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卷二十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哉。

    嘗謂《春秋》之作,無非為存天理、正人倫計也。人事舛,則倫不正;天道僭,則理不明。聖人上奉天時,下立人紀,故有賞刑之庸,而有燮理之道焉。《春秋》,天子之事也,安得不於天人之際交致其謹也哉?是故魯桓篡隱而奪其位,人倫之大變也。執之者無罪,殺之者無禁。暴明其惡,恭行天罰,宜也。魯之臣子,義不戴天,而莫能討,則鄰國之所當舉法也,況於太公,實受賜履之命,齊可以不問乎?奈何不修方伯之職,乃使其貴介弟將玉帛以修好?人事之反其常,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書曰:「齊侯使其弟年來聘。」所謂禮施於不當施之人也。桓篡隱而有其國,天理之大變也。不有人禍,必有天殃。旱乾水溢,疾疫饑饉,宜也。天下諸侯視以為常,而莫能討,則惟天能誅之耳。況於豐年之瑞,當應於有道之國。魯何以致此乎?奈何不有凶災之譴,當其即位之三年,乃獲五穀皆熟之慶?天道之反其常,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特書曰「有年」,是謂瑞降於不當降之國也。《春秋》深明天人之理,安得不以為非常之事而謹書之哉?厥後宣公之惡,猶桓也。元年齊侯與之會於平州,以定公位,則亦僖公修聘之類也。十六年而大有年,則亦桓公有年之類也。人事之失,天道之變,《春秋》特於二公備之。聖人誅亂討賊之法嚴矣哉!

    雖然,弟年來聘,齊之罪也,而有年之瑞,天亦僭乎?以桓公在位十有八年,大水螽災,每見於經,而僅一有年,則他歲之歉可知矣。桓公之罪可誅,而周公之遺民不可殄也。天為民而有年,豈桓公有以致之哉?不然,彭生之難,亦不異於氏之禍,何耶?故曰「天定亦能勝人」,不可誣矣。

    考仲子之宮。築王姬之館於外

    望國以非禮為禮,《春秋》書之,所以正其失也。

    夫知其不當為而為之者,天下之大罪矣。故仲子,惠公之妾也,不當祀以夫人之禮,而隱公成其父之邪志,為別立宮以祀之,蓋自以為得禮,而不知其非禮也。齊者,魯之仇也,不當為之主婚,而莊公忘其父之仇,為築王姬之館於外,亦自以為得禮,而不知其悖禮也。由此言之,豈非故為其所不當為者乎?此《春秋》所以深惡之也。

    古者庶子在父母之室,為其母不禫,所以厭於尊;慈母與妾母不世祭,所以降於嫡。此禮之當辨者也,況以妾母而敢立宮以尊之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與同國;九族之仇,不同鄉黨。此義之當行者也,況以父仇而敢築館以主其婚乎?今隱公紊嫡庶之分,而莊公忘父子之親,天理絕而人倫亡矣,《春秋》安得不深責之哉!且仲子者,桓公之妾母也。隱公承先君之邪,而讓非其所當讓,將立其子,而先尊其母,特以孟子既入惠公之廟,則仲子不得與之並享,則非不知仲子之為妾矣,故特奉之以別宮。自常情言之,則不敢致諸太廟,而別立宮焉,疑若稱也;由君子觀之,則謂公雖不敢祔仲子於太廟,而立宮之禮亦非。故《春秋》因其始祀而書曰「考仲子之宮」。「考」者,始成而祀也;不曰「夫人」而曰「仲子」,正其名也。而隱公之以非禮為禮可知矣。莊公之於齊,不共戴天之仇也。天王嫁女於齊,而使魯為之主,害義甚矣。為莊公者,泣血以請辭焉而勿從之,可也,奈何藐然不顧而遂受命焉?然不館之於國內,則非不知其不當為也,故特築王姬之館於外。自常情言之,則築館於外,不失居喪之禮,疑若可也;以大義言之,則公也方當寢苫枕戈之時,而與仇人主婚姻之禮,不亦悖乎?故《春秋》特書「築王姬之館於外」,則莊公之以非禮為禮,又可見矣。夫考宮,常事也,其得為者不書,而「考仲子之宮」則書,以其亂夫婦之倫也。考宮書於上,而繼之以「初獻六羽」,六羽尤非仲子所當用,則隱公之罪不可逃矣。魯主王姬久矣,其得為者不書,而莊公之主齊婚則書,以其忘父子之倫也。築館書於上,而繼之「王姬歸於齊」,歸齊則非魯所當主,而莊公之罪不可逭矣。斯二者,三綱之所繫也,《春秋》安得不深謹之哉!

