修短,则有命存焉。虽圣人亦惟安之而已,祷祀亦奚益乎?观孔子晓子路之言,可见当修德以事天,不必祷祀以求福;当用力于人道之所当务,不必谄渎于鬼神之不可知矣。

    子曰:“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

    奢,是奢侈。孙字,与逊顺的逊字同。不孙,是僭越不循理的意思。俭,是省约。固,是鄙陋。

    孔子说:“先王制礼,自有个中道,不可加损。若专尚侈靡而过乎中者,谓之奢。奢则意志骄盈,纵肆无节。虽理之所不当为者,亦将僭越而为之,其弊必至于不孙。若专务省约,而不及乎中者,谓之俭。俭则悭吝鄙啬,规模狭小。虽理之所当为者,亦将惜费而不为,其弊必至于固。这不逊与固,皆不免于失中。但就这两样较来,则与其为不逊也,宁可为固。”盖奢而不逊,则越礼犯分,将至于乱国家之纪纲,坏天下之风俗,为害甚大。若俭而固,则不过鄙陋朴野而已。原其意犹有尚质之风,究其弊亦无僭越之罪,不犹愈于不孙者乎?盖周末文胜,孔子欲救时之弊,故其言如此。然俭乃德之共,奢乃恶之大,二者之相去岂特过与不及之间而已哉?帝尧茅茨土阶、大禹恶衣菲食,而万世称圣;汉之文帝、宋之仁宗皆以恭俭化民,号为贤主。至如骄奢纵欲,横征暴敛,以败坏国家者,往往有之。然则去奢崇俭乃帝王为治之先务,有国家者所当深念也。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坦,是平坦。荡荡,是宽广貌。戚戚,是忧愁不宁的意思。

    孔子说:“欲知君子、小人之分,但观其心术气象,自然不同。盖君子心循乎天理,素位而行,不愿乎外,故仰焉不愧于天,俯焉不怍于人,利害不能为之惊,毁誉不能为之惑,但见其坦然荡荡,无适而不宽舒自得也。小人心役于物欲,行险侥幸,惟日不足,故非切切以谋利禄,则汲汲以干名誉,其未得也患得之,其既得也患失之,但见其长是戚戚,无时而不忧虑愁苦也。”夫坦荡荡者,作德心逸日休也;长戚戚者,作伪心劳日拙也。一念既差,而人品遂顿殊矣。可不慎辨之哉!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温,是和厚。厉,是严肃。威,是有威可畏。猛,是暴戾。恭,是庄敬。安,是安舒。

    门人记说:“容貌乃德之符。人惟气质各有所偏,故其见于容貌者亦偏。惟夫子则容貌随时不同,而无有不出于中和者。如人之温者,难于厉也。夫子和厚可亲,是固温矣。然和厚之中自有严肃者在,可亲也,而不可犯也,又何其厉乎?温而厉,是温之得其中也。人之威者,易于猛也。夫子尊严可畏,是固威矣。然尊严之内自无暴戾者存,可畏也,亦可近也,何至于猛乎?威而不猛,是威之得其中也。人之恭者,难于安也。夫子庄敬自恃,是固恭矣。然舒泰而不拘迫,自然而非勉强,盖周旋中礼而有忘其恭者焉,又何其安乎?恭而安,是恭之得其中也。”盖圣人全体浑然,阴阳合德,故其中和之气见于容貌之间者如此。欲取法其盛德之容者,当先涵养其中和之蕴可也。

    泰伯第八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泰伯,是周太王之子。昔周太王古公生三子,长的即泰伯,次的是仲雍,少的是季历。季历生子昌,乃文王也。太王因见昌有盛德,欲传位季历以及昌。泰伯知之,遂与其弟仲雍,托名采药,逃去于荆、蛮地方,断发文身,自毁其形,从夷之俗,以示不可用。于是太王乃立季历,传国至文、武而有天下焉。三让,是固让。

