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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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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比矣。於是杞伯、邾子之朝,項領相望。自吳伐郯之歲曹伯來朝之後,諸侯不至魯庭者十年,謂魯之不見重於大國也。今而驟來,庸非為晉重魯之故歟?大國來聘而小國來朝,公之困辱,至此可少殺乎,則當居安思危,鑒已往之不逮,圖將來之日新,明德修政,懷保小民,維其時矣。不此之圖,而槃樂傲怠,如恐不及,當農事之方殷,役丘民以築囿。囿曰鹿囿者,養鹿之所也。虞山藪之利,以奉耳目之娛,而不知國政已落三家之手,雖有台池苑囿,其能獨樂之哉?《春秋》比而書之,義自見矣。厥後昭公之即位也,魯亦未有事也。七年而公如楚,八年而叔弓如晉,九年而仲孫如齊,大國睦矣,而郎囿築焉,無乃效成公之尤乎?《詩》曰:「且以喜樂,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築囿未幾,而周公之魯為季孫之魯矣。他日定公亦築蛇淵之囿於墮三都之日,卒使聖人去魯,而一變至道之國,終分崩離析而不能守。叔孫有言曰:無囿猶可,無民何為?而魯之諸君不悟也,哀哉!

    蔡侯、鄭伯會於鄧。公及戎盟於唐,公至自唐

    德不修而懼外患者為可鄙,身不正而結外交者為可危。夫天下莫大於理、莫強於義也,曾何會盟之足恃哉!蔡、鄭與鄧為楚強而懼,則相與為會於鄧,而不自省其德之不修也,不亦鄙乎?魯之桓公篡其兄而立,則往與戎盟於唐,而不自念其身之不正也,不亦危乎?是故於鄧之會,特書於經,而於唐之盟,謹書其至,聖人之意見矣。

    嗚呼!方叔元老,克壯其猶,吾聞蠻荊之來威矣,未聞私相會聚而懼之也;元戎十乘,以先啟行,吾聞戎狄之是膺矣,未聞刑牲歃血以要之也。而況於時會發禁,行人掌其事,非列國之所得專;司盟之法,太史藏其約,非諸侯之所宜用也哉。今也蔡、鄭之為會於鄧,不過謂我之封境,密邇荊蠻,而篳路襤縷之眾,實蕃有徒,惟我有邦,所當協比,以為輔車相依之勢。自常情觀之,其策未為失也;君子則曰:惟德可以自強。苟有令政,則湯以七十里無敵於天下矣,何不師之而安其所以危乎?事醜德齊,莫能相尚,而徒以會聚為能事,陋矣哉三國之所為也!《春秋》直書其事,雖無貶詞,而鄙之之意自見於言外矣。若夫魯桓之及戎盟於唐,得無謂己得國本以不義,而狼子野心之種,實處東郊,我位新定,所當修睦以市繼好息民之譽?自常人言之,以為不足責也;君子則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彼諸侯之甘心同惡者,無可望矣,安知禍之不在此乎?要言既畢,友行飲至,以告先君之廟,幸矣哉桓公之此行也!《春秋》先書「及」以志其欲在魯,終書「至」以志其幸而得歸,而危之之意見矣。觀之諸侯,已不能自強矣;觀之望國,又有甚焉:則夷夏盛衰之勢判矣。嗚呼!濫觴不塞,必致於滔天之憂;履霜不謹,無惑乎堅冰之至。他日盟於齊而戰於泓,次厥貉而盟辰陵,甚而至於問鼎於周室,則楚之勢愈盛。向使蔡、鄭之徒能思所以自強,吾固知其不在此也。異日侵濟西而為魯患,阻燕貢而逐曹君,極而至於敗劉康公之師,則戎之抗莫遏。向使中國無間可乘,吾又知其未至此也。《詩》曰:「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憂國者盍亦以禮義為尚,不然,何華夷之足辨哉!