    嗚呼!魯之禮若是耶,而曰猶秉周禮也,然則當時諸侯之於禮可知矣!

    會於蕭魚,秦人伐晉,莒人伐我東鄙,圍台

    伯主既服貳國,而不能制外患,此《春秋》之所惜也。夫功不在大,而患不在小也。惟不慮患於功成之後,則未有不失之者矣。

    晉悼公疊三駕之勞,以得鄭於蕭魚之會,此中國莫大之功也。奈何秦人繼之以伐晉。借曰秦,晉仇也,蕞爾莒乃敢伐我東鄙而圍台,彼固有以覘晉之怠矣。而當悼公之世,有是焉,寧不深可惜哉?故自蕭魚而晉伯衰矣。吾嘗觀於齊桓公矣,方其伯之盛也,攘夷狄,恤與國,糾逖王慝,如恐弗逮,何其勤耶。至於葵丘既盟,怠心遽肆,由是楚狄交熾,公不能抑。君子傷之,以為有始而無終也。然而緣陵之城,救徐之役,功雖不足,猶有事焉,而未至如晉悼之遽自畫於服鄭也。人徒知葵丘為桓公盛衰之會,又孰知夫蕭魚為悼公勤怠之機耶!何也?悼公之入國也,逐不臣七人以治內,圍宋彭城以治外,而復伯之權輿,已在此矣。由是而睦諸侯,和戎狄,三分四軍,以待來者,其勤為何如耶?故鄭人之未服也,申之以五會,震之以三駕,屢盟而屢叛,屢叛而屢伐。公亦知服人以威之未盡善矣,於是乎肆青圍鄭,聊以張吾三軍,而納斥候,禁侵掠,旋繼於行成之後,講好會而卻擔盟,推至誠以待鄭使,反覆之人,不惟面革,而有服其心,庶幾乎王者之氣象矣。奈何服鄭之後,遂自縱弛。秦,虎狼也,黨楚而來謀我,盍亦預為之防乎?今也徒知一鄭之服為可喜,而不知外侮之至為可憂。蜂蠆有毒,況敵國乎!秦人來伐,乃使士魴以孤軍禦之,卒易秦而不設備;於櫟之戰,不敢以告諸侯,亦可恥矣。比及明年,僻陋在夷之莒,亦敢興師伐魯,而圍其邑。夫魯,晉之同姓,事晉最謹,而莒敢陵之,豈徒弱魯而已?知晉之怠而不畏也。觀《春秋》書蕭魚之會,而繼書「秦人伐晉」,明年又書「莒人伐我東鄙,圍台」,無乃與「盟於葵丘」而繼書「狄滅溫,楚人伐黃」之事類乎?

    雖然,蕭魚之會,晉悼之終也,諸侯賴之,稍獲息肩,當衰亂之世,亦可謂之小康。然以聖人之王道律之,則不然矣。悼公以清明之資而止於此,寧不深可惜哉?悼公沒,晉伯替矣。推原其由,悼公之政,大抵以大夫分之。當其盛也,有荀、魏絳之良;及其衰也,伐秦制於欒黶,而會戚惑於荀偃、師曠,然駸駸不振,而溴梁之乖見矣。無競維人,豈虛語哉?

