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卷二十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春秋明經

    築台於郎,築台於薛,築台於秦,冬不雨

    力役薦興而民困,故天降之異為可憂。夫固國莫大於保民,而保民莫切於備患也。魯之莊公,不知務本而節用,故即位之三十一年,春而築台於郎矣,至夏而再築台於薛,其秋又築台於秦。三時而築三台,是謂妄興力役,無故以勞民也,其冬而有不雨之異。夫民力困矣,而重之以天災,寧不深可憂乎?是故一歲築台而至於三,則莊公之虐其民者可見;一時不雨而書,則聖人之憂民者可知矣。吾嘗觀於莊公之經矣,公之二十八年,一興築郿之役,而遂至於大無麥禾,則其不能務本節用而無豫災之備可知矣。築郿之歲,未嘗聞有水旱蝗螟之災也,而至於倉廩皆竭,況於連築三台而重以不雨之變乎?嗚呼!此《春秋》為之深憂而謹書之也。

    古者天子有靈台,以候天地;諸侯有時台,以候四時。夫豈以為觀遊之所哉?今莊公去國築台於遠,則是為耳目之娛而勞民矣。勞民以自樂,使百姓見其車馬羽旄,皆疾首蹙額而相告,其何以為國乎?故當卒歲於耜之時,既已築台於郎矣;至舉趾條桑之月,又築台於薛焉;侈心一肆,遂不可遏,又役亨葵及菽之民,而築台於秦。何至若是數數而不憚煩也哉!財盡則怨,力盡則懟。怨懟之氣積於下,而陰陽之氣沴於上,是以不雨之應,遂見於二年之冬。嗚呼!天之愛民甚矣!豈使一人肆於民上而淫從其欲哉!今茲之警,良可懼矣。是故一時不雨,非大災也,《春秋》猶謹書焉,所以寓憂民之深意也。抑嘗論之,魯於春秋,以周公之故,而為天下諸侯之宗。莊公值齊桓之伯,宴安無事。苟能立政立事,以保跂其民,周公之業可復振也。今也不然,及此時盤樂怠傲,不亦深可惜哉?三築台而不雨矣,明年之春,又城小穀,是以民力為不足惜而惟其所欲為矣。身雖終於正寢,而嗣子卒斃於亂臣之手,其國幾亡。嗚呼!使天假之年,吾恐莊公之憂不在其子孫,而在其身矣!

    齊侯、衛侯、鄭伯來戰於郎。齊人、衛人、鄭人盟於惡曹

    諸侯連兵以構怨,又結言以固黨,《春秋》所以直書於前而貶之於後也。

    夫征伐、會盟,已非諸侯之所得為,而況以不道行之者乎!鄭憾魯之後己而挾齊、衛之君為郎之戰,是謂連兵以構怨,非義甚矣。既戰而為惡曹之盟,又結言以固黨,夫何義乎!《春秋》存其爵於戰,所以見其實;貶其爵於盟,所以正其罪。聖人之筆削嚴矣哉。嗚呼!九伐之法,職在司馬,王者所以討不庭;盟載之法,掌於司盟,聖人所以待衰世。有天子在,夫豈諸侯所得而私用哉!彼齊者,太師之胤;衛者,康叔之後;而鄭者,宣王之懿親也。我周東遷,子孫日失其序,惟是一二伯父叔舅所當戮力,以為藩屏,「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今也不念先王先公而私相樹黨,以侵敗王略,使宗周之卑,日益滋甚,其何罪大焉!嗚呼!此《春秋》之所必誅而不以聽也。且郎之戰何為耶?魯桓,天下之大惡,人人所得而討也。彼鄭伯既首盟於越,以定其位;齊侯則繼會於稷,以濟其奸;衛亦坐視而不問也。則皆與之為徒矣。今乃以周班後鄭之故,合三國之君,親將戎卒,壓周公之封境,以快心於一戰,尚為知類也夫?是故《春秋》列序三國之爵,而曰「來戰於郎」,若曰「三國之志為此戰」也,則其動眾無名、殘民不道之罪可見矣。鄭伯主兵而先齊者,所以治惡黨,猶衛州吁主兵而先宋也。惡曹之盟,又何為耶?方其來戰也,既曰同心以從事於兵革矣,復何嫌隙而結盟哉?蓋其合也不以義,則其中不無疑矣。於是刑牲歃血,質之以鬼神,矢之以約誓,將以固其黨與,而求其所大欲。而不知信之不由中,盟何益哉?徒足以長亂耳。《春秋》於此貶其爵而稱人,賤之也。若曰「無道之君,不足以當王爵」也,則其慢鬼神、犯刑政之罪可見矣。是故始不書爵,則不知其為三國之君;後不書人,則不足以癉三國之惡。故前書爵而以來戰著罪,後書其盟而以奪爵示貶。屬詞比事之教,不亦深切著明矣哉!厥後不出三年,鄭伯果合紀魯而戰齊、衛。明年,齊、衛又聽宋人之言而伐鄭。誓言果足恃乎?卒之連兵結黨,惟利之從。今日取賂而納突,明日納朔而歸俘,使兄弟之倫、君臣之義委諸草莽而不存也,然後王綱凘盡,而天下變為伯矣。吁!《春秋》深貶惡曹之盟,其有以也夫!

