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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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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座主李翰林公帳序

    吾師李翰林太虛先生,典試我楚,得元春輩九十六人。自元春外,明年在京者九十有五人,僉為師上壽。錦爛爛施於庭,而中無字,如一片泰山碑。屬同里張子三楚捆載庾衛,行三千里,歸以授元春,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元春拜,張子亦拜。

    元春因曰:「凡弟子所以贈其師者極難耳。稱古今而道盛德,賓狎之詞也;高官大爵,祿潤如河,姻黨志也;比肩事主,子颭我珮,友朋相慶幸也;勖以至言要道,師事也,非弟子職也。不然,卮酒為壽,旅進獻文一篇,則例而已矣。師何人也,而例以敬之?故夫弟子而欲敬其師,亦極難也。雖然,吾於吾師也稍易。吾師為史官,下筆言語妙天下,浩浩乎如泉之落山,而不欲以文人自居;身如戒衲處子,不可侵犯,而與人語,無所矜貴,必吐盡肺腸乃已;生平喜討求前代已事及當時之務,煉其身心,使為有用,而風期散朗,如無事人。往典試我楚,撤棘出入鄂城,登樓賦詩,把酒望江,人吏隨而觀之,燁然如神仙,俱極歎仰然後散。是九十六人者,亦若身遭羨門、安期,忽納我階,仿佛如夢中,又安用彼神蕊形茹之言為?故曰稍易也。」張子曰:「可矣。」元春曰:「未也。子見吾師胸中灑然,如瓶出空,無相留者,然侍其側,俯而不仰,喜而懼,竦而慎,知其有老親也;坐而語,仰而思,思而不敢怠,知其為君也。新天子三代可復,太封公八十不衰,吾師以忠孝一念,教門弟子各致於君親,勿謂是九十六人者,徒仿佛焉如夢中一遇也。孔子曰:『自吾得回,門人日親。』今坐中顏子,未知果元春否?而使門人日親,以從師於忠孝,則竊有志焉。」於是元春拜,張子亦拜。

    已而兩人者,代九十四人,北向長安拜。拜已,滿酌勸。僮僕囊錦字,蹩蹩重繭而上於師。師下拜登受曰:「子之言為君親也,敢不拜?」

    李朱實尊公序

    春與李子士傑交二十年,忠厚相勉,過失相救,疏密不同量而未嘗相非,疾徐不同步而未嘗相強,蓋有古人「因其天性而濟之」之道焉,是以山川雲雨變乎前,而兩人如故也。其弟士彥者,寡交人也,而兄事予甚謹;其子女,予坐而受其拜,不為禮;其門弟子中分一邦,高冠岌岌,見余過,必揖也;而兩尊人以高年紅頰,屏幕酣肅,令予趨堂前,笑語如家人,至於必成姻媾,以孫女字予次男而後已,雖古之誼交,至此亦難焉。

    吾所為尤難者,其太公貞庵翁耳。太公以落落確確之性,不苟訾笑。吾嘗聞其幼所交好,而其人後顯聞於世,至不能得太公一登堂者矣。吾有友,文人也,且貴,吾見其登太公堂,謁刺恭謹,至不欲以比肩見;而太公朝夕與子孫議一拜,竟未果往者矣。然則予幸而賤耳,使予不幸而貴,太公雖不易交,其欲成今日之姻媾,可驟得耶?雖然,不以是而減太公之慎也。伯子出,而雍雍穆穆,太公之雍雍穆穆也;仲子出,而簡如峻如,太公之簡如峻如也;童子見,無趨無倚者,人知為太公之諸孫;年少過於市,不佻不競,人知為太公之子之門人,何莫而非太公也哉!蓋太公與其家人,論情理,常先乎法;敬夢寐,常先乎晝;課文行,常先乎命;喜施予,常先乎聚;務酣暢,常先乎醒;花晨月秋,名園古寺,常先乎寢處。而伯子一言一事、一珠一貝、一夢一覺、一觴一盂、一筇一履,凡太公所先先之,所是是之,所偕偕之,順焉耳。

    記伯子嘗與予行村落,見茅舍中翁嫗曝背於前,子婦袒跣於後,瓦盆內少許麥飯豆羹,歡然相得,出不越田間,離不過數里,以為人生之樂,無過此者;一入富貴場,父母化為賓客,甘毳化為供應,真樂衰矣。因相與一歎,至今念之。然太公二子諸孫,有聲有實,其於富貴也甚易,而太公善教其子孫,子孫不失其至性,豈真異乎麥飯豆羹相得耶?

