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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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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而真理學語錄爾,故題為制舉義而有所不可。然於所為經史子集之類,其闊且大者近之,而一言一事之美可舉以為稱者,不屑近也;奧則者近之,而其熟滑者不屑近也;質雅者近之,而其蒨豔者不屑近也。

    嗚乎!天下之人,怵於昔人久定之名,動於今人易售之路,而不暇自伸其才力精魄,以爭奇人魁士之所不能致,又不暇自理其喧寂歌哭,以挽神鬼人天之所不能奪,而日夜艱瘁,燈寒齏苦,從俗所號為制科之文,畢委心力以求之。究竟命數所幸所不幸,與此何涉哉!而以予私計之,凡此心力之耗,與人世聲色貨財,同一苦毒。使其欲為古文字,則將舍此而別有古文;苟真有志性命也,不舍此將無以學道。由此言之,彼耗心力於舉業者,其於人世嗜欲,以何分別,而獨得美名也乎?

    金子年少深默,冷面隔俗,每披其帷,或俯而翻書,或仰臥而思其曲折、追其微茫,自尊其性靈骨體,以冒乎紙墨之上,任其所往而不欲收也。每金子一文出,而駭者至於不能言,愛者亦至於不能言。觀其伸紙用筆、俯思仰歎時,何知世復有駭與愛者?但曰:「吾所有止此耳,舍此寧復有物乎!」予謂金子雖俯思仰歎,備極寒燈苦齏之事,而卒未嘗耗其所為心力也。何也?其心力殆歷錄然存也。

    吾弟服膺閱其稿竟,掩卷曰:「直一味根器之言也。」如是則題以文稿,而亦將有所不可矣。

    官子時文稿序

    士之有文,如女之有色;文之有先輩、時輩,如色之有故人、新人。善論色者曰:「顏色雖相似,手爪不相如。」又曰:「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知手爪之所以妙,又知素之所以勝,此一人也,豈目挑而心招,倚門而刺繡,可以僥幸於歡儂之交者哉?夫時文中有多數句者,而先輩常少數句;有重後半者,而先輩常重前半;有用過文者,而先輩常用本文————此論色者之及於手爪也。時文中有讀之欲笑者,而先輩不苟嬉;有讀之欲泣者,而先輩不苟悲;有讀之動人心目、快人口齒者,而先輩不苟豔————此論色者之明於縑素也。前輩淪亡,莫究此義,有志之士,多傷心焉。

    友人官子以其文投予,予驚而相向,退而告人:「此於元詞宋曲中而有人焉,獨宗《離騷》者也;此於繁弦急管中而有人焉,獨彈素琴者也。」已而掩袂歎息於官子之前曰:「予不得與倚門者爭旦夕之效,正坐此耳,子胡為然哉?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當此之時,吾亦未見好色者也,悔不盛年時嫁與青樓家。子盛年,子勿貽此悔。」官子曰:「非也。窮達天為,智者不愁。瀉水置地,任其所流。」予乃躍然而起:「官子之見達矣,所以有官子之文,豈誣哉?」

    刻黃美中文序

    予嗜美中之文,後於徐子卿先生,而先於天下人。天下人爭好其言,且非特一好而已也,蓋爭有為其言者。凡為其言者,率魁壘拔出之材,每用此得志於天下,而美中守諸生自如。即美中自用此得志於天下有日矣,今尚守諸生自如。

    友人金卜公浠之,文士而具目與骨者也,盡刻其所為文,以書告予。予於美中之文,無多少長短、淺深平奇、濃淡欹整,一字一句一篇,皆若身一葉而泛於海,身孤筇而支於嶽,身貧兒而管鑰於庫,身匹夫而瞻仰宮闕,茫然而已爾。獨其茫然之餘,汗消喘定,驚止味生,若竦然見其人,又若淵然見其抱出世之懷,而不甚屑於此者,故予於美中之文不可謂不知也。美中日出入馳驟文字之中,冥心放手,未之有悔;而為其言與好其言者,先用此以救世。蓋天下大文章自有一日用,而決壞於浮靡纖削之人,惟美中文出,而莊語可以救謔,冠裳佩玉可以救袒裼,經史之言可以救諸子末流。不必問救自何人,以何日往救,而大都不出美中一流之文也。