    鄭人侵宋,宋人、齊人、衛人伐鄭。荊伐鄭,會齊侯、宋公云云,同盟於幽

    貳國背好,以啟華夷之交爭;外夷猾夏,而速諸侯之從伯。此世道之所以變也。

    夫夷狄之陵中國,豈無其故?而列國之成為伯,亦豈無其由哉?故我莊公之時,鄭人棄二鄄之好,而間齊以侵宋。於是諸侯有伐鄭之舉,未幾而荊亦伐鄭。則華夷之爭鄭,非由鄭人侵宋以啟之歟?荊既伐鄭,而後於幽之盟,出於諸侯之所同欲,而齊伯成矣。然則來齊、楚之爭者,鄭也;而成齊桓之伯者,荊也。比事以觀,豈不信哉?師人有言:「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也。」其鄭之謂乎?又曰:「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雀者,鷫也。」其楚之謂乎?我莊公之十年,齊、宋實始為郎之次,其年荊亦敗蔡於莘,儼然有與君並興之勢矣。越四年,而荊入蔡,於是乎有二鄄之會。諸侯之心,蓋已凜凜畏楚而思倚齊以為安矣。鄭何為者,玉帛之好方同,而干戈之念又起?間諸侯之有事邘而侵宋,潛師以掠人之境,何名也?是時宋方睦於齊,師而加宋,齊必救之,鄭豈不知此哉?而侵宋焉,是謂自作孽,以動天下之兵也。未幾而諸侯之師至矣。以一旅之侵,易三國之伐,鄭之為謀疏矣。不思既睽於齊,而又取輕於楚,遂使荊屍乘廣之卒,鳴鍾擊鼓,公然問其緩告之罪,而滎陽、京櫟之間,自是多故。向使鄭人能守二鄄之好,則唇齒之勢方固,楚安得而輕犯之哉?故曰「貳國背好,而啟華夷之交爭」也。若夫齊之圖伯,固未能卒有諸侯也。北杏之會,宋人旋叛;二鄄之役,鄭又貳心。屢會而不敢為盟,知人心未可以強一也。及夫荊患至鄭,則天下諸侯皆有無厭及我之慮矣,於是大國若宋、衛,小國若滑、滕,遠國若陳、許,望國若魯,無不皆來,而鄭伯亦不敢不親至矣。於是相與為盟,且謂之「同」,而無不從齊之國矣。向使楚患未至於鄭,則桓公之伯,烏得而遽成哉?故曰「外夷猾夏,以速諸侯之從伯」也。《春秋》書曰「鄭人侵宋」,責之也;三國伐鄭而書「人」,將卑師少也;「荊伐鄭」,狄之也;「盟於幽」而書「同」,同欲也;諸侯書爵,與之也;不書「我公」,諱失信也。聖人予奪之意見矣。嗚呼!以列國而主天下之政,豈《春秋》之所欲哉?不得已也。則世道之變,可勝言哉!

    雖然,吾於齊桓伐鄭之事,不能無憾也。鄭突以篡而有國,當討也,使桓公能請於王而正其罪,不亦美乎?而公之志,止於得鄭而已耳。伐鄭以討其侵宋,執鄭詹以問其不朝,於天下之大義無與也。論者謂召陵之役,不問楚之僭王,而問包茅之不入,蓋伯者之苟且,大抵此。不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其功盛矣,何仲尼之門羞稱之哉?