    宋皇瑗帥師取鄭師於雍丘,鄭罕達帥師取宋師於岩

    列國互用詐以相覆,《春秋》直書之,亦可見出乎己者之反乎己也。夫兵,聖人之所惡也,而況於以詐謀交相傾覆者乎!

    我哀公之九年,宋皇瑗帥師取鄭師於雍丘。越五年,而鄭罕達又帥師取宋師於岩。夫「取」者,悉虜而俘之也。成師以出,而使敵人得盡取之,則敗者必有不備不虞之失,而勝者必有出其不意之計。詐謀並作,仁義塗炭,寧不重可憐哉?觀《春秋》書宋、鄭互相取師之文,可以有所感矣。

    先王用三驅而不掩群;君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待物且爾,而況人乎?時入春秋,諸侯放恣,干戈相尋,靡有寧歲。用詐逞奇,紛紛而莫之禁。以奸宄為仁義,以殺戮為尋常,在王法不可勝誅矣。今鄭大夫欲外取邑以與嬖人,於是乎有圍宋雍丘之舉,其罪豈不大哉!《春秋》乃舍鄭人之圍邑,而專著宋人取師之罪,何也?夫敵加於己,自反而有禮焉,則修文告以卻之,不得則告於天子,請於方伯,必有能伸之者。今也不然,則圍鄭師於雍丘,日遷舍以合壘,是宋人之志,在於盡割其眾,而異於解罔祝禽者矣。則不仁孰大焉?故《春秋》不書鄭之伐宋,而但曰「宋皇爰帥師取鄭師於雍丘」,言「取」,則無一人得脫可知,而鄭之懸軍深入、自取敗亡之罪,亦可見矣。佳兵,不祥之器,出乎爾者,必反乎爾矣。不越五載,而鄭罕達又以取宋師書於經。夫向巢欲盡平元之族而圍岩,亦猶鄭人之圍雍丘也。鄭罕達救岩而圍宋師,亦猶皇瑗之救雍丘而圍鄭師也。則鄭人之志,亦在於報宋,必欲悉虜而俘之矣。彼以不道施諸我,而我又以不道報之,以怨易怨,當何時而已乎!《春秋》亦不書宋人之伐鄭,而直書曰「鄭罕達帥師取宋師於岩」,則用詐之罪在鄭,而宋之不備不虞、以取喪敗之罪,又可知矣。

    夫國以民為本。君子之愛民也,如保赤子,不時且不敢使,況以私忿小怨,驅而納諸陷阱之中,使其肝腦塗地、骨肉離析至此極哉!有伯者作且不可容,律以春秋之王法,皆當服上刑矣。抑嘗考之春秋之初,書曰「宋人、衛人入鄭」,而繼之曰「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伐取之」,是二國之以詐謀相掩,非一日矣。桓文迭起,而取師之文不見於經,至是乃兩見焉,而又出於宋、鄭。宋以先代之後作賓王家,而鄭以母弟懿親蕃屏王室,而壞法亂紀,至於如此,可勝誅哉?嗚呼!觀宋殤、鄭莊於春秋之始,而知天下之無王,觀宋皇瑗、鄭罕達於春秋之終,而知天下之無伯,始而諸侯,終而大夫,又可以言世變矣。