    有小儒者謂卜公不宜先刻:作者苦心,見者承響,寶入他家,亦復何益?其言似愛美中,不知大乘菩薩願人成佛,即自成佛。卜公者,固以美中之文作佛事者也,非特具目與骨也。

    黃葉軒詩義序

    予家世學《易》。先人蚤歲為諸生,怯其難,徙而治《尚書》,因課予兄弟《尚書》。惟弟服膺一人,中道徙去,去學詩三百六篇。蓋三四年間事耳,而弟之文已幾令四子藝讓工且富矣。

    弟謂我曰:「吾樂之甚,吾終日行籬間而吟諷,吾終夜步窗外以追尋,蓋是中有深趣矣。」予視其文良然,但私謂六經無不美之文,無不樸之美。匡衡說《詩》,可解人頤,而史稱其說《詩》深美。深美云者,溫柔敦厚,俱赴其中,弟所謂是中有深趣者也。《漢書》又言寬有俊材,以《尚書》學見武帝。武帝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始好之。」乃從寬問一篇。今上神聖,遠過漢帝,必時時問《尚書》。弟雖諸生,當抱異地想,勿自以為樸學弗好也,當使其深美如汝詩。且詩三百六篇,固予所最好,杜子美云:「詩是吾家物」,何言徙哉!

    (《譚友夏合集》卷九止此)

    匡說序

    吾友孟誕先,著《詩說》成,秦台梁匠先題為《匡說》,本於「鼎來解頤」之義。宗誕先者,皆謂齊、魯分門,嬰、固接跡,諸儒矻矻於前,考亭皇皇於後,丞相衡,老儒耳,特《詩》之一家,而謂足以盡誕先所說之《詩》?誕先說《詩》,如懸崖斷谷遊者,或一到如木落,見星月不苦遮暗;又如星月在枝葉茂密時,其光露處有,遮處無。取顯榮者用若說,冠岌岌,佩垂垂;幽異之士,風雨淒深,雞犬不鳴吠。知吾說者,或噓或唏,或默或癡。解頤特說《詩》之一快,而謂足以盡孟說之合離,其然豈其然乎?

    寒河生曰:我知之,我知之。君輩要為知誕先說者,不然何言之微也。雖然,恐不知解頤。匡不足以盡解頤,而解頤足以盡說《詩》。夫詩自性情外無餘物,我中處,上合作者,下合聽者,性性情情,自相胎卵,如子聞母聲,又如母聞子聲。愁傷悶,笑傷喧,悠然深然,微一解頤,是則有之矣。彈琴而魚不出,說法而石不頭點,吾未之聞也。予昔與退谷、元履尋味既久,中間海鹽馮宗之、南昌萬茂先往復谘嗟,家弟服膺後遊先躋,一往便深,皆於誕先所說為之解頤焉。史稱衡說《詩》深美,不知能如誕先否?又不知當時解頤者,有吾輩一二人否?若得吾輩一二人解頤,是名解頤;若老師儒皋比談經,大丞相金口木舌,即千萬人禮拜讚歎,稱其深美,與西河並傳,吾只以為夢夢也。高子說《詩》而固,孟子說《詩》而逆志,匡之於高,不知其何如,大約固者也,非孟子不能解人頤。解頤無他,其胎卵性情,而不自固其意志者也。予觀春秋諸賢,所稱引《詩》語雜見於睹記者,迥出本詩意志之外,因思說《詩》之法,必出本詩意志之外,是名意志。

