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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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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陶氏。凱讀書有文行,為貧故,恒出外,以經學教授弟子。弟子自四方來從者甚眾,故得以其束脩之入,佐父治喪葬,供祭祀,悉如禮。上世墓域有奪於勢家者,咸贖而表之。凱無他兄弟,惟一妹,適顧氏,早卒。凱為育其子及女以成人,如己子。故鄉黨之稱孝友,莫不曰陶氏父子。而士大夫又皆為詩以歌詠之。於是栝蒼劉基既敘其事,復為之言曰:

    《詩》不云乎:「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夫孝友之在人心,不求諸外,而民鮮能者,欲昏之也。世教既衰,彝倫攸斁,於是有借耰鋤而德色、取箕帚而誶語,如賈子之云者,況敢望其能奉不愛己之繼母於艱苦之餘哉?又敢望其施及於異產之弟妹哉?若陶君者,真可以當孝友之名矣乎!方其家之富也,見棄於親,甘遠身而不失於禮。及其貧也,弟妹無所托,又竭力自任,而不貽父母憂。嗚呼難哉!若陶君,可謂能盡孝友之道矣!抑亦可謂能處人倫之變矣!君陳、張仲皆以孝友施於政,而達於天下。陶君無其位,不得流其澤於民,而獨行於家。至其子,又克類。天將昌陶氏乎?子類父,孫類子,繩繩焉而不絕,能無昌乎?善之有後,天之道也。凱字中立,今之鄉貢乙科,為永豐縣教諭,與余善。是為記。

    白雲山舍記

    物之出於山,惟云為神靈,而士有類焉。其發也如縷,浩浩然盈天下,士之達而用於世者類之;斂其色,密其跡,忽然而生,泯然而潛其形,士之隱而不用於世者類之。是故悠然而風行,滃然而晦冥,丱然而震霆,蛟龍乘焉,鬼神憑焉,人皆駭之。泄泄潏潏,清涼炎熱,容容汁汁,沛為膏澤,人皆仰之。神矣哉!人莫得而窺也。或冒於石,或棲於木,或起或伏,揚蕤擢葉,靡漫岩谷,或隆或窪,或舒或葩,布交加,旖旎紛,拂水浮沙,上騰為赮,罝乎成光,蔚乎為章,合散五色,變化無極,而士之文者類之。夫既類於人矣,則人之好之宜也。

    大章上人居天台之五峰,命其室曰白雲僧舍,求予記。夫天台,南紀之名山也。山以出雲為神靈。南紀之山以神靈稱者,莫天台若也。雲之所發所聚,千態萬狀,無不備有。則不取夫青黃赤黑,而獨取其白者,何耶?山之阿,澗之濱,洋洋漠漠,惟意之適,雲之處而未出者也。上人方外之士,無役世之志,則惟淡而不華、素而不雜者,可以適吾情也。今夫雲,人莫不見,而鮮能知之,惟日夕與處,而於其動靜有默契者,斯知之矣。故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終朝而雨天下者,雲也,其始也白而已矣。然則上人其知云哉!不可以不記也。於是乎記。

    怡怡山堂記

    怡怡山堂者,任君伯大兄弟別業之所也。任君居越之蕭山,家世讀書。父母具慶,年過七十,而伯大亦年五十有餘矣。乃以其二親之命,預卜葬地於北幹山之陽,去郭四五里,室其旁,以為遊息之地,所謂「怡怡山堂」是也。

    其為堂也,背負崇岡,左回右環,眾木扶疏,修篁來風。前迤平疇,夏麥秋禾,芃芃離離。遙望越山,矯若遊龍。帶以長渠,舟楫通焉;彙以清池,石泉泄焉。聽之泠泠,如築如琴。赤鱗之魚,泛濫藻荇,憩之沉沉,泳之熙熙。景與心融,莫知其疲。於是天清日明,二老乃泛輕舟,乘板輿,從以諸孫,斑裳彩衣,徜徉乎其中,不知其忘昏晨,而樂以終永年也。雖然,此特其娛乎外者也。人徒見伯大之以是奉其親,而親誠悅之,謂悅親之道,惟在是矣。而不知伯大之兄弟,友愛篤於心,無間於家人之言,以能稱父母之所願欲,而父母無不悅矣,又何俟於此哉!