    季孫宿會晉士、宋華閱、衛孫林父〈云云〉於戚,晉人執衛行人石買

    黨大惡而治小罪,此晉伯不競之所由也。夫伯主之所以能宗諸侯者,以其能明天下之大義也。今衛孫林父逐君而立不正,大惡也,晉人乃合諸大夫於戚,以列其罪人於會矣。至於石買之伐曹,較之林父,非小罪乎?晉則因其來使而執之,無乃不能三年而緦、小功之察也乎?觀《春秋》書「於戚」之會於前,而書「執衛行人石買」於後,則晉之所以為伯主者可知矣,云云。昔者桓王不討宋、魯而伐鄭,以致葛之敗,王綱始大不振,而《春秋》譏其不天,為其不知輕重之倫也。今有以臣逐君,以弟篡兄,則相與為謀,以成其亂,而欲以威力禁與國之爭,吾知其無益矣。故曰「放飯流歠而問無齒決,是之謂不知務」,其斯之謂與?

    是故孫林父,衛之強臣也,昔也不能事君而出奔晉,又介於大國以歸其國,非定公之所欲也。其於先君且然矣,於嗣君乎何有?丘宮之盟,殺三公子,尹佗之追,直欲以一矢加之。君臣不帥職而增淫發泄,罪孰大焉!晉悼惑師曠之邪言及中行偃之妄議,不能共行天罰,而反為之合七大夫於戚,以定其所立之人,其何以為訓乎!遂使亂臣賊子,得有所恃,以縱其惡,而無所忌憚也,不亦甚哉?若夫石買之伐曹,非無罪也。然而毀瓶之怒,起於孫蒯。當是時也,衛侯在外未入,而僭竊之剽,猶立於位也。使晉平因曹人之,治其舊惡,告於諸侯,復衎廢剽,執孫林父而戮之,不亦善乎?今也舍此弗問,而執石買,徒以伐曹之故,伯討宜不如是矣。《春秋》先書「於戚」之會,既出「林父」之名,而繼於「衛侯出奔」之後,後書晉執石買,而貶稱「人」,且曰「執衛行人」,則晉人黨大惡而治小罪之失可見矣。嗚呼!買可討也,置林父而討買,則不可也。於是乎可以知《春秋》之權衡矣。故以悼公之賢,而伯止於蕭魚,至平公而遂有溴梁大夫之縱,則皆黨孫氏之效也。諸侯之貳,豈必假羽旄之事哉?向使晉人以會戚之大夫而討逐君之罪,以執石買之怒移於孫氏,則晉之伯業未可量也。而不能焉,惜哉!他日欒盈入於曲沃,而趙鞅入於晉陽,荀寅士吉射入於朝歌,大夫相繼而起,其患不減於林父;三家競爽而靖公廢為家人,其禍不止於衛侯。故曰「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又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推原其由,則於戚之會可勝憾哉。

