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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書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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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郡尊葉公玉壺書

    謹白箋:春兩年來營治十畝,已督率耕牛為太平農人,兼偕柘陰柳影,齎一卷自隨,待粳秫上倉,於冬春閑月,放懷山水,學古人經旬不返之跡。部署已定,非為高潔可慕,止以八比制科,本非真好,不過因功名所在,勉強為之今又屢試不第,橫以此得罪,自歎年命有盡,何苦為此?芒屨扁舟,便可逍遙許時,不枉作一世人,初願如此而已。晉人有云:無官者多矣,豈皆高士乎?論者便以春為慕高士,此便不然也。

    殘冬遠歸,弟生員元聲、元禮,詳述祖台相念相援之意,惓惓款款,眾中不名,里黨榮之。今年正月,表兄李長叔先生又傳祖台征及行藏,為之慚感。夫勾萌之被折、胎卵之遂破,欲自以為芝草翠禽,無繇得見,而況其五石之瓠、不才之雁,已見於前事矣。雖平日親厚甚者,賢者止於永歎,不智者因而竊笑,求其無一日之知,有君民之隔,又缺拜謁之禮,而忽焉增榮益甚,獎助無已,此在古人亦不易得。春竊自念:雖無才而襪線之才尚未盡,雖有興而進取之興則已敗,既不入珊瑚之網,又已驚虞人之弦,其為廢匿,夫復何尤?而且數載之前,矢盟丘壑;出場已往,謝絕巾衫。初非無聊而強處乎此,又偶有感而忽動於中。此則區區動靜不一,遠遜逸士之明徵也。但既翩翻而去,又貿貿然來,與諸生角藝一堂之上,心面相觸,筆硯相向,誰為為之?誰令聽之?春雖無良,不至顏厚若此。所以悟窮達之有命,窺捷徑之無益,以途中逃雨之身,聽物外浮煙之遭。或驤首以報知己,或鴻飛以答故人。酬知原非一途,感恩則甚淺矣。

    自傳諭以來,母弟私語,踟躕旬月,而肝腸所在,嘿嘿不可。始作一詩十二韻,與其舊稿呈上教政,以見春之守義安卑,無裾可曳,非敢頑鈍疏放,止以遊惰,自處於戮民也。春再拜。

    甲子夏答袁述之書

    方坐桐陰中,兄書忽至,反覆之感歎盡日,真如兄所云然。弟素無好興,昨行京都,益觸其倦,又讀兄書,一身之倦,不足言也。子美云:「文武衣冠異昔時」,弟竊以為人物仍舊,而破舟漏屋之氣,行於其中,不可結構,此吾輩林麓之日也。

    而頃者凶饑告於閭里,生平不算米鹽之人,不得不日問有亡,稽其甑釜鍾庾之數,雖妻妾未敢怒,然而目笑之矣,誰謂主翁曠者?

    黔、楚,輔車也,勢足以相及。即其勢旦夕未足以相及,而凶饑之禍,究將為亂。無論凶饑之究且為亂,而眼前凶饑已是一亂。前日黔兵偶敗,主之者,吾蔡司馬也,憂之甚;聞其後放歸,則又喜之甚。即以弟一人,其憂其喜,皆以蔡司馬故,而西南之不可為,又若其不甚切者。天下之人,皆此一私心而已矣,其何能為?

    述之有志於當世,久且深矣,請勿憤勿怠:憤傷氣,怠傷志,有此則並不足以自立,而無此則並可以救物。即晉宋諸君子,清言之佳者,理學之真者,皆其不憤不怠者耳。但人固有時與命:孔子終年窮忙,伯夷之無聊忍餓,可謂不遭矣。而昔人云:奔車下無仲尼,覆舟上無伯夷,將誰欺也?弟以為瑗、僑諸君子治世,亦是孔子快心事;太公望治世,亦是伯夷快心事。述之念此至熟也,何時真過吾林屋,夜半同宿,共聞寒河雞聲乎?弟鼾鼾熟睡時,萬勿蹴我耳!一笑。

    答袁述之書

    弟今春徂夏,讀書江夏西庵,暗柏疏林,想見李北海舍宅為寺之意。萬情不興,惟文章一道,則不敢不以為可傳。修靜寺,頹然瓦甍耳,「我家北海宅,作寺漢江濱」,非文章傳之哉!弟輩雖張口肆力,空取標持而已。君家先生所處之地,所謂天下莫不與也;弟輩今日,所謂孰能與之也。

    嘗謂愛古人者,絕不宜護其短。傳世者之精神,其佳妙者原不能定為何處,在後人各以心目合之;而若其所不足,人常指為疵者,夫安知後世之傳不即在此?而又安知古人所以堅取後世名者,不明留此一段以發其所議,而因以傳其佳妙耶?無論古人之深遠,與近日君家先生之靈奇,必有出於此者。即濟南諸公,自有所以開人之議,與以議而留天下後世之名,夫豈苟也乎哉!此不實致力於文事,不回旋於今古之變,決不知有謏人人益卑、謗佛佛益尊之權理也。如弟與君家先生,恨未常納交,然得與吾兄為知己,則亦有通家之道,所以不掩其疵嵒,益成其靈奇者,若或交之也耳。夫推尊人以成己之高有之矣,詆訶不可朽之前輩以成一敢說人、能說人之聲,雖愚者知其不可。