    伯大之子元,與予善。邀予遊而請以名其堂,吾故究其本,而以「怡怡山堂」名之。孔子曰:「兄弟怡怡。」《詩》曰:「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孥。」孔子舉而讚之曰:「父母其順矣乎!宜兄宜弟,事親之本也。」請以是而揭諸堂,以示任氏之子孫,俾知其祖父家法之所自,而則之效之,以世其德於無窮,庶其不為無益而有助矣。

    棣萼軒記

    至正十四年春二月,予以事至蕭山,過故人包與善,留舍於其棣萼之軒。明日,予還居越。無何,與善以書來,言曰:「大同之先,舊為山陰人,今徙家蕭山,三世矣。先人一身無兄弟,而大同之兄弟五人,先人因以棣萼名其軒。且卒,遺命『無負吾所以命名之意』。願先生為我記之。」

    按棣萼之義,出自《小雅》,周公不幸遭管蔡之變,故作《棠棣》之詩,極天下之人情,以致儆於世之為兄弟者。今包君之命其軒,不亦遠哉!夫兄弟,一氣之分也。兄弟不親,亂之本也,雖有家室,將焉保之?先王之教不行,此義不明於人心久矣。血氣之欲,流為忿爭,簞食豆羹,不能相讓。由是干戈尋於門庭,鬥鬩作於戶牖,然後手足化為豺狼,而人道絕矣。夫父母之生子,無不願其人人昌且熾也。父母沒,而兄與弟不相容,死者之目,其不瞑於地下矣。

    包氏兄弟能無忘其先人取詩人之旨而服膺焉,去其所戒,而敦其所勸,使祖考慰於上,而子孫法於下,吾見其世澤之未艾而方隆也。昔者湯以「日新」銘其盤,武王以「敬義」書其几杖,器用朝夕見之,以啟其心,迪其德,學聖人者師焉。然則茲軒之扁,當無愧於古人矣。吾子勖哉!

    魚樂軒記

    至正癸巳,番陽程邦民以進士授官,判紹興之餘姚州。明年春,奉府檄至郡,理鈔法及賑濟事,寓永福寺之東軒。東軒者,上人善啟之所居也。其廣不盈丈,而清明不煩。有榻可息,有花木竹石可玩。軒之前,甃瓦石為小池。有魚六七十頭,皆長五六寸,赤鱗錦章,出入蘊藻中。悠悠焉,或泳或翔,或吹而漚,或施而漣;與與焉,不啻如處江湖而乘秋濤也。程君觀而悅之,命其軒曰魚樂之軒。

    或難之曰:「《詩》不云乎:『魚在於沼,亦匪克樂。』今此無乃又迫於沼而非魚之所樂乎?」程君曰:「吁!果然哉!子見其一而未見其二也。夫惡憂患而樂無害,凡物之同情也。是故性遷於習,習貫而樂生焉。豈惟魚哉?野鳥之處籠中,其始至也,憧憧焉,聞聲而躍,見動而惕,如不能須臾生也。及其久而馴也,則雖舉而之野,縱之而不逸,驅之而不去,徘徊盤旋,恐違其所。離之則悲以鳴,狂顧而疾赴焉。於是籠其家而樂在是矣。夫山野之優遊,豈不勝樊籠之局促哉?彼既習而耽之矣,我局促而彼優遊之矣,又烏得不樂哉?今夫汙澤之間,數罟不禁,繒罔如雲;鮫人蜑夫,鼓楫生風;獱獺鹙鶬,鶩鷺成群,利觜長骹,沒淵泉,撇波濤,無隱弗留;鯤鮞登於庖廚,鯫鮮血於胎卵,患害日至而無所避。優遊云乎哉,則又曷若處此之為樂也?」難者無以應。遂書以為記。

    吾聞釋氏好生而戒殺,雖蚤虱蚊蠍,必思所以完之。然則是魚之得上人以為依,宜其有樂而無憂矣。

    養志齋記

    事親莫大於養志。孟子之言至矣!華亭唐伯讓書而扁諸室,蓋將以朝夕觀省,而致孝於其父母。屬予言以記之。

    夫孝,百行之首也。為人子而志於孝,夫奚為而不淑哉?孔門弟子以孝稱於聖人而揚於天下後世者,閔子、曾子而已。遊、夏之徒,則各有所虧缺,而曾子亦不能以是傳於子,何耶?甚哉孝之難也。今世之養親者,以飲食供奉為至足,而不知戚其戚,欣其欣,至於違其情而不顧,又烏知所謂養志之云乎?