    仲孫羯會晉荀盈〈云云〉城杞,晉侯使士鞅來聘,杞子來盟

    伯主以天下私其親,故命使施禮為可鄙,而屈身要信為可賤也。夫惟義可以率人,苟以其私,則無以令與國矣。

    今晉之平公以杞出之故,合十二大夫而城杞,役諸侯以私其母家,罪莫大焉。是故既城之後,而使士鞅來聘,來聘所以拜城杞也;未幾而杞子又以來盟至魯,來盟所以拜杞田也。比事以觀,則其以不義動人、而有不慊於心者可知矣。然則晉之失伯,不亦宜哉?夫伯者,所以合諸侯而匡天下也。苟以德命,誰敢不從?是故齊桓公以諸侯之師城邢封衛,天下翕然以存亡繼絕之美歸齊,不聞桓公之遣使以謝諸侯,而亦不聞邢侯、衛侯之親往結盟於諸侯也,而邢遷如歸,衛國忘亡,其功為何如哉?惟其心在於公義,而非為私也。今晉侯以奕世之伯,號令諸侯,非弱於齊也。而城杞之後,僕僕焉來聘、來盟之不暇,寧不可鄙賤哉!何以言之?晉平之母,杞女也。杞於是時,非有外患如邢、衛之在齊桓時也,德則不競,而介於大國,以勞諸侯。夫諸侯者,天子之諸侯也,非晉國之役也。昔者平王不撫其民而戍母家,詩人有「束薪蒲楚」之刺,君子傷之,而況於晉乎!今晉臣彪不恤周宗之闕,而夏肄是屏,於是乎合十二國之大夫,勤版築於東樓之杞。文之伯也,未至改物,何以有此?棄同即異,不仁;役人以私,不義。不義不仁,何以為伯主?當時魯、鄭大夫有甚乎之歎,而不敢違也,則天下皆知其不當為。而晉亦自知其不可矣,城杞之役甫旋,而士鞅之聘踵至,謂區區禮文之未可以蓋其愆、而收諸姬之心乎,則其鄙也,不待貶而自見矣。既成其國,又治其田,使晉命之出於公,魯何敢不盡歸乎?今瘠魯以肥杞,乃以卿大夫相繼於朝府無虛月之故,則晉之所以令諸侯者,利而已矣。來盟以固歸田,而以國君親其事,且不守中華之禮,而用夷俗焉。夫以土田之故,親辱於人,是徇利也;以先伐之後,而變於夷,是棄禮也。禮虧利勝,其能國乎?嗚呼!晉以城杞之故而來聘,杞以得地之故而來盟,則伯主之所以為伯主,杞子之所以為諸侯,皆可知矣。《春秋》於「城杞」,則列序十二大夫,以著其動眾之罪,而繼之以「晉侯使士鞅來聘」,又繼之以「杞子來盟」,杞稱「子」,賤之也。蓋嘗考於斯時,天下甚多故也。吳、楚交政於中國,此何時耶?平公舉七世之伯業,一朝付之於楚,自謂可以奠枕而居矣,不知於虢之會,再讀舊書;於申之役,楚主中夏。他日將通少習之言,一出而執戎蠻子赤歸於楚,如事天子然,誰生厲階,至今為梗。蠻夷侮其外,而大臣叛其內,晉國卒剖而為三,則皆平公之罪矣。城杞之役,可勝歎哉!

    楚人伐黃,楚人伐徐,公至自會

    外患自遠而至近。《春秋》危望國以見伯業之衰也。夫華夷之勢不兩立,伯業衰,則夷狄強矣。

    當齊桓之暮年,楚人伐黃而公不救,然後楚復伐徐。夫黃,遠國,而徐在山東,與齊為鄰,非「外患自遠而至近」乎?是以牡丘之盟,《春秋》始書「公至自會」,而桓德之衰,與國皆有可危之勢,於是因魯以見其餘也。楚之為中國患久矣。東遷以來,僭號稱王,憑陵上國,尚賴齊桓創伯,以攘夷安夏為己任,是以有次陘之役,而中華之勢復振,抑何幸也。奈何葵丘既會,震矜遂生,一念之怠,前功遽廢。使強夷得以付度其心,而前日相與周旋之國悉蒙其患。自遠以及於近,豈不駸駸乎剝床及膚也哉!觀《春秋》危公之意,亦可懼矣。且夫黃自貫澤受盟於齊,於是有陽谷之會,相為掎角,以牽制楚人之肘腋,用能致屈完之來盟,則黃實有功於齊也。今楚人敢興兵以伐黃,無乃討其前日從齊之故與?黃以從齊見伐於楚,則楚師之起,乃所以嘗齊也。齊既視黃而不救,然後浸淫而及徐,鳴鍾擊鼓,將問徐以何罪?不過為其附齊而取舒也。借曰黃遠國也,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徐在齊之宇下,可不被髮纓冠而往救之乎?始之伐黃,則置而不恤;繼之伐徐,則救而不亟,則桓公之不競、不足庇與國可知矣。是故《春秋》凡桓公之盟會皆不書「至」,安之也;至於牝丘之盟,始書「公至自會」。夫楚之患,自黃而及徐矣。徐之去魯不遠也,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寧不有無厭及我之患乎?嗚呼!豈獨魯也?天下之從齊者,莫不岌岌乎殆矣!《春秋》魯史,故「至」公以著其危,而他國從可知焉。