    孔子追原周家王业之所由起,因见泰伯之事历世久远,几于泯灭,故特表而出之,说道:“人但知我周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勤劳王家,至于文、武,遂成王业,都是周家贤圣之君。不知太王之长子泰伯者,其德可谓极至而无以复加也已矣。何以言之?周家王业之兴,实始于太王,而泰伯嫡长当立,则后来的天下乃泰伯之所宜有者也。泰伯因见太王意在贤子圣孙,即与仲雍逃去不返。因此,王季、文王承其统绪,遂开八百年之周。是名虽让国,实以天下固让其弟侄而不居也。然却托为采药,毁体自废,其让隐微泯然,无迹可见,故人莫得以窥其心事而称颂之焉。夫以天下让,其让大矣。三以天下让,其让诚矣。而又隐晦其迹,使民无得而称,是能曲全于父子兄弟之间,而绝无一毫为名之累,其德岂非至极而不可加者乎?”然要之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非有爱憎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不为狷,王季受之不为贪,亲终不赴、毁伤肢体,不为不孝。盖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夫子叹息而赞美之,宜哉!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

    礼,是节文。劳,是烦劳。葸,是畏惧的模样。乱,是悖乱。直,是径直。绞,是急切的意思。

    孔子说:“人之立身行事,必合乎天理之节文,而后可以无太过不及之弊。如待人固以恭敬为贵,然亦有中正之准则,若恭敬而无礼以为限制,则仪节烦多,奉承过当,而不免于劳矣。处事固以谨慎为贵,然亦有事理之当然,若谨慎而无礼以为裁度,则逡逡畏缩,小心太过,而不免于葸矣。勇敢而不可屈挠,固是美德,然不能以礼自守,则不顾名分,而逞其血气之刚,必将至于悖乱矣。径直而无所私曲,固是善行,然不能以礼自防,则任情喜怒,而略无含容之意,必将至于急切矣。”夫恭、慎、勇、直,四者皆人之所难,而无礼则各有其弊如此。可见君子当动必以礼,而不可须臾离也。

    “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君子,是在上位的人。笃,是厚。兴,是起。故旧,是平日相与或有功劳的旧人。遗,是弃。偷字,解作薄字。

    孔子说:“在上位的君子,凡有举动,百姓每都瞻仰而仿效之,不可不慎也。若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和睦宗族,笃厚于一家之亲,则自己能尽乎仁矣。将见百姓每都感发兴起,而各亲其亲,自然伦理正而恩义笃,岂不兴于仁矣乎?若能信用老成,尊礼耆旧,凡平时相与的旧人,皆不以其迹之疏远,年之衰迈而遗弃之,则自己能处于厚矣。将见百姓们都欢欣联属,而各厚于故旧,自然教化行而风俗美,又岂有偷薄者乎?”夫一处亲故之间,而上行下效,其应如响如此。为人君者可不正心修身,以为化导斯民之本哉?

    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召,是呼喊。门弟子,是曾子的门人。启,是开。《诗》,是《诗经•小是》之篇。小子,就指门弟子说。

    曾子在圣门素以孝称,平日所以守身事亲者,不但正心修德为圣贤之学,以求显亲扬名,虽至于身体发肤之微,亦以其受之父母加以谨守,不敢毁伤。至于有疾将终,追思平生守身之道,至此可以无愧。故呼其在门弟子而教之,说:“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不亏体、不辱亲才叫作孝。汝辈试开衣衾而视吾之足,视吾之手,曾有一之伤毁不全者乎?然所以得全此身者,亦非容易!盖我平日所以保守之者,就是《诗经》上所谓战战然恐惧,兢兢然戒谨,如临在深渊之上,常恐坠下去一般;如行于薄冰之上,常恐陷下去的一般。我惟是这等谨慎,所以得保其全也。夫使吾生尚存,则犹未敢必他日之何如。今则已矣,自今以后,吾始知其得终免于污玷,而可以无恐矣。汝小子其念之哉?”语毕而又呼小子者,盖所以致丁宁之意,亦欲其如己之戒谨恐惧,一举足而不敢忘亲也。夫以曾子之保身如此,则凡纵欲以伤其本,亏行以辱其亲者,固在所必无矣。为人子者,宜以曾子为法,庶可以体亲心而尽子道也。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孟敬子,是鲁大夫仲孙捷。

    昔曾子有疾,孟敬子往问其疾。曾子将有言以告之,恐其忽略而不加之意,故先发言说道:“大凡鸟之将死,恐惧迫切,故其鸣叫必哀;人之将死,本然之良心发见,故其言语必善。今我即将死矣,有言则善言也,子其听而念之哉!”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贵,是贵重。道,是道理。暴,是粗厉。慢,是放肆。信,是信实。辞,是言词。气,是声气。鄙,是凡陋。倍字,与违背的背字同。笾,是竹器;豆,是木器:都是祭祀所用的。有司,是执事之人。