    今於太公七十稱觴之日,重與伯子訂之。太公聞而喜曰:「吾子與譚子二十年,交日深,豈偶然哉!」

    柳母序

    往年蔡、鍾、張、朱四君子,為吾母作五十文,其言高質無飾,上尊幃幬,下光階砌,是四君子由中之言也,而春凜然以為四君子寵之而已矣,自是向筆硯誓曰:「予雖恥為觴斝之詞,然有真為吾友母者,有真為吾友母賢焉壽焉者,有真為吾友之為其母賢焉壽焉乞言者,請得洗吾塵,力吾思,開吾友之喜懼,而生吾友族屬姻黨之笑語,以是報四君子其可也。」

    天啟元年七月十日,吾友柳太元母孺人八秩,而以其言屬小子元春。元春喜受命曰:吾所矢也。且自吾與太元交,於太元知母焉。太元畜人似弟,敬人似兄,樸厚輕潤,質直柔軟,殆人人歸誠焉;而又多聞細想,掩關息遊,口中無一媟褻猥瑣語,非母善訓,安能如是?太元則曰:「母自四十八稱未亡人,常以渭陽司李起家,日相督勉,延師問友,迄無虛歲;兄弟六人,四廁膠序,近猶脫簪珥資予遠學,子所言是也。」

    自吾與太元交,於太元兄弟知母焉。太元曰:「予年來諸弟淪謝,花飛鴒散,行路惋惜不已,而母以老嫠婦,收拾九回腸,一痛即罷,疆飲食曰:『我幸有長子,有孫八人,森森蔚蔚之氣猶照里閭。我提一竹杖,周視門戶,猶能教養子孫,欲親見煢煢諸孤,大則翔貴,次不失為寡過。老婦餘齒,勉為逝者加餐耳。』」吾所聞母言,多有類公父文伯母者,敢以尋常哀樂量其心耶?

    吾自與太元交,於太元田宅知母焉。母歸柳先生,相莊如賓,相助如健男子,荊布蕭然,晨昏雜作,下至筥粒機絲、架瓜圈豚,皆因其取予作止之便,行其寬嚴伸屈之性,而柳先生得以展其力於庠雍之間。太元則曰:「從窘至腴,以相吾先人,易能也;又從腴至窘,以課吾兄弟,不易能也。」吾聞而是之。凡婦女性自我拮據,自我擲散,多眉攢意憤,出於鑰而還扃之,決不能行其志於子之師友,子決不能行其志於師友賓客;如母所聚散,有道有識者,雖鬚眉猶難之。吾嘗過太元村落,氣豐而稻香,盡陂塘林阜之美,牛馬嘶於柳下,垣墉周於畝次,如盡睹母手口步趾所在,特未登堂一拜耳。

    自吾與太元交,於太元僮僕知母焉。吾同太元在山中,一僕朝而汲,午而爨,申酉而薪,暮而書;拱手而應,斂而退,遜而出,持柬而入,雖予輩猶得使令之,不懈於其主使令之也。太元則曰:「吾母使僮僕有法,教家嚴,不令之嬉,不俾之逸,而又節其勞逸,時其饑飽,其恩足以勸,故吾家僮婢無玩者:子所見此僕耳。」吾乃知母之壽於天者,見事遠而不憂也;柳氏之盛於里中者,母日老而不衰也。

    母行年八十,此八十年中,榮枯愁樂之事,所歷如驛舍,苟一一向天問,事事不肯受,啑淚之下,身處乎秋冬,其何能與一家終始?若不與一家相終始,而種植者一人,而析薪者一人,而荷者一人,而買良田者一人,而水耕火耨者一人,而倉廂者一人也。端屢更而法再變,勤窳不一心,靡嗇不一性,收縱不一量,寬栗不一法,家用平康,何道之臻?設官者銳意任法,未幾而去,復敗於代庖之手。不如古者長子孫,民吏相習,孔蠹不疑,乃可以責之成而觀其化。吾為柳氏壽母,即此意也。

    太元得吾說,退而告人:「信哉,譚子善為人壽母也!其知我母,勝我自知。」如是哉,果其知太元母也!吾請以斯文往報四君子,曰:「頃又為吾友壽母八十矣。」

    郭太夫人序

    元春十年間遊於郭文毅公之令子者三:曰無斁,曰無傷,曰無咎。而無傷交較深,好予所為古文字,質而近情,介友人王子、劉子,屬以母畢太夫人戊辰仲夏六十之文。記元春年十八九時,已能慕文毅公道德氣節,讀其書,洞見根株,恨不及出其門下,發一語,原委今古,資先生一快。而猶得撰斯文,附於家乘觴詞之末,豈偶然筆劄之幸而已哉!

