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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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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佾第三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季氏,是鲁国大夫。佾,是乐舞的行列。

    古者乐舞之数,天子用八行,每行八人,叫作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各有等差,不容僭越。当初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特赐天子礼乐以祭周公之庙,其后世群公都因循僭用,已是失礼。季氏,是鲁桓公子孙,他在家庙中祭祖,也僭用八佾之舞于庭,故孔子非之,说:“礼莫严于名分,罪莫大于僭窃。夫祭用生者之爵禄,乃我王朝一定之礼。季氏本是大夫,只该用四佾之舞,而今乃用八佾之舞于家庙之庭,则是以大夫而僭天子礼,法之所不容诛,罚之所必及,人臣之罪孰有大于此者?这等大罪也都容忍过了,不加纠正,则别样的小罪,孰不可忍乎?”盖鲁以相忍为国,凡事惟务姑息含忍,而其弊乃至于下陵其上,臣僭其君,礼法荡然,冠屦倒置如此。盖优柔姑息之过也,故孔子非之。其后孔子为司寇,摄相事,即堕三都以强公室;陈恒弑其君,则沐浴而朝,请兵讨之。此可以观圣人之志矣,而鲁终不能用。卒之三家共分公室,政在陪臣,而周公之祚遂衰矣。然则纪纲法度,有国者其可一日而不振举之乎?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是鲁国的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之家。雍,是《周颂》篇名。彻,是彻馔。相,是助祭。辟公,是诸侯。穆穆,是深远的意思。“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诗中两句话。

    昔者周天子祭祀宗庙,祭毕之时,则歌《雍》诗以彻馔。及鲁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祭其家庙,于收俎豆的时节,也歌《雍》诗,是僭用天子之礼矣。故孔子讥之,说道:“《雍》诗中有云:‘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宗庙之中,助祭的是列国的诸侯,主祭者是天子,其敬德之容,则穆穆然幽深而玄远。盖本天子之事,故于彻馔歌之,道其实也。今三家之堂,助祭者不过陪臣,亦有辟公之相助乎?主祭者不过大夫,亦有天子之穆穆乎?既无此事,则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于堂乎?是不惟僭妄可恶,而其无谓亦甚矣。”盖礼所以辨上下之分,不可毫发僭差,人臣而敢僭用君上之礼,则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夺之祸,必由此起。孔子前一节非季氏之舞八佾,此一节讥三家之歌《雍》诗,皆所以立万世人臣之大防也。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仁,是心之德。敬而将之以仪文,叫作礼;和而达之于声容,叫作乐。如礼何,如乐何,譬如说没奈他何一般,是不相为用的意思。

    孔子说:“仁之在人,乃本心之全德。人能全此心德,使心里常是恭敬,则行出来的仪文便都是礼;心里常是和平,则播之于声容,便都是乐。是礼不虚行,必仁人而后可行也。人而不仁,则其心放逸而不能敬。礼之本先失了,那陈设的玉帛,升降的威仪,不过是虚文耳,礼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礼何’。乐不徒作,必仁人而后能作也。人而不仁,则其心乖戾而不和。乐之本先失了,那钟鼓之声,羽旄之舞不过是虚器耳,乐岂为之用乎?所以说‘如乐何’。”盖礼乐不可斯须而或去,人心不可顷刻而不存。欲用礼乐者,求之心焉可也。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林放,是鲁国人。易,是节文习熟。戚,是哀痛。