    曾子因孟敬子平日好琐屑于细务,而忽略了大体,故告之说:“道虽无所不在,然有紧要的,有可缓的,不可以泛求也。吾观君子于日用之间,所贵重的道理,只有三件。三者何?盖人之容貌彰于一身,易至于粗暴放肆,此所以多失容也。惟君子不动容貌则已,才动容貌便雅饬恭谨,而远于暴慢。人之颜色形于面,对人多勉为端正,而中心不然,此所以多失色也。惟君子不正颜色则已,才正颜色便表里如一,而近于信实。辞气宣于口,易至于凡陋背理,此所以多失言也。惟君子不出辞气则已,才出辞气便成章顺理,而远于鄙背。此三者乃修身之要、为政之本,所当操存省察,而不可顷刻违者,故君子所重在此而已。若夫用笾豆以供祭祀之事,如此类者,不过器数仪文之末,则自有执事者司之,君子亦何用屑屑留心于此哉?”盖人之为学,贵识其大。大行既无不善,而小节亦无所遗,固为全德。若舍其大而务其小,则大本既失,小者亦不足观矣。况于帝王之学,又与士庶人不同,则凡正心修身以立天下之极者,又岂在于仪文度数之末哉?有志于圣贤者,当知所务矣。

    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犯,是触犯。校,是计校。吾友,指颜渊说。从事,是用功。

    昔颜子既殁,曾子追思其贤而称之,说道:“凡人志意盈满的少有所得,便说自己有余,他人不足,谁肯下问?度量狭小的,遇有触犯,便说自己的是,他人的不是,谁肯容忍?若是自己学力至到,本是能的,乃问于不能的人;自己学问充足,本是多的,乃问于寡少的人,其心歉然自视,虽有也,却似无的一般;虽充实也,却似空虚的一般,略无一毫自满之意,其谦虚如此。人有触犯于我,我则以情恕人,以理自遣,初未尝发露于颜色、藏蓄于胸中而有一毫计较之心,其宽恕如此。这等的人不可多见,惟旧日我友颜渊,乃尝用力于此。盖其真知义理之无穷,而有善不伐;不见物我之有间,而有怒不迁。其所以潜心好学,拳拳服膺者,惟此而已。今也则亡,岂不重可惜哉!”夫孔门传授心法,颜子独得其宗,而其平日用功,不过如此。盖谦虚以受人,则闻见多而学问日广;宽恕以容物,则私意泯而德性益纯。凡为贤为圣,皆不出此二者。善学者当致力于斯。

    曾子说:“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托,是付托。六尺之孤,是幼君。寄,也是付托的意思。百里,是侯国。命,是政令。大节,是大关系处。与,是疑词,也是决词。

    曾子说:“天下之言成德者,期于君子。然才者德之用,节者德之守,二者兼备,而后为德之成也。若有人于此,不但可辅长君而已,虽亲受顾命,把六尺幼冲之君付托与他,亦可以承受而辅佐之,既能保卫其国家,而又能养成其令德,不但可共国政而已;虽侯国无君,把一国之政令委寄与他,亦可以担当而总摄之,既能安定其社稷,而又能抚辑其人民,其才之过人如此。至于事变之来,国势仓皇,人心摇动,其从违趋避,乃大节之所关也。其人临此时,而所以辅幼君、摄国政者,卓乎见理之精明,确乎持志之坚定,惟以义所当然为主,虽议论纷沓,终不能摇;虽死生在前,亦不能夺,其节之过人又如此。若此人者,果可谓之君子人乎?吾知既有其才,又有其节,信非君子不能也。”然是人也,自学者言,则为君子;自国家言,则所谓社稷之臣者也。盖有才无节,则平居虽有干济之能,而一遇有事,将诡随而不能振;有节无才,则虽有所执持,而识见不远,经济无方,亦何益于国家之事哉?所以人君用人,于有才而未必有节者,则止用之以理繁治剧;于有节而未必有才者,则止用之以安常守法;至于重大艰难之任,则非才、节兼备之君子,不可以轻授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弘,是宽广。毅,是强忍。任,是责任。道字,解作路字。

