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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传志之属上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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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书

    《汉书》简介参见卷六。

    杨胡朱梅云传

    【题解】

    本文是杨王孙、胡建、朱云、梅福、云敞的合传。班固一向以醇儒自居,不满过激言行,杨王孙坚持裸葬,胡建不畏强暴,梅福数言切谏,云敞舍死赴义,尤其是朱云,少喜游侠,老而隐居不仕,数人行事,多不与中庸之道合。班固为他们立传,原因何在?传末“赞”引孔子语“不得中行,则思狂狷”给出了答案。但还不仅止于此。两汉厚葬成风,为杨王孙立传,即委婉地表达了对这种风气的不满。胡建、云敞行事不同,为名则不异。朱云、梅福欲遏外戚专权,前者有狂气,后者嫌愚忠,皆不容于世。东汉外戚势盛,班固本人就依附外戚窦宪,文中借题发挥,可谓用心良苦!

    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学黄老之术,家业千余,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①。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返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②。

    【注释】

    ①亡:通“无”。

    ②祁侯:缯贺封祁侯,其孙它袭爵,亦称祁侯。

    【译文】

    杨王孙,汉武帝时人。学习黄老之术,家有千金,重视养生之道,凡是有利于养生的东西,没有不想方设法弄到的。在他病危临终之际,要求他的儿子说:“我要裸葬,以便返璞归真,你一定不要改变我的决定。在我死后要用布囊盛殓尸首,埋入地下七尺深的地方。把尸体放下去以后,再从脚开始脱掉布囊,使身体完全接触泥土。”他儿子本想默默地不从,却又感到难以违背父命;可如果顺从了父亲的意思,心里又不忍,于是就去拜见杨王孙的朋友祁侯。

    祁侯与王孙书曰:“王孙苦疾,仆迫从上祠雍,未得诣前。愿存精神,省思虑,进医药,厚自持。窃闻王孙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则已,若其有知,是戮尸地下,将裸见先人,窃为王孙不取也。且《孝经》曰‘为之棺椁衣衾’,是亦圣人之遗制,何必区区独守所闻?愿王孙察焉。”以上祁侯书。

    【译文】

    祁侯就给王孙写信劝道:“王孙你得病受苦,我因为跟随主上去雍郊祠,所以没来得及前来探望。希望你能保存精力,尽量减少思虑,多进医药,自己多多保重。我听说你已先要求裸葬,这样的话,如果死去的人没有知觉就罢了,假使他们有知觉,你暴尸于地下,赤裸着去会见先人,我认为那就不可取了。况且《孝经》里也说过‘要为死者着衣盛殓’,可见这也是圣人遗制,你又何必坚守黄老之术而不省孝悌之意呢?望你能仔细思量。”以上是祁侯的书信。

    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裸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靡财单币①,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声,乃合道情。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鬲真②,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鬲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③,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繇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椟④,葛藟为缄⑤,其穿下不乱泉⑥,上不泄殠⑦。故圣王生易尚⑧,死易葬也。不加功于亡用,不损财于亡谓。今费财厚葬,留归鬲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於戏!吾不为也。”

    【注释】

    ①靡:浪费。单:同“殚”。尽。币:丝织品。

    ②鬲:同“隔”。

    ③椁(ɡuǒ):棺材外面套的大棺材。

    ④窾(kuǎn):空。椟:棺材。

    ⑤葛藟(lěi):皆为蔓生植物。葛为蔓草,藟即藤。缄:捆束。这里指捆棺材。

    ⑥乱:打穿。

    ⑦殠(chòu):腐气。

    ⑧尚:尊奉,奉养。

    【译文】

    王孙回信答道:“我听说古代的圣王,是由于人情上不忍看到自己的亲人受苦,所以才制订礼仪的,可今天的人们却超越礼制厚葬,我之所以要裸葬,就是为了矫正这种世风。厚葬本无益于死者,又使俗人们互相攀比,白白浪费财物于地下。其中更有今日埋下去明日就被盗掘的,这又与暴尸于野有什么区别?况且死是生的结束,万物的归宿。使该返回本真的都返回本真,使该变化的都发生变化,这正是万物各返其真的道理。返回本真之后,无形无声,与道同体。而那些装饰外表以哗众取宠,主张厚葬使死者与本真相殊隔,则使归者不得归,化者不得变,使万物各失其所。再者,据我所知,精神是为天所有的,肉身是为地所有的。精神脱离身体,回归他们的本真,因此才被叫做鬼,鬼即归的意思。尸身像土块一样空寂独处,哪有知觉?如果再用布帛厚厚装裹,用棺椁重重隔开,肢体再被紧紧捆缚,嘴里含上玉石,想变化也变化不成,慢慢地腐坏成一具干尸,等到千载之后棺木朽烂了,才能回归泥土,返回其本来的居所。依此来看,何必长久为客呢!过去帝尧的葬仪,也只是以空心的树干为棺材,用葛藤来捆束,而且挖掘墓穴深不及泉水,只要不泄腐气即可。因此看来,圣王不仅活着的时候节俭,死时也比较简单朴素。从不在无用的事情上下功夫,也不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财物。今天的人们费财厚葬,阻留死者归土,使其与本真相隔,死者既不知道,生者也无所收获,这才是大糊涂呢!唉,我可不这样做。”

    祁侯曰:“善。”遂裸葬。以上王孙答书。

    【译文】

    祁侯说:“好!”于是就裸葬了。以上是杨王孙的回信。

    胡建字子孟,河东人也。孝武天汉中,守军正丞①。贫亡车马,常步与走卒起居,所以尉荐走卒②,甚得其心。时监军御史为奸,穿北军垒垣以为贾区,建欲诛之,乃约其走卒曰:“我欲与公有所诛,吾言取之则取,斩之则斩。”于是当选士马日,监御史与护军诸校列坐堂皇上③,建从走卒趋至堂皇下拜谒,因上堂,走卒皆上。建指监御史曰:“取彼。”走卒前曳下堂皇。建曰:“斩之。”遂斩御史。护军诸校皆愕惊,不知所以。建亦已有成奏在其怀中,遂上奏曰:“臣闻军法,立武以威众,诛恶以禁邪。今监御史公穿军垣以求贾利,私买卖以与士市,不立刚毅之心、勇猛之节,亡以帅先士大夫,尤失理不公。用文吏议,不至重法。《黄帝李法》曰:‘壁垒已定,穿窬不繇路④,是谓奸人,奸人者杀。’臣谨按军法曰:‘正亡属将军,将军有罪以闻,二千石以下行法焉。’丞于用法疑,执事不诿上,臣谨以斩,昧死以闻。”制曰:“《司马法》曰:‘国容不入军,军容不入国。’何文吏也?三王或誓于军中,欲民先成其虑也;或誓于军门之外,欲民先意以待事也;或将交刃而誓,致民志也。建又何疑焉?”以上斩监军御史。

    【注释】

    ①军正丞:汉中央有南北军,各有军正,正下设丞。

    ②尉:同“慰”。

    ③护军:官名。属大司马,负责监督诸校尉。堂皇:官吏办事的大厅。

    ④窬(yú):穿墙为门,其形如圭。

    【译文】

    胡建,字子孟,河东人。汉武帝天汉年间,曾试用任职于南北军中为军正丞。因为穷,买不起车马,故而常常步行,与差役们一同生活,所以借机安慰差役们,很得人心。当时的监军御史是奸猾之人,打穿北军的围墙盖了间做生意的小屋子,胡建心中不满就想除掉他,于是邀约差役们,说:“我想约你们一起去杀一个人,你们要听我号令,我喊拿下你们就将其拿下,我喊斩你们就将其斩首。”于是在挑选兵马的那天,当监御史和护军诸校坐在办事的大厅上时,胡建就率领差役们快步走到大厅下拜见,然后趁机跃上大厅,差役们也随后跟上。胡建指着监御史厉声道:“拿下他!”差役们一拥而上将其拽下大厅。胡建紧接着下令:“斩!”士卒随即将其斩首。护军诸校一时慌作一团,不知何故。胡建这时已经写好奏折揣在怀中,即刻上奏朝廷道:“据臣所知,军法的设置,是为了树立武功以威服众人,铲除奸恶以严禁异端。现在监御史公开凿穿军营的围墙,谋求商人之利,私自买卖与士兵交易,不树立刚毅之心、勇猛之节,无法带领士大夫并成为他们的表率,更失理不公。如果让文吏议罪,就不会处以重法。《黄帝李法》说:‘壁垒如果修好,穿墙为门以为路的,都是奸人。奸人则该诛杀。’臣谨据军法所说:‘军正不属将军,将军若有罪,二千石以下的官也可以执法。’依照军法,军正丞斩监军御史是有疑问的,但执事者应当即时处罚违法者,不能将事情推诿给上级,所以我依法斩了监军御史,冒死将此事上报。”皇上下诏道:“《司马法》说:‘国家的礼节风纪不进入军队,军队的礼节风纪不进入国家。’说什么文吏呢!三王有时在军中誓师,是想要民众先考虑好自己的计议;有时誓师于军门之外,是想要民众先有思想准备去作战;有时还在两军即将交锋时誓师,是为了激励民众的勇气。胡建你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以上记胡建斩杀监军御史。