    鍾蔡二公往矣,老且閑,尚與誕先幽深究之,姑以《詩觸》與《匡說》先焉。《詩觸》者,予有觸二公所箋而筆之,其視《匡說》三十年苦心蔑如矣。

    特丘文稿序

    特丘者,吾友袁述之也。公安有特丘村,述之愛其名,取為號。予以特丘名序其文稿,亦愛之甚,如愛述之云耳。

    述之豈受人愛者?夫豈惟不受人愛而已!將名家之後、文人之子見述之者,口不敢道數字。或遇不知己者,遏末相呼,獻徽浪擬,述之常不應;豈惟不應,常蹙然見於鬚眉。中夜披衣私語同眠起之人曰:「是謂我不成丈夫也,先人豈用是門闌之子為哉!」弱冠以往,發其藏書,深心強記,獨居衰柳壞陂之地,自予輩外,莫有聞其笑語者。其先世詩文皆善用乎虛,以力滅乎實;述之歲月心力獨遍歷乎實,以漸遊於虛。文有餘,用質救之;慧有餘,用福救之。予嘗謂人曰:「我觀述之雖無紫蓋不朝之心,亦有連嶺為高之恥。故述之獨以予為知己。而予因憶中郎先生一言也:先生曾攜家經廬山下,是時述之年十餘歲,忽作詩數句,先生喜甚,且曰:「袁中郎子不得科名入仕宦猶可,何可不作詩耶?」今述之亦得科名入仕宦,如人家子弟,而又能卓犖作詩文,深心讀書,擺離其世父父叔,能自見其奇。予以此論述之,述之亦不應,因笑曰:「吾特丘在彼。」

    九峰靜業序

    今年,孟誕先邀予入九峰山,而吾兩弟亦相依自為師友,是殆以予為可與遊者。然予與誕先遊最久,見其神穎快躍,私心疑其不甚靜,及在山中,則誕先靜過予也;予頻年出遊,半留山水之間,而兩弟初離老母,私心疑其憶家,及在山中,則兩弟不憶家過予也。是天下之不可與遊,宜莫如予者。雖然,予之不能損人也明矣。

    世舊目予文為奇,嘗恐厲一二偏嗜之士,及遍睹時賢所稱大手筆者、挾靈氣者、多讀古書者,敬焉,駭焉,猶有未解者焉,始悟予之文膚甚鈍甚,而不足以為厲也。且予固學詩者,雖久不作詩,常有詩意:頃在山中,能察山際昏曉之變,能辨煙雨所以起止,能乘月聽水於高低田之間,能上絕頂望大江落日,能選石斜倚、寂然相對,能穿松徑、愛其不成隊者趺而坐之,此數事皆有深益於文,方持此以相助,又何損焉。故誕先與吾弟所得已如此,而予猶然膚且鈍也,則天之降才爾殊也。予雖不才,而故人輩皆見念,數以書遺,為空山之響。每讀其論文快處,精神與天下人往來,庶幾得免孤陋,而今日九峰山中,蓋不止四人矣。

    遊戲三昧序

    王以明,袁中郎師也,而又友予與述之。夫述之,中郎子也,奇情古質,與予交如一人,而翁肯與之互相師友,即其解脫於年分之間,已非世人之所謂師友矣。

    或曰:弟子其父,而友其子,將無遊戲乎?應之曰:患不遊戲耳,遊戲即三昧也。遊戲於人我,則自他融;遊戲於世、出世,則身土參;遊戲於筆墨,則作者自快,而觀者朗,作者有本末,而觀者同性情。夫遊戲者,亦遊於戲之中,而非戲也。魚游於沼,蟲遊於壁,鳥遊於空,客遊於溪山,皆遊於戲中而不覺者也,不覺之謂三昧也。子如不信,曷取其所著《遊戲三昧》而讀之,其中多有與述之送難者,予願為二家驛騎矣。

    劉小鴻詩引

    《小鴻集》者,吾邑劉先生於磐明府詩也。明府名號與前賢陸子正同,風期又近之,故予題其詩曰「小鴻集」,文學、明府遙遙相集云耳。

    予深感先子之友,獨明府在。年七十餘,方健,手不釋書,蠅頭字燈月下辨之無失。自辭和平令以歸,種秫澆菊,斥遠熱客瑣務,所遊皆黃冠白社、六逸九老,酒以斗,荈以甌,日與展接,復談少壯裏鸑間事,絕口不談作令及子侄讀書仕宦事,客有談此者,輒不與通,曰:「此俗人也。」其胸鬲氣岸,超超咄咄,真有昔賢詩人之風。