    鲁人有林放者,见世人行礼,繁文太盛,以为制礼之初意恐不如此,故问礼之本于孔子。孔子以时俗方逐末,而放独究心于礼之本,可谓不为习俗所移,而有志于返本复古者矣。所以称美之,说:“大哉汝之问也。夫礼之全体有质有文。譬如饮食之礼,起初只是太羹、玄酒,汗尊杯饮而已,这叫作本质;先王以为太简,始制为笾豆簠簋之器,揖让周旋之仪,这叫作文。又如居丧之礼,起初只是伤痛哭泣,思慕悲哀而已,这叫作本质;先王以为太直,始制为擗踊哭泣之节,衰麻服制之等,这叫作文。文质得中,乃礼之全体。到后来习俗日侈,却只在仪文节度上究心,而制礼之初意,荡然无存矣。然则今之礼者,与其趋尚繁华而流为奢侈,宁可敦崇朴素而失于俭啬。盖俭啬无文,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不失为淳古之风,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奢也,宁俭’。居丧者,与其习熟于仪节而无惨怛之诚,宁可过于哀痛而少品节之制。盖徒戚虽未合于礼之中,而犹自率其天性之真,是即本之所在也,所以说‘与其易也,宁戚’。”夫曰“宁俭”,曰“宁戚”,皆孔子不得已而矫俗之意。盖天下事物,每自质而趋文,而世之将衰,必多文而灭质。故孔子他日赞易,又以“用过乎俭”,“丧过乎哀”为言,而其论礼乐则曰“吾从先进”,皆厌周末文盛而欲矫之以合于中也。有维持世教之责者,尚鉴兹哉!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夷狄,是化外之地。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总叫作夷狄。诸夏,是中国。诸,是众;夏,是大,以其人民众而地方大,故称诸夏。亡字,与有无的无字同。

    当孔子时,季氏以大夫僭用八佾,三家以大夫僭歌《雍》诗,上下陵夷,不知有君臣之分。故孔子一日叹息说道:“中国所以尊于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乱也。今夷狄之国,在上的统领其下,在下的顺从其上,尚且有个君长,倒不似我中夏之国,君弱臣强,以诸侯胁天子者有之,以陪臣专国政者有之,恣为僭窃,反无上下之分也。”夫以中国同于夷狄,犹且不可,况反不如乎?可慨也已。孔子此言,岂真轻中国而称夷狄哉?盖甚为之词,以见上下之分,不可一日不明于天下也。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旅,是祭告。泰山,是东岳泰山,在鲁地。冉有,是孔子弟子冉求。救,是救正。

    古者祭祀之礼,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泰山在鲁国境内,惟鲁君当祭。季氏是鲁大夫,也要行祭告之礼于泰山之神,则其越礼犯分,僭上无君甚矣。孔子以冉求是他的家臣,有匡救之责,故问他说:“季氏此一事,甚为非礼,汝为家臣,固宜尽言匡正。今乃坐视其失礼而不能救之与?”冉求对说:“他的意思已定,吾力不能挽回之也。”孔子于是叹息说:“季氏此举只要谄事鬼神,以求福佑,殊不知礼不可僭,神不可欺。且如林放,鲁人,也知问礼之本,不肯随俗,况泰山是五岳之尊,其神聪明正直,必然知礼,岂肯享季氏非礼之祭,而反不如林放之知礼乎?”是季氏之祭泰山,非惟分不当为,而且神必不享,则亦何益之有哉!孔子此言,一则要使季氏知其无益,犹可中止;一则要使冉求以不如林放为耻,而知所以自励也。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争,是争竞。射,是大射之礼。升,是升堂。饮,是饮酒。

    孔子说:“有德行的君子,他心平气和,与人恭逊,无有争竞。求他有争竞处,必也观之于行射礼之时乎!盖射有中者,有不中者,中有多者,有少者,胜负相形,似乎有所争也。然观其将射之初,则三揖三让而后升堂;既射之后,则与那同射的人,都下堂来,胜者却揖那不胜者,使他升堂,自取爵盏,立饮罚酒。射礼之行如此。是虽有胜负之相较量,然自始至终,雍容揖逊。是其争也,乃君子之争,非若小人专以血气相尚,而为角力之争也。夫以射才有争,而其争又如此,则君子之无所争可见矣。”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巧笑倩兮”这三句都是逸诗之词。倩,是好口辅。盼,是黑白分明。素,是粉地。绚,是采色。

    逸诗上说:“人于笑时,口辅端好,其眼目黑白分明,有此自然的美质,而又妆饰以华采,就如素地上加以采色的一般,愈为美好矣!”子夏未达素以为绚之旨,疑其反以素为饰。乃问于孔子说:“逸诗有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夫素则无文,绚乃华饰,今言素以为绚,其言果何谓也?”