    《商書》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吾於桓公見之矣。厥後公卒未幾,而楚遂至其國都,以盟魯、鄭、陳、蔡;越八年而以師伐齊,取谷。至是則盟貫取舒,進次於陘之憾,悉報無遺。嗚呼!向使桓公敦不息之誠,當楚人伐黃而振旅焉,天下事豈至此也?或者謂桓公初致江黃之時,管敬仲嘗有言矣,桓公不從,而卒貽禍於二國。吁!仲之言是也,而未知道也。使其能引公以正心修身而行王道,則豈無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之遺事乎?而仲不能也。使小國賢君欲自援於蠻夷之汙而不克遂其志,君子蓋深傷之。不然,仲之器不小矣。

    吳入郢,於越入吳。公會晉侯及吳子於黃池,於越入吳

    強國每逞力於外,而不虞敵人之乘其後,觀《春秋》書吳之事,亦可以為戒矣。方吳之敗楚而入郢也,師猶在楚,而於越乘虛以入吳,亦可警矣。至於黃池之會,方與晉侯爭長,何不虞於越之又入其國耶?《春秋》始書「於越入吳」於「吳入郢」之後,再書「於越入吳」於「公會晉侯及吳子於黃池」之後,則其虛內事外、阻兵安忍之效,豈不深切著明也哉?

    嘗謂以力勝人者,人亦以力勝之,此理之必然也。春秋之季,吳國,天下莫強焉。長岸、雞父之戰,滅巢、滅徐之文,經不絕書,猶曰以蠻夷而攻蠻夷也。及其勝楚,則遂及齊,而及魯、及晉,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自以為莫能敵已,不知禍亂相尋,罔有紀極,東南又生一越,為其腹心之患。一之已甚,而至於再,姑蘇之棲兆矣,豈不可為陵人而不顧己者之大戒哉!自今觀之,吳乘楚之得罪於中國而伐之,雖曰因以復怨,猶有名也。至於五戰而造其國都,繫累其人民,鞭撻其塚墓,君居其君之寢,大夫處其大夫之室,棄約肆淫,恣行無忌,暴橫未有甚於此矣。方且揚揚然自以為得志也,不思國內空虛,而於越之兵搗其不備,入其巢穴,如造無人之境,無乃出乎己者之反乎己也乎?《春秋》書「吳入郢」,而繼之以「於越入吳」,比事以觀,可謂深切著明矣。吾意吳人為是恐懼而警省也,豈意夫勝齊伐魯之後,復駕晉而爭伯,黃池有會,方將逞其梟雄,以長上國,不知勾踐之又躡其後也。死灰燃於會稽,而太子斃於姑蔑,所得幾何?不足以償所喪。《春秋》書「公會晉侯及吳子於黃池」,而又繼之以「於越入吳」,何其蒙患於前,而又不戒於後也?