    一日,問序元春,元春甚喜。記童年時,從先子後為明府酌斝撰屨,聽所誦自作詩文,不知其所以佳,而但見一時坐客傾耳俯首,作讚歎不置狀,則亦私作一想:安得吾它日得似其絲粟毛髮,不至如群輩傾耳俯首、茫然讚歎者則幸甚。繇今數之,已三十四五年間事,乃手錄全帙,俾效點竄之役,並向時所誦詩,猶有在編中者,而予素髮垂項,已作五十衰翁矣。詩之繫人感慨為何如哉!

    予近有詩云:「漸老彌傷親去遠」,中宵自吟,頗為傷懷。而明府以先子之友,日見細作行書,改塗舊詩;日與吟諷,商訂某句最佳,某句未穩;日得明府片楮小封,出自閑叟奚童袖中————則疑吾親猶在此不遠,明府往來如昔,吾猶是齠齔窺聽時。然則是詩不惟移人性情,並移人歲月。顧語吾仲弟之子簡曰:「小子何莫學夫詩!」簡,公外孫也。

    (以上五篇據明末刻《鵠灣集》卷之四補)

    白湖稿序

    武昌張白湖先生,領弘治戊午解額,屢舉進士不第,讀書論道,絕意仕進。予以崇禎甲戌上春官罷歸,躑躅退谷、葛山之間,其子若孫束帛來請,為選其遺稿而傳之。

    白湖孝敬高素,慨風匡物,先哲大儒,居然自待,蒼蒼見於詠歌表章之中,而迫聲成響,迫志成聲,有與先後文人往往而遇者,其可選固無愧,予因而有感也。天下未有器止乎其身,實止乎其名,而得為人所傳者。如制科以來,更三年有一人領楚賢書,其小小者耳,然亦幸而目之為元。元者,苞之道也。非詩古文無以苞製業,非質行無以苞著作,非有一段長林豐草、不欲干進之意,無以苞質行,雖論元者萬萬不及是,而包裹永久之道,則有在於此者。不然,更三年一人焉,至於今不可勝數矣;繇南宮而上,為高官大吏,以赫赫聞於當時者,亦眾矣。數世而後,子孫不能舉其事,井邑不能舉其名,何故哉!故吾於白湖之人之言,有欣述焉。王右丞高人,而失身於鬱輪袍;唐六如韻士,而以雜交致祻————皆非所慕也,況草木腐者乎!

    《閑園詩選》序

    詩序不應多作,多作之集成敗觀,意頗欲敕斷之;惟足以存吾直而明吾道者,猶當有事於言,故予往往慎之,而今滋甚。間嘗有二戒:廢前美,一戒也;嗟後衰,一戒也。夫前人自美,彌廢彌章,後安得衰?徒用蒿目,我知智者計不出此。然必得其人焉,揚佳發彩於人我不生、咎譽不作之地,吾得以詩之道行;《春秋》之法,亡熄有候,我得而暗察之,使夫漢魏盛晚,日勝日負於其間者,迥不能至吾所說之處,而吾為詩家一灑風雲月露之辱。

    嗚呼!鳥獸草木之名,蘭蓀鸞凰之比,《詩》《騷》所貴,偏在於此,吾輩一不慎,而致以風雲月露為無用之物,世無辨毫厘之人,吾誰與正之?異乎我者,同乎我者,舉不足以正之矣。客有聞而怪之者,曰:「夫夫也,何其厚自任也,跡若說,似孟韓任道之言,何哉?」泰和曾子房仲,獨喜而深信之,自選其詩,數千里為長篇遙贈,以贄予一言。予雖欲不言,然如房仲者,聰明而誠壹,於此中功加倍,思加幽,藻加紛,自以為治予輩言甚久,夢想飲食不去心者二十年,則此二十年中,人我之幾生而不生、咎譽之幾作而不作者,不知凡幾矣。而房仲疾驅馳,惟恐失之,則房仲之工詩,又何怪焉!