    曾子说:“士立身于天地间,要为圣为贤,必须有大涵养,方才做得。故规模广大,心不安于自足,叫作弘;不弘则隘矣。执守坚定,事必期于有终,叫作毅;不毅则馁矣。士岂可以隘焉而不弘,馁焉而不毅哉?所以然者为何?盖以士所负之任甚重,而其所行之路又甚远也。惟其任之重,必弘而后能胜其重;惟其道之远,必毅而后能致其远,此所以不可不弘毅也。然果何以见其任之重而道之远?盖仁者,人心之全德,兼众理,备万善者也。士乃以之为己任,必欲身体而力行之,则是举天下之善,尽万物之理,皆在于我之一身,其任不亦重乎?且其任是仁也,直至没身而后已,若一息尚存,此志亦有不容少懈者,则是向前策励,再无可驻足之时,其道不亦远乎?”夫其任重而道远如此,此士之所以贵弘毅也。大抵孔门为学,莫要于求仁。而仁之为道,则非全体不息者,不足以当之。惟其全体也,则无一理之不该,所以不可不弘;惟其不息也,则无一念之间断,所以不可不毅。这正是曾子平生所学得力处,故其示人亲切如此。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兴,是兴起。立,是卓立。成,是成就。

    昔孔子删《诗》《书》,定礼乐,以教学者,正欲其实体于身而有所得,故特举以示人说道:“君子立教,不过要人为善去恶而已。然所以兴起其好善恶恶之良心者,每得之于《诗》。”盖《诗》本性情,有邪有正,其言词明白易知,而吟咏之间,抑扬反复,其感人又易入。于此学之,则其好善恶恶之心,有油然感发而不能自已者,所以说“兴于《诗》”。此可见《诗》之当学也。“善念既兴,又必卓然有以自立,然后善在所必为,恶在所必去。而其立也,则得之于礼。”盖礼以恭敬辞让为本,而有节文度数之详,可以敛束人之身心,坚定人之德性。于此学之,则自能卓立持守,而不为外物之所摇夺,所以说“立于礼”。此可见礼之当学也。“既能自立,又必达到那纯粹至善的地位,乃为成就。而其成也,则得之于乐。”盖乐以和为主,其声容节奏可以养人之性情,而荡涤其邪秽,消融其渣滓。于此学之,则自然义精仁熟,而和顺于道德矣,所以说“成于乐”。此可见乐之当学也。然古人《诗》、礼、乐之教,皆发于性情之正,本于中和之德,故能成就人才如此。若后世以吟咏声韵为诗,而无关于性情;以虚饰仪文为礼,而不本于恭敬;以嬉戏淫哇为乐,而反乖于中和,则于《诗》、礼、乐之本然者失之远矣,亦何足务哉?善学者辨之。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是凡民。由,是身行其事。知,是心悟其理。

    孔子说:“道理在天地间,件件都是人所当知的。然为人上者之于凡民,但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盖所当然者,如父当慈、子当孝之类,皆民生日用之事,就是寻常庸众的人也都行得,故能使由之。若其所以当然之故,则皆出于天命人心之本然,其理精微奥妙,必须资质高明,学力至到者,乃能脱然有悟。其在凡民,如何便会晓得?所以不能使之知也。然知之之理,亦不外于所由之中。圣人在上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至于渐摩既久,天下自然化成矣,亦何不可知之有哉!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勇,是勇敢。两个疾字,都是疾恶的意思。乱,是悖乱。已甚,是过甚。

    孔子说:“柔懦之人虽恶贫,无能为也;安贫之人虽好勇,固无害人。惟是那好勇尚气的人,身处穷困,乃疾恶其贫,而不肯安分守己,则必以其血气之强而济其苟得之念,虽为盗贼、从悖逆皆不顾矣,岂不至于为乱乎?至若不仁的人,本心已失,如其恶未著,尚可容恕,则化之以善可也。若其罪当诛,而吾又得以诛之,则遂诛之可也。不然而徒疾恶过甚,使之无所容其身,则事穷势迫,必将求泄其忿恨,而逞凶肆暴,无所不至矣,岂不足以致乱乎?”夫好勇疾贫者,是身自为乱,固为天下之首恶;至于恶不仁者,本为正理,特以处之不善,乃亦足以致乱,而徒为祸阶。则君子之待小人,岂可以轻发而不审处哉?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