    嗚呼!吳以力勝楚,而越又以力勝之;吳以強陵晉,而越又以強陵之:天道好還,豈不信哉?闔閭之時,猶曰不備不虞而已矣,若夫差,何其愚耶!《春秋》因事而比書之,垂戒之意遠矣。是故觀入郢而會黃池,宜吳之盛也。而於越入吳,敗亦隨之,譬之蛇豕躑躅,卒以自僨,不亦可哀也哉?雖然,吳不足論也,吾於此而為中國諸侯悲也。當入郢之時,特以晉不救蔡,而吳得假之以為功。吳興而晉遂失伯,槜李一敗,北向之圖稍輟,而諸侯莫之省也。齊、衛方助叛臣以撓晉,魯方有事於邾,而晉則惟納蒯聵、伐鮮虞之是務也,而皆不以吳為憂,遂使伐陳會魯,勢焰大熾,而齊、晉大國,俱受其患,庸非自致之耶?然後吳、越爭衡,而春秋終矣,其可歎也夫!

    公子結媵陳人之婦於鄄,遂及齊侯、宋公盟。齊人、宋人、陳人伐我西鄙

    大夫越禮以生事,而貽患於其國,《春秋》據事直書而自見矣。

    夫失己失人,寇之招也。今公子結以國卿下媵陳人之婦,既失己矣;媵婦之後,遂專事,以及齊侯、宋公盟。公、侯豈大夫之敢敵乎?是以牲歃徒陳而反以致三國之伐,然後生事病國之禍見矣。結可責也,而齊侯、宋公亦不得免焉。古者大夫之出疆也,受命而不受詞,有可以安社稷、利民人者,專之可也。未聞專命而非禮以致患者也。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皆由己以致之。況於己為大夫,固當使其君安富尊榮,而民無侵陵之患也。今一舉而害及其國,其罪豈不大哉?是故公子結者,魯之卿也,媵婦淺事,非大臣之當親,今乃縱其私情,去國逾境,以媵微者之婦,則以尊而臨卑,紊上下之分矣。彼齊侯者,太師之胤,尊為東州之方伯;宋公者,先代之後,爵為天子之上公;夫豈列國大夫所可敵哉?今結也因媵婦之行,遂及二君為盟焉。夫盟者,有國之大事也。乃不稟命於君而專之,外有以卑抗尊之罪,而內有以臣專君之惡,一舉而二罪並焉,其可乎哉?他日西鄙之伐,辱國殄民,果誰之所致乎?則結之罪不可逃矣。是故媵婦淺事不當書,而《春秋》特書曰「公子結媵陳人之婦於郢」。「陳人」微者,既見其重以失己矣,而繼之曰「遂及齊侯、宋公盟」,「遂」者專詞,「及」者所欲,又見其輕以失人也。至於西鄙之師,而書曰「伐」,見三國之有詞於伐也。

    然則三國義乎?曰魯則失矣,三國亦豈義哉!夫以伯主之嚴,上公之重,誰得而犯之?蕞爾大夫而求盟,其從其否,誠在我耳。訓之以禮義,道之以名分,不與之盟可也,執而治之可也,何至以二大國之君,俯首與之共歃?既歃之後,而以兵刃臨之。夫抗尊求盟者,公子結也,西鄙之民何罪?慢鬼神而食話言,虐無辜以黷威武,不義甚矣!吾嘗觀乎文公之經,有曰:「季孫行父會齊侯於陽谷,齊侯弗及盟。」夫以商人之不義,且能卻大夫之請,何桓公乃不能慎之於始而悔之於終乎?然則結也不足責也,齊為伯主,於是乎有慚德矣。

    公圍成,公至自圍成。築蛇淵囿

    君令不行於陪臣,而勞民以自樂,甚矣魯之不競也!夫佚遊從欲,已非人君之當為,而況作於患難之時乎!是故成,魯邑也,而疆臣據焉;定公欲墮其城,而親帥師徒以圍之,卒不能克而返。是正恐懼警省之時也,奈何告至之後,乃役民以築蛇淵之囿,尚可謂知務乎?《春秋》書「公圍成,公至自圍成」於十有二年之冬,而書「築蛇淵囿」於十有三年之夏,則定公之失君道可知矣。

