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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墓誌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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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田汪翁墓誌銘

    新安有秋田汪翁諱一渭者,至性篤行君子也。初娶於蔣,有丈夫子四人,皆夭。獨第三子國政有孫宏嗣。國政且死,不敢必宏嗣之能後汪氏,請於翁,必置媵。置媵晏氏,復有四丈夫子。然翁之沒,四子皆幼。宏嗣顧反有子二人,卒襄翁大事。而請於予銘翁墓者,宏嗣也。宏嗣為予友繆尊素門人,故尊素節錄公行為狀。尊素者,即江陰繆太質也。

    予覽翁所以交太質始末,即可以得翁為人始末。太質之狀公,又自有始末。其言曰:尊素所以交於翁者,戊午歲,自北雍改南,寓十廟西,翁寓亦偶近尊素。尊素不識翁,翁已心先識尊素矣。一日,呼渡秦淮,舟中居然先坐一翁,攜兩幼子。太質前詢其姓氏,翁笑語太質:「君非寓十廟西者乎?與君卜鄰久矣。我新安汪秋田是也。」居數日,太質入闈,翁椷佳墨餉太質佐闈中用,且屬勿報謝。出闈反於寓,未入門,見有張筵月下者,遽引太質裾同入坐,曰:「子良苦,能從我飲乎?」迫而視之,乃向者秦淮舟中翁也。明日,太質他往,即寄行李於翁寓,如其家然。比歸,太質下第,翁前相勞勉:「君歸必無佳意興,且留止白門。有孫頗解屬文,近在黃山且至,至當執弟子禮。」即宏嗣也。此翁交太質始末也,其濃淡深淺,可與世俗悠悠者論哉!故曰:可以得翁為人始末。

    太質之狀翁始末也,則曰:汪之先自魯徙歙,於唐封越國公。凡新安之為汪者,大抵皆其支也。曾祖玄齡。祖良榕,字文盛;榕弟文質,即大司馬伯玉父。翁於司馬為季父雲。父諱道映,字奎卿。

    翁生而軒輊有奇氣,父愛之,司馬公亦視如子,曰:「將大吾門。」初習舉子業,以父年五十,有倦於家政意,乃去為太學生。是時奎卿公居廣陵,好客,戶外屨滿,幸舍不足以內客。翁察其意,築別圃於城南隅,若自為遊止計者。客至,則輟以館之。所交盡天下長者,若馮祭酒開之、鄒司寇爾瞻、李太常本寧,皆稱之。

    歲己丑,大祲,道堇相望,翁遇其骨即瘞之。爾瞻先生官南都時,欲建一漏澤園,以收無主之骨,翁捐金數百成之。家本素封,為淮揚鹽策祭酒。屬一宗人經紀其事,宗人盡沒之。或勸翁痛絕其人,且置之理。翁笑曰:「誤矣,失金未足,而又絕宗人以繼之,不兩失乎?」人以為名言。有友人負逋,索者如追寇,窮且求死,翁代償之。人負翁而翁代人償其負,君子難之。

    戊午冬,太質與翁偶晤於淮揚。邸中之客,衣履相籍有聲。問其故,翁曰:「予有小圃事,速訟兩年餘矣。」太質謂翁:「徽人以訟為俗,不勝不已。今勝之,止成一徽人耳。吾以翁為超然者,乃亦若此。且翁構圃捐與客,而又與客爭一圃,何為者?」翁大悟,曰:「予交太質,今始得其助。」乃謝去邸中客所與謀訟圃事者。

    歸新安,以某年月日卒,距生某年月日,得年若干。

    翁才本辦濟,而以馴行掩。父奎卿公忽遭非意之災,遜於外者七年,翁挺身出白其事,事乃得白。歸徜徉城南圃中三十年,竟以上壽考終者,翁之力也。親忌日見子侄衣色衣者嗬之,聲淚俱下。坦中,樂道人善。不喜舉子業,見人長於此者,弘獎勸登,或延致之,托以子弟。如太質其一人也。

    太質一日攜其孫宏嗣拜我於病榻,曰:「予交汪翁,子無與也,予不敢以子之文代予塞交情。然予有請焉:予中年喪子,頗似汪翁。汪翁喪四子,已復生四子。子其志汪翁墓,以旌仁人有後者,且為子榜樣!」遂誌之。

    銘曰:喪爾子,還爾子。假以年,周而始。福德人,何敢比?願學焉,作墓史。

    司城程公墓誌銘

    予未官南儀部之前數年,皆讀書客隱於白門,在遊與居之間。中間寓新安友人程仲秩秦淮別舍者,凡一年所。性寡交,於賢士夫鮮所識,亦不為人作文。然其於程氏賢者,久亦不能不聞之,而司城公其一人也。恨未與之交,計其人沒且久矣。庚申冬病起,吾友王太古持公行略,為公長君景祥所自述者,征予文誌之。考其世,蓋宦跡鄉評,與予在白門之時不甚相遠。其卒以去年己未七月初六日,其時予猶寓仲秩所也。予何以遂不與公交,交臂而失一賢者,是予之過也夫!乃力疾為公誌其墓以懺之。

    誌曰:公諱敬弘,字思任,徽州府休寧縣人。世居荷池久矣,公始愛其名,欲有之,故自號曰我池。蓋休寧之程,始於東晉太守元譚,代有顯人。明興,有子民者,五傳至瑄。瑄傳信。信四子,季鈞。鈞又有子四人,公其第三子也。