    子曰:“绘事后素。”

    绘,是绘画。

    孔子答子夏说:“诗言‘素以为绚’,不是说素即是绚,乃是说因素为绚耳。如今绘画之工,必先有了质素的粉地,然后加以各样采色。是素在于先,绚在于后。犹人之相貌,必先生得自然美好,然后可加以华饰也。”

    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起予,是启发我之志意。商,是子夏的名。

    子夏一闻孔子之言,遂有悟于心,说道:“观绘画之事,素地在先,采色在后,可见素而非绘,固无以备其文采;绘而非素,则虽有采色亦将安施?然则世之所谓礼文者,其犹在于后乎?必有为之先者矣。”盖礼也者,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者也。如玉帛交错,揖让周旋,宾礼也。然必先有恭敬之实心,而后以是将之。是敬在于先,礼在于后矣。又如擗踊哭泣,衰麻服制,丧礼也。然必先有哀痛之本情,而后以是节之。是哀在于先,礼在于后矣。故情实者素地也,礼文者采色也,非礼,固无以为人情之节文。然苟情不至而徒求之于礼焉,是犹画者不先布素地,而欲施文采也,有是理乎?夫孔子以绘画明素绚之意,不过只就书旨上发挥,而子夏“礼后”之言,则圣言之所未及者,可谓闻一知二,触类旁通者矣。故孔子喜而称之,说道:“能起发我之志意者,是汝商也。盖诗人之言,其旨甚微,而寓意深远。善说《诗》者,能求之于言语之外,而不拘泥于文字之末,乃为得之。似你这等聪明颖悟,才可与论《诗》也已。”盖深喜之辞也。

    按,此章之旨,与前章林放问礼之意大略相同。林放求礼之本,而子夏以礼为后,皆有反本尚质、挽回世道之意,故孔子于林放则以“大哉”称之,于子夏则以“起予”许之。此又圣贤未发之旨也。学者宜致思焉。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杞、宋是二国名。杞,是夏之后。宋,是殷之后。文,是书籍。献,是贤人。征字,解作证字。

    孔子说:“昔者禹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夏一代之礼者,我能言其大略,然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夏之后代,虽有杞国尚存,然不足取以为证矣。汤有天下,其制度文章为有殷一代之礼者,我亦能言其大略,然亦必有证而后人信之。今殷之后代,虽有宋国尚存,然亦不足取以为证矣。盖礼非书籍不能记载,非贤人不能诵习。今夏、殷二代,传世久远,杞、宋两国,世祚衰微,既无书籍可以考究,又无贤人可以咨访,将何所取以证吾之言耶?若使二国之书籍尚存,贤人未谢,则考究咨访皆有所据,而吾能取之以为证,人皆信之矣。惜乎!今之不能也。”盖孔子当时,欲斟酌三代之礼,以立万世常行之法,而夏、殷不可考,故为是叹息之词如此。然三纲五常,古今不易,所损所益,百世可知,则二代之礼又不以杞、宋无征而遂泯也。有议礼制度之责者,宜究心焉。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禘,是祭祀之名。古者天子既祭其始祖,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祭于太庙,而以始祖配之,这礼五年一举,叫作禘。成王以周公有大勋劳,赐鲁重祭,使鲁国以周公为始祖,以文王为所自出之帝,而以周公配之,故鲁国得禘祭其先。然以诸侯而僭行天子之祭,实为非礼也。灌,是奠酒于地以降神。往字,解作后字。