    吉禘於莊公,作僖公主

    禮失於亟,而復失於緩,《春秋》所以病望國也。

    夫喪祭之禮,各有其時,緩與亟之失,均也。何謂亟?莊公喪制,未終三年,而閔公遂行吉禘之祭,無乃太早乎?何謂緩?僖公即世十有五月,而文公始作練祭之主,則又太慢矣。先王制禮,以節人情,亟與緩,同為不敬。魯為秉禮之國而若是焉,可歎也夫!古者三年之喪畢,致新死之主於廟,廟之遠主,當遷入祧,於是大祭於太廟,以審定昭穆之序,其禮有常期也。諸侯既葬則反虞,虞主用桑,期年而練祭,練主用栗,故特祀之於寢,而不同於宗廟,以昭其孝思之誠,其日有定數也。今閔公既失之於亟,而文公又失之於緩,一緩一亟,皆以己意行之,先王之制紊矣。聖人愛禮甚矣,寧不為周公之魯惜哉?

    自今觀之,吉禘於莊公,在閔公二年之五月,莊公之薨,至是二十三月,則三年之喪未畢矣。喪未畢也,而可以行吉禘之禮乎?禘非魯所當用,姑置未論。今先君方祀於寢,而非宮廟,遂用盛樂而行吉禮,三年之憂忘矣。為子而忘三年之憂,是不有其父也。是事也,一舉而三失禮也。故《春秋》禘祭不書,因其亟,而書曰「吉禘」,見其用吉之早也。曰「於莊公」,明其於寢也,而閔公之失不可掩矣。作僖公主在文公二年之二月,則僖公之薨十有五月,已過乎期三月矣。過期而猶未作主,可乎?生事死祭,禮之大節。以先君練祭之主,而作不及時,以為微而忽之,慎終之意蔑矣。事父而蔑慎終之意,不可以為子也。是事也,積惡之原也。《春秋》於他公作主不書,以其緩而書之,且謹志其日焉,而文公之失不可蓋矣。送死,人道之大變,而不謹其禮,履霜堅冰之兆也,其可以為小失乎?嗟夫!禘者,天子之祭也,魯僭天子以為常,不可勝書也;作主者,事亡之常禮也,不必書也:今皆見於《春秋》之經矣。為國以禮,而祭祀又禮之大者,而至於如此,此時之魯,尚可為周公、伯禽之魯乎?又其甚者,禘太廟以致妾母,縱逆祀以亂昭穆,魯之禮不可言矣。周家之禮,周公所制。以周公之子孫,而壞周公之法度,吾於他國又何望焉?嗚呼!周公其衰矣!

    曹公孫會自鄸出奔宋

    賢者之後,能不失其去國之禮,《春秋》所以著其美也。夫聖人不以常事過褒於人臣,其有所褒者,必其有以取之矣。是故大夫去國,待放而後出奔,常禮也。曹公孫會能行之於春秋之世,則既賢於當時之人矣,而況又為子臧之後乎!《春秋》特因其出奔而書曰「曹公孫會自鄸出奔宋」。鄸者,其食邑也。自鄸而出奔者,待放也。曹大夫鮮有以名氏書。其曰「公孫」,賢也,而又賢者之後也。一人而二美具焉,可不書乎?古者大夫有罪,待放於其境三年,君賜之環則復,賜之玦則去,是臣子之常禮也。時入春秋,君臣道喪久矣。故臣子能專其邑者,無不叛其國;能使其眾者,無不要其君。以臧武仲之智,而據防以求後,況其他乎!今有人焉,語其世,則賢人之子孫也,觀其所行,又有異乎當時之人,則君子又烏得而不錄之哉!若曹之公孫會是已。

