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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墓誌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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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禮》《樂》,此樓中百卷者是也。」凝之得放意以從故好,而籌畫之事,卒不廢焉。禪客雅士,過從不休,養賓無缺。

    婦淩初舉一子殤,孺人頗以弄孫為念,命置二媵。教諭諄諄,婉孌當淩心。欿以內,嘻嘻嗃嗃俱不問也。凝之異母兄弟八人,服《鳩》之教,相好無尤,幾無常母,先後宛若間亦如之。去年秋,孺人年艾,宗姻有觴而贈言者。孺人曰:「未亡人散發至老,敢拜褒嘉以速戾平生?」素奉佛。偶疾,遂不起。臨命無他語,惟合掌念佛云。

    孺人生隆慶己巳九月五日卯時,卒萬曆己未年二月二十六日戌時,享年五十一歲。子一,即開禧,太學生,娶同邑沙溪淩比部子儉公次女。女一,適同邑呈坎羅太學希任公次子鼎功。凝之先子諱敬嚴,即莊所公也。

    予既誌孺人墓,仍力疾刪定凝之詩而歸之,而後為之銘,不忘其以詩贄文之意也。銘曰:徽有婦,晉有女。父若夫,俠而賈。考終哉,文士母。

    斷香銘

    《斷香銘》者,銘吾友蜀人劉晉仲之婦尹氏之墓也。

    君諱紉蘭,敘州府宜賓縣人,大參尹子求先生之女也。記己酉予以喪子狂走白門,先生為南職方郎,嘗為余言其婿劉郎七歲能詩。劉郎者,給諫勿所公仲子,即今所稱劉晉仲者是也。安知其有女慧如是?然其時猶然女兒習,玩不知書。

    既歸晉仲,見晉仲妹文玉詞翰妙敏,心悅而好之。相與為友,始讀書。稍稍為詩,精神起落常出人外。佳處不必由思,思者反是無關係處。

    久之,從晉仲省尊公於燕。由蜀江出峽,由峽入江,由江達運河。峰樹逢迎,煙日爭讓。舟行緩,可以為家。得一意為詩。其篇時全時缺,缺則聽之。缺於此或全於彼,有弦摧柱折、援他琴以續之之意。予讀其詩,骨散神寒,音節清巉,如病葉偶然從風而墜,或中罥之附枝翅鳴,不能自致於地,如暗泉之阨於石而不能自竟其響,此「斷香」之旨也。

    至燕亦有詩,全缺如之。久之意忽忽無主,有秋冬氣。晉仲憂之,曰:「我亦不知至是。亦不甚作詩,作亦不以示人。」晉仲檢其枕中所藏,如其全與缺而存之。頃之卒,年甫十九。

    鍾子曰:世所不常有者,才;人所不可無者,友。才而為我友,友而為我婦,婦而才相當,晉仲以為能永乎?不能永乎?

    銘曰:丈夫才而鬼瞰之,矧其在女子之躬也。好友在四方而造物或收之,矧其在閨閣之中也。劉子者,憐才乎?求友乎?悼亡乎?能尋香於落葉暗泉之間而跡其所終也乎?噫!

    (沈刻《隱秀軒集》文藏集墓誌銘二止此)

    雙節夏門夏侯氏王氏墓表

    嗚呼!此奉明詔所表雙節夏門夏侯氏暨其婦王氏墓也。夏侯為民部夏孟嘉祖母,而王乃其繼母。

    萬曆癸卯,予舉於鄉,出前京山令同安林負蒼先生之門,而民部亦其所最賞服者,曰:「成進士獨此二子耳。」民部卷偶為主者塗乙數字,遂置之。林先生每與予語次,未嘗不拊髀歎,持杯進食,口喃喃及夏君也。甲辰,予過省先生,與民部晤於京山。其人秀羸清挺,骨棱棱不獨文士面孔而已。越天啟辛酉,民部始舉於鄉。壬戌成進士,魁南宮。奉使過里,始寄予雙節事實。

    以天人之際推之,民部之賢而貴,雙節之報也。而予以為不盡然。何以明之?凡婦之貞,從夫起念者也。代夫為子則孝,代夫為祖父若父則慈,故曰「未亡人」。未亡人者,宜亡而不即亡之辭也。宜亡而不即亡者何?於以終其代夫之事,達其一念所不容己於夫者,而貞婦之為貞畢矣。苟有以畢吾貞,即孝與慈之名不立可也。孝慈之名可不立,即貞之名亦不立可也。又遑計其子孫之賢與貴,身後之知與不知,與知明詔之及與不及,墓之表與不表哉!乃民部猶以祿不逮養為終天恨者,此自為人子孫必至之情。而予謂二母之若不欲待養者,似於宜亡不即亡之中,止求一可以亡而不必食其報也。特為文表其墓,且以廣民部之意。

    其辭曰:夏侯氏,孝感縣人,適同里夏某,民部祖父也。年二十七,喪夫,哭而嘔血數升,頭觸棺欲碎,必與共命。念姑在,又有遺孤某,曰:「苟如此,吾夫何以為人子與為人父?」忍死靡它,移棺寢室,設衣冠巾履,旦夕上食,臨如生。浣織以食其姑,課其子。始亡,治喪易而戚,不知其嫠而貧也。久之,子長矣,補諸生,娶婦有孫。亡何,婦卒,繼娶王氏,即與其姑以雙節俱表者也。亡何,子又卒,撫其孫如其子,即民部也。婦王雉經者數矣,姑救而免。尋自念:「有姑在,子雖非吾出,夫之遺也。苟如此,吾夫又何以為人子與為人父?」自矢與姑相依以死。有欲奪其志者,破面斷指拒之乃已。姑病,請身代。姑死,凡孀居五十年。王瘠已甚矣,赴墓一哭,曰:「未亡人乃今可以亡矣。」遂絕,孀居蓋十有五年云。邑父老子弟上其事郡邑,郡邑上學使,學使上巡按御史,御史疏聞,事下禮部。禮部覆核如御史言,請旌如例。詔曰:「可。」表其門曰「雙節」。