    唐氏,東吳之巨室也。華亭在松江之濱,勝地冠於浙右。烏程之釀,巨口細鱗之魚,秋菘春韭之菜,芳菰精稻,晨鳧露雞之臛,所以適口充腹者,無不有矣。其為室也,東望三泖九峰之山,西望具區,山光水色,遠近輝映,翠霞晨飛,玄鶴宵警,松篁眾木,花鳥靡曼,所以娛耳悅目者,無不備矣。白髮坐於堂上,彩衣戲於庭下。欲有與,隨所命;欲有適,僕夫版輿,觀望頤指,不呼而集。其斯所以稱夫養志之名矣。」

    雖然,予之所求於唐君,則有大於此者。夫父母之愛其子,心無窮也,痛癢疾疢,如己受之,否泰榮辱,憂喜鍾焉,可不念哉!人知愛其身、不愛其親為不孝,而不知愛其親、不愛其身亦為不孝。世固有盡心力以奉父母,而不謹其身、以陷於刑辟者,其於道又何如耶?是故時言慎行,由義履禮,使父母之心不以我而勞;尊賢友仁,修慝辯惑,使父母之名不以我而汙;和其兄弟,親其姻族,睦其鄰裏鄉黨,使父母之澤流於子孫而不墜。所謂養志,其庶幾乎?唐君勉之,閔子、曾子亦人也。

    裕軒記

    會稽王元實於其居之傍作小室,名之曰裕軒。予既為銘之矣,而元實復請記焉。

    夫裕者,寬廣之謂也。今元實之室,大不盈丈,高不逾仞,庭不容栱杷之木,徑不通一馬之足,櫛櫛密密,藩籬逼塞,不見孔隙,而謂之裕,可乎?蓋人之裕在物,而王子之裕在我。人以物我裕也,王子於我裕而不知物之裕不裕。於是我裕而物從以裕,其斯所以為裕乎?今夫人憂思鍾乎情,好樂牽乎心。我欲富也,金谷珊瑚不為多,西蜀銅山不為饒,陶朱、猗頓之積不為豐;我欲貴也,通侯牧守不為尊,大車駟馬不為榮,萬鍾五鼎不為屬厭;我欲娛樂也,食前方丈不為奢,歌舞靡曼不為淫,弋獵馳騁不為荒,珍禽奇玩充斥亭館不為侈麗。則必竭力以求之,有所不獲,則食不甘,寢不安。若是,雖履汗漫之野,登穹窿之丘,將無所容其身,而可謂之裕乎?

    而王子則不然。飯一盂而飽,酒一升而醉,無求多於口腹,而吾之心裕如也。夏一絺而涼,冬一裘而溫,無求多於衣服,而吾之心裕如也。誦吾詩,讀吾書,適吾情,則遊足則息,倦則臥,無求多於盤樂玩好,而吾之心裕如也。足不踐訟獄之庭,耳不接市肆之言,目不耽佳冶之容,口不談官政之是非,無求欲尚人,而吾之心裕如也。一榻之小,容身之外非吾庸;一室之卑,蔽風雨之外非吾憂;僮僕之愚,子弟之癡,任使令之外非吾誅;然則何往而不裕哉?故軒之不裕,而得裕名焉,以王子為之主也。

    甲午之歲,余辟地於越,主王氏,知王子之為人,與之交而善。於是乎為之記。

    尚節亭記

    古人植卉木而有取義焉者,豈徒為玩好而已?故蘭取其芳,諼草取其忘憂,蓮取其出汙而不染。不特卉木也,佩以玉,環以象,坐右之器以欹,或以之比德而自勵,或以之懲志而自警,進德修業,於是乎有裨焉。

    會稽黃中立好植竹,取其節也,故為亭竹間,而名之曰尚節之亭,以為讀書遊藝之所。淡乎無營乎外之心也,予觀而喜之。夫竹之為物,柔體而虛中,婉婉焉而不為風雨摧折者,以其有節也。至於涉寒暑,蒙霜雪,而柯不改,葉不易,色蒼蒼而不變,有似乎臨大節而不可奪之君子。信乎,有諸中,形於外,為能踐其形也。然則以節言竹,復何以尚之哉!世衰道微,能以節立身者,鮮矣!中立抱材未用,而早以節立志,是誠有大過人者,吾又安得不喜之哉!