    生平慕文毅不得見,猶幸交文毅子,因得母儀太夫人,不以春不才,親承其截髮銼薦之愛。過黃離館,文毅公著述處也,觀其所以延他郡邑師,課無咎,䜣䜣肅肅,如文毅公聲影在簾閣亭欄間,而當吾失母如失師之日,尤歎羨不能已焉。伏讀所謂《雙綸》,蓋無斁為南司農郎、無傷為中書君,晉封其母各有辭,而天子之稱,一則曰太夫人,二則曰太夫人,萱幃蘭砌,遂至於無以加。而太夫人愾然中夜,以獨食其報為悲,惟日勉諸子學問,訓以居官守身,廣以交正士、親端人,勿失身失足為詬辱門。家有敝廬數椽、殘書百卷,猶然先世故物,嘗曰:「但使天下人稱為文毅公妻若子無愧,豈在多金貝邪?」里中賀克由先生,惇史也,直以為母中師云。

    元春則曰:非獨司農兄弟以母為師也,文毅公亦以妻為友。當文毅官翰林日,即究心當時之務,欲以其身經世救世,於天下利病、宗藩閹夷、人才伸屈、爭讓大故,靡不精心極論;出以磊落慷慨,風節凜然,恥為詞林輕裘緩帶。然使內無絡秀憲英之偶,不足以商國家大事,又不足以定士大夫才識。文毅雖不以此鹿鹿為庸人,而入門異趣,誰適為謀?亦自有溫飽巢談,惱亂人意。乃吾聞文毅生平經畫,入告太夫人,太夫人為之然然疑疑、唯唯否否,以是恒得其力。楊村之難,刀俎環左右,在男子神色夷然,聽其焰息網解,此已難矣,而太夫人口喃喃陳說忠義,無璟微倉皇,即蘇文忠之有王夫人,其賢哲亦古今所少;而奔竄搜邏之際,猶有「好著書,恐怖婦女」之語,以此思之,豈不難哉!豈不難哉!

    王子、劉子曰:「子之言止此矣,足以壽太夫人矣。」無傷用其語白太夫人,且曰:「質而近情,先文毅所好,古文辭類是也。」因為舉一觴。

    題卷送沈洧川序

    滄洲沈伯子之諭吾竟陵甚奇。蓋熹廟末年,逆寺勢過瑾、直,虐焰所及,士大夫在鼎鑊之中,人不敢名為楚人,楚尤忌溳。溳有沈給諫,以忤璫意,落其籍者,即君仲弟也。君尚官武學教授,臥不安席,又潛為楊公大洪經紀其喪,伺邏日八輩,方惴惴焉在危巢之下、覆釜之上。而君即有天幸,聞竟陵諭缺,輒乞補,改去。

    君之廣文君邑也,不敢作官想,不敢有怨色,安時順命,恬然如梅福之在吳門,自稱為吏隱兩湖。兩湖分渺茫,弄煙月,光照黌宮,每臨講壇,坐收其勝;肩輿扁舟所至,岸磬野笛,遞送聲影;即執手板見上官,亦蕭然如閑遊。而吾輩又與君載酒談經,作肺腑交,君亦甚喜。蓋嘗以疇昔之事,為塞翁之一福矣。

    君性潔情深,家學真淳,一切教化束脩,惟恐傷弟子之意,而至於興廢舉墜,木石板築,往往物絀用贏,勸人惟休,曰:「吾凡以為聖人也。」

    會今上神明,蕩滌浮雲,復召還當時直臣,而給諫公起用事,乃以君前後狀聞於天子,於是君由資格遷河南洧川令以往。予賦詩曰:「君才豈但有鳴琴,所羨常經聖主心。粟卜當時兄問弟,鳧飛佳事古猶今。」蓋道是事也。