    建由是有名。后为渭城令,治甚有声。值昭帝幼,皇后父上官将军安与帝姊盖主私夫丁外人相善。外人骄恣,怨故京兆尹樊福,使客射杀之。客臧公主庐,吏不敢捕。渭城令建将吏卒围捕。盖主闻之,与外人、上官将军多从奴客往,奔射追吏,吏散走。主使仆射劾渭城令游徼伤主家奴①。建报亡它坐。盖主怒,使人上书告建“侵辱长公主,射甲舍门②。知吏贼伤奴,辟报故不穷审③”。大将军霍光寝其奏。后光病,上官氏代听事,下吏捕建,建自杀。吏民称冤,至今渭城立其祠。以上为渭城令冤死。

    【注释】

    ①仆射(yè):全称当为谒者仆射,负责宾客晋见礼仪之事。

    ②甲舍:甲第,指公主之宅。

    ③辟:同“避”。

    【译文】

    胡建由于这事,声名大显。后来,胡建担任渭城令,很有政绩,在百姓中声望很高。当时正值昭帝年幼,皇后的父亲上官安将军同昭帝姐姐盖长公主的情夫丁外人关系很好。丁外人为人骄横霸道,因为怨恨前京兆尹樊福,就指使刺客射杀了他。刺客藏匿在公主别墅中,捕吏不敢搜捕。渭城令胡建便率吏卒前去围捕。盖长公主闻讯,就伙同丁外人、上官将军领着许多家奴仆客赶去,边跑边射,追打吏卒,吏卒四散逃跑。公主还命仆射上奏弹劾渭城令部下游徼打伤公主家奴。胡建上表申辩,否认了这条罪状。盖长公主大怒,又遣人上书告发胡建“侵辱长公主,箭射公主宅门。知道吏卒打伤公主家奴,却避开不报,故意不追究审查”。大将军霍光压下了这个奏折。后来霍光得了病,上官安代其管理朝政,命令吏卒前去捉拿胡建,胡建遂自杀。百姓都认为胡建含冤,到现在渭城还立祠纪念他。以上记胡建任渭城令,含冤而死。

    朱云字游,鲁人也,徙平陵①。少时通轻侠,借客报仇。长八尺余,容貌甚壮,以勇力闻。年四十,乃变节从博士白子友受《易》,又事前将军萧望之受《论语》,皆能传其业。好倜傥大节②,当世以是高之。

    【注释】

    ①平陵:县名。治所在今陕西咸阳秦都区,因汉昭帝于此筑平陵,故称。又西汉时另有东平陵县,治所在今山东济南章丘区。

    ②倜傥(tì tǎnɡ):卓越豪迈。

    【译文】

    朱云,字游,本是鲁人,后迁至平陵。年轻时结交轻捷豪健的侠客,曾借助侠客的力量报仇。身高八尺有余,容貌壮硕魁伟,素以勇力被人称道。四十岁的时候,他一改往日的作为跟随博士白子友学习《周易》,又向前将军萧望之学习《论语》,都能继承他们的学说。朱云为人豪爽,喜欢倜傥洒脱的大节,当时的人们也因此推重他。

    元帝时,琅邪贡禹为御史大夫,而华阴守丞嘉上封事①,言:“治道在于得贤,御史之官,宰相之副,九卿之右,不可不选。平陵朱云,兼资文武,忠正有智略,可使以六百石秩试守御史大夫,以尽其能。”上乃下其事问公卿。太子少傅匡衡对,以为:“大臣者,国家之股肱,万姓所瞻仰,明王所慎择也。传曰:‘下轻其上爵,贱人图柄臣,则国家摇动而民不静矣。’今嘉从守丞而图大臣之位,欲以匹夫徒走之人而超九卿之右,非所以重国家而尊社稷也。自尧之用舜,文王于太公,犹试然后爵之,又况朱云者乎?云素好勇,数犯法亡命,受《易》颇有师道,其行义未有以异。今御史大夫禹絜白廉正,经术通明,有伯夷、史鱼之风②,海内莫不闻知,而嘉猥称云,欲令为御史大夫,妄相称举,疑有奸心,渐不可长,宜下有司案验以明好恶。”嘉竟坐之。以上嘉荐云为御史大夫。

    【注释】

    ①华阴:县名。今属陕西。

    ②史鱼:春秋时卫国贤大夫。

    【译文】

    元帝时,琅邪人贡禹做了御史大夫,华阴县丞嘉呈上密封的奏书,说:“国家的治理全赖贤人相助,御史大夫这个官职,是宰相的助手,位居九卿之上,因此更不能不仔细选拔。平陵人朱云,文武兼备,为人忠正,且有谋略,可以先让他拿六百石的薪俸试着执掌御史大夫的职责,以尽其才。”皇上就把这件事交给公卿大臣们去讨论。太子少傅匡衡认为:“大臣是国家的臂膀,为万民所敬仰,圣明的君王本该谨慎选择。传曾说:‘如果属下轻慢他的上司,地位低贱的人图谋成为掌权大臣,那么国家统治的基础就会动摇,百姓就不能安居。’现在嘉以代理县丞之官而图谋大臣之位,想让一个普通百姓超升于九卿之上,这绝不是以国家社稷为重的做法。当年尧起用舜,文王选中太公,尚且要在试用之后才委以重任,又何况朱云呢?我听说朱云向来好勇,曾多次因违犯国家法纪而逃亡,虽然研习《易》学,很得师传,然而他的行事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再说现在的御史大夫贡禹为人清廉,通晓经术,很有伯夷、史鱼当年的风范,四海之内无人不知,嘉却歪曲事实推举朱云,想让他做御史大夫,这是胡乱荐举,恐怕包藏着奸心,这种行为不能助长,应该让有司仔细调查清楚,查明他的用心。”嘉竟然因此获罪。以上记嘉荐朱云为御史大夫。

    是时,少府五鹿充宗贵幸①,为梁丘《易》②。自宣帝时善梁丘氏说,元帝好之,欲考其异同,令充宗与诸《易》家论。充宗乘贵辩口,诸儒莫能与抗,皆称疾不敢会。有荐云者,召入,摄登堂③,抗首而请,音动左右。既论难,连拄五鹿君④,故诸儒为之语曰:“五鹿岳岳⑤,朱云折其角。”繇是为博士。以上说经折五鹿。

    【注释】

    ①少府:汉九卿之一,负责皇帝私人开支。五鹿:复姓。

    ②梁丘:指梁丘贺,从京房学《易》,尤精卜筮,官至少府。

    ③(zī):长衣的下缝。

    ④拄:刺。

    ⑤岳岳:高耸突出的样子,比喻人显露头角。

    【译文】

    此时,少府五鹿充宗深得皇上宠幸,研习梁丘贺所传的《易》学。从宣帝时起朝廷就以梁丘《易》说为善,元帝也非常喜欢,想考辨梁丘《易》与别家《易》说的异同,就命五鹿充宗同各位《易》家辩论。五鹿充宗仗着得宠的地位,口才又好,诸儒都不敢与之抗衡,都谎称有病不去相见。这时有人推荐朱云,皇上将其召入,朱云提起长衣下摆,登阶上堂,抬头相询,声音洪亮,震动左右。开始论难之后,连连挫败五鹿充宗,诸儒因而评说道:“五鹿充宗头上长角,朱云折断了他的角。”因为此事,朱云做了博士。以上记朱云说经挫败了五鹿充宗。

    迁杜陵令,坐故纵亡命,会赦,举方正①,为槐里令。时中书令石显用事②,与充宗为党,百僚畏之。唯御史中丞陈咸年少抗节③,不附显等,而与云相结。云数上疏,言丞相韦玄成容身保位,亡能往来④,而咸数毁石显。久之,有司考云,疑风吏杀人。群臣朝见,上问丞相以云治行。丞相玄成言云暴虐亡状。时陈咸在前,闻之,以语云。云上书自讼,咸为定奏草,求下御史中丞。事下丞相,丞相部吏考立其杀人罪。云亡入长安,复与咸计议。丞相具发其事,奏:“咸宿卫执法之臣,幸得进见,漏泄所闻,以私语云,为定奏草,欲令自下治⑤。后知云亡命罪人,而与交通⑥,云以故不得。”上于是下咸、云狱,减死为城旦⑦。咸、云遂废锢,终元帝世。以上与陈咸俱废。

    【注释】

    ①方正:即贤良方正,汉选举科目名。

    ②中书令:原名尚书令,汉武帝改用宦官,更名中书谒者令,至汉成帝时复改用士人,并复旧名,负责皇帝与臣下之间各种文书传递事。

    ③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属官,掌图籍秘书,外督部刺史,内领侍御史,受公卿奏事,弹劾章奏。

    ④往来:指有所抵制。

    ⑤欲令自下治:陈咸本人官居御史中丞,而奏请交由御史中丞处理朱云一案,故谓“自下治”。

    ⑥交通:勾结往来。

    ⑦城旦:秦汉徒刑名。夜伺寇,昼筑城。

    【译文】

    后来,朱云改任杜陵令,因故意放走逃犯而获罪,正好遇到大赦天下,才又被举为方正,做了槐里令。当时中书令石显专权,与五鹿充宗结成一党,文武百官都很畏惧他们。只有御史中丞陈咸年少有气节,不攀附他们,而与朱云结交。朱云曾屡次上疏,弹劾丞相韦玄成只知保全自己,不去抵制石显等人,陈咸也多次诋毁石显。过了很久,有关官员拷问朱云,怀疑他诱劝吏卒杀人。群臣朝见之际,皇上问丞相朱云的政绩。丞相韦玄成趁机诬蔑朱云为人暴虐无状。当时陈咸恰好在场,听到之后就转告了朱云。朱云于是上书自我申诉,陈咸又为他拟定奏章,请求批准交由御史中丞处理此案。然而此案最后却由丞相负责审理,丞相安排官吏准备定成杀人罪。朱云逃进长安,又与陈咸商量对策。丞相详细地揭发此事,上疏朝廷:“陈咸身为宿卫皇宫、执掌法令的大臣,有幸得以进见陛下,却失职泄漏所听到的机密,私下透露给朱云,还为其拟定奏章,想把此案交由他自己处理。后来明知朱云是逃命的罪犯,还与其私下联络,致使朱云至今未能抓获。”皇上于是将陈咸、朱云一同下狱,减免死罪,服城旦之刑。陈咸、朱云终元帝一朝都遭禁锢而不得入仕。以上记朱云与陈咸一起被废弃。