    民部之友鍾惺聞其事,作而歎曰:傷哉夏氏!代有夭者,若留人間之福澤,為民部長養名位之地;又代有貞者,若留人間之節義,為民部磨煉心性之資。民部異日隆貴,為國家蹇蹇之臣,以明婦貞之效,至於作忠。此民部之所以報其祖母及母者,即祖母與母之食其報者也。為銘。

    銘之曰:婦一貞耳,孝慈作忠。佑啟後人,蹇蹇匪躬。夫如是,乃謂代夫之終。

    李母曾孺人墓誌銘

    予先世自江西吉安永豐,與吉水李氏同徙景陵縣之皂市,皆用質行著於閭里。李氏之貴,自方伯五華先生成庚戌進士始。方伯有五子,成進士者二,舉孝廉者二,為中秘者一,貴甚矣。然皆出自側室。五子之子,又皆出側室。中秘在五子中最少,顧先有子。子長者為宗儒,諱營道,出側室曾孺人。前宗儒生者女二人,一適龍門令王某,一適茂才吳某;後生者女一人,適茂才郝某。宗儒有子玉文、玉衡,又有孫,孺人皆及見之。而後以壽終,在天啟癸亥六月十六日,距其生嘉靖庚申十月二十四日,壽六十有四云。是月卜葬蔡山。宗儒為狀,請於其友鍾某誌其墓。

    誌曰:孺人姓曾氏,麻城人。父徙市中,其人長者,以求子,歲禱玄嶽,夢吞一李子而生孺人,異之,謹為相攸。方伯公聞其良家子,有福德,聘為中秘公側室。

    是時元配夏孺人來歸三年矣,性嚴察,往往用理家方略,部署諸妾媵,默寓其操下之意,使人不能有言。孺人首承其盛,屏息不暇,步隨目往,或躓而起,夜聞咳唾,囈而應。夏怪其謬恭不誠。辛巳,適王氏女生。故事:貴家男女雖多,產必備乳保之員。是時中秘兄弟方艱嗣,又初有女,女生如男。夏故裁之,使自乳。搜剔家務,貽肄埤勞,雜作無時。女呱呱於床,不時相視,如寒乞家子女也。癸未,次女生,夏用前法。孺人以哭父病,暑月蓐坐,適有天幸,得無殆,若見玄帝仗劍以身翼之而去云。

    又二年,乙酉,生宗儒。宗儒,男也,而又長,孺人安卑處嗇,若不知有子者。中秘家僮千百指,取馴謹者數人,備灑掃而已,其他黠幹者置不問,孺人亦無所用之。中秘後庭曳綺縠,孺人椎布如故,歲所給,周身而止,衣常數浣,不知千金籌量為何等。

    宗儒早慧,伯父本寧先生愛如己子,攜入邑讀書,友諸名士。丁酉,補諸生。孺人戒曰:「我慣見汝家簪笏濟濟,一青衿豈足自畫?」宗儒下應鄉試不第。乙卯,有子玉文、玉衡復補諸生,孺人戒之如所戒宗儒者。戊午,玉文廩於庠。己未,宗儒與玉衡試列高等。宗儒自念數奇,雅不樂與兒輩爭升斗之餼,遂入北雍。署司成蕭山來公,取冠多士,欲留應京兆試。會遼警,烽火達關門,孺人呼宗儒歸,曰:「兒久試不第,如造物何?吾亦老矣,曷勉冠一進賢,揖酒吾前乎?」於是拜為臬司幕。

    孺人素善病,然亦以性寡營,得靜攝之效。今年癸亥,元夕燈宴,忽忽不樂,遂有「明年知誰在」之感。無何,病,日進不衰。五月,感里中虞道人焚身西歸事,曰:「淨土在是矣,吾亦從此逝。」呼兩孫及曾孫前:「吾無憾矣!」遂瞑。檢篋中惟敝珥敗縑,分諸侍者,以為遺念。

    孺人事佛謹,《四十二章》,皆令子孫說其大意。事有相忤,一呼佛號消之,如割水吹光。歲所布施,自出心力,斗粟尺布,不取於中秘公。偶俱無猜,尤善宗儒弟宗文之孫。宗文才,不啻如己出也。

    宗儒之狀孺人也,曰:「自吾先君宦遊四方,盡室相從,孺人常家居,是謂拙守。室中藏,侍者望腹而飽,孺人以常賜自給,是謂拙取。諸得幸者,不無借中秘公寵靈,孺人終年閉門持誦而已,是謂拙藏。男女內外孫十餘人,嫁娶皆名族;六十之辰,一時名碩,如少保周公、少宗伯董公、光祿卿秦公,錫之名篇,是謂拙得。」知母莫若子,宗儒之謂矣。

    惺中年而喪壯子,或勸廣妾媵為後嗣計。予答曰:「此未易言也。」凡事賢貴人,妾生子而賢且貴者,其福德過於嫡者也。媵生子而賢且貴者,其福德過於妾者也。今觀李氏自方伯公來,為宗儒王母者,如匡、梁二夫人,為宗儒母者,如曾孺人,其母儀婦道如此,側室生子,可易言哉!可易言哉!

    銘曰:壽六十有四耳,年二十六而始有子,子復有子,子之子又復有子。三十九年中,取精用物,備生之終始,此固兼多身歷百年而不能有比者。嗚呼,以此考終,其亦可矣!

    (以上二篇錄自《鍾伯敬先生遺稿》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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