    夫公孫會者,公子喜時之後也。喜時者何?所謂子臧是也。子臧者,曹宣公之庶子。宣公伐秦而卒於師,曹人使公子負芻守,而使喜時逆曹伯之喪。負芻乃殺太子而自立。子臧將亡,負芻懼而告罪,乃反致其邑焉。及晉侯之執負芻也,將見子臧於王而立之,子臧辭弗立,而奔宋。曹人所謂社稷之鎮公子也。今會之出亡也,雖不可知其故,然當衰亂之世,獨能行古人之禮,故其去也,不即走於他邦,而居於鄸,則非有大罪也明矣。居鄸而君不賜之環矣,然後徐徐焉自鄸出奔宋,其進退之間,雍容不亂,隱然有子臧之遺風焉,可謂不墜其世德矣。觀於子臧已如彼,而子臧之後又如此,子臧其不泯乎。《春秋》之義,善善也長,而惡惡也短。惡惡止其身,而善善及其子孫,安得不特書以著其美也哉?故奔未有書自者,而書「自鄸」,則知其為待放也。曹無大夫,唯公子首以鞍之戰,特書以示貶,此則特書公孫,則知其與之也,不書其入於鄸,則非叛也。自鄸出奔,而不以鄸係之曹,則與宋華亥、向寧、華定自宋南裏出奔楚者不同也。由此觀之,聖人之情見矣。抑嘗論之,國之衰也,未嘗不由親小人而遠賢臣也。是故維鵜在梁,刺於詩人,乘軒三百,數於伯主,其來久矣。故子臧,賢公子也,致邑與卿而不出;公孫會,好禮者也,去國而入於宋。然後白雁來而公孫疆出矣,且不得以亡國之善詞書於經,嗚呼悲夫!觀《魯論》記太師以下逾河蹈海而知魯,觀《春秋》書子哀來奔而知宋。吾於公孫會之去也,而又有以知曹矣。

    秦伐晉,狄侵宋。楚子、蔡侯次於厥貉

    強國並起而伯勢分,《春秋》所以深為世道慮也。世至文公,中國衰而外夷強矣,是故秦有伐晉之師,而狄亦為侵宋之舉。二強並起,遂使楚子得以乘間而挾蔡侯次於厥貉,以與晉爭伯。《春秋》狄秦於前,而爵楚於後,然則成楚之強者,秦與狄也。觀「伐晉」、「侵宋」而「次厥貉」,書於一年之間,諸侯之無伯,害哉!

    嘗考春秋之時,倚方漢之險,以憑陵諸夏者,楚也;據崤亟之固,以抗衡伯國者,秦也;恃豺狼之爪牙,以逞其貪婪者,狄也。桓文不作,伯業不振,無歲不有秦、狄之師,無國不有荊楚之患。《春秋》不以秦、狄之患為憂,而以秦、狄黨楚為憂者,何哉?蓋當時天下之所倚賴者,一晉而已。今荊既盛於南,而秦又起於西,狄又跳踉於北:三強競爽,不弱一個焉,晉之世伯,不易守矣。是故秦人伐晉,而楚遂滅江;秦、晉戰於令狐,而狄遂侵我西鄙;楚師至於狼淵,而狄又有侵齊之告。何其不約而同耶!南夷與北夷交,中國不絕如線,可不懼哉?況於晉君衝幼,不在諸侯。於是起範山之邪謀,生蠻荊之禍心。救鄭不及,楚人遂有以覘其不能;聘魯而傲,楚人遂敢以試其倔強。而北方之圖,堅不可破矣。彼秦者,晉之姻親也。令狐之役,晉不謝秦,固不直矣;而秦納不正,豈為無罪?康猶不悛,不顧義理之是非,而惟以報復為事,興兵伐晉,以取北征,當楚、狄交亂之際,而乘時肆暴,陵轢諸侯之盟主,是以夏而為夷之行。《春秋》以狄待秦者,晉之失伯,秦為之也。由是狄患遂肆,而三恪之宋,首被其侵。雖曰潛師以為侵掠,而豺狼之毒,寢不可遏。是役也,非特為宋患也,將天下之患自此始矣。於是楚人知中國之多故,而乘勢以興。厥貉之次,以臨宋也,臨宋所以圖北方也。而宋果以狄雖不能禦,遂道以田孟諸。夫以變夷覆載不容之罪人,儼然入於中國,驅諸侯而奴役之,天下之變,有大於此者乎?故楚從此遂得書「子」,同於中國,以其強之成,自此始矣。《春秋》狄秦於前,而進楚於後,豈無意哉?觀楚、秦相與滅庸,相與盟於蜀,而他日呂相絕秦之言,亦謂穆公即楚謀我,則秦之黨可知矣。自是以後,楚伐麋而狄侵齊,楚圍巢而秦戰河曲。新城之盟,僅僅收拾,而齊又叛。晉人置不敢問,不欲更生一敵以為東顧之憂也。而不知文襄之業,堂堂然去矣。