    嗚呼!魯自宣公受國於東門氏,而祿去公室矣。成公失政,而政逮於大夫。丘甲之作,費邑之城,三軍之作,中軍之舍,不絕於經。三家競爽,不弱一個焉,孰知陪臣之又專制其後哉?至於孔子攝相,然後費、郈繼墮。公室可為之兆,已見於此。使其終用聖人,魯可以為政於天下矣。雖百成,何能為哉!今定公不知二邑之墮,出於仲尼之化,而以為己功也,於是親帥其師以圍成,而不知公斂、處父之徒,無君之人也,於公何難哉?是以「無成是無孟氏」之言一動強臣之心,而深溝高壘,堅守弗下。以封內之邑,而用師圍之,有如敵國,已見魯之失政矣。況以堂堂國君之尊,伐一陪臣而不能勝,卷甲而歸,亦可危已。吾意定公因是而懼,改前轍以自新,委國聖人之不暇也。奈何恬不知畏,告至之後,反自肆於驕樂。當舉趾條桑之月,役農作之民以築囿焉。夫築者,創始之詞,而囿者,育鳥獸之所也。當閑暇之時,且不可為也,而況於蕭牆之寇未弭,此何時耶,而自放於盤樂怠傲,無乃安危利菑而樂其所以亡乎?置民人社稷於度外,而以奉己為重,顛倒錯亂,未有甚於此者矣。《春秋》先書「公圍成」,而繼之以「公至自圍成」,危之之意已見。至明年之夏,而有「築蛇淵囿」之書,則定公之不足與有為也明矣。卒之女樂至庭,而聖人以燔肉去,遂使一變至道之國,日淪於微弱;而大野之麟,卒虛其應。悲夫!

    吾嘗觀乎《春秋》書築台及囿,凡六見,莊公一年而築三台。當齊桓方伯,四鄰和睦,國家無事,可以有為而不為也,故魯自是始弱。及莊公告終,而遂大亂,國幾亡。成公之時,內政歸於強臣,而外屢辱於大國,末年晉悼復伯,稍獲見重,而遂築鹿囿。昭公遊於季孫之術中,而築郎囿,卒以客死。今定公不以先君為鑒,而又履其轍焉。嗚呼!無囿猶可,無民何為?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是誰之咎哉?

    取汶陽田。公會楚公子嬰齊於蜀

    藉勢以復地,其利國也為甚微;致賂以從夷,其辱國也為甚大。夫為國而不知以義為利,未有不受其咎者矣。

    魯之成公,恃晉之勢,一戰勝齊,以取汶陽之田,以亂而易亂也,其利國不亦微乎。遂使楚人以此藉口,而為陽橋之役。公也乃屈千乘之尊,會其大夫於蜀,致賂納質,以求免焉,則其辱國大矣。觀《春秋》書「取汶陽田」於前,而書「公會楚公子嬰齊」於後,則魯之所獲不如所喪,為國而不以禮,其效豈不深切著明矣哉?嘗謂天下莫大於禮,莫強於義。是故諸侯修睦,以事天子,不敢失也,而後蠻夷順令,以事中國,不敢違也。今也友邦塚君不能和協,而使外夷得以借此以為猾夏之階,不亦甚哉!觀成公之所以勝齊而辱於楚者,抑亦可以為戒矣。