    齊仲孫來,齊高子來盟

    外臣之來望國,其受命同而所行異,《春秋》因其得失而予奪之也。

    夫以道事君者,忠之大也。仲孫、高子,皆齊大夫。仲孫之來,名為省難;高子之來,名曰謀魯。其受命而來也,皆非有定難安危一定之辭也。《春秋》略其君臣之常詞,而不稱使,無以異也。然仲孫不勸其君急於討賊,而俟其自斃;高子至則平魯難而定僖公,使魯國賴之以安。是仲孫不能匡君以義,而高子則能權而合宜。故《春秋》一則直書曰「來」,而不言其故;一則美而稱「子」,且曰「來盟」,則二子之得失可見矣。仲尼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謂之「以禮」,則不可為私也;謂之「以忠」,則不以趨走承順為恭,而以責難陳善為敬也。然則仲孫、高子之得失,豈不昭昭矣乎?夫齊之與魯,親則甥舅,且鄰國也。魯國有難,齊其可以坐視之乎?而況於盟幽之役,既以伯主自任,昭大神要言焉,於是乎授之諸侯,將何為耶?天禍魯國,莊公即世,而嗣子弗終,無所歸咎。魯之臣子,方將有討,而力不足,則大國是望而已矣。桓公不修乃職,而有乘亂取國之心,乃使仲孫來魯,陽以省難為名,而陰行窺覘之計。伯主之義,豈若是哉?仲孫之言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則既知罪人之所在矣,則勸其君共行天討,不可後也,乃曰「難不已,將自斃」,固將坐而待之乎?雖有「務寧魯難而親之」之言,不足以蓋其幸災養患之罪矣。卒使巨奸稔惡,無所忌憚,而武闈之禍再作。向使仲孫能勸桓公早為之所,豈至此耶?《春秋》不言其故,而止曰「來」,則其來之無名可知矣。閔公無祿,魯國無君,桓公又使高子將南陽之甲至魯,而謀其國。其所以命高子者,想不異於仲孫矣。而高子則不然,君之命我,雖無一定之言,而我之事君,豈可不引之以當道哉?與其取魯而失天下之心,孰若安魯以昭吾君之令德哉?於是制其閫外之命:魯未有君,我是以定公子申之位;魯難未已,我是以有鹿門、吏門之城;魯民未安,我是以和其不協而為之盟。使周公之社稷賴以不墜,而齊侯獲存亡繼絕之名於天下。嗚呼!事君若高子,真所謂大臣哉;若仲孫者,可謂具臣而已矣。故《春秋》特褒之而稱「子」,且曰「來盟」,見其權在高子,而高子又能行權而合乎善,非若仲孫之比矣。

    或曰:「仲孫以省難來,安知其陰行窺覘之計乎?」曰:「觀桓公之問曰『魯可取乎』,則知之矣。」曰:「然則仲孫何以稱字而不貶乎?」曰:「仲孫雖不能勸君以討賊,而亦未嘗納君於惡也,故曰『君其待之』非也,而曰『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則是矣。故以仲孫方之高子則不足,若加貶焉,則有勸桓公乘時以取魯者,又將何以罪之哉?此又輕重之權衡也。故曰《春秋》非聖人莫能修之,夫豈可以苟言哉!」

    晉人執虞公

    諸侯徇利以失國,乃其自取之也。夫有國家而以利徇人,未有不失之矣,其虞公之謂乎?虞公貪璧馬之賂,而從晉以滅虢,虢亡而虞亦隨之。《春秋》書曰「晉人執虞公」,言以眾人執獨夫也。夫以千乘之國,爵為上公,而晉人執之如一夫然,非虞公自取之乎?觀聖人之所書,可以為貪利者之戒矣。

    夫虞,太王之昭也。晉於是乎滅虞矣,則不言滅,而止言「晉人執虞公」,何耶?蓋滅者,亡國之善詞,上下之同力也。上無明王,下無方伯,諸侯而有壤地褊小,困於強暴,力不足而失其國,非其有以致之,則書滅,以見滅之者之罪,如譚、遂、弦、黃之類是也。若夫虞公,則異於是矣。以堂堂上公之尊,君百里之地,夫孰得而犯之哉?今也重貨財而輕兄弟,信邪說而違忠言,璧馬既入而滅虢之師遂起,不思下陽滅而虢不能為虢,虢滅而虞不能以為虞。「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宮之奇言之矣,而不聽。是愛社稷不如垂棘之璧,而視同姓之親不如屈產之乘也。不仁不智,無禮無義,非獨夫而何哉?以千乘之君,而身為獨夫,其亡也非不幸矣。《春秋》不書「晉人滅虞」,而曰「晉人執虞公」,若曰虞地之鋋於晉久矣,虞公之死命制於晉而已矣。故《左氏》曰:「罪虞且言易也。」《穀梁》曰:「其曰公者,猶下執之之詞也。」嗚呼!利之能亡人國若是哉!人亦有言:「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其如虞公矣!