    君既令洧,澨與澴皆君故鄉。君安樂家於澴,患難隱於澨,所不忘更當有在。予且邀兩湖鷗鷺,指兩湖漁艇僧廬以與君盟。盟訖書之卷,遂別。

    同社請為胡母旬壽引

    元春曾同胡仲用涉北上京兆試,同舍共席硯,相與驅馳汝汶之郊,細論金台之下,未嘗不念其母董太君。元春因得聞太君生平勤劬,佐其隱君為鄉里善人。已而見其伯氏靖、仲氏牧,皆為名宿,五孫一堂,書誦聲鏗然出田廬外,猶口刺刺勉子孫以奴耕婢織之業,曰:「豈不願爾曹青紫,然老人所愛者,世世可續為者耳。」元春佩其語,以為友戚中賢母雖多,如淡然高識過男子者,獨太君與先慈氏。而太君最得享難老之報,固宜觴,觴者固宜一醉也。

    周子和存詩引

    周子和年二十而死。又二十年,而其子括刻其存詩三十四首。自傷其少小失父,不復記憶,又其所作詩皆亡去,不知收緝,而其所刻三十四首者,乃其初作詩也。

    括既已傷其父之早夭,事業文章不能見於世,心怦怦若中風病酒,夜起徬徨問於母,問於世父叔父,問於父執友,問於乳媼,問於所善沙門、山人、鄰叟之屬,問於執友之僮僕,捕影掇煙,苦心詳探。或遇其手書一紙;或聞其衣闊布衣,騎驢出遊;或聞其茆屋吟嘯,種瓜植梅————無一俗人事。則悵悵喜出意外,恍然遂若見其父;則遂取筆而登記之,喜極而悲,執其友劉侗之手而泣,如孝女之沈於湍瀨,抱其父屍而出也。

    嗚乎!子和才士,弱冠夭枉,然其精神意思,復能結為一子,令其子悲號擗摽於身後,以有聞於世;又如鴻爪鶴唳,可想難執,盡失其生平得意之詩,而獨留此初作數首,以為神龍之首也。予讀其詩而悲之,書此以寄括。括之才甚美,竟其志有足壯者,徒悲無益也。

    環草小引

    古詩人未有無侶者。蔡、鍾二公在日,每有詩文,率千里封題寄觀。記伯敬作《家傳》時,予臥丘園,甫脫,淋淋紙濕,輒令童子疾馳送覽,旋馳歸報。一幅之中,予未嘗不乙數字。當此之時,我輩交情,真不負古人也。

    數年來,王子六瑞由史氏出為夕郎,益讀書,深思遠想,發為詩文;使吳越,遷關隴,所歷登陟吟賦,遙相披對,慮所未安,肅若有待。劉白之交,斯其訂焉。

    或曰:「子所言詩者,多仕宦人,何寡韻也。」予正告之:詩固幽深之器也,然而幽近寒,深近鬼,高流饑病,又求至於寒與鬼而後止,往往墮而不悟,悟而不悔,吾願示之以六瑞。六瑞枕青柯之白雲,弄車箱之松影,而復以鍾鼎冠佩昌昌燁燁之氣行之,彼供奉、拾遺之間,固反足鄙耶?適六瑞寄《環草》相問,為題其上。

    高霞樓詩引

    苦無秀逖之士與談詩者,幸而得之,以愁鬱為騷雅,以淫豔為風格,以柴門花鳥之屬為幽深,前者步,後者躡,舉秀逖之才而小用之,予竊以為恨。豈獨人哉,即予不才,自束髮來,二十五年,未嘗不寄歌哭眠餐於斯,而至今誦漢魏、盛唐之詩何如哉?

    友人車孝則,別八年,忽一僕衝八百里洞庭,負其詩質予,予快甚。曷快乎?夫孝則真秀逖之才耳,得孝則而予之所以慚漢魏而遜盛唐者。方有人乎究之,其何肯以秀逖止!陳同父,奇人也,然生平不能作詩。觀其為《桑澤卿詩序》,有「立意秀穩,造語平熟,不刺人眼目」之語,則同父真不知詩矣,詩豈如是之謂耶?酈生論山水曰:「峻百重,絕日萬尋。既造其峰,謂已逾崧岱;復瞻前嶺,又倍過之。」我等作詩,真當作如是想,願與孝則、伯孔切磋究之。伯孔周楷者,固孝則友也。