    嗚呼!狄不足責也,楚亦汙於荊蠻久矣。秦之先,死於王事,有功於周室者也,穆公以於崤之敗,出悔過之誓言,聖人錄之,使其由是而進於善,則其伯豈止西戎而已哉?奈何連兵數歲,不能成尺寸之功,而徒以成楚人之暴抗?嗚呼!《春秋》狄秦而至於再,其有以也夫。

    宋人、衛人入鄭。宋人、蔡人、衛人伐戴,鄭伯伐取之

    諸侯連兵以為暴,而敵國又乘其後,《春秋》所以交責之也。

    夫兵,聖人之所惡,而況以詭詐相報復乎。宋、衛間鄭師之在外,而乘虛以入其國。既入鄭矣,又召蔡人以伐戴。則其阻兵肆暴,未有若此之甚者也。而不虞鄭伯之起乘其弊,伐而兼取其師焉。夫宋、衛固不義矣,而鄭亦豈得為義哉?《春秋》書「入」,書「伐」,又書「伐取」,則為交責之也可知矣。《周官》九伐之法,大司馬掌焉,列國而非王命,不敢擅動其兵也。東遷以來,王綱不振,諸侯各自為黨,以奸詐為仁義,視殺戮為尋常,侵奪紛紛,莫之能禁,其罪可勝誅哉!今鄭師以伐宋出,宋人知其國之無守也,於是挾衛人以搗其虛,所謂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之謀也。果然造鄭國都,如入無人之竟。是宋、衛之得志於鄭矣,二國既已入鄭而驕,故以伐戴召蔡。借曰鄭有舊怨,戴何罪乎?不過乘時徼利,以淩弱而犯寡耳。則其阻兵安忍之惡極矣,而不知鄭莊之計又巧也。方二國之入鄭也,鄭師已在郊矣,不還師以自救,而委國與之,避其銳也。及其既伐戴而圖之,擊其惰也。是故駐師於郊,多方以誤之。彼宋、衛狃於入鄭之役,謂己實無敵矣,而不虞鄭伯之亦掩其不備。鄭攻其外,戴應其內,一舉而三國之師盡沒,亦可為好兵毒眾者之戒矣。嗚呼!宋、衛以是施之於鄭,而鄭又以此反之,其民何罪,而魚肉之若是耶!然則宋、衛、蔡、鄭皆不可以逃王者之刑也。《春秋》比書其事,而四國之惡彰矣。

    抑嘗考之,春秋之初,以詐用兵,莫甚於宋、鄭也。前此宋人伐鄭,圍其長葛,鄭則輸平於魯,而不之救,長葛見取於宋,猶不顧也。宋人自謂無能為矣,不知宋、魯之黨既離,而郜、防之取繼至,則宋已墮鄭之術中而不寤也。至此,又蹈其前轍焉,卒於民不堪命,禍發蕭牆。嗚呼!若宋之殤公,所謂自取之也夫!

    齊人、鄭人入郕,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

    假王命以逞其私忿,抗王威以肆其不臣,甚矣鄭莊公之不道也!