    或曰:「晉之於虞,同姓也。衛侯毀滅邢而生名之,虞固有罪,而晉得從末減,何耶?」曰:「滅人之國,其罪易見;而貪利以失國,其罪難明。下陽,邑也,而以虞、晉滅之為文,晉之罪已見矣。今又執虞公焉,虞公,天子之上公,而晉人擅執之,是無王也,而得為無罪乎?《春秋》不以梁亡之法書之,則亦不以恕晉矣。若夫滅同姓之惡,復何待於貶耶?」

    莒人伐我東鄙,圍台。季孫宿帥師救台,遂入鄆

    伐國而圍人之邑,與救患而入人之邑者,皆王法之所不容也。夫兵,《春秋》之所惡。至於乘勢以為利,尤有所不當為者矣。我襄公之十有二年,莒人伐我東鄙,而圍台。書「伐」,書「圍」,是罪之在莒也。季孫宿受命以救台,不受命而遂入鄆,書「救」而「遂入」,是罪之在季孫矣。莒固不義,而魯亦豈為義哉!《春秋》比而書之,所以著二國阻兵修怨之罪也。凡書「伐」者,皆惡其擅兵以為暴也;伐而圍人之邑,則又甚矣。凡書「救」者,皆善其恤患而解紛也;救而遂入人邑,則救不足言而入為罪矣。是故蕞爾莒國,敢伐我而圍邑,患自外至者也,君子固為魯憂之;季氏強臣,因救邑而生事,患自內作者也,魯國之憂至是始大矣。

    嗚呼!龍旂承祀,奄有龜蒙。魯,周公之裔胄,春秋之時,惟齊倚其舅甥之故,而轉為仇敵,其他若宋、若衛、若晉、若秦,皆不敢以一矢相向者,畏周公故也。今以僻陋在夷之莒,乃敢執干戈與魯周旋,庸非魯人自取之乎?於酈之役,季反敗其師而俘其卿,莒人不敢報也。僖公屈千乘之尊,嫁女於其大夫,而自主之,又降班失列,下與之盟,封境之間,雖得無事,而辱國亦甚矣。宣公以不正之君,貪功徇利,以啟爭端,莒猶未敢致報,畏魯之有齊援也。襄公不務德政,而屬鄫以為私,卒致莒人滅鄫,而侏儒有狐紿之敗。由是魯之不能為人所料,而莒始敢稱兵伐我矣。至於今而圍台,乃莒人伐我之三役也。間諸侯之有事,背盟好而興戈矛,今又伐我而圍其邑,莒之罪不可勝誅矣。季孫受命以救台。台者,我之封邑,受諸先王,有民人焉,不可以不救也。師至而莒圍解,振旅以歸復命可矣。乃乘時而遂入鄆,無乃怒蹊田而奪之牛乎?尤而效之,其罪與莒同矣。而擅權生事,不有其君,非細故也,其患豈直伐我東鄙而已哉?《春秋》書「莒人伐我東鄙,圍台」,所以著莒人之罪;繼書「季孫宿帥師救台,遂入鄆」,「帥師救台」可也,而「遂入鄆」不可也。「遂」者,專事之詞;「入」者,不順之意:則季孫之罪不可逃矣。故嘗論之,莒、魯之爭,每不利於公,而利於季孫。厥後乘亂取鄆者,季孫也,而叔孫當其討;伐莒而取鄆者,又季孫也,而昭公受其辱。其事蓋權輿於救台入鄆之舉矣。故曰莒患不足為憂也,而大夫之患,深可為魯憂也。詎不信哉?