    譚叟詩引

    隔寒河四五村,有譚叟者,教童子村中。或邀其童子去,不得館,即行吟溝塢間,稱詩里中,里中人輒笑罵之曰:「牛亦自稱作詩耶?」叟聞之大笑。

    常袖其詩過予,予多外出,叟即袖其詩去。後數月復來,又不值,又去。如是者三年,無倦容怒色,園丁問翁何事,亦不告以袖中物。

    一日逢舍弟,搜袖中良久,出一帙投之,曰:「爾兄歸,為我示之。」舍弟手其本,荒荒然無全紙,笑而應之曰「諾」。予客歸,舍弟出其帙如叟旨。予性不敢妄測人高下,雖褐夫星卜,必凝思窮幅,度其所以筆起墨止,故得叟詩,即屏人深讀。其蛩蛙之音,唾敗之習,已了半帙,予猶望其能佳,而最後乃得《老夫病起》三詩,如聞其呻吟,如見其枯稿,如扶筇待老友至,如白髮妻在旁喃喃不已。人固貴自量,予雖年如叟,病如叟,不能為此奧語也。自是始與叟往來如三黨。久之閱一詩,復佳;久之又閱一詩,復佳。積之,得二十三首,刻焉。

    叟僵羸如柴,舉止語氣如初不識字人,聽予去取其詩,皆茫然,覺非其初意。叟名學,未有字,或呼為訥庵。譚居士曰:「安知古工詩者,不盡如此叟與?」

    期山草小引

    己未秋闌,逢王微於西湖,以為湖上人也。久之復欲還苕,以為苕中人也。香粉不御,雲鬟尚存,以為女士也。日與吾輩去來於秋水黃葉之中,若無事者,以為閑人也。語多至理可聽,以為冥悟人也。人皆言其誅茆結庵,有物外想,以為學道人也。嘗出一詩草,屬予刪定,以為詩人也。詩有巷中語、閣中語、道中語,縹緲遠近,絕似其人。

    荀奉倩謂婦人才智不足論,當以色為主,此語淺甚。如此人此詩,尚當言色乎哉?而世猶不知,以為婦人也。

    樸草引

    予嘗寄徐元歎詩云:「想應初見處,必在萬峰盤。」終未與元歎實斯言也,實之者,獨於七司直耳。

    往入燕,知司直工詩,而未與接。一日從之作西山遊,位置泉岩之先後,雲物相答,僕蹇無聲,始與訂交,向白雲一拜,約此生燕楚黽黽,遙窮今古聲歌之變,不以一韻自足。同遊者皆曰:「子矜慎許可,目司直而老其盟,子何從知之?」予答曰:「吾見其樸也。」《三百》問之民間,真聲可絲可管。漢魏以前,吐腸而止。蘇勸李酬,雖之夷狄,良不可棄。故元亮田疇飲酒之言,韋應物不能和之於唐,蘇端明不能和之於宋,則何也?文采恣川,而樸心不足以達於詠也。學樸者不樸,紛華之習,日薰其心,而外飾敝車羸服、高士之容,人必以為不類也。

    司直詩書無所不涉,而中有淵沈之性,不隨古今增其浮豔。所居京華,人物之海,齎鉛提囊以業於京師者,爭一識司直;司直虛衷延覿,幾盡竹箭之美,而下簾封徑,若不識人間有何名流,眉宇淵沈之神,入於吟嘯,聽其所達而不為之動。故曰:詩者性情之物,而性情者皆樸之區也。區於樸,則古今聲詩之變,可以一事一句而逢之矣,韻也乎哉!姑蘇元歎有韻人名,予亦稱為樸人,亦此意也。

    送鍾廣文公任武進文

    春初與鍾伯子交,知其尊公魯庵廣文,因以廣文益知其伯子也。寧惟以廣文知伯子,廣文而猶人之父,其初將無伯子矣;廣文而猶夫居官者之父,將失其所為伯子亦易矣。

    廣文公性溫克,不時入州郡,縮口節身,始有田廬。自伯子通籍後,未嘗一步要門;或世講者拜其廬,執子弟禮,益恂恂不自安,以為逾涯。生平自食其筆與力,絲毫不以累伯子,使子因貧而膻官;又食其祿,以家食食叔子、少子,暨於孫,絲毫不以累伯子,使諸子孫因庇而離業。即伯子之為人也,能不以失職之諸生易其文,不以久不遷之官易其性,不以可援手可熱之人易其所知,非伯子則然也,其父則然也。

    予嘗以田牧言之,有如子獲鶉而父望雉,子牧羊而父欲文狸,則其子將受命於田牧之間,倉皇莫措,以亂於原野,甚至墮足擭阱坑塹中而不顧,曰:「吾無可奈何,吾以酬父兄之望,而免於謫焉耳。」乃伯子以諸生困也,廣文慰勞之曰:「不諸生何如?」公車落矣,又曰:「尚諸生何如?」視七八年官在賓旅中,人奪其顯,將徘回郎署,廣文遍語所知曰:「吾子不第復何如?」予嘗察其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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