    至成帝时,故丞相安昌侯张禹以帝师位特进①,甚尊重。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②,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御史遂将云去。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争。”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而辑之,以旌直臣③。”以上廷辱张禹。

    【注释】

    ①故丞相安昌侯:《汉书》作“丞相故安昌侯”。特进:官名。无职事,属于加官。列侯功德优盛为朝廷敬异者,赐特进,位在三公之下。

    ②龙逄:关龙逄,夏桀忠臣。比干:殷纣王叔父。龙逄、比干皆因直谏而死。

    ③旌:表彰。

    【译文】

    成帝时,丞相前安昌侯张禹因是皇帝的老师而受封特进,很受尊重。朱云上书皇上请求接见,当时朝堂之上公卿大臣都站在一旁。朱云道:“现在朝廷大臣上不能匡正陛下,下不能有益于百姓,都是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正是孔子所谓‘粗鄙之人不能同他辅佐君王’,‘如果总是担心失去官职,那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那种人,臣希望陛下能赐一柄尚方斩马剑,只要斩杀奸佞之臣一人就可儆戒其他人。”皇上问道:“要斩杀谁呢?”朱云答道:“安昌侯张禹。”皇上大怒,说:“小臣居然敢处下谤上,朝堂之上当众污辱朕的师傅,死罪不容赦!”御史过来拖朱云下去,朱云死死抓住殿前栏杆不放,栏杆都被折断了。朱云大声叫道:“臣能与龙逄、比干同游于阴间,死也值得!可不知朝廷的前途会怎么样呢?”御史将朱云拖了下去。这时,左将军辛庆忌摘下帽子解开印绶,在殿下叩头,说道:“朱云此人向来以耿直狂傲而闻名于世。假使他说得对,就不该杀;即使他说错了,也该宽容他。臣愿冒死为其求情。”庆忌叩头直到流血,皇上的怒气才慢慢消解,然后这事才作罢。等到后来修栏杆的时候,皇上说道:“不要换它!只修补就可以,以此来表彰耿直的谏臣。”以上记朱云在朝堂上羞辱张禹。

    云自是之后不复仕,常居鄠田①,时出乘牛车从诸生,所过皆敬事焉。薛宣为丞相,云往见之。宣备宾主礼,因留云宿,从容谓云曰:“在田野亡事,且留我东②,可以观四方奇士。”云曰:“小生乃欲相吏邪③?”宣不敢复言。

    【注释】

    ①鄠(hù):县名。治所在今陕西西安鄠邑区。

    ②东(ɡé),汉丞相府属吏分东西曹办公,东即东曹办事机构。二千石官吏新任命后要去相府东曹辞谢,因此下文说“可以观四方奇士”。

    ③小生:指薛宣为新学后进。吏:动词,做属吏。

    【译文】

    朱云从此之后再没有做过官,住在鄠县的乡间,经常乘牛车带着一帮学生外出,所过之处,人们都很尊敬他。薛宣做丞相以后,朱云去见他。薛宣以宾主之礼相待,顺便留朱云歇宿,漫不经心地对朱云说:“你在乡间也无事,不如就留在相府东曹,也可以看看四方奇士。”朱云道:“你这新学后进难道也想要我做属吏吗?”薛宣就再不敢说什么了。

    其教授,择诸生,然后为弟子。九江严望及望兄子元①,字仲,能传云学,皆为博士。望至泰山太守。

    【注释】

    ①九江:郡名。治所在今安徽寿县。

    【译文】

    朱云教学授徒,总是从众多学生中仔细挑选,然后作为传人弟子。九江人严望和他的兄长之子严元,都能传习朱云之学,后来都做了博士。严望还做到了泰山太守。

    云年七十余,终于家。病不呼医饮药。遗言以身服敛,棺周于身,土周于椁,为丈五坟,葬平陵东郭外。

    【译文】

    朱云七十多岁时死在家中。生病之后不请医生,也不吃药。留下遗言要求就用身穿的衣服装敛,棺材只要能放得下尸身就可以,坟穴只要放得下棺椁,起了一丈五大小的坟墓,葬在平陵东城之外。

    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也①。少学长安,明《尚书》《穀梁春秋》,为郡文学,补南昌尉②。后去官归寿春,数因县道上言变事,求假轺传③,诣行在所条对急政④,辄报罢。

    【注释】

    ①寿春:即今安徽寿县。

    ②南昌:县名。今江西南昌。

    ③轺传(yáo zhuàn):使者所乘之车。

    ④行在所:古代专指天子所在的地方。

    【译文】

    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年轻时游学于长安,精通《尚书》和《穀梁春秋》,做了郡文学,又补做南昌尉。后来弃官回到故乡寿春,屡次通过县道的使者上书谈论天象变异之事,还曾请求借乘使者所乘之车到皇上所在的地方,逐条答复皇帝询问的紧急政事,却不被允准。

    是时,成帝委任大将军王凤,凤专埶擅朝,而京兆尹王章素忠直,讥刺凤,为凤所诛。王氏浸盛,灾异数见,群下莫敢正言。福复上书曰:

    【译文】

    当时成帝重用大将军王凤,王凤专权擅政,京兆尹王章本性忠直,讥刺王凤,被王凤诛杀。王氏一族的势力逐渐强盛,这时灾异之兆已出现过几次,然而群臣没人敢站出来说话。梅福就又上书道:

    臣闻箕子佯狂于殷①,而为周陈《洪范》;叔孙通遁秦归汉②,制作仪品。夫叔孙先非不忠也③,箕子非疏其家而畔亲也④,不可为言也。昔高祖纳善若不及,从谏若转圜⑤,听言不求其能,举功不考其素。陈平起于亡命而为谋主,韩信拔于行陈而建上将。故天下之士云合归汉,争进奇异,知者竭其策,愚者尽其虑,勇士极其节,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举秦如鸿毛,取楚若拾遗,此高祖所以亡敌于天下也。孝文皇帝起于代谷⑥,非有周、召之师⑦,伊、吕之佐也⑧,循高祖之法,加以恭俭,当此之时,天下几平。繇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则治,不循则乱。何者?秦为亡道,削仲尼之迹,灭周公之轨,坏井田,除五等⑨,礼废乐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孝武皇帝好忠谏,说至言,出爵不待廉茂⑩,庆赐不须显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厉志竭精以赴阙廷自衒鬻者不可胜数。汉家得贤,于此为甚。使孝武皇帝听用其计,升平可致(11)。于是积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缘间而起(12)。所以计虑不成而谋议泄者,以众贤聚于本朝(13),故其大臣埶陵不敢和从也。方今布衣乃窥国家之隙,见间而起者,蜀郡是也(14)。及山阳亡徒苏令之群,蹈藉名都大郡(15),求党与,索随和(16),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轻量大臣,亡所畏忌,国家之权轻,故匹夫欲与上争衡也。