    衛人立晉

    為臣而擅置其君,為子而專有其國,則皆得罪於王法矣。夫《春秋》為正名分而作也。衛有州吁之亂賊,既討矣,其國人不請於天王而立晉,是擅置其君也。晉雖諸侯之子,無王命而遂立焉,是專有其國也。《春秋》書曰「衛人立晉」,則衛人與晉之罪皆無所逃矣。

    古者諸侯,繼世襲封,則內必有所承;爵位土田,受之天子,則上必有所稟。必承國於先君者,所以重父子之親;必稟命於天子者,所以正君臣之義。天下之大倫,於是乎在,而可以私亂之乎?衛州吁以嬖人之子,弑其君而自立,諸侯連兵欲定其位,而衛人不以為君,凡經八月而殺之於濮,謂衛國之無人焉不可也,奈何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乎?此聖人之所深惜,而特起「衛人立晉」之文也歟。吾嘗觀衛人之殺州吁,而知春秋之初,人心之天理猶明也;及觀衛人之立晉,而傷春秋之時,人心天理之壞亦自此始也。何也?擊鼓其鏜,踴躍用兵,介先君之寵,握百里之權,弑其君而虐用其民,有宋、魯、陳、蔡以為之黨,其勢未易取也,然而敢即圖之,使一往而陳人遂執以請蒞,以一告老之大夫主其謀,而國人無不從,諸侯無敢沮,非人心天理之猶明而若是夫?奈之何討賊之後,遽爾相率自置其君,而不使一介行李告於天子,視周室如無人焉,則不顧先王之典,而陷其君於無王之罪矣。彼晉者,宣公也,縱不足責,而石子,賢人也,亦不念水木之有本源乎?無他,狃於見聞之習,而遂以為常也。賢者而若是矣,人心天理之壞可勝救乎?觀「衛人立晉」之文,繼於「衛人殺州吁於濮」之後,其為深惜之可知矣。是故衛人書「立」,「立」者,不宜立也,所以著擅其君之罪也。於晉,絕其公子,言其內無所承也,所以明專有其國之非也。晉也既立,卒於不令,以亂衛國。大抵不正其始者,必不能善其終,蓋亦必然之理矣。

    或曰:《春秋》書立君者二,此年「衛人立晉」及昭二十三年「尹氏立王子朝」是也,彼則指其立之之人,而此則言衛人,何也?蓋立子朝者,尹氏之私意也。朝不當立,而獨尹氏立之也。晉雖不當專有其國,而實當立,故衛人之立晉,特不請於王為可罪,而非若尹氏之私於子朝也。此又輕重之權衡也。吁!聖人之筆嚴矣哉!

    三月癸酉大雨震電,庚辰大雨雪

    《春秋》紀陰陽之失節,所以示人君不可忽天道也。夫《春秋》常事不書,惟異而後書之。震電、雨雪,常有之物,而以為異,何耶?蓋周之三月,乃夏時之正月,陽氣未大發也,而大雨震電,陽失節矣。震電既發,則雨雪不當復降,越八日而又大雨雪,是陽稚而陰復肆也。陰陽之交失若是,安得不以為異乎?天人一理,有感則有其應。觀《春秋》之所書,而隱公之失政可知矣。

    愚嘗求之《洪範》庶徵之論矣,君人者,所以建皇極而納民於福者也,是故雨暘燠寒,風之若否,由之而應,於是乎有恒寒恒燠之罰焉。人君知之,則遇災而懼,雖有其象,而無其應。不然,則應復為感,而災咎之來必矣。是故震電者,陽精之發;而雨雪者,陰氣之凝。震電則發於燠,雨雪則凝於寒,不可並行也。隱公即位,九年於茲,不聞令政,而多涼德。以諸侯而不事天子,以國君而不撫庶民,軍旅數興,政權下替,君道之失久矣。今以建寅之月,未當啟蟄之時,而大雨震電,陽氣之動已過於早矣。雷電既發於癸酉之辰,而雨雪復作於庚辰之日,陽不順令,而動非其時,故不能勝陰之兆見矣。故震電而曰「大雨震電」,雨雪而又曰「大雨雪」,則皆非小變矣。為隱公者,盍亦反躬而自省矣:德不修歟?政不舉歟?讒邪之未去歟?善人之弗用歟?抑小民之失其所而祭祀之不共歟?何上天降鑒之若是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而思所以自新,庶其免於戾矣。公則藐乎無所警也,方且伐宋取邑,會鄭入許,揚揚然自以為功,而鍾巫之難作矣。《春秋》所書,雖然不言其應,而事應之符,昭然不昧,故曰非深明夫天人之理者,不可以言《春秋》也。