    孔子说:“我鲁国君臣举行禘祭,我也曾在太庙中,观其行礼何如。但见他未曾降神之先,诚敬尚在,犹有可观。及到那灌地降神之后,君臣之间都懈怠了,虽有陈设的俎豆,升降的威仪,全是虚文,无一些恭敬诚恪的意思。到这时节,我之心不欲观之矣。”夫鲁国本是诸侯,僭用王者之大祭,已是失礼,及举祭之时,又不诚敬,是失礼之中又失礼焉。故孔子叹之如此。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示,与看视的视字同。斯字,解作此字。掌,是手掌。

    或人见鲁国尝行禘祭之礼,而不知当初制礼之意,故以禘之说问于孔子。孔子以禘乃国家之重典,先王所以报本追远之意,其妙固未易言。况又是王者之大祭,鲁国因循而僭用之,其失又所当讳。这意思有难以显言者,故只答他说:“不知也。盖以禘之为祭,礼仪重大,意义深远,知之甚不易也。若有能知其说的,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识见自是广阔,精神自会运量,看得天下的道理,灿然都在目前,岂不如视诸斯之至易乎!”门人遂记说:“夫子所谓‘视诸斯’者,乃自指其手掌而言,以其明白易见,就如看自家的手掌一般,初无难事也。”此可见幽明只是一理,神人本无二道,幽而知所以事神,则明而治人,亦何难之有哉!然非先王不能作,亦非圣人不能知,如或人者何足以语此,此孔子所以不轻告之也。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祭,是祭先祖。祭神,是祭外神。

    “吾不与祭,如不祭”,是孔子平日的言语。门人记说:“祭以诚为主,而他人则不能,惟吾夫子。观其在家祭先祖的时节,则孝心纯笃,就如先祖在上的一般;其在官祭外神的时节,则敬心专一,就如神明在上的一般。夫鬼神无形与声,岂真有所见?乃心极其诚,故如有所见耳。考其平日尝说:‘吾于祭祀,必亲行之,乃慊于心。若或有故,不得已而使人代之,则不得以伸吾之孝敬,故礼虽已行,而此心缺然,还似不曾祭的一般。’即此言观之,则其祭祀必致如在之诚可知矣。”这是门人记孔子祭祀之诚敬如此。若天子一身,为天地宗庙百神之主,尤不可不致其诚。所以古之帝王,郊庙之祭,必躬必亲,致斋之日,或存或著,然后郊则天神格,庙则人鬼享,而实受其福也。承大祭者,宜致谨焉。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王孙贾,是卫大夫。媚,是亲顺,奥,是室之西南隅。灶,是灶神。

    古者夏月祭灶,必先祭主于灶陉,然后迎尸入奥,而设馔以祭。是祭于奥则似尊崇,祭于灶则似卑亵。故当时俗语说:“奥虽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灶虽卑贱,然日用饮食所司,当时用事,所以说媚奥不如媚灶。”盖奥以比君之势分崇高,难以自结;灶以比臣之专权用事,容易干求。时俗之见,浅陋如此。王孙贾乃问孔子说:“俗语有云:‘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灶。’夫奥本尊崇,灶甚卑亵,今乃言媚奥不如媚灶,其意果何谓也?”贾疑孔子在卫,有求仕之心,欲求附己以进用,故以此讽之耳。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获字,解作得字。祷,是祈祷。

    孔子答王孙贾说:“俗语所谓媚奥不如媚灶,我甚不以为然。盖天下之至尊而无对者,惟天而已。做善则降之以福,做不善则降之以祸,感应之理毫发不差。顺理而行,自然获福;若是立心行事,逆了天理,便是得罪于天矣。天之所祸,谁能逃之?岂祈祷于奥、灶所能免乎!”此可见人当顺理以事天,非惟不当媚灶,亦不可媚于奥也。孔子此言,逊而不迫,正而不阿,世之欲以祷祀而求福者,视此可以为鉴矣!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监字,解作视字。二代,指夏、商。郁郁,是文盛的模样。