    【注释】

    ①箕子:殷之太师,谏纣被囚,佯狂为奴,武王灭殷,箕子率五千人避居朝鲜。

    ②叔孙通:秦末儒生,刘邦建汉,新朝的礼仪制度多由叔孙通制订。

    ③先:一说指先生。一说指先时即秦时。

    ④疏其家而畔亲:疏远家族而背叛亲人。箕子为殷纣叔父,故云。

    ⑤转圜:转动圆体的器物,比喻便易迅速。

    ⑥孝文皇帝起于代谷:汉文帝即位前被封为代王,辖地约今山西大部及内蒙古集宁周围地区。

    ⑦周、召(shào):周公、召公,周成王时二人同心辅政。

    ⑧伊、吕:指商、周开国元勋伊尹与吕尚。

    ⑨五等:指公、侯、伯、子、男五等封爵制度。

    ⑩廉茂:指孝廉、秀才(后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称茂才),皆汉代选举科目。

    (11)升平:民有三年之储曰升平。

    (12)淮南王安缘间而起:指刘安谋反事。淮南国辖地为秦时九江郡,汉武帝元狩元年(前127)刘安谋反失败自杀后国除,仍称九江郡。

    (13)本朝:指汉中央朝廷。因汉代诸侯王在自己封国内有小朝廷,下文云“其大臣”也指封国大臣,诸侯王与其属吏也是君臣关系。

    (14)蜀郡:郡名。治所在今四川成都。当时蜀郡广汉县男子郑躬造反。

    (15)蹈藉:践踏。这里指侵占、破坏。

    (16)随和:随顺附和者。

    【译文】

    臣听说箕子在殷时装疯,却为周室献上了《洪范》篇;叔孙通逃秦归汉,为汉室制作礼仪。叔孙通并非不忠,箕子也并非背家叛亲,只是无从进言而已。从前高祖采纳善言唯恐不及时,从谏如流,听从善言而不论进言者的才能如何,论功行赏也不管立功者过去怎样。所以陈平由一个逃犯而跃身为谋士之主,韩信从小军官而被破格提拔为大将。所以天下的贤士云集于汉,争相进献奇谋异策,智者能尽其谋略,愚者也能为其殚精竭虑,勇士能为其死节,就连怯懦之人也肯效死力。这样才能集中起普天下的智慧,聚拢起普天下的武力,所以攻取秦地才会像拿起鸿毛,消灭项羽就如同路边捡东西,这正是高祖天下无敌的原因。孝文皇帝以代王身份发迹于代谷,并没有周、召二公那样的明师,也没有伊尹、吕尚那样的贤相,只是遵循高祖的做法,再加上自己的恭谨节俭,那个时候天下几乎实现了太平。由此看来,只有遵守高祖的做法天下才会安定,反之天下就乱了。为什么呢?暴秦无道,禁止孔子的学说,毁坏周公所定的礼仪制度,破除井田制,取消五等爵,礼乐废弛,王道不能施行,所以那些试图施行王道的人都不能成功。孝武皇帝乐意接受忠谏,喜欢至理之言,封爵用不着举孝廉秀才,赐赏不必有显赫的功勋,所以天下的平民磨砺意志,竭尽思虑,来到朝廷炫耀自己才能的人,数不胜数。汉室网罗贤人,以这个时期为最盛。假使孝武皇帝听取他们的谋划,那么升平之世即可达到。可是这时武帝却积尸暴骨,以战胜胡、越为快,以致淮南王刘安趁隙起兵造反。其之所以计划不成功而计谋被泄露,是因为众多贤人聚集在中央,封国大臣不敢追随刘安造反。目前平民敢钻国家空子,寻机造反的,蜀郡的郑躬便是。另外山阳亡命徒苏令之流,攻城略地,结党聚众,寻求随顺附和的人,而没有逃避躲藏的想法。这些人都轻视国家大臣,故而无所畏忌,国家权轻势弱,匹夫才敢与之争衡。

    士者,国之重器;得士则重,失士则轻。《诗》云①:“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庙堂之议,非草茅所当言也。臣诚恐身涂野草,尸并卒伍,故数上书求见,辄报罢。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②,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③,任鄙叩关自鬻④;缪公行伯⑤,由余归德⑥。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书求见者,辄使诣尚书问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赐以一束之帛。若此,则天下之士发愤懑,吐忠言,嘉谋日闻于上,天下条贯,国家表里,烂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广,士民之数,能言之类至众多也。然其俊桀指世陈政,言成文章,质之先圣而不缪,施之当世合时务,若此者,亦亡几人。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厎石⑦,高祖所以厉世摩钝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则不然,张诽谤之罔⑧,以为汉驱除,倒持泰阿⑨,授楚其柄。故诚能勿失其柄,天下虽有不顺,莫敢触其锋,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为汉世宗也。今不循伯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选举之法取当时之士,犹察伯乐之图,求骐骥于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弃陈平之过而获其谋⑩,晋文召天王(11),齐桓用其仇(12),有益于时(13),不顾逆顺,此所谓伯道者也。一色成体谓之醇,白黑杂合谓之驳。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绪(14),犹以乡饮酒之礼理军市也。

    【注释】

    ①《诗》:此指《诗经·大雅·文王》篇。

    ②九九:算法名。即九九乘法。《册府元龟》:“东野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使戏之曰:‘九九足以见乎?’曰:‘……九九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于九九者乎?’”

    ③秦武王:孝公之孙,惠文王之子,好力,后与力士孟说比赛举鼎,膑断而死。

    ④任鄙:古代大力士。叩关:指通过函谷关进入秦境。鬻(yù):卖。

    ⑤缪公:即秦穆公。伯:同“霸”。

    ⑥由余:戎人,秦穆公用之以成霸业。

    ⑦厎石:即砥石,细磨石。

    ⑧罔:同“网”。

    ⑨泰阿:古剑名。

    ⑩陈平之过:指陈平盗嫂受金事。

    (11)晋文召天王:晋文公曾召周襄王至河阳参加诸侯会盟。

    (12)用其仇:管仲箭射齐桓公中钩,后来桓公仍信用他而成霸业。

    (13)有:原作“亡”,据中华书局点校本《汉书》改。

    (14)绪:余业。

    【译文】

    士人是国家栋梁,得之则国势盛,失之则国势轻。《诗经》说:“贤士荟萃,文王才得以安定天下。”朝廷议论,本非草野之民所该参与。然而,臣实在是担心死于战乱,葬身荒野,所以屡次上书请求陛下接见,但屡屡不被允准。臣听说齐桓公时有人曾以九九算法得以晋见,桓公之所以不拒绝,是想招致更优秀的人才。现在臣所进言的何止是九九算法,可陛下却拒绝臣三次,这正是天下贤士不附于陛下的原因。过去秦武王喜好勇武有力之士,大力士任鄙入关自荐;秦穆公欲成霸业,戎人由余都能归心相助。今天若想网罗天下贤士,那么民间有上书求见的,就该让他们来尚书台,听听他们的进言,如果可以采纳,就要授以升斗俸禄,赏赐一束之帛。若能如此,天下贤士就会抒发心中不满,倾吐忠言,皇上每天都能听到良策,这样天下的系统、国家的表里,就粲然大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以四海之大,士人百姓之多,能进良言的人实在很多呵!然而其中敢于指摘当朝政治,并出言成章,用先圣的道理来考核没有错误,又能解决当前实际问题的俊杰之士,实在也没有几个。因此爵禄束帛,就是国家的磨刀石,高祖就是用它们来激励天下之士的。孔子说:“工匠若想做好一件事情,就先得磨快他的工具。”暴秦则不然,他们罗织诽谤之网,把人才都驱赶到汉朝这边,好比倒提泰阿宝剑,把剑柄给了楚人。因此,若能不丧失权柄,天下即使发生混乱,也无人敢出来图谋不轨,这正是孝武皇帝能够开疆拓土建立功勋,成为汉世宗的原因。现在陛下不遵循霸者之道,反而想用三代选举的办法来网罗当世的贤士,这如同按照伯乐所绘之图,去市井里搜求千里马,自然什么都得不到,这是很明白的道理。过去高祖不记陈平的过失而采纳他的计谋,晋文公召天王,齐桓公用其仇敌管仲,只要有益当世,就能不顾自己对人的好恶,这才是霸者之道呵!正所谓体成一色叫做醇,白黑相杂叫做驳。今天陛下想用治理太平盛世的办法治理暴秦留下的国家,这如同以乡村饮酒礼管理军队和市场。

    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鹊遭害①,则仁鸟增逝②;愚者蒙戮,则知士深退。间者愚民上疏,多触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众。自阳朔以来③,天下以言为讳,朝廷尤甚,群臣皆承顺上指,莫有执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书,陛下之所善,试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资质忠直,敢面引廷争,孝元皇帝擢之,以厉具臣而矫曲朝④。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恶恶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愿陛下循高祖之轨,杜亡秦之路,数御《十月》之歌⑤,留意《亡逸》之戒⑥,除不急之法,下亡讳之诏,博览兼听,谋及疏贱,令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⑦。且不急之法,诽谤之微者也。“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⑧,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⑨。建始以来⑩,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11),此何景也!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12),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亲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书》曰:“毋若火,始庸庸(13)。”埶陵于君,权隆于主,然后防之,亦亡及已。以上疏请进贤求言,讥切王氏。

    【注释】

    ①(yuán):鸱鸟。

    ②仁鸟:指鸾风。

    ③阳朔:汉成帝年号(前24——前21)。

    ④具臣:备位充数、不称职守之臣。

    ⑤《十月》之歌:指《诗经·小雅·十月之交》,讥后族太盛。

    ⑥《亡逸》:《尚书》篇名。周公作之以戒成王。

    ⑦辟四门,明四目:出自《尚书·舜典》,指开四门以致众贤,则明视于四方。

    ⑧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出自《论语·微子》。楚狂接舆过孔子而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⑨景:同“影”。