    生而骨重神遠。稍長,能慎言笑取予,大父奇之,以為將大吾門。攻舉子業,以治《尚書》,補南京太學生。南都本六朝地,聲習浮侈,且諸生五方輻湊,相逐為勝。公曰:「太學生當矩步方領,刺經發義,奈何爭清華於衣履間乎?」與二三同志黽勉於學,尤留心當世之務,曰:「士無論致身科名,即太學生豈無通籍之日乎?吾寧渠能面牆以冥冥決事也!」於諸書取《東萊博議》之裁,取丘文莊《大學衍義》之博,手錄成書,不敢以文字當之。兩司成皆器重焉。卒業,隸事都察院。故事,文具耳,所利在早休沐歸臥。時海中丞剛峰掌留台,而公已知慕其風節,旅進之暇,竊睹記而私淑焉。已而假歸省覲。

    公家世起鹽策,而公父為祭酒,時已老,授其柄於公伯兄上林公,挈家南還。公獨依依膝下,曰:「伯出叔處,職也。出者代弟營俯仰,處者代兄供甘毳,不亦善乎?」歲庚寅,公父以壽終於里。三子皆在外,窀穸之事,倚辦於公,似有先幾云。事母益篤。居母喪,易而戚,一如父然。

    服闋謁選,得授南京南城兵馬副指揮,即古司城官也。公欣然就焉,曰:「古人不卑小官,進不隱賢。言小官不能隱人之賢,如委吏之於會計,乘田之於牛羊是也。今云吏隱,云祿仕而已。高者以自遂其曠,而卑者以自掩其竊,豈從來設官意哉?且京秩而得親民者,司城也。」至則推心撫字,兩造務得情,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鎮囂以靜,而事有情法牽掣者,雖上官意無所承,必求信一意而後已。上官亦感其誠,低回從之,曰:「司城非有他也。」今大司空丁公,尤重之,事有盤錯,虛懷而問,坐語移日。退而語人:「見程司城使人口不敢言『資郎』兩字。」因歎人材限於資格,非祖宗設太學教養初意云。南省台如南昌晏公、傅公,折節交之。

    官三載,凡十三考,皆以最上。主爵以秩滿,例封其父文林郎,母為孺人。既得請,即乞身歸,曰:「吾祿不逮於親,而有榮親之名;官不專於民,而有及民之實。是吾善息之日也。」歸榜所居以自勖,曰:「存心無愧天地,素行可合神明。」其勵志如此。

    公前在子舍,一切資斧,聽上林公調度。上林公卒,諸嗣昆弟各有所事事,始入淮稍親鹽策事。會疏理袁公新條綱法,冀鹽政由此振,贏糧策馬,惟恐失時。而配汪孺人病彌留,急馳歸里視之,劣得一訣。念淮事未就,諸郎儒者,不諳其本末,復馳如淮。時炎夏苦熱,憂勞兼之,遂成瘧,日進不衰,竟不起,則萬曆己未七月六日,距其生嘉靖乙卯正月二十三日,得年六十有五。

    公負至性,內行醇備,儒而官,官而賈,皆有條理,而以誠心出之。伯氏早亡,無繼,魚菽之祭,躬率子弟酹之,勿使其餒。仲氏病於淮,心動,馳視之,賴以瘳。再病,復往如前,至則後屬纊一日耳。公慟且悔之,一切後事,周身周衣,既誠且信。而後移書諸侄,奉其櫬歸。教其子以經術,不為俗學。與人無城府。其沒也,人思之如喪私親。

    初配曹,繼汪,皆稱孺人。側室某。曹與汪皆有思齊思媚之資。如曹之有子而為公置媵;事舅姑得其歡,曰:「天錫新婦以逸我。」汪之撫前母子及庶子如己子,見鞭棰則念膚體,聞叱詈則戒口業;臨終而屬己子以事父友兄。皆不愧為人婦、為人母之道也。固公福德所致耳。

    銘曰:嗚呼!諸生耳,而仕學之途在其中矣。下僚耳,而出處之道在其中矣。使人猶謂成均有賢者,而不失作人之初意也,豈非公乎?吾是以思其人而憾未之逢。

    程母昝孺人墓誌銘

    新安有程太學凝之諱開禧者,善詩,自淮上介友人郝子荊以詩請於予。讀之驚歎,得未曾有。子荊曰:「未也。」袖中又出一小帙,予問何物,曰:「凝之母昝孺人行實也。」予笑曰:「程子欲以詩贄予文乎?」以詩贄文,類相從也,遂誌之。

    誌曰:孺人姓昝氏,山西大同府大同縣人。蓋淮揚鹽策地,秦晉與新安人錯處之,狎其土矣。父曰思蘭,慷慨人也。幼奇孺人,為之相攸。而凝之先子莊所公亦以鹽策居維揚,為祭酒,有邊商所為不法妨內商者,人莫敢問。公辱之市,伏之。思蘭聞之,曰:「此真吾婿也。」遂以孺人女焉。

    十六而於歸,內外倚辦,椎布操作。新安俗奢麗,孺人曰:「吾晉產也,習於儉,不能自變為奢。」居數載,與共還新安。事姑謹,病不解帶。辛卯舉凝之,自乳,至衣則大布,食則脫粟。凝之病,以身請命。愈而就外傅,冬夏《詩》《書》,春秋《禮》《樂》。人以母也而父道師道具焉。孺人曰:「兒父脫身千里外,曠歲不一歸。父道師道,吾職也。吾曷敢以一母道塞責乎?」

    莊所公卒,孺人年三十四,忍死撐支,以效忠貞於藐孤。而凝之讀書居業有立矣。既納室淩,即遣入太學。而鹽策舊業在淮如故,定省牽掣,稍稍衰。凝之頗以隳先業為憂,勉自力復之。而性好書,購書百卷,樓居誦讀,曰:「得無以此減產妨業,為孺人憂?」孺人覺之,曰:「兒未喻吾志乎?吾向者衣汝大布,食汝脫粟,固教汝治生。春夏《詩》《書》,秋冬《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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