    孔子说:“比先夏、商之有天下,固皆有一代的典章法度,但其立法未能尽善尽美,而其流弊亦皆偏向失中。自我周之兴,有文、武为之君,周公为之相,于是监视夏、商之礼,或损其太过,或益其不足,是以制度仪章纤悉具备,凡行于朝廷,施于邦国,达于闺门闾巷之间者,皆尽善尽美。郁郁乎文采之盛,殆非夏、商所能及也。我也生周之世,为周之民,时王之制固当遵承而不悖,况其礼文之盛又如此。然则吾之当从者,舍周其何适哉?所以说‘吾从周’。”尝观孔子之在当时,礼乐则从先进,梦寐不忘周公,与夫修鲁史而尊天王,此其从周之志,有未尝一日忘者,所谓圣人之为下不倍也。然则生今之世而欲反古之道者,岂不谬哉!

    子入太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太庙,是鲁周公之庙。鄹,是邑名。鄹人之子,指孔子说。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故当时叫孔子为鄹人之子。

    昔孔子仕鲁之时,尝陪祭于周公之庙,与执事焉。那庙中陈设的器数,如笾豆、玉帛之类,周旋的仪节,如灌献酬酢之类,每事都详细访问,却似不曾知道的一般,盖惟其敬之至,故其问之详如此。或人不知而疑之,说道:“鄹人之子孔丘,素以知礼见称于人,如今看来,谁说他知礼?盖知者不待于问,问者必有不知。观他在太庙之中,事事都问过,则其不知礼也明矣。世固有无其实而有其名者乎?”孔子闻而解之,说道:“礼莫大于祭,祭莫先于敬。今太庙之中陈设的都是礼器,周旋的都是礼仪,若一毫知得不真,行得不当,便是轻忽放肆,而非所以为敬矣!今我每事访问者,正以对越奔走之际,当有恭敬严肃之心,固不敢强其所不知以为知,亦不敢恃其所已知而不问,是乃所以为礼也。或人之言,岂知我者哉!”此可见圣人之心极其敬慎,故祭祀之礼尤加谨严;圣人之心极其谦虚,故每事问人不厌详细,其与尧之钦明、舜之问察,一而已矣。学圣人者,当于此求之。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射,是射箭。皮,是皮革。射不主皮,这一句是《乡射礼》中的说话。科字,解作等字。

    孔子说:“《乡射礼》有云:射以观德。但主于中的,不必穿透皮革,然后为能。所以然者,盖为人之气力,有强有弱,其等不同。若必主皮,则惟强者能之,而弱者必不能矣。此所以不主皮也。然这是古昔盛时,尚德而不尚力,其道如此。今世衰礼废,列国兵争,惟以强力为尚,虽礼射亦主于贯革,而尚德之风不可复见矣,可胜叹哉!”孔子思古伤今之意如此。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

    告,是告庙。朔,是正朔。饩,是牲牢。

    古时天子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每遇月朔,则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鲁自文公以后,把这告朔之礼废而不行了,而有司每月犹照常办备此羊。子贡以此礼今既不行,饩羊徒为靡费,故欲去之,以省费焉。是徒知一羊之可惜,而不知制礼之初意矣。

    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爱,是爱惜。

    孔子呼子贡之名而晓之说:“赐也,尔之欲去乎饩羊者,岂以告朔之礼既废,饩羊之供无实,爱惜此羊而欲去之矣乎?自我观之,所爱尤有甚于羊者。盖正朔颁于天子,所以示天下之有君;告朔行于诸侯,所以示天下之有亲,最为礼之大者。今此礼虽废,而饩羊犹存,后之人或有因羊以求礼,举而行之者。若将此羊一并去了,则告朔之礼随羊以亡,自此天子不复颁朔,而人不知有君,诸侯不复视朔,而人不知有亲矣。是礼之亡不尤为可惜耶?”夫孔子之意在于存礼,而子贡之言唯求省费。圣贤度量之广狭,用心之大小,区以别矣。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礼,是恭敬之见于仪文者,乃道理当然的去处。谄,是求媚。