    ⑩建始:汉成帝年号(前32——前28)。

    (11)金铁为飞:指成帝河平二年(前27)沛郡铁官所铸钱如星飞上天去一事。

    (12)魁:以北斗比喻,斗身为魁。

    (13)毋若火,始庸庸:出自《尚书·洛诰》。庸庸,微小貌,言火始微小,不早扑灭则将至炽盛。

    【译文】

    如今陛下不仅不采纳天下贤士的良言,反而加害于他们。鸱鸟被杀,鸾凤就会躲开;愚者被害,智士就会退避。近来愚民上书,多有触犯无关紧要的法律者,有的被打入狱中,冤死的人很多。自阳朔年间以来,天下人都害怕进言,在朝廷上尤其如此,群臣一味迎合陛下,没人敢坚持正确的意见。怎么知道情况是这样呢?陛下可以取民间上书中认为比较好的,试着交给廷尉,廷尉一定会说:“这不是他们应该说的话,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由此推测其他,道理是一样的。已故京兆尹王章品性忠直,敢在朝堂上与皇上争执,孝元皇帝却提拔他,用来激励尸位素餐的大臣,矫正朝廷的歪风邪气。可到陛下的手里,却连他的妻子儿女都受到了处罚。讨厌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应该只限于他本人,王章又没有犯反叛朝廷的罪过,却全家遭殃。这实在是摧毁正直之士的气节,堵住了谏臣的口舌,群臣都知道这样不对,却没人敢为之申辩,天下若都以多言为戒,实在是国家最大的忧患呵!希望陛下能遵循高祖旧轨,防止重蹈暴秦灭亡的道路,多体会《十月之交》这首诗,留心《亡逸》的训诫,废除不必要的法律,颁布不要忌讳的诏书,多看多听,同疏远低贱的人一起商议,让韬晦很深的人都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使僻处民间的人的言路也不被堵塞,这就是所谓“打开四门,以致众贤,明视四方”的意思。“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当前君主的权威被侵犯,外戚的权力日渐扩大,陛下如果不能看到实际情形,希望能留意观察种种迹象。建始年间以来,日食地震不断,按比例来算,是春秋时期的三倍,水灾之多更不能与那时相比。如此阴盛阳衰,就连铜钱都会像星星一样飞上天去,这是什么样的灾异迹象呵!汉室兴起以来,国家曾遇到过三次危险。吕氏、霍氏、上官氏都是皇帝的母后之家,亲亲的做法,保全他们是最好的,所以应该给他们请来贤师良相,教给他们忠孝之道。可现在却只知尊宠其位,授予他们重大的权柄,使其越发骄横无道,直到遭受灭族之祸,那才是丧失亲亲原则的大事呢!就连霍光这样的贤士,都不能为子孙考虑,所以权臣一旦遇到朝廷更迭就会很危险。《尚书》说:“不要像大火一样,开始都是微微小火。”等到他们的权势超过了陛下,然后再想消灭他们,就已经来不及了。上疏请求皇帝进用贤材,广纳谏言,讥讽外戚王氏专权。

    上遂不纳。

    【译文】

    皇上还是不采纳他的进言。

    成帝久亡继嗣,福以为宜建三统①,封孔子之世以为殷后,复上书曰:

    【注释】

    ①三统:谓夏商周三代之正统。

    【译文】

    成帝好长时间都没有后嗣,梅福认为应该建立三统,主张封孔子的后代作为殷人后嗣,所以又上书道:

    臣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政者职也,位卑而言高者罪也。越职触罪,危言世患,虽伏质横分①,臣之愿也。守职不言,没齿身全,死之日,尸未腐而名灭,虽有景公之位②,伏历千驷,臣不贪也。故愿一登文石之陛,涉赤墀之涂③,当户牖之法坐④,尽平生之愚虑。亡益于时,有遗于世,此臣寝所以不安、食所以忘味也。愿陛下深省臣言。

    【注释】

    ①伏质:秦汉时死刑有腰斩,犯人裸体伏于质上受刑。横分:身首分离。

    ②景公:齐景公。《论语·季氏》:“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故引之。

    ③赤墀(chí):皇帝宫殿阶地涂丹漆,故称。

    ④法坐:正坐,喻当官。

    【译文】

    臣听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政是职责的意思,官位低下而讨论高层主持的政务是有罪的。然而即使越职进言会获罪,也还要直言世弊,即使会身首异处,也心甘情愿。如果谨守本分不敢放言时弊,即使能全身保命到老,等到死以后,尸体还没腐烂而名声已经被人遗忘,即使有齐景公那样的地位,有马千驷,臣也不贪求。因此臣希望登上文石之陛,进入赤墀之殿,入朝为官,以尽平生的愚忠。即使这样无助于当世,也求能留名后世,这是臣寝不安席、食不知味的原因。希望陛下能深深地理解臣所说的话。

    臣闻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恶之报,各如其事。昔者秦灭二周①,夷六国,隐士不显,佚民不举,绝三统,灭天道,是以身危子杀,厥孙不嗣,所谓壅人以自塞者也。故武王克殷,未下车,存五帝之后②,封殷于宋,绍夏于杞,明著三统,示不独有也。是以姬姓半天下,迁庙之主③,流出于户④,所谓存人以自立者也。今成汤不祀,殷人亡后,陛下继嗣久微,殆为此也。《春秋经》曰:“宋杀其大夫。”《穀梁传》曰:“其不称名姓,以其在祖位,尊之也⑤。”此言孔子故殷后也,虽不正统,封其子孙以为殷后,礼亦宜之。何者?诸侯夺宗,圣庶夺適。传曰:“贤者子孙宜有土。”而况圣人,又殷之后哉!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而皇天动威,雷风著灾⑥。今仲尼之庙不出阙里⑦,孔氏子孙不免编户⑧,以圣人而歆匹夫之祀⑨,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诚能据仲尼之素功⑩,以封其子孙,则国家必获其福,又陛下之名与天亡极。何者?追圣人素功,封其子孙,未有法也,后圣必以为则。不灭之名,可不勉哉!以上疏请封仲尼子孙。

    【注释】

    ①二周:战国末期,周王室分裂成东周和西周两个小国,故称“二周”。

    ②存五帝之后:指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尧后于祝,封舜后于陈,封夏后于杞,封殷后于宋。

    ③迁庙:古代太庙中专门供奉、祭祀被迁神主之庙殿,也称远庙。

    ④流出于户:神主牌位太多,庙里放不下。表明周朝子孙众多,国祚绵长。

    ⑤“其不称名姓”几句:孔子本宋孔父之后,后迁于鲁,遂为鲁人。今宋所杀者亦为孔父之后留在宋者,是孔子的祖辈。《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故不称名而称官以尊之。

    ⑥“昔成王以诸侯礼葬周公”几句:《尚书大传》曰:“周公疾,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于成王也。’周公死,天乃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恐,王与大夫开金縢之书,执书以泣曰:‘周公勤劳王家,予幼人弗及知。’乃不葬于成周而葬于毕,示天下不敢臣。”

    ⑦阙里:孔子旧居,在今山东曲阜。

    ⑧编户:庶人。

    ⑨歆:祭祀时鬼神来享受祭品的香气。

    ⑩素功:素王之功。《春秋穀梁传》曰:“孔子素王。”圣而不王曰素王。

    【译文】

    臣听说那些能给别人活路的人,才能保全自己,那些堵塞别人活路的人,自己也会自绝其路。善恶的报应,总是看人做了什么。过去秦灭二周,扫平六国,隐士不露面,逸民不被推荐,三统正朔断绝,天道沦丧,这样才导致杀身之祸,使得子孙不能继承其业,这就是所谓不给别人活路导致自己也没活路的人。因此武王灭殷,还没从战车上下来,就已想到要保存五帝的后代,于是封殷室子孙于宋,封夏后人于杞,三统正朔非常明确,以表明自己不独有天下。因此姬姓占有天下大半,远庙中祖先的神主牌位多得放不下,流露到门外,这正是所谓给别人活路就能保全自己的人。今天成汤的祭祀已经废弃,殷人无后,陛下久无子嗣,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春秋经》说:“宋杀其大夫。”《春秋穀梁传》说:“这里不称名道姓,因为他们在祖辈之位,所以不称名,以示尊敬。”这是说孔子本来是殷商后人,虽然不是正统,然而册封其子孙作为殷商后裔,礼法也是允许的。为什么呢?诸侯可以取代大宗,圣明的庶子可以取代嫡子。传说:“贤人的子孙应该有自己的封地。”何况圣人而又是殷人的后代呢?过去成王以对待诸侯的礼节下葬周公,天公就发怒,雷电风雨,灾异显著。如今仲尼之庙不离乡里,孔家子孙还不免为编户齐民,以圣人之尊却只接受与普通人一样的祭祀,这不是皇天的意思。今天陛下如果真能根据仲尼的素王功业,册封其子孙,那么国家一定会获福,而陛下的名望就会像天一样至高无上。为什么呢?追封圣人的素王功业,册封其子孙,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后来的人一定会效法。为了树立这不灭的名声,能不努力去做吗?以上记梅福上疏请求册封孔子的子孙。

    福孤远,又讥切王氏,故终不见纳。

    【译文】

    梅福为人孤傲,不喜与人结交,又曾讥刺过王氏,因此始终不被皇上重用。

    武帝时,始封周后姬嘉为周子南君。至元帝时,尊周子南君为周承休侯,位次诸侯王。使诸大夫博士求殷后,分散为十余姓,郡国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孙,绝不能纪①。时,匡衡议,以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统也。其犯诛绝之罪者绝,而更封他亲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义,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绝。今宋国已不守其统而失国矣,则宜更立殷后为始封君,而上承汤统,非当继宋之绝侯也,宜明得殷后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远不可得;虽得其嫡,嫡之先已绝,不当得立。《礼记》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师所共传,宜以孔子世为汤后。”上以其语不经②,遂见寝。至成帝时,梅福复言宜封孔子后以奉汤祀。绥和元年③,立二王后,推迹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礼记》相明,遂下诏封孔子世为殷绍嘉公。语在《成纪》④。以上终叙汉封仲尼子孙为殷后之事。