    夫節之時義,大《易》備矣,無庸外而求也。草木之節,實枝葉之所生,氣之所聚,筋脈所湊,故得其中和,則暢茂條達而為美植;反之,則為瞞為液,為癭腫,為樛屈,而以害其生矣。是故春、夏、秋、冬之分至謂之節。節者,陰陽寒暑轉移之機也。人道有變,其節乃見。節也者,人之所難處也,於是乎有中焉。故讓國,大節也,在泰伯則是,在季子則非;守死,大節也,在子思則宜,在曾子則過。必有義焉,不可膠也。擇之不精,處之不當,則不為暢茂條達,而為瞞液癭腫樛屈矣,不亦遠哉!《傳》曰:行前定則不困。平居而講之,他日處之裕如也。然則中立之取諸竹以名其亭,而又與吾徒遊,豈苟然哉?

    前江淮都轉運鹽使宋公政績記

    人有守正議而不阿,蒙排斥而不撓,知為國而不顧其身者,真可謂大丈夫哉!故石可轉也,而吾之志不可回;水可遏也,而吾之氣不可沮。蓋其所見素明,而所立素定,非若庸人匹夫,偶有所知,而發於一時之暫,夫是之謂不餒。若前兩淮都轉運鹽使宋公是已。

    謹按公名文瓚,字子璋。其先彰德人,唐開元賢相廣平公之後也。家世業醫,為金國御診,號曰金紫醫官。金亡,竄處南陽。有諱全者,贅婿於葉縣楊氏,遂改籍裕州,公之祖也。生子曰欽,字敬之,讀書遊京師。受知於中書左丞崔公,崔公舉以為南陽府營田司提控按牘。未幾,崔公遷江淮行省左丞,道過南陽,君往見焉。時執政者與崔公有隙,構崔公陰事,遂誣崔公過南陽時取君金,逮捕君,送刑部,搒掠殆死,君終不屈,乃以他事致崔公罪。於是湖廣行省阿裏海牙平章高君節義,辟為掾。從鎮南王伐交趾。君還自交趾,又以事忤用事者,遂遣君之廣西,造海舶石康。還至靜江,中瘴毒,疾作,卒於驛舍。後以子恩,追贈嘉議大夫、禮部尚書、上輕車都尉、南陽郡侯;子即運使公也。

    公少失父母。稍長,能讀書。以儒生舉為吏,轉湖北道肅政廉訪司,遷江南行御史臺察院,升內台察院書吏。考滿,授將仕郎、池州路總管府知事;未任,改授宣政院斷事官知事;甫三日,御史臺辟為掾,轉中書省掾。考滿,授從事郎、浙西道肅政廉訪司經歷。

    至治中,民有吳機孫者,以賄交權貴,謂故宋高宗吳皇后為其族祖姑,有舊賜湯沐田在浙西,願以獻於朝。執政者為奏官幣十二萬五千錠償其直,而實分取之,以所獻田付普慶僧寺。命宣政院官奉旨馳驛至浙西,疆其田,則皆編戶恒產,連數十萬戶,戶有田,皆當奪入官,浙西大駭。而使者甚威猛,上下畏颭,奉命莫敢忤。公奮白廉使朵兒隻班公,收所獻田民,按問得實狀,追所誑取官幣一萬錠付庫。同僚皆愕,不敢署。公力讚廉使,獨署之,以達於御史臺。官以聞,而使者亦言公沮旨。執政大怒,奏收公按問。內外驚駭,公恬不為意。會內御史臺奏緩其事,改調公江浙行省都事。後朝廷亦知其誑,獻田者皆抵罪。