    且夫汶陽,魯故田也,而見奪於強大之齊。考於建邦士地之圖,若在封域之中,則先王所錫,先祖所受,不敢失墜,所當告於天王,以正疆界,不當擅兵以取之也。不然侵小得之,則固有興滅繼絕之義,齊固不得而有,亦豈魯之所當有哉?今魯之戰齊也,以大夫之一怒,而介於大國,幸以獲勝,則藉郤克之言,以取汶陽,而不使一介告諸天子,是惟強力之恃,而於君臣之義蔑矣。雖取故邑,與奪人之有何異哉?而不知我以強力陵人,人亦以強力而陵我矣。未幾楚人遂有侵衛、侵我之師,以問伐齊之故。甥舅之國,剪為仇讎,而使蠻夷得以為詞,亦已顛矣。而又不能親賢修政,保固疆圉,乃以國君之尊,親會公子嬰齊於蜀,而薦侑焉。以周公之裔、千乘之君,降班失列,以聽於夷狄之大夫,豈不哀哉?惟其不能以禮為國,以及此憂也。故曰「藉勢以復地,其利國也為甚微;致賂以從夷,其辱國也為甚大」也。

    季孫行父為國上卿,固當上使其君,保安富尊榮之位,而下庇其民,使無辛苦墊隘之禍也,而乃不忍一朝之忿,殘民以逞其私。汶田之歸,揚揚然自以為功,而辱逮君父不顧也。方將立武宮以宣示其侈,而不知他日韓穿一言,復束手以歸諸齊,而所得者為虛文,不足以償所喪。然後知不以義為利,而以利為利,乃有國家者之大患。而《春秋》譏取汝陽田之意遠矣。

    重刻誠意伯劉公文集後序

    《誠意伯劉公文集》固栝一方文獻,實為明百代文章勳業之宗、儒先理學之統也。刻自永樂初王太史景,後凡三易梓矣。歲久浸堙,論次或盭,海內學士大夫誦說睹慕公者,每嗟谘焉。嘉靖己未,公卿達鬥山樊侍御嘗刻於北畿巡院,東南修辭士人鮮得覯睹。且經義刪遺,似非全集。隆慶壬申春,豫章虯峰謝公持斧按兩浙,丕崇正學,風厲人文。行部至栝,握劉公簡籍,惻然曰:「集殘缺矣,士君子有志用世明道,舍是何所法程哉!」乃檄烈搜討遺文,重手校而鋟焉,公諸遠邇,意甚渥也。刻成,授烈序諸末簡。序曰:

    烈自撮髮讀書,即跂向公勳業、文章為古今殊絕人物,恨不一至其地,為之藻蓺,奮感依馮。茲猥以譾薄承乏公郡,獲瞻儀刑章典,復辱掛名文字中以自托於尚友,豈非疇昔之願哉!夫天將開一代文明之治,則必篤生名世之臣,以應昌期,遘會風雲,翊主佐命,讚謨決策,撥亂攘夷,輔成皇王之化,未始不本之於道德文章。道德文章,精神心術之微也。古之君子,若伊尹於商,呂望於周,其阿衡鷹揚,事業已定於莘野、渭濱之時。子房始遇沛公,運籌決策,以成帝業,亡一不酬。孔明臥草廬,與先主商搉孫、曹,因蜀之資以圖天下,終身不易其言。公天挺人豪,鍾稟特異,固伊、呂之亞,子房、孔明之儔也。生丁元季,阨塞抗憤,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撰著《郁離》《覆瓿》諸篇章,言雖雄渾奧密,閎辨激壯,體裁殊,而攄忠闡性,則皆所以鋪擷其拯世救民之心,釀醞夫禮樂法制之教。出入造化,機變鬼神,卒澤於道德仁義之懿。及其明炳物先,克識真主,起從而受心膂之寄,柄帷幄之籌,殄漢殲吳,驅夷奠夏,指授諸虓虎熊貔柱石之臣,以成高皇帝大一統之業,滌穢湔膻,復還三代之華,何其偉歟!

    嗟嗟,樹開國之勳猷,昭傳世之文章,與古先豪傑兼休並顯於千百世之後,公蓋出有所為而生非無意者矣。豈章句之儒,虛誦讀,守空文,罔效尺寸已哉?是固烈之依憑向慕之私也。謹序。

    隆慶六年秋七月朔,後學建安陳烈頓首書。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