    骄,是以人皆不能,而夸己独能的意思。吝,是但欲己有是能,而不欲人之皆能的意思。

    孔子说:“人之处世,固贵于有才,而不可自恃其才。自古言才能技艺之美者,莫如周公。如或真有周公之才之美,固是难及,然须持之以谦虚可也。设使以己有是才也,而忲然自骄,谓人皆不如己,又忌人有是才也,而执吝自私,不欲善于人同,则无其德而大本失矣,其余才艺之美,亦何足观哉?”夫有周公之才之美,而一涉骄吝,尚不足观,况无周公之才而骄吝者乎?人当常加自省而存抑畏之心可也。故圣如帝舜,而舍己从人;功如大禹,而不自满假。诚知谦虚之受益,而骄吝之丧德也。然则孔子之言,岂徒在下位者所当知哉?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至字,当作心志的志字。谷,是俸禄。

    孔子说:“古人之学将以明善诚身,求尽其为人之理而已。然学既成矣,则君必见用,而养之以禄。此乃理之自然,而其本心则不为此也。后世人心不古,见学之可以得禄,乃遂有为干禄而后学者;亦有学问之功始加,而利禄之念随之者。此不惟失学之本意,而心逐于利,其学亦无所得,乃天下之通患也。若有人焉专精为学,至于三年之久,而其心不志于谷禄,则是谋道而不谋食,为己而不为人,志高识大,超出乎时俗之表者也。这等的人岂易得哉?”所以人君用人,于那有实学的必录用而尊显之,使得以展尽底蕴;若夫假学以沽名干进者,则摈抑而不用。庶乎贪位慕禄之徒,不至于滥窃名器,而无补于国家也。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笃,是深厚牢固的意思。

    孔子说:“君子之修身处世,必须学问、操守兼造其极,乃为尽善,甚不可苟也。若有人焉于道理的确有见,则信之极其诚笃,虽议论纷纭,一毫都动移他不得。其志向之专如此,而又能孜孜务学,格物穷理,以求其是非之真,而尽其精微之奥,则讲究明而辨别审,所信者一出于正矣。遇事心里主定在此,则守之极其坚固,虽死生利害,一切都摇夺他不得。其执持之果如此,而又能事必由理,行必合义,初未尝劝匹夫之小信,而乖中庸之大道,则关天常而扶人纪,所守者允得其当矣。夫笃信好学是有学也,守死善道是有守也。为君子而有学有守,则知之必明,行之必勇,出处去就焉往而不善哉?故其遇危邦也,则避之而不入;其在乱邦也,则去之而不居。当天下之有道也,则显身而仕;天下无道也,则退藏而隐。”此其去就之义洁,出处之分明,非有学有守者,何足以与此?然这样人,不但可以善一己之行藏而已,使人君得而用之,则有大涵养,自有大设施。平时必能尊主庇民,建功立业;有事必能砥砺名节,匡扶世运,所补殆非浅浅矣。学问、操守之系于人也,大矣哉!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耻,是愧耻。

    孔子说:“士之处世,既贵有可用之才,又贵有能守之节。若乃邦国有道,有明君以出治于上,有贤臣以辅治于下,贤者必使之在位,能者必使之在职,正君子向用之时也。当此时而乃为世所弃,困处于贫贱之中,则其无善可称,无才可录可知矣,岂不可愧耻乎?至若邦国无道,上无明君,下无贤臣,非贿赂不可得官,非谄佞不能固宠,正小人向用之时也。当此时而乃与世相合,致身于富贵之地,则其贪位慕禄,卑污苟贱可知矣,岂不可愧耻乎?”盖惟其不能“笃信好学,守死善道”,故世治而无可行之道,世乱而无能守之节,乃碌碌庸人而已,何足取哉?士之不可以无养也如是夫!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谋,是图议。政,是政事。

    孔子说:“凡人有是职位,则有是责任;有是责任,则有是谋为。如任公卿大夫之职,则当谋公卿大夫之政。若不在其位,则其政事本与我无与者,而乃商度其可否之宜,条陈其利害之故,是为思出其位,犯非其分矣,奚可乎?故凡不在其位,则当介然自守,虽知识见得到,才力干得来,亦不可图谋其政事。”盖所以安本然之分,而远侵越之嫌,人之自处当如是也。然士人之学,期于用世,则匹夫而怀天下之忧,穷居而抱当世之虑,亦有所不容已者。要之,潜心讲究,则为豫养;非分干涉,则为出位。豫养者待用于不穷,出位者轻冒以取咎。此又不可不辨也。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师,是太师,掌乐之官。挚,是太师之名。《关雎》,是《诗经•国风》首篇。乱,是乐之卒章。洋洋,是美盛的意思。盈,是满。