    述之奇士,弟輩肝鬲行徑,不可謂知之淺矣,而嘵嘵致辨者,凡以為文章之道,疑義當析,既於此深入,豈肯浮愛其親?且君家先生神靈炯炯,決與弟輩相關,豈肯虛就世上之浮名,而不信弟輩為真愛者哉?每對人及書劄中,即稱中郎有子奇絕;每向人誦「為人子豈便為人奴」語,無不稱快。今書中又有「不欲效顰先世,反辱前休」及「上賴繩削,以佐袁氏威儀」等語,決知吾述之為尊先生所瞑目矣。今人所云云,是以庸人待尊先生也,尊先生決恨之無疑也。聰明才人,同是天地所私,豈肯復作異同,與造化相反哉?亦惟省之念之而已。

    答袁述之書

    古人無不奇文字,然所謂奇者,漠漠皆有真氣。弟近日止得潛心《莊子》一書,如解牛何事也,而乃曰「依乎天理」;淵何物也,而乃曰「默」;惑有何可鍾也,而乃曰「以二缶鍾惑」。推此類具思之,真使人卓然自立於靈明洞達之中。莊子曰:「言隱於榮華。」又曰:「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今日之務,惟使言不敢隱,又不得不止於吾心足矣。

    半年中承使書兩至,真古人舉動。辱惠孫漢陽花卉,久欲致之而不可得者;李祠部《絳學碑記》,敘事造語之妙,若生若脫,可以為法,弟反謂書法不及耳。

    答鍾伯敬書

    曾見兄於骨肉之變,不哭而神傷,不傷而神寒;今最後又遭此一慘,私用為憂。七月二十九日,往迎叔靜之柩,得兄書,始知近日看內典,誦佛號,一月之中齋食十五日,即吳姬亦已長齋,不食鹽酪,率其家人寫經誦經。不以死者為可傷,以生者為當悟,此實福實慧也。但往往見文人談禪,皆是前生帶來種子,一生汩沒聰明中不得出。後來欲以生死大事、性命妙理了其聰明之案,供其聰明之用,悟雖若近於祖師,修或不及乎凡夫。凡夫者,其聰明常不足一日一事之用,胸中無一物先為之地,止知有誦經寫經。誦之既專,寫之既苦,為佛子所憫,為福慧所依。間一往來,根據於身心之中,雖不成佛,亦自得力,每於死時見小效驗無爽者。若文人薰修,非不篤實專壹,以成佛為期,而不知我之篤實專壹、必欲以成佛為期者,是其聰明之所為也。真聰明之所為,能使己不用聰明;而但恐聰明與福慧雜居,不用聰明之意,又與聰明雜居,有時福慧來,而未免有一習見習聞之物,亦如琉璃光與之相參相映,相為無窮。則其寫經也,最便於文人之手;其誦之也,便於文人之口;而其薰修苦行、身土相參也,便於文人之志氣才力————聰明之用日新而不已,聰明之局欲結而未能,而生於聰明,而死於聰明而已矣。至於死,而從前以成佛為期之願有所不暇遂,其傷生惜死之態,反不及凡夫之從容者,豈不篤實專一、期於成佛者哉?而死多如此,何能無愧?

    弟自西湖歸已斷殺,終日侍老母病,此心淡然,居簡行簡。又見叔靜客死,徐九郎一夕暴卒,因思世界之治不治,文章之法不法,遊止之快不快,竹木之秀不秀,鬼神之靈不靈,日月星辰之變不變,總無一關切。而猶有敬身醒眼,閑步朗懷,不敢自蹈於非禮之動,自蹈於有戾之物者,以為不如是,無以畢我二三十年、一二十年中有生之味趣耳。其實來生因緣,超度人天,似當不出乎此,不宜僕僕合掌,跏趺枯稿,使我不可思之寂樂,反驅使於不能已之聰明,是則區區弟所以為吾子助也。至於姬妾長齋,禮佛誦經,亦是添顏著色,取憐生愛之第一事也。遂欲以朝雲之書經,為龐家之法侶,何其拘哉!

    與兄常別,惟今年無日不相憶。如知山之人,門前有佳山反忘之,常勸其清晨開窗時,即須精神警動,作此山不易得想,便日日門前受用此山,且不枉知山人生在山前矣。記去年湖上聞子將問及伯敬,子答之曰:「伯敬者,不是朋友,直是終日拿來受用者耳。」嗚乎,遍天下皆朋友也,誰知受用哉!

    與茅止生書

    往辱足下作楚二嶽序,其歸也,日日讀之。又所示《武備志》《香魂集》二序,日日想服之。甚矣,足下能古文也,愈日日思之。古文之道,莫有講者,欲不思足下何可得?然使足下意加虛,神加靜,與人處加溫克,而又減無用之名,減無用之應接,減似有用實無用之意氣,減可以用不必即用之經濟,至於粗之減聲色,精之減筆墨,即其所為止生也,一增損焉,古文在是,古人在是矣。

    去年弟亦草草接物,未暇有所深言。自西湖、苕上回,山水發其確然之識,別離悵其確然之情,始自悔與足下交,雖未唯諾,亦少直亮;雖未有豪發似其人之客於外,裘葛未易,餐館未穩,舟車未將,無主人則鬱鬱,有主人則揚揚,而無以報止生,因譽止生之文章第一、人第一者,然亦未能盡似古人,於文章可賞、人可欽之處,且不須言,而先勸其增損於止生之內外也。宋子獻孺真朋友,弟略以此意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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