    夫諸侯而不知有王,惡之大者也。鄭伯憾郕之不會伐宋,於是托於王命,而挾齊人以入其國。「入」者,不順之詞也,則其假王命以逞私忿者可見矣。既而以不朝得罪於王,王帥諸侯以討其罪,乃敢用兵,交戰於葛,王非諸侯之敵者,抗王威以肆其不臣,其罪又何如哉?《春秋》於「入郕」書「人」、書「入」,以著齊、鄭之罪;於「伐鄭」,不言戰敗,所以存天下之防也。嗚呼!鄭者,宣王之懿親。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則鄭實王室之藩屏也。奈何寤生以小人之雄,連諸侯以逞其不義?東遷之初,實為無王之首。是故伐衛而專征伐之權,盟石門而亂司盟之法;溫麥周禾,君臣道喪;取邑易田,滅紀廢典;則其不知有王也久矣。至是以兵入郕,果欲尊王室哉!觀葛之一戰,可以究其奸雄不道之心矣。夫郕者,文之昭也。當魯之九年,鄭人伐宋召郕,而郕不與,非郕罪也。鄭莊以其嘗為王之卿士,而托於王命,以敗諸侯,於是合齊人以虐郕,而誣以違命之罪。干戈戎馬,造其國都,而王臣不行,王師不出,則其矯假之罪已明而猶未也。一旦王奪其政,遂懷忿而不朝,以致天王奮怒,躬帥三國以伐之。此舉雖非天討,而鄭之見伐於王,尤足信其入郕之為矯矣。不然,鄭方糾逖王慝,何至自受王師之伐也哉?王師既至,乃不俯首請命,而敢執干戈,與天子周旋葛之後,至以一矢加之乘輿,逆理、悖道而有若此者乎!《春秋》不言其戰與敗,所以為王諱,而存天下之大防也。雖然,鄭之所以敢抗王者,未始不由入郕之役致之也。《易》曰:「履霜堅冰至。」矯制入郕,而王不問,然後大假王命,以制諸侯,於是而入許,於是而納馮,志得意滿,遂有葛之舉矣。自葛以後,而王命不行,伯圖遂啟。故夫東周之不振,皆寤生之所為也。論而至此,鄭莊之罪,不容誅矣。而齊以太公之裔,賜履之命,非不重也,乃不能以義制鄭,而從其所欲,然則祿父者,亦寤生之徒與。

    杞子來朝,公子遂帥師入杞

    事人而失其禮者固可責,責人之失禮而加以兵者尤可罪。夫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而仁者為能以大事小也。若杞者,可謂不知,而魯亦可謂之不仁也歟。