    孔子说:“臣之于君,既有尊卑上下的定分,便自有恭敬奉承的定礼。这礼是先王所制,万世通行,不可违越者也。今我之事君,心里极其敬谨,不敢有一毫轻慢,故每事依着礼节,不敢有一些差失。这不过尽那礼之当然者而已,非有加于礼之外也。时人不知,乃以为求媚取悦而然,是岂知事君之礼者乎?”盖当时公室衰微,强臣僭窃,上下之际多不循礼,惟孔子欲明礼法以挽回之,如过位则色勃,升堂则屏气,违众而拜堂下,闻命而不俟车。这等循礼,当时反以为谄,则礼法之不明于天下可知。故孔子之言如此。然尽礼与谄,其迹相似,而其心不同。君子之事君,其礼固无不尽,然却不肯阿谀顺从,如责难以为恭,陈善以为敬,一心只要成就君上的美名,干办国家的大事,这便真是尽礼。小人之事君,外面虽似尽礼,然心里未必忠实,如阿顺以为容,逢迎以为悦,一心只要干求君上的恩宠,保全自家的官爵,这便真是谄媚。君子尽礼,小人以为谄;小人谄媚,亦自以为尽礼。心术之邪正,迥然不同,人君不可不察也。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定公,是鲁国之君。礼,是有节文、不简慢的意思。忠,是竭尽己心、不欺罔的意思。

    定公一日问于孔子说:“为人君的使令臣下,为人臣的奉事君上,都有个道理,不知当如之何。”孔子对说:“为人君者,以尊临卑,易至于简慢忽略。若简慢忽略,便失了为君的道理,是以人君之于臣下,使之须要以礼。如使之为大臣,则待之如股肱;使之居言责,则待之如耳目;使之为将帅,则有推毂命将之礼;使之为使臣,则有皇华遣使之礼。务加以礼貌,待以至诚,这乃是使臣的道理。为人臣者,以下事上,易至于欺罔隐蔽。若欺罔隐蔽,便失了为臣的道理,是以人臣之于君上,事之须要以忠。如居辅导赞襄之职,则尽心以启沃,而一毫无所隐;有官守言责之寄,则尽心以纳忠,而一事不敢欺。遇有难处之事,则虽劳瘁而不辞;遇有患难之日,则虽致命而不避。务内尽其心,外尽其力,这乃是事君的道理。”君尽君道,固非有私于臣,而所以劝下之忠者,亦在是矣。臣尽臣道,固非有要于君,而所以报上之礼者,亦在是矣。上下交而德业成,天下其有不治者哉!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关雎》,是《国风》诗之首篇。

    孔子说:“凡乐音不和乐,则不足以畅意;不哀婉,则不能以感人。然又贵于得中。若乐之过,则有淫荡邪僻之声;哀之过,则有忧思燋杀之病,而失其性情之正矣。惟有《关雎》之诗,其发之咏歌,而被之管弦者,优柔平中,虽欣然和乐,而不至于淫荡,虽凄然哀婉,而不至于悲伤。听之使人欲心平,躁心释,而足以为养德之助,诚盛世之遗音也。”盖诗本性情,乐以彰德。《关雎》之诗,咏后妃之德也。昔周文王之妃太姒,有圣德,不妒忌,忧在进贤,不淫于色。旁求淑女以配君子,求之未得,至于寤寐反侧而不能安;求之既得,则以钟鼓琴瑟乐之而致其喜。其德之盛如此,故其发为声诗,自然中正和平,而无过淫过伤之病。是乐音之和,本于后妃柔顺之德,后妃之德,又本之文王刑于之化。学者玩其辞,审其音,则所以基化闺门,而御于家邦者,必有得于言意之表矣。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