    十有二月,除兵部員外郎,至京師。未上,除右司都事。至治四年,從幸上都。六月,湖廣行省平章忽剌歹谘言:廣西岑世雄及黃聖許之子謀叛,據城邑,諜知將以二月十九日襲邕州,請調兵四萬討之。時中書參政馬來,忽剌歹之侄也,與參議王某同主,亢其請。集議於中書政事堂,右丞相拜住公曰:「是事屬右司,宋都事首署案牘,其先言。」公即前曰:「某嘗為書吏湖北憲司,與湖廣行省同建衙武昌。廣西為湖廣屬地,故得悉知廣西事。今忝與計事列,固當為竭愚言,矧丞相有命,某敢不言?廣西,蠻夷之地,自古王化所不及。其地多{艸岡}毒,瘴癘不可觸;其俗尚狠鬥,動輒相仇殺,不可以禮義訓。至元中,朝廷嘗命湖廣左丞劉二拔都往征之,則散入山谷,敗而復集,迄無成功。故因其還業,授以名爵:岑世雄,土軍萬戶;黃聖許,祿州知州。亦聊以羈縻之耳。蓋得其地無所益、得其人無所用故也。然自是邊鄙賴以無事。大德中,廣西帥臣建言置征討樞密院,奏準,發湖廣、四川、雲南兵四萬隸院官進討。時廣西廉訪僉事奧屯忽都魯上言,請以家屬保其不叛,朝廷從之,即命奧屯忽都魯行招諭事,至今又二十餘年,不聞有變也。今曰『諜知將以二月十九日襲邕州』,今已六月,而邊報不至,非虛言乎?徼功生事,非國家之利也。」王某等猶爭之,公曰:「昔完澤答剌罕丞相皆賢宰輔,於廣西未嘗主征討之議,豈務為姑息哉?防黷武也。劉二拔都,先朝名將,進討無功,無地利也。今之為將者何人?調兵四萬,糧運之費不下數十百萬,騷動三省。幸而有功,得不償失;不幸失利,不得中止。兵連禍結,塗炭平民,耗損國用,悔之何及!」丞相曰:「善。」乃復以奧屯忽都魯為同知副都元帥,宣慰廣西,廣西果不反。

    七月,改左司都事。八月,英宗皇帝崩,晉王即位,除監察御史。未幾,除左司員外郎,出為江浙行省郎中,又入為大宗正府左右司郎中,轉禮部侍郎。天曆二年,以母老辭歸杭州覲省。除儲政院同僉,不赴;遂改除杭州路總管。仁宗皇帝時,西台御史中丞脫筼以罪廢。延祐末,皇太后有旨,命中書省復與除授。時公為省掾,白參議閱舊案,寢不除,脫懽由是大恨。公為御史時,又嘗劾奏前太師右丞相帖木迭兒擅權亂政,及御史大夫帖失弑逆,其黨與皆不宜任用,坐黜免者甚眾,咸相與構害公。會脫懽復為南台大夫,其黨和尚為廉訪使,將之官,囑之曰:「宋總管,吾仇也,必為我報之。」和尚許諾。至則召吏卒,悉諭之意。先是,杭州養濟院凡十有六所,孤老為數萬五千有奇,其實不滿六千人,餘皆假名姓,冒請人甲首,而府縣及大府官吏卒咸有恒饋遺,以故互為容匿不舉,歲冒破米二萬五十石、鈔二萬餘錠。公至,擿取冒籍者,悉削去之,由是上下多怨慍。有富民沈氏,兄與弟爭財,母右其弟。公曰:「兄不憐弟幼而爭財,是不友也;且有母在,皆子也,母所右,官亦右之。」遂直其弟。至是,和尚令人脅其弟,使誣公贓,弗肯,命群卒拘繫之,榜棰鍛煉,俾為之詞。詞成,召公以屬吏。公被召不平,即悶絕,吏懼獄不就,罪且及己,乃妄為公誣服詞,取公座署以為式,代公署。和尚大喜,竟繫公獄。會母夫人以憂恚卒,公乃以例出持服。久之,御史為辨其冤。

    除紹興路總管。未及考,除山東都轉運鹽使,召為刑部尚書。先是,汴梁盜殺省臣,矯制除官發府兵,多所詿誤。盜敗,有詔:止坐首惡,脅從勿論。至是,復議治,連三百餘人,族斬刑竄有差。公不從,曰:「已有詔而違之,不可。」丞相高昌王以罪死,又以他事論其弟棄市,送刑部議。公不肯,曰:「獄情未具。」於是復大忤用事者意,改除大都路總管。台官希意,以大興縣尹盜鹽草事連公,劾奏坐免。無何,御史鄭彥章等辨其誣。除兩淮都轉運鹽使。時海上寇起,江淮間遊民群聚販鹽,因而劫商旅為盜。公至,督有司掩捕,獲其渠魁,鞠問,盡得其黨與。會有為風憲官者被劾,居無錫,與其徒相交結甚厚。及是,起為淮東廉訪副使,至即為番案,悉出其囚,按鹽司枉勘,召吏抵罪。公遂以老疾謝事,居紹興,時年七十矣。