    【注释】

    ①绝不能纪:不自知其为多少代。

    ②不经:缺乏根据,不合情理。

    ③绥和元年:前8年。绥和,汉成帝年号(前8——前7)。

    ④《成纪》:《汉书·成帝纪》。

    【译文】

    汉武帝时,最先分封周室后人姬嘉为周子南君。到汉元帝时,又将周子南君尊为周承休侯,地位仅次于诸侯王。当时曾派大夫、博士寻找殷室后人,了解到殷室后人已分散成十几个姓,郡国当中往往只能找到其中势力比较大的,寻找殷王室子孙,可是他们也已经不知自己是第几代了。当时匡衡曾发表看法,认为:“王者保存二王之后,是为了尊先王而通三统。那些犯了死罪的支系断绝了,就改封旁支亲属为始封君,以承续王者的始祖。根据《春秋》大义,诸侯中不能保守社稷的,就该绝祀。现在宋国已经不能保守他的统绪,丢掉了自己的国家,就应该重新册立殷商后人为始封君,以上承商汤的统绪,而不是继承宋国已经断绝的诸侯统绪,应该明确找到殷商后裔才行。现在的宋国,寻找他们的嫡系子孙已经不可能;即使找到了他们的子孙,他的先人已经绝祀,也不该得到封立。《礼记》中孔子曾说:‘我孔丘是殷商后人。’这本是历代经师共传的事实,所以应该立孔子的后人为商汤之后。”皇上认为他的话没有根据,不近情理,就没有采纳。到汉成帝的时候,梅福又上书建议封立孔子后人以继承商汤的统绪。绥和元年,封立二王后人,推寻古代经典记载,拿《左传》《春秋穀梁传》《世本》《礼记》等书互相参照,下诏封孔子后人为殷绍嘉公。这件事在《成帝纪》中有记载。以上说完汉代封孔子的子孙为殷商之后的事。

    是时,福居家,常以读书养性为事。至元始中①,王莽颛政,福一朝弃妻子,去九江,至今传以为仙。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②,变名姓,为吴市门卒云。

    【注释】

    ①元始:汉平帝年号(1——6)。

    ②会稽:郡名。治所在吴县,即今江苏苏州。

    【译文】

    这时,梅福正在家,经常以读书养性为事。到平帝元始年间,王莽当政,有一天梅福扔下妻儿,离开了九江,直至今天人们还传说他做了神仙。后来,也有人说在会稽见过他,已经改了姓名,做了吴市的看门人。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师事同县吴章,章治《尚书经》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帝位,年幼,莽秉政,自号安汉公。以平帝为成帝后,不得顾私亲,帝母及外家卫氏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宇与吴章谋,夜以血涂莽门,若鬼神之戒,冀以惧莽。章欲因对其咎。事发觉,莽杀宇,诛灭卫氏,谋所联及,死者百余人。章坐要斩,磔尸东市门。初,章为当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人,莽以为恶人党,皆当禁锢,不得仕宦。门人尽更名他师①。敞时为大司徒掾,自劾吴章弟子,收抱章尸归,棺敛葬之,京师称焉。车骑将军王舜高其志节,比之栾布②,表奏以为掾,荐为中郎谏大夫。莽篡位,王舜为太师,复荐敞可辅职③。以病免。唐林言敞可典郡,擢为鲁郡大尹。更始时④,安车征敞为御史大夫,复病免去,卒于家。

    【注释】

    ①更名他师:改以他人为师,讳言是王章弟子。

    ②栾布:汉初人,与彭越相知。刘邦杀彭越,枭其头悬于洛阳,栾布祠而哭之。

    ③辅职:辅弼之任。

    ④更始:西汉末,绿林军拥立刘玄为帝,年号更始(23——25)。

    【译文】

    云敞,字幼孺,平陵人。曾以同县吴章为师,吴章研究《尚书》,是博士。平帝以中山王的身份继承了帝位,年龄小,王莽代理朝政,自称安汉公。因为平帝作为成帝的后嗣,不能照顾他自己的亲人,所以平帝的母亲和舅家卫氏都留在中山,不能来京师。王莽的长子王宇,不赞成王莽隔离卫氏,担心平帝长大后会埋怨他。王宇同吴章商议,半夜里把血涂在王莽府门之上,假装是鬼神的警告,希望以此来吓唬王莽。吴章准备在对策时趁机指出王莽的过失。事情被发现之后,王莽杀了王宇,诛灭了卫氏,与这个事件有牵连而被杀的有百余人。吴章被判腰斩,分裂尸首示众于东市门外。当初,吴章本是当时著名的儒生,教授弟子有千余人,王莽认为都是吴章同党,都该禁锢,终生不能做官。吴章的门人都改以他人为师。云敞当时是大司徒掾,却承认自己是吴章弟子,抱回了吴章的尸首,用棺椁盛殓下葬,京师人都非常赞赏他的行为。车骑将军王舜推重他的气节,将他比作栾布,上表奏请将他作为自己的属官,推荐他做中郎谏大夫。王莽篡位以后,王舜做了太师,又推荐云敞担任辅弼官员。然而因云敞称病免官。唐林说云敞可以管理一郡,提拔他做了鲁郡的大尹。更始时,又赐乘安车征云敞为御史大夫,又因其有病而免职离去,最后云敞死于家中。

    赞曰:昔仲尼称不得中行①,则思狂狷。观杨王孙之志,贤于秦始皇远矣。世称朱云多过其实,“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②。胡建临敌敢断,武昭于外。斩伐奸隙,军旅不队③。梅福之辞,合于《大雅》,虽无老成,尚有典刑;殷鉴不远,夏后所闻④。遂从所好,全性市门。云敞之义,著于吴章,为仁由己⑤,再入大府⑥,清则濯缨⑦,何远之有?

    【注释】

    ①中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论语·子路》载孔子语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意谓倘不得品性中庸之人相处,则宁取狂狷之徒而不愿与无知无识之辈为伍。

    ②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出自《论语·述而》,是《论语》称颂孔子的话。此讥无知而妄有述作者。

    ③队:同“坠”。

    ④“虽无老成”几句:语本《诗经·大雅·荡》,原文分别为“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前句意谓今虽无其人,尚有故法可沿用。后句意谓殷商要借鉴的并不远,就看夏桀的下场。

    ⑤为仁由己:出自《论语·颜渊》。

    ⑥再入大府:谓初为司徒掾,后为车骑将军掾。

    ⑦清则濯(zhuó)缨:语本《楚辞·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濯缨,洗涤冠缨,比喻超尘脱俗,操守高洁。意谓君子处世治则出仕,乱则归隐。

    【译文】

    赞语说:以前孔子说若没有品性中庸的人可以相处,则宁取狂狷之徒。杨王孙的想法不知要比秦始皇好多少倍。人们称道朱云,多有言过其实之处,正所谓“大概是不知的人妄自述作吧,我不是这样的”。胡建遇敌果断,勇武显明于外。斩伐奸佞,而使军旅不瓦解。梅福的话,合乎《诗经·大雅·荡》篇之义,现在虽无这样的人了,但是还有旧法可以沿用;殷人的教训并不遥远,夏桀的事迹他们能听到的。梅福最后顺其所好,在吴市做看门人以养性保身。云敞的义举,从收葬吴章一事上显示出来,他能为仁由己,两次担任大府属吏,君子世治则出仕,世乱则隐,云敞出处离此道不远啊!

    萧望之传

    【题解】

    本文详细叙述了萧望之如何由一个农家子弟一步步登上朝廷辅臣的位置而终于身败自尽的曲折历程,同时也附带叙说了萧望之三个儿子的仕宦经历。西汉自武帝连年征战以来,国力大耗,宣帝中兴,局面稍为安定。元帝即位,信任宦官,国事渐不可收拾。萧望之即生活在宣、元之际这样一个转折时期。萧望之初见霍光,慷慨陈词,很有气节,等到位列九卿,却已失儒者本色。他的变化,是有代表性的,也能给我们很多启发。此传不求跌宕起伏,而以平铺直叙,娓娓道来,可谓别有滋味。

    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人也①,徙杜陵。家世以田为业,至望之,好学,治《齐诗》②,事同县后仓且十年。以令诣太常受业③,复事同学博士白奇④,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⑤。京师诸儒称述焉。

    【注释】

    ①兰陵:县名。治所在今山东枣庄。

    ②《齐诗》:汉初讲《诗》有鲁、齐、韩三家。鲁则申培公,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婴。三家皆属今文经学。

    ③太常:汉九卿之一,秦时名奉常,汉景帝时改名,负责宗庙礼仪。太学亦归太常管理。

    ④同学博士白奇:白奇初与萧望之同受业于后仓,后为博士。

    ⑤《礼服》:指《礼》之《丧服》。

    【译文】

    萧望之,字长倩,家本东海兰陵人,后来迁到杜陵。家中世代务农,到了萧望之,喜欢学习,研究《齐诗》,师从同县后仓将近十年。后来根据朝廷规定到京师太常学习,又跟以前的同学现在太常任博士的白奇学习,还向夏侯胜请教过《论语》《礼服》。京师的儒生对萧望之很是称道。

    是时,大将军霍光秉政,长史丙吉荐儒生王仲翁与望之等数人①,皆召见。先是,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②,光既诛桀等,后出入自备。吏民当见者,露索去刀兵③,两吏挟持。望之独不肯听,自引出曰:“不愿见。”吏牵持匈匈,光闻之,告吏勿持。望之既至前,说光曰:“将军以功德辅幼主,将以流大化,致于洽平,是以天下之士延颈企踵,争愿自效,以辅高明。今士见者皆先露索挟持,恐非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礼④,致白屋之意⑤。”于是光独不除用望之,而仲翁等皆补大将军史。三岁间,仲翁至光禄大夫、给事中,望之以射策甲科为郎⑥,署小苑东门候⑦。仲翁出入从仓头庐儿⑧,下车趋门,传呼甚宠,顾谓望之曰:“不肯录录⑨,反抱关为?”望之曰:“各从其志。”