    孔子说:“昔吾自卫反鲁之时,既曾正乐,适遇师挚在官之始,又能审音,故其时乐之残缺者已为之补,失次者已为之序。但见大乐之作,自其始奏之时,直至于《关雎》之卒章,一皆清浊相济,高下相宜,洋洋乎极其美盛,满耳而可听也。惜乎!今也不得而复闻矣。”盖以孔子之圣而正乐,以师挚之贤而掌乐,故一时音节美盛如此。自师挚适齐,继者皆不能及,圣人所以追思而叹美之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狂,是疏狂。侗,是昏昧无知的模样。愿,是谨愿。悾悾,是愚拙无能的模样。信,是诚实。“吾不知之”者,是甚绝之之词。

    孔子说:“赋性疏狂的人,宜乎行事直率方好,今却只好高夸大,及至到那有利害处,自家要讨便宜,外面却以道理责人,这等样奸狡不直。赋性昏昧的人,凡事既不知道,宜乎谨厚方好,今却轻举妄动,又不谨慎重厚。赋性愚拙的人,凡事既不能干办,宜乎诚实方好,今却诡谲虚诈,又不诚信笃实。这三样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何等的人。”盖狂而直,侗而愿,悾悾而信,虽是气质有偏,然犹不失其本然之真,尚可以陶镕。若不直、不愿、不信,则本真已失,而习染愈蔽,终不可以化诲者也,故孔子绝之。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如不及,是如有所追而不能及的意思。

    孔子说:“人之为学,将以致知力行,而求进乎圣人之道也。然使无勤敏之功,则其心徒劳而无益;使无警醒之心,则其功终怠而不前。所以君子之为学也,研究以求进其知,体验以求进其行,孜孜汲汲,惟日不足,常如有所追而不能及的一般。其用功之勤如此,而其心犹不敢有一时之或惰:当日进之时,怀日退之惧,惟恐失其所学,而果有所不及也。”夫以君子之学,其勤励警惕有如此者,此所以能成其学也。不然,则心不在焉,或作或辍,终亦岂能有成也哉?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私有焉。”

    巍巍,是高大的模样。不与,是不相关的意思。

    孔子说:“圣人之识见度量,迥与常人不同。常人之情,即有一命一爵之荣,未免自视侈然,志得意满,何其卑小也!若乃巍巍乎识量高大而不可及者,其惟舜、禹乎?盖舜、禹二圣人,本以匹夫之微,一旦有天下为天子,其崇高富贵可谓极矣,乃舜、禹则视之漠然,不以为乐,全似与己不相干涉的一般。此其心直超乎万物之上,而众人以为可欲而不可得者,举无一足以动其中,其胸襟气象视寻常真不啻万倍矣,是何其巍巍矣乎!”盖舜、禹之心只知天位之难居,虑四海之不治,日惟兢业万机,忧劳百姓而已。若夫有天下之可乐,奚暇计哉?此万世颂圣明者,必归之也。后世人君诚能以其不与天下之心,而尽其忧勤天下之实,则二圣人之巍巍不难及矣。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则字,解作准字。荡荡,是广远之称。名,是名状。成功,指勋业说。焕,是光明。文章,是礼乐法度之类。

    孔子说:“自古帝王多矣,然莫有过于尧者。大矣哉,尧之为君乎!何以见其大?盖巍巍乎极其高大而无不覆冒者,唯天而已,谁能并之?独有帝尧之德高不可及,大而无外,能与之准。其包涵遍覆,就与天一般,故其德之广远,荡荡无涯,而形迹俱泯。当时之民一皆涵咏盛德而不识其功,鼓舞神化而莫测其妙,无有能指而名之者。其与天之不可以言语形容,又何异哉?惟其不可名,此所以为大也。然亦岂无可见者乎?就其治功之成就处观之,则黎民吾见其时雍,万邦吾见其协和,巍巍乎功业之隆盛,有莫可得而尚者焉。又就其治功之有文采处观之,以礼乐则极其明备,以法度则极其修明,焕乎文章之光显,有不可得而掩者焉。尧之所可见者如此。若其德之不显者,则终不可名也。大哉尧之为君,非冠古今而独盛者乎?”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乱字,解作治字。际,是交会之时。妇人,指武王之妃邑姜。