    哀公,是鲁君。社,是为坛以祭地。宰我,是孔子弟子。战栗,是恐惧的模样。

    哀公问于宰我说:“有国家者,必有社以祭地,不知其义何如?”宰我对说:“古之立社者,必栽树木。夏后氏立社,则以松树;殷人立社,则以柏树;周人立社,则以栗树。然所以用栗树者,取于战栗之义。盖戮人必于社,欲使民见之而战栗恐惧也。”夫祭地以报其功,乃立社之本意,至于所栽的树木,则各因其土之所宜,而非有取义于其间也。宰我不知而对,谬妄甚矣。

    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遂事,是事虽未成,而势不能已者。谏,是谏正。咎,是罪责。

    孔子闻宰我“使民战栗”之言,以其所对,既非先王立社之本意,又启鲁君杀伐之心,因厉言以责之,曰:“大凡事之未成者,犹可以言语说之,若事既成者,说之何益?所以不说。事之未遂者,犹可以谏诤止之,若事既遂者,谏之何益?所以不谏。事之未往者,犹可咎而罪之,若事之既往,咎之何益?所以不复追咎。今汝‘使民战栗’之言,已出之于口,而告之于君,是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也。吾又何以责汝乎!”孔子以为不足责者,正所以深责之,欲其知言之不可妄发,而致谨于将来耳。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管仲,是齐大夫,名夷吾。器,指人之局量规模说。器小,譬如说小家样。

    管仲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当时皆以为莫大之功。然出于权谋功利之私,而不本于圣贤大学之道,故孔子讥之说:“管仲虽有大功,然其为人,局量褊浅,规模狭隘,没有正大光明的气象,其器不亦小哉!”盖深责备之词也。

    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

    三归,是台名。摄字,解作兼字。

    孔子以管仲为器小,或人不知而疑之,说道:“吾闻俭约之人,凡事吝啬,却似器小的模样。夫子以管仲为器小,得非以其俭约而然乎?”孔子答说:“凡人俭约者,必能制节谨度。今管仲筑三归之台,以为游观之所,其兴作之靡费可知;又多设官属,使每人各治一事,不相兼摄,其廪禄之冗滥可知。观其行事如此,岂得谓之俭乎?夫以俭为器小,失之远矣。”

    “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邦君,是有国的诸侯。树,是门屏。塞,是遮蔽。好,是宴会。坫,是放酒杯的案。凡宾主献酬饮毕,必反置酒杯于此,故谓之反坫。

    孔子斥管仲为非俭,或人又不知而疑之,说道:“吾闻知礼之人,凡事备具,不肯苟简,却似奢侈的模样。然则管仲之不俭,得非以知礼而然乎?”孔子答说:“礼莫大于名分,分莫大于君臣,不可一毫僭差者也。且如有国的诸侯,才得设屏于门,以蔽内外,非大夫所宜有者,今管氏也设屏于门以蔽内外,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一也。诸侯为两国的宴会,那时献酬,有反爵之坫,非大夫所宜用者,今管氏也有反爵之坫,与邦君一般,其僭礼二也。这等僭上,决不是知礼的人。若说管氏知礼,则天下之人,谁是不知礼者乎?”盖人之器量大小,固不在于行事之广狭。大禹恶衣菲食,不害为圣;周公之富,不病其奢。或人既以器小为俭,又以不俭为知礼,其心愈惑,而失之愈远矣。然孔子竟亦未明言器小之意,岂或人之浅陋,不足以语此欤?

    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语,是告语。鲁太师,是鲁国掌乐之官。翕,是合。从,是放。纯,是和。皦,是明白。绎,是相续不绝的意思。成,是乐之一终。

    当时鲁国衰微,音乐废阙,乐官多失其职者。故孔子告鲁太师以作乐之道,说:“汝为典乐之官,必知道乐之节奏,然后可以作乐。今先王之乐,犹未尽亡,其始终条理之妙,可得而知也。吾试为汝言之:盖乐有六律、五声、八音,有一不备,不足以言乐。故始作之时,必须声音律吕,件件都全,而翕然其合焉。然备而不和,亦不足以言乐。故乐之既放,必须清浊高下,皆中其节,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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