    吾友曾堯臣告我:房仲樸素如寒流,齋食學道,於世紛一無所好,而獨好於世所不急務之詩,與世所不急求之人如予輩者,亦從而夢想飲食之,不惜以二十年精魂,與之澹澹結於天地之間,而二十年後始遣人持書齎所作以告之,豈不深可念耶!蓋詩之一事,若無益而有功,若有損而無罪,甚而功之罪之,一聽於人,而無一日不為詩用,無一事不為詩人之事,則房仲者,非但以二十年精魂傅之,而一生精魂氣志德業,若有非是不竟用者。堯臣蹶然而起曰:「子論詩乃及於功罪,是又以《春秋》之法論詩也。」嗚呼!《詩》《春秋》相表裏,存吾直,明吾道,吾何敢一日忘經?吾蓋慎焉耳!

    (以上二篇據明末刻《鵠灣集》卷之五補)

    《遇莊》序

    童年讀《莊》,未有省也。十五年間凡六閱之,手眥出沒,微殊昔觀。其間四閱本文,一閱本文兼郭注,一閱郭、呂注,旁及近時焦、陸諸注。又回旋本文,撰《遇莊總論》三十三篇,如其篇數,益歎「是書那復須注」,不易之言也。注彌明,吾疑其明;注彌貫,吾疑其貫。

    閱《莊》有法:藏去故我,化身莊子,坐而抱想,默而把筆,泛然而遊,昧昧然涉,我盡莊現。循視內外,其有不合者,聽於其際與其數。如咒咒物,物利咒止,又如物獲咒益,不晰咒故,因而遇之,芒昧何極?口弄物外之言,手弄世外之事,稽厥行藏,伊可恥也!龜犢枯魚,心跡超然,因而遇之,情染一洗。於物中為人,人中為男,豈如木梗,隨水遷流?豈如落英,隨風近遠?不發大寤,自同蟲豸,何往何來,念之悲動,因而遇之。雞鳴不已,洞天棋散,雲霞周身。竇不可塞,關不可扃,扃而塞之,魂魄焉宅?吾瞑目恬氣,伺厥升降,因而遇之,廣成面語。傷物者傷,菑人者菑;鵬飛蝶息,不出人間,因而遇之,其《老》《易》之旨乎?寧晦勿宣,寧誤勿鑿,寧斷勿紉,紉刺我指,如夢古人,語半分手,因而遇之,空床不寐。文理潦倒,《莊》《騷》同思。我愛《天問》,灌灌如訴,薄暮雷電,即記其事,前絲後絲,總不相連。茲談羊蟻,胡乃及魚?見魚書魚,想亦如是,因而遇之,以破吾拘。至巧者化工,人敢椎拙,仰而思天,寧不怪絕!瞻彼小草,葉葉染采;小蟲跂跂,其殼青黃。天地大文,亦既工此,海入其塘,嶽入其牖。無小無大,愛玩終日,因而遇之,字句我師。彼笑且侮,此怒而爭,侮者又笑,我寓言耳。父前不拜,抱頸以嬉;不揖密執,跳弄酒歌。豈可曰咎?他人反恭。《莊》不云乎:大親則已矣,因而遇之,詆訾何有哉?

    客有從予問《莊》者,曰:「已哉,止哉!誣《莊》者自誣,注《莊》者自注,十夫之灌溉,不如細雨之滲漉,端居絕念,可以一遇;逐步追逋,忽失其處。」予應之曰:「是也。雖然,予既化身為莊矣,遇莊者夫豈予哉!且夫景純有筆,入夢求還;輔嗣玄理,出塚相告。精文妙道,神鬼所戀。如此吾不忘莊,莊必繞吾晨宇夜池,劃剔吾膺臆,濕吾硯,往來不絕,豈但遇也!」崇禎乙亥夏五閉戶人譚元春序於嶽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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