    昔门人将述孔子评论人才之言,先记说:“自昔君天下者,治莫胜于虞舜。其时有圣哲之臣五人,如禹平水土,稷播百谷,契敷五教,皋陶明刑,益掌山泽。凡虞舜所欲为的,五人都代为之,故能使四方风动从欲以治焉。是虞舜得人之盛如此。继夏、商而王者,治莫胜于周武王。武王尝自言曰:‘予有致治之臣十人。在外有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公适为之辅理,在内有贤妃邑姜为之赞助,故能使四海永清,垂拱而治焉。’是有周得人之盛如此。”孔子有感而叹之说道:“吾闻古语说:‘人才之生,最为难得。’以今观之,岂不信然矣乎?盖自古圣贤相承,如唐虞交会之际,其时气运方隆,人才辈出,固极盛而无以加矣;自此以后,则惟我周为盛焉。唐虞固有五人,以赞成风动之功;我周亦有十人,以夹辅永清之烈。是我周真与唐虞比隆,而非夏、商之所能及也。然数止十人,已为少矣,而中间有妇人焉,其实奔走御侮之臣不过九人而已。以我周之盛而贤臣止于九人,岂不为难得哉?然则,才难之一言,信乎其不诬矣。”大抵得人固难,而知人与用人尤难,虞舜、武王惟其知之明而用之当,故能成天下之治如此。若知有未真,则取舍犹有所眩惑;用之未尽,则底蕴无由以展布,何以收得人之效乎?故知人善任,尤人君治天下之本,不可不慎也。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服事,是臣服敬事。

    孔子说:“人臣事君,固有一定之分,然使国家全盛,君德休明而为之臣者,能敬顺守职乃是常事,不足称也。惟殷纣暴虐无道,国祚日益衰微,文王发政施仁,人心日益归向,以天下大势计之,三分之内,二分都归于文王,盖有天下之大半矣。当是时以仁伐暴,以周代殷,特一反掌之间耳。乃文王则坚守臣节,以服事殷纣,初不以盛衰强弱二其心。则是时可为而不为,势可取而不取,非盛德之极,能如是乎?然则我周文王之德,其可谓至极而无以加者矣。”夫孔子之称“至德”者二,于泰伯则以其让天下,于文王则以其服事殷,皆所以明君臣之义,立万世之防,而惧乱臣贼子之心也。读者宜致思焉。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间,是有罅隙可非议处。菲,是薄。鬼神,是天神、地祇、人鬼。恶字,解作粗字。沟洫,是田间水道,旱时蓄水,涝时泄水,以便百姓每耕种的。

    孔子说:“帝王之治天下,事无大小,莫不各有至当不易的道理。少有未合,人即得指其罅隙而议之。我观大禹所行的事,件件合宜,无一些罅隙可以非议。如饮食所以养生,禹之时,九州作贡,玉食非不足也,乃却珍馐而进粗粝,其自用之淡薄如此。至于奉祀郊庙鬼神,则牺牲粢盛务极丰洁,又致其诚孝而无敢简焉。衣服所以蔽体,禹之时,玉帛万国,文绣非不足也,乃舍华绮而衣粗恶,其被服之朴素如此。至于临朝承祭所尚的黻冕,则服物采章务求尽制,又极其华美而无所吝惜焉。宫室所以居身,禹之时,四海为家,非不可备壮丽之观也,乃安卑隘而戒峻宇,其自处之简陋如此。至于百姓每备水旱的沟洫,则又胼手胝足以经理之,而竭尽其力,不以为劳焉。夫礼有所当丰,事有所宜俭。当丰而俭则过于陋,宜俭而丰则失之奢,皆未免于可议也。今观大禹,他自己身上一些不肯享用,至于事神勤民,却又这等周悉。丰所当丰,而不可谓之奢;俭所当俭,而不可谓之陋。虽欲议之,曾何罅隙之可窥哉?”所以又说:“禹,吾无间然矣!”盖深赞其美,以示万世为君之法也。

    然孔子之称赞大禹,固以其丰、俭适宜,其实还重在俭德上。盖人之常情,奉身之念每厚于事神为民,而人君富有四海,其势又得以自遂其欲,故致孝鬼神可能也,菲饮食不可能也;致美黻冕可能也,恶衣服不可能也;尽力沟洫可能也,卑宫室不可能也。《书》称禹克勤于邦,克俭于家,盖必俭而后能勤。若一有奉身之念,则虽以天下奉一人而犹恐不足,又焉能勤民而致力于神哉?欲法大禹者,尤当师其俭德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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