    夫杞不朝王而朝魯,非禮矣。況以中華而用夷俗,以夷變夏,杞之罪,容可免乎?魯之於杞,有婚姻之好焉。誨之以文告,加之以訓辭,抑豈不可?而公子遂帥師入其國,則太甚矣。《春秋》交著其罪,故杞本伯爵而貶稱「子」,狄之也;「公子遂帥師」,言其用大眾也,「入」者,不順之詞也。而二國之罪,皆無所逃矣。昔者太王之事昆夷,以小事大者也,其詩曰「肆不殄厥慍,亦不隕厥問」,曷嘗自外於禮乎?湯之事葛,以大字小者也,其書曰「乃葛伯仇餉,初徵自葛」,曷嘗以失禮而遽伐之乎?春秋之時,人心郕壞,天理不明,故小國安於僻陋,而無自強之志;大國矜其威力,而無仁愛之心。於是並吞並起,弱肉強食,然後禮義衰而干戈橫行,中國微而夷狄暴橫,莫之能禦,夫豈無故而然哉?且杞者,先代之後,先王以之備三恪而作賓者也。今而棄命廢職,忘先君之所事,守不能居其封爵,亦可鄙矣。縱以微弱之故,欲恃大國以鎮撫其社稷,則有先公之遺法在,何至以夏後之子孫,用東夷之習俗,投章甫而襲左衽,變禮樂而言侏離,己則無禮,以汙大禹之明德,其何罪大焉!《春秋》因其來朝之用夷禮,遂從而夷之,以見杞之自絕於中國也。由此觀之,杞則誠有罪矣。奈何魯以周公之胤,周禮所在,彼小國不能自振,而倚我大國以為援,其情亦可矜也,而況於伯姬在杞,甥舅之好,庸可棄乎?彼之來朝,豈不有慕於我而為是僕也乎?威儀文詞之不,進退揖讓之或愆,胥教胥誨,以引以翼,以繼武王、周公興滅舉廢之心可也。今也不然,來朝之車甫旋,而上卿授鉞,直造東樓之國舍,曰「有罪」,何至於此?彼以其卑,我以吾暴,嘉善而矜不能之意,果安在乎?《春秋》書「公子遂帥師入杞」繼於「杞子來朝」之後,則杞之失禮可罪也,而魯之不道,不亦甚乎?抑嘗考之,桓之二年,杞嘗朝魯,未幾而魯亦入杞。則杞每以朝魯而受其兵,何哉?桓不足責也,僖公號稱賢君,而亦若是耶?禘太廟,致夫人,而嫡妾之分失;愛季姬,遇鄫子,而閨門之防亂。況又從楚盟齊,乞師於楚,使天下淪於塗炭,魯之為魯,庸愈於杞乎?不省己而以責人,嗚呼!微《春秋》,不仁者皆得以文其惡矣。

    及晉處父盟。公孫敖會宋公〈云云〉,晉士縠盟於垂隴

    受人之非禮而效其尤者,罪在望國;待人以非禮而貳其過者,罪在伯主。夫大夫不可以抗諸侯,禮之大節也。今也文公朝晉,而及晉處父盟,是晉以非禮加魯,而魯受其辱矣。奈何垂隴之盟,宋、陳、鄭之君在焉,而我以公孫敖會之?晉又以士縠主之!晉既貳過,魯亦效尤,遂使君臣之分,從此大紊於天下,誰之咎耶?《春秋》於處父之盟,沒公不書而處父去氏,於垂隴之盟,則據事直書,而罪自見矣。夫司盟之法,已非列國之所當專,況於以大夫而與諸侯盟乎!

    周道衰微,王綱解紐。及邾盟蔑,隱公實肇其端;至於浮來之歃,降尊從卑;於折之盟,以下援上。則亂常失序,皆自我魯為之,寧不重可歎乎!齊桓創伯,而以公子結抗盟為討;於防之歃,魯又不祥;直至後幽之盟,齊伯大定,二十餘年,綱紀粗立,抑何幸歟。晉文以譎主諸侯,而翟泉之役,首為厲階,王臣且不顧矣,況與國乎?襄公當國家多難之時,不知以禮信屬諸侯,而以不朝來討。文之伯也,未能改物,何遽至此?我文公不能以周禮自守,而畏大國之威,奔走聽命,辱莫大焉。晉侯不念同姓之懿,而暴蔑周公之裔胄,以宣示其侈。處父,大夫也,敢盟天子之公侯乎?滅紀廢典,以干先王之法度,其何罪如之!《春秋》沒公以為魯諱,魯人恥之,君子亦恥之也。至於垂隴之會,宋以三恪之賓,陳以虞帝之後,鄭以宣王之懿親,咸與在列,而晉又使士縠主其盟,是晉襄之待諸侯,皆以大夫當之矣。一之已甚,其可再乎?晉不足責也,魯亦可以省矣。人以大夫盟我,我之辱也。敖也何人,而使上敵三國之君!辱於人不戒,而亦此辱人。夫效尤,禍也。不知政權下逮,自此始矣。是故有處父之盟,而後有垂隴之盟。晉有處父、士縠,而魯有公孫敖。相視而起,相觀而化,三家六卿之禍萌矣。《春秋》嚴謹始之法,故深貶處父,而垂隴之役,遂列二子之名氏,非但直書以從同而已也,若曰「大夫之交政於天下自此始」也,由是而大夫皆得以名氏書於經矣。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由是晉有趙盾,魯有仲遂,紛紛迭起,而桃園之事、過市之哭繼見。嗚呼!濫觴之不塞,孰滔天之可遏?履霜之不謹,知堅冰之必至。他日昭公逐,哀公走,靖公廢,乃其效歟。然後知《春秋》正名辨分,必謹於始,為後世慮至深遠矣。