    公為浙西經歷時,嘗出,遇卒牽一囚,見公至,伏地呼枉。公駐馬問囚,囚曰:「我湖州農民,姓名為楊信。方家居力農,忽有卒云自浙東來,以強賊見捕,逐受執,不知其由。」公呼卒出所持牒察之,疑有詐,召有司付之。訊,果得詐狀,案上。公曰:「此必有故。」命再讞,乃得豪僧沈明仁與楊信爭田、故構詐擒信、轉致死地使死狀,流其僧於海南。公為紹興,有惠愛於民,嘉禾生於郡,郡人歌之,故以老處紹興,而民愛敬之如慈父母焉。

    基年少時,聞長老論說郡守政績,必以宋總管為首稱。及來越,始獲見公。因訪於越士,得公所行之大概,錄以為後進式。往年陳萬戶逐鹽賊,被殺海上,其賊即公所督捕,而淮東廉訪司所反案出者,今皆為大盜,在江陰,莫能制云。

    壽萱堂記

    會稽山陰余邦用有堂,名曰壽萱,以奉母也。按萱,草名也。《詩》曰:「焉得諼草,言樹之背?」諼與萱同音,而諼之義為忘,故草名萱,亦取其能忘憂。北堂謂之背。婦洗在北堂,見於昏禮之文;而萱草忘憂,出於嵇叔夜之論。後世相承,以北堂喻母道,而又有萱堂之稱,蓋不知其何所據。若唐人「堂階萱草」之詩,乃謂母思其子,有憂而無歡,雖有忘憂之草,如不見焉。非以萱比母也。又按醫書,萱草一名宜男。以萱諭母,意或出此?蓋不可知。然萱能忘憂,既壽矣,又無憂焉,人之所願欲遂矣。子之奉母,不過欲其如是,則壽萱之名,不必其有所據亦可也。

    夫人欲孝而親不待,或厄窮而無以為孝,則皆抱終身之恨而不平於天,豈不大可憐哉?余君豐於家,而得壽母以養之,其所受於天者厚矣。《書》稱五福,壽、富、康寧居其目之三。康寧也者,無憂之謂也。五福四繫於天,而一繫乎人,攸好德也。余君業儒而孝於其親,又以善見推於其鄉人,斯可謂之能好德已!人知四者之繫於天,而不知天之所佑者德也。《書》曰:「惠迪吉、壽、富、康寧、考終命,惟攸好德者受之。」余君勉乎哉!《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夫積德如水,愈浚而愈深;否則有時而涸矣。余君勉乎哉!

    諸暨州重修州學記

    學校以教民明人倫,見於書傳,肇自虞夏,以逮於今,莫不以先代聖人為師。聖人,人倫之至也。自太皞迄於孔子,聖人迭出,莫不以道德被於民物、垂於後世。孔子既出,而天下翕然師孔子。自漢以來,釋奠先師,皆於孔子。至唐太宗,遂詔州、縣學悉立孔子廟,至今因之無有間。議先孔子者,得志行乎當時,後世不獲見聞其言行之詳也,而欲學焉,何從而入哉?孔子獨無位於時,而以淑其弟子,故論學至孔子而始備。微孔子,師不知所以教,弟子不知所以學,往古之言行無所折衷,而人不知軌範。故至孔子而後大中之論定,亙古今,彌天地,不可易也。是故宰我、子貢、有若孔子之弟子也,其論孔子,或曰「賢於堯舜」,或曰「自生民以來未之有也」,而後世不以之為黨。子思,孔子之孫也,其論孔子,則曰「譬如天地之無不覆燾、無不持載」,而後世不以之為私。國家仍先代舊制,凡天下郡、縣,莫不有學,學皆有孔子廟,立官設教,以作成賢能,至今且百載。承平既久,天下忘危,於是盜賊竊發,而有事於師旅。為郡、縣者,往往以戎事供給告疲且怠,故學校多不舉。

    奉議大夫伯不花侯來監紹興之諸暨州,即注意治學事。而州學不修久,墁瓦剝落,梁木蠹腐,且墮且壓。侯大以為憂,亟謀新之。會同知張君守正、判官許君汝霖、呂君誠俱以進士受命來佐是州,侯大喜曰:「吾事成矣!」乃與其知州元侯思中、同知張君友仁及山長包君瑛咸會於治事之堂,集吏民,勸儒戶之有田而羨於財者,俾以力高下供役,眾皆願聽命。乃擇木伐石,命之曰:必鞏必完。自殿堂以及廊廡、齋居、靈星之門、先賢之祠,罔不畢葺。於是廟益邃以清,學益隆以嚴,弦誦藹然,士氣為之一新。經始於至正十五年五月,告完於是年七月。乃以其事請記於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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