    【注释】

    ①丙吉:鲁人,字少卿。初为廷尉监,后代魏相为丞相。

    ②上官桀与盖主谋杀光:参见本书卷十八之《霍光传》。

    ③露索:露形体而搜索。

    ④躬:亲自。吐握之礼:周公摄政,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以接天下之士。

    ⑤白屋:寒士所居。

    ⑥射策:相当于抽题考试,分甲乙科,中甲科者一般安排进光禄勋担任三署郎官,负责宿卫宫殿,皇帝出行时充车骑仪仗,俸禄比三百石。

    ⑦门候:负责开闭门的小官。

    ⑧仓头庐儿:官府贱役。

    ⑨录录:同“碌碌”。凡庸,无所作为。

    【译文】

    其时正是大将军霍光辅政,大将军长史丙吉推荐王仲翁、萧望之等几个儒生,他们都受到召见。早些时候左将军上官桀与盖主合谋刺杀霍光,霍光处死了上官桀等以后,出入也戒备起来。臣民想见大将军,先要脱衣让搜查是否暗藏兵刃,之后由两人挟着去见霍光。萧望之一个人坚持不让搜身,自个儿一边走出厅堂一边说:“我不想见大将军。”押送之人拽着他不让走,吵吵嚷嚷,给霍光听见了,吩咐官吏不要拉扯。萧望之于是走到霍光面前,劝说道:“将军凭据功德辅弼幼主,将要移风易俗,开创太平,所以天下聪明贤能之人无不伸长脖子、踮起脚跟企盼,争着自荐,要帮大将军。而现在想见您的人都要脱衣检查,挟拖而行,这恐怕不是周公辅佐成王,为了接见贫士,沐浴等不到头发干、吃饭不及下咽的风范。”结果霍光单单没有任用萧望之,而王仲翁等人都被用为大将军的属吏。王仲翁三年之间官至光禄大夫、给事中,萧望之走射策考试的路子,成绩优异,被任为郎中,派去守宫城小苑东门。王仲翁常由此门进出,奴仆簇拥,下车进门,前传后呼,很是风光,他回头对萧望之说道:“你不肯遵循常规,反倒成了个把门的。”萧望之回答道:“人各有志。”

    后数年,坐弟犯法,不得宿卫,免归为郡吏。以上微时事迹。

    【译文】

    过了几年,因为弟弟犯法,萧望之也不能再在京师任郎中之职,被遣回老家,在郡里做小吏。以上记萧望之地位低微时事。

    及御史大夫魏相除望之为属,察廉为大行治礼丞①。时,大将军光薨,子禹复为大司马,兄子山领尚书,亲属皆宿卫内侍。地节三年夏,京师雨雹,望之因是上疏,愿赐清闲之宴,口陈灾异之意。宣帝自在民间闻望之名②,曰:“此东海萧生邪?下少府宋畸问状,无有所讳。”望之对,以为:“《春秋》昭公三年大雨雹,是时季氏专权③,卒逐昭公。乡使鲁君察于天变,宜亡此害。今陛下以圣德居位,思政求贤,尧、舜之用心也。然而善祥未臻,阴阳不和,是大臣任政,一姓擅埶之所致也。附枝大者贼本心,私家盛者公室危。唯明主躬万机,选同姓,举贤材,以为腹心,与参政谋,令公卿大臣朝见奏事,明陈其职,以考功能。如是,则庶事理,公道立,奸邪塞,私权废矣。”对奏,天子拜望之为谒者④。时,上初即位,思进贤良,多上书言便宜,辄下望之问状,高者请丞相、御史,次者中二千石试事,满岁以状闻,下者报闻,或罢归田里,所白处奏皆可。累迁谏大夫,丞相司直,岁中三迁,官至二千石。其后霍氏竟谋反诛,望之浸益任用。以上宣帝初累迁至二千石。

    【注释】

    ①大行治礼丞:大行即大鸿胪,九卿之一,掌蛮夷及诸侯谒见礼仪。治礼丞为其属官。

    ②宣帝自在民间:汉武帝晚年发生巫蛊(ɡǔ)案,太子及太孙皆牵连致死,时宣帝生才数月,为丙吉所救,养于民间。后霍光辅政,昭帝死后初立昌邑王,后因其淫乱而废,迎宣帝于民间而立。

    ③季氏:春秋鲁桓公子季友的后裔,世为大夫,专国政。

    ④谒者:官名。属光禄勋,掌宾赞及上章报问事。

    【译文】

    等到魏相做御史大夫,任命萧望之为自己的属吏,接着萧望之又通过朝廷选拔廉吏之科,做了大行治礼丞。这时大将军霍光已死,他的儿子霍禹继为大司马,霍禹的兄长之子霍山负责尚书事务,霍氏亲属也都担任内侍亲近的职位。地节三年的夏天,京师下了一场大冰雹,萧望之趁机上奏,请求皇上空闲之余,能给他一个机会,解释天象怪异的原因。宣帝在民间时就听说过萧望之的大名,看到奏章就说:“这不是东海郡萧望之写的吗?传命让少府宋畸问明情况,不要有什么忌讳。”萧望之写对策,认为:“《春秋》记载鲁昭公三年有场大冰雹,当时季氏专权,最后还把昭公赶跑了。假如昭公对天变留心的话,应该不会有此祸害。如今陛下凭至高的德行坐到皇位上,想的是革新政治,求得贤才,这正是尧、舜所考虑的啊。但是嘉瑞仍然不至,阴阳仍然失调,这是由于于大臣主政,某一姓把持权势所导致的。树的枝叶太盛,对树干和树根不利,大臣的权利太大,对国家不利。只有高明的君主亲自处理繁杂的政务,任用宗室,提拔有才能的人,安排做亲信,一起筹划国家的大政谋略,让公卿大臣都上朝陈奏政事,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并以此考核他们的功劳才能。这样,国家各种事务才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公正之道得以树立,奸邪之路被堵塞,私家权力就能被废除了。”奏对完,宣帝任命萧望之为谒者。当时宣帝即位不久,求才若渴,臣民上书出谋划策者众多,碰到上书,都发到萧望之那儿征求意见,萧望之觉得好的,报请丞相、御史试用,次一点的推荐去九卿署,满一年后再把这些人的工作情况上报,最差的只给上面通报一下,有的打发回家种地,凡萧望之的奏议上头都批准了。萧望之的官职也升到谏大夫、丞相司直,一年中连升三次,官做到二千石。后来霍氏终因谋反罪被诛灭,萧望之渐渐也越来越被皇上信任重用。以上记萧望之在宣帝初年多次升迁官至二千石。

    是时,选博士、谏大夫通政事者补郡国守、相,以望之为平原太守①。望之雅意在本朝,远为郡守,内不自得,乃上疏曰:“陛下哀愍百姓,恐德化之不究,悉出谏官以补郡吏,所谓忧其末而忘其本者也。朝无争臣则不知过,国无达士则不闻善。愿陛下选明经术,温故知新,通于几微谋虑之士以为内臣,与参政事。诸侯闻之,则知国家纳谏忧政,亡有阙遗。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几乎②!外郡不治,岂足忧哉?”书闻,征入守少府。宣帝察望之经明持重,论议有余,材任宰相,欲详试其政事,复以为左冯翊。望之从少府出为左迁,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闻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谕意曰③:“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④。君前为平原太守日浅,故复试之于三辅,非有所闻也⑤。”望之即视事。以上为郡守、京尹。

    【注释】

    ①平原:郡名。今属山东。

    ②成、康:周成王、周康王,皆信任贤辅,国至大治。庶几:差不多。

    ③金安上:金日(mì dī)弟伦之子,金日本匈奴休屠王太子,霍去病伐匈奴,休屠王死,金日被虏,长于汉庭,为武帝信任,后与霍光共同辅政,为汉名臣,其子孙七世内侍,盛莫能比。金安上官至建章卫尉。

    ④更:经历。

    ⑤所闻:指闻其过失。

    【译文】

    这时朝廷选一批明习政务的博士、谏大夫到地方去担任太守、国相,萧望之被任命为平原太守。萧望之平素的愿望是待在中央,远派去做郡守,内心不满,就上奏说:“陛下怜悯百姓,担心政令不能贯彻到底,派出所有谏官去任郡吏,这是忧虑末端而忘却根本的做法。朝廷缺了敢直言进谏的大臣就觉察不出过失,没有深谋远虑的大臣就听不到好话。希望陛下挑选通晓经术,温故知新,见微知著,深谋远虑的人做近臣,共商国事。地方诸侯听说这样,知道中央能采纳谏言,忧心政务,没有过失遗漏。果真能这样坚持下去,成、康之治大概也就能实现了。地方事务管得不好,哪里值得担心呢!”奏书报上去,朝廷调萧望之暂署少府。宣帝了解到萧望之经术通明,举止稳重,议论大政有过人之处,才能可以担任宰相,想进一步考察他的行政能力,又任命萧望之为左冯翊。萧望之从少府降为太守,猜想自己可能得罪了皇上,便上书称病。宣帝知道后,派侍中、成都侯金安上安慰萧望之说:“朝廷所用之人都经过治理民众来考察功绩。您早先任平原太守时间太短,因此这次再在京畿地区试用,并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萧望之这才就任。以上记萧望之担任郡守、京尹。