    抑嘗考之於經,凡書雨雪者三,而兩在冬。若以夏時言之,則雨雪,冬所當有,《春秋》法不當書,而況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豈止兩雨雪耶?故知《春秋》之以周正紀事,而書冬之為建酉戌亥之月無疑也。此夏時之正月,則以震電、雨雪兼作為異,且又大而過常,則皆為不時矣。嗚呼!讀《春秋》者,不以全經貫之,而欲因一句以求義,安能得聖人之微意哉!

    公子結媵陳人之婦於鄄,遂及齊侯、宋公盟

    大夫輕身以親淺事,而專命以抗公侯,《春秋》書之,所以責其重以失己,而又輕以失人也。夫禮莫大於正名分,過與不及,皆罪矣,而況於一出而兩失之乎!

    今公子結以國卿之尊,而下媵陳人之婦,是以所重臨乎禮之輕,既失己矣,既而以大夫之卑而專事,以及齊侯、宋公盟,是以所輕幹乎禮之重,又失人焉。然則結之不知禮也甚矣,《春秋》能不深惡之哉?吾聞之《易》曰:君子以裒多益寡,稱物平施。故以微者而視大夫,猶以大夫而視公侯也,其體之不敵,猶堂陛之有級,截然不可犯矣。今公子結以諸侯之子,為當國之卿,固將任出謀發慮之寄,以匡社稷、庇民人也。今乃縱一己之私情,親媵婦之淺事,是謂以尊臨卑,而亂上下之等威矣。至於齊侯者,太師之胤,東州之方伯也;宋公者,先代之後,天子之上公也:夫豈列國大夫所可敵哉?乃不自揣,而敢上要之盟,無乃以卑抗尊,而紊君臣之名分乎?故以公子而媵微者之婦,是以冠而薦屨也;以大夫而盟齊、宋之君,則舉足而加首矣。不特此也,人臣非君命,不越境。鄄,衛地也。以私事而出,不可也。大夫無遂事盟者,有國之大權,不稟於君而專之,不可也。然則此行也,豈特失己失人而已哉?又有不臣之罪矣。《春秋》據事而直書之,結之罪,其可逃乎?是故牲盤之好方講於秋,至冬而三國之師至於西鄙,故曰「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其公子結之謂乎?

    雖然,魯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彼結之求盟,其從其否,固在我也,何至以二國之君,而輒從其所欲哉?既盟而後伐之,非矣。厥後季孫行父會齊侯於陽谷,求盟,而齊侯弗及之盟。夫以商人之不義,且能卻行父之請,而況於堂堂伯主之尊乎。嗚呼!結不足責也,吾獨深為齊桓惜之。

    公會齊侯〈云云〉,盟於牡丘。宋人伐曹,楚人敗徐於婁林

    伯謀不協而與國貳,此外夷之所以得肆其志也。甚矣齊桓之伯有始而無終也!牡丘之役,將以救徐,而先為盟,固可見其不協矣。誓言方新,而宋人有伐曹之舉,大功未立,而自攜貳,將何以禦外患耶?遂使楚人得志而敗徐於婁林,中國之勢於是乎衰矣。由此觀之,非桓公不能敦不息之誠而至於斯歟?