    楚人伐鄭,公子遂會晉人〈云云〉救鄭,楚子使椒來聘

    外夷猾夏,而中國失禦侮之道,故外夷遂強,而用中國之禮焉,此夷夏盛衰之大機也。

    夫外夷之所以強,皆由中國不振而已矣。當我文公之時,晉靈少懦,不在諸侯。楚人師於狼淵以伐鄭,是以此嘗晉之能否也。晉大夫以五國之師救鄭而緩不及事。《春秋》貶大夫而人之,以見中國之不振,自此始歟。由是楚勢遂張,而使椒聘魯,乃以爵書,而君臣並見,然後華夷無復辨矣。可不為之寒心哉!嘗謂夷狄猾夏未足憂,而中國之衰為可憂,何哉?當齊桓創伯之時,荊始入蔡而伐鄭,其勢張矣。桓公同盟於幽之後,荊始來聘,其進不過書人,而國號且未改也。既聘之後,屢駕伐鄭,而改稱楚,不駸駸乎強大而將不可遏歟?然而次陘之伐,振旅於前;而城濮之戰,獻捷於後。終桓、文之世,不得以爵見經,以中國之有人也。城濮以來,楚人不敢北向者十有五年。今而忽起伐鄭之師,寧不謂中國無人而可以逞其願乎?是役也,實華夷盛衰之大機也。晉之執事,不思折衝禦侮以消外患,雖起救鄭之師,而逡巡畏縮,不即赴敵,遂使鄭國失三大夫,不得已而及楚平,誰之咎耶?《春秋》於伐鄭之楚,猶以「人」書,向使晉能遏之於此,亦何致遂成其強哉?惟晉人不識事勢,而坐失其機,然後強夷得遂其志,而越椒來聘,公然以中華之禮行乎望國,觀其以玉帛而來,固異乎執干戈以從事,推原其心,豈誠知義而慕之者哉?不過借此以為窺覘之計耳。《春秋》於救鄭之役,貶諸大夫而稱「人」,而中國之失策自此始也。至於來聘之役,遂進楚而稱「子」,以蠻荊之得與齊、晉並肩自此始也。由是而次厥貉,由是而侵陳,遂侵宋,無乃濫觴於伐鄭,而滔天於聘魯也歟?甚而至於辰陵之盟、於邲之戰,首足遂倒懸焉。然則晉靈趙盾長亂之罪,無所逃矣。

    或曰:「來聘之舉,傳謂與之,今子之云,得無異乎?」曰:「君臣並書,固與之也,而浸強之意見焉;不然,何以從此而凡役得書爵耶?愚請為之說曰:滕子來朝,自是而皆稱子。若曰滕之淪於夷狄,自朝桓始也;楚子使椒來聘,自是而得稱子,若曰楚之進於中國,自聘魯始也。吁!聖人之旨微矣哉!」

    齊侯使其弟年來聘,有年

    禮施於不當施之人者,人事之失;瑞降於不當降之國者,天道之變也。夫時聘結好,常禮也,而以為非,何哉?魯桓以不義得國,王法所當討也。今齊侯使其弟年來聘,茲非人事之失乎?百穀順成,嘉瑞也,而以為異,何哉?魯桓以不義得國,天理所不容也。今五穀皆熟以有年,茲非天道之變乎?在他君以聘問為禮,而施於桓公則非;在他君以有年為常,而降於桓公則異。聖人之旨微矣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