    常謂齊內以治外者,善謀也;慎終以承始者,善道也。故外夷之進退,未嘗不視諸華之強弱;而諸侯之向背,又豈不由伯心之思斁哉?是故桓公之始伯也,鄭侵宋,則合宋、衛以致討;荊伐鄭,則率魯、宋而往救。分災討貳,諸侯無闕,故能壯中國之勢,以服四夷。召陵之功,蔚為五伯之盛,誠可嘉也。使其嘗存是心,不亦善乎?奈何葵丘既會,震矜遂生,由是楚伐黃而不救,以次陘掎角之助,反貽隊命亡氏之悲,則桓公之不足以宗主諸侯,人知之矣。不然,以密邇山東之徐,楚人何敢逾越險阻以伐之耶?今楚而敢伐徐,則以不救黃而覘桓公之不能矣。公能於此而振旅焉,猶可及也。奈何八國諸侯萃於牡丘,則不鼓行直指淮泗之間,以拯徐人於焚溺,而方且刑牡歃血,以詔鬼神?諸侯,君實有之,何辱盟焉!則伯謀之不協可知矣。使敵人得以忖度其情而淹留不退,誰之咎耶?大夫之救,不聞有功,而伐厲之師,徒為黷武。未幾而無役不從之,宋遂敢致怨於伐厲從齊之曹。雖曰弱曹不顧齊矣,不知牡丘之盟何為耶。外憂未弭,內志已睽,俾好惡同之之國,剪為仇讎而不能禁,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今不然矣,中國之虛實在楚人目中矣。於是荊屍乘廣之旅,蜂合豕突,以敗徐於婁林,則向日為齊取舒之人,今亦無以庇其民矣。使三十餘年之功業,一旦掃地,豈不哀哉?嘗因是而論之,齊桓之伯業,有係於宋不小也。方其始也,宋公推戴以為盟主,而伯業以成;及其終也,宋人背之以伐曹,遂卒無以制楚。昔者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曷嘗倚人以為勢哉?譬之於水,有本者,其出無窮。若夫蹄涔溝澮,得雨而盈,霽則涸矣。嗚呼!此伯者之功烈所以如彼其卑,而君子不願為之也夫。

    齊侯襲莒

    大國用兵以掩人之不備,《春秋》特書以著其罪也。夫兵以禦暴,非所以為暴也,而況以詭詐行之者乎!齊為不道,乘莒人之不備,而潛師以襲之,不仁甚矣。《春秋》特起「襲莒」之文,而專目「齊侯」,則其包藏禍心之惡,何所逭哉?先王用三驅而不掩群;君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待物且爾,而況於人乎?凡《春秋》書用兵,皆在所惡,然亦有聲罪伐人、而駐兵不戰以服之者矣,未聞有以「襲」書也。彼小國恃大國之安靖己,無故而加之兵,已有陵弱犯寡之罪,況以陰謀計、出其不意而掩取之乎。此《春秋》之所必誅而不赦者也。

    齊莊背澶淵之會盟,而助叛臣以伐盟主,不義甚矣。入孟門,取朝歌,無損於晉也。動而無所,以生悖心,於是襲莒之念興焉。銜枚臥鼓,出莒人之不意,自謂一鼓可以得莒矣,而不虞其謀之不遂也,且於之門傷股而退,蒲侯之遇,杞梁授首,亦何益哉!人亦有言,「抑君似鼠,晝伏而夜動」,其齊侯光之謂矣。《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編,此為特筆,蓋用兵之中,其罪為尤甚者也,而齊獨有焉。他日宋皇瑗帥師取鄭師於雍丘,而鄭罕達亦帥師取宋師於岩,潛蹤密跡,伺人之間,以相傾覆;流而至於戰國,殘民以逞,若艾草菅然。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今年未能得志,明年再興伐莒之師。構怨未已,而不知禍盈惡積,變起蕭牆,未幾何時,崔氏之難作矣。故曰阻兵無眾,安忍無親,眾叛親離,難以濟矣。嗚呼!若齊莊公者,尚誰懟哉!抑嘗考之於經,凡特筆以著其暴者,多在於齊。故在襄公則有遷紀郱鄑郚之舉,在桓公則有降鄣遷陽之文。不特此也,《春秋》未嘗書滅國也,而滅國亦自齊始。發揚蹈厲之志,以成從簡尚功之俗,蓋其流風之未泯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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