    是岁,西羌反,汉遣后将军征之①。京兆尹张敞上书言:“国兵在外,军以夏发,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并给转输,田事颇废,素无余积,虽羌虏以破,来春民食必乏。穷辟之处,买亡所得,县官谷度不足以振之②。愿令诸有罪,非盗受财杀人及犯法不得赦者,皆得以差入谷此八郡赎罪③。务益致谷以豫备百姓之急。”事下有司,望之与少府李强议,以为:“民函阴阳之气,有仁义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尧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胜其好义也;虽桀在上,不能去民好义之心,而能令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故尧、桀之分,在于义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④。今欲令民量粟以赎罪,如此则富者得生,贫者独死,是贫富异刑而法不一也。人情,贫穷,父兄囚执,闻出财得以生活,为人子弟者将不顾死亡之患,败乱之行,以赴财利,求救亲戚。一人得生,十人以丧,如此,伯夷之行坏,公绰之名灭⑤。政教壹倾,虽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复。古者臧于民,不足则取,有余则予。《诗》曰:‘爰及矜人,哀此鳏寡⑥。’上惠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⑦。’下急上也。今有西边之役,民失作业,虽户赋口敛以赡其困乏,古之通义,百姓莫以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尧、舜亡以加也。今议开利路以伤既成之化,臣窃痛之。”

    【注释】

    ①后将军:指赵充国。

    ②度(duó):揣测。振:通“赈”。

    ③差:按罪行轻重分等级。八郡:指陇西以北安定以西八郡,即陇西、汉阳、安定、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诸郡。

    ④道:同“导”。

    ⑤公绰:春秋时鲁大夫孟公绰。《论语·宪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

    ⑥爰及矜人,哀此鳏寡:出自《诗经·小雅·鸿燕》。矜人,可哀矜之人,即贫弱者。

    ⑦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出自《诗经·小雅·大田》,言众庶喜时雨,先润公田,再及私田,是则其心先公后私。

    【译文】

    这一年,西羌叛乱,汉朝派后将军赵充国讨伐。京兆尹张敞上奏说:“国家的军队出征在外,是在夏天出发的,陇西郡以北、安定郡以西地区,官民一体帮助运送物资,农事多有荒废,而且这个地区向来没有存粮,这样即使打败羌人,来年春天老百姓也必定缺少吃的。穷乡僻壤,拿钱也买不到什么,政府储藏的粮食估计也不够赈济。建议允许那些犯人,只要不是抢劫钱财、杀害人命或犯了其他不可饶恕罪行的人,都可以按判刑轻重通过送粮到上述地区来赎罪。务必多弄到粮食以准备应付百姓急需。”建议被交给有关部门讨论,萧望之与少府李强议论说:“老百姓秉承阴阳二气,有向善的心,也有谋利的心,关键在于教化的帮助引导。尧当天子,不能让老百姓完全没有谋利之心,但能做到让他们乐于向善之心胜过谋利之心;即使夏桀当天子,也不能去掉老百姓的向善之心,但却能让他们向善之心无法胜过谋利之心。所以说尧与桀的不同,就在于引导民众向善还是谋利,引导老百姓可不能不慎重啊。今日如果让老百姓凭出粮多少来赎罪,这样一来就是富人有生路,穷人无活路,同样犯罪,富人穷人处罚不同,法令不一。按照人之常情,一个人家里再穷,只要是父兄被关押了,听说拿出财物就有活路,为人子弟的势必将不顾生死,不择手段,想法弄到财物,解救亲人。结果为了救一个人,却害了十个人,这样一来,伯夷那样的美德将被破坏,公绰那样的美名也会消失。教化一旦颠倒,即使让周公、召公来辅佐,恐怕也无能为力。古时候是藏富于民,国家用度不足就向百姓征收,国家宽裕就交还给百姓。《诗经》上说‘帝王的恩泽应该惠及那些可怜的人,怜悯那些鳏夫寡妇’,讲的就是国家照顾老百姓。又说‘下雨了,先润泽公田,再润泽我们自己的田地’,是说百姓先公后私之意。现在西边有战争,百姓不能照常种地,即使每家征收赋税,每人捐献钱财来救济灾区,也是自古相传的公理,老百姓没有谁会认为不对。让那些罪犯的家人冒死去营救亲人,恐怕不可行。陛下圣德流布,广施教化,已经大功告成,尧、舜也不过如此。现在却讨论开辟谋利之道来损害已经成功的教化,臣私下为此感到痛惜。”

    于是天子复下其议两府,丞相、御史以难问张敞。敞曰:“少府、左冯翊所言,常人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余年,百姓犹不加赋,而军用给。今羌虏一隅小夷,跳梁于山谷间,汉但令罪人出财减罪以诛之,其名贤于烦扰良民、横兴赋敛也。又诸盗及杀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赎;首匿、见知纵、所不当得为之属,议者或颇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赎,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乱?《甫刑》之罚①,小过赦,薄罪赎,有金选之品②,所从来久矣,何贼之所生?敞备皂衣二十余年③,尝闻罪人赎矣,未闻盗贼起也。窃怜凉州被寇④,方秋饶时,民尚有饥乏,病死于道路,况至来春将大困乎!不早虑所以振救之策,而引常经以难,恐后为重责。常人可与守经,未可与权也⑤。敞幸得备列卿,以辅两府为职,不敢不尽愚。”

    【注释】

    ①《甫刑》:吕侯为周穆王司寇,作赎刑之法,谓之《吕刑》,后改封甫侯,故又名《甫刑》。

    ②金选(shuā):古制犯人用以赎罪之罚金。选,古钱币单位。

    ③皂衣:汉代官吏制服。

    ④凉州:汉代十三刺史部之一,辖境相当今甘肃除去陇东、甘南以外绝大部分地区。

    ⑤权:变道,应急之法。

    【译文】

    于是宣帝下令让两府重新讨论,丞相、御史用萧望之的看法诘难张敞。张敞说:“少府、左冯翊所说的,是一般人坚持的观点。当年先帝征讨四夷,打了三十多年仗,百姓也没增加军赋,军队费用一样能保证。现在羌人只不过是西边一个小部族,在山谷间乱窜,朝廷只需准许罪犯出财物减罪就可以诛灭羌人,这名声要比骚扰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横征暴敛好听得多。况且抢劫、杀人及其他罪大恶极的犯人,凡是老百姓所深恨和深受其苦的,一律不让赎免;为首的窝藏犯、故意放跑罪犯、损人利己等罪行,有人讨论时就常说其处罚可以取消,现在借机下令允许用财物来赎,其好处是很明显的,哪里就谈得上扰乱教化呢?《甫刑》上的处罚,小过失不追究,轻罪用财物来赎免,有‘金选’的名目,历史已很悠久了,哪里会因此出现盗贼?我做官二十多年,曾听说过罪人赎免之事,却没听说过盗贼因此起来的。我私下很同情凉州被羌人入侵,即使在秋季粮食收获之时,老百姓都不免缺衣少食,到处可见病死的人,更何况来年春天时的大灾呢!不早早思量怎么赈救的办法,只引经书上的大道理来发难,只怕将来代价更大。常人只能跟他讲一般的道理,不能讨论如何灵活应变。我有幸忝居高位,帮助二府是我的职责,不敢不替朝廷想些办法。”

    望之、强复对曰:“先帝圣德,贤良在位,作宪垂法,为无穷之规,永惟边竟之不赡①,故《金布令甲》曰②:‘边郡数被兵,离饥寒③,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④。闻天汉四年,常使死罪人入五十万钱减死罪一等⑤,豪强吏民请夺假⑥,至为盗贼以赎罪。其后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明诏遣绣衣使者以兴兵击之,诛者过半,然后衰止。愚以为此使死罪赎之败也,故曰不便。”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亦以为羌虏且破,转输略足相给,遂不施敞议。以上与张敞议赎罪事。

    【注释】

    ①惟:思,想。

    ②《金布令甲》:法令名称。

    ③离:同“罹”。遭遇。

    ④卒:同“猝”。突发。

    ⑤常:同“尝”。曾经。

    ⑥(tè):借贷。

    【译文】

    萧望之、李强又对答说:“先帝有至高的德行,任用的也都是有才能的人,制定了很多法规,作为永久的制度,长久地考虑边境百姓的生活困难,因此《金布令甲》规定:‘边境诸郡多次遭受战事,百姓饱受饥寒之苦,多不能终其天年,父子离散,特令全国共同承担其费用。’这本来为的就是应付突发性战争。听说天汉四年,曾经允许死囚拿出五十万钱交给国家就可以罪减一等,豪强、官吏、百姓互相争抢着借钱来赎罪,有的人甚至做盗贼抢钱来赎罪。不久奸邪横行,盗贼四起,甚至攻占城池,杀死太守,满山遍野,地方官也无法禁止,后来先帝下诏派遣绣衣使者发兵讨伐,杀了一半不止,这才慢慢平息。臣等认为这是允许死囚用钱财赎命的恶果,因此说张敞的办法对国家不利。”当时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也都认为羌人马上要被击破,政府转运的物资差不多也够供应,于是就没有采纳张敞的建议。以上萧望之与张敞讨论以钱赎罪的事。

    望之为左冯翊三年,京师称之,迁大鸿胪。先是,乌孙昆弥翁归靡因长罗侯常惠上书①,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复尚少主,结婚内附,畔去匈奴。诏下公卿议,望之以为乌孙绝域,信其美言,万里结婚,非长策也。天子不听。神爵二年,遣长罗侯惠使送公主配元贵靡。未出塞,翁归靡死,其兄子狂王背约自立。惠从塞下上书,愿留少主敦煌郡。惠至乌孙,责以负约,因立元贵靡,还迎少主。诏下公卿议,望之复以为:“不可。乌孙持两端,亡坚约,其效可见。前少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境未以安,此已事之验也。今少主以元贵靡不得立而还,信无负于四夷,此中国之大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将兴,其原起此。”天子从其议,征少主还。后乌孙虽分国两立,以元贵靡为大昆弥,汉遂不复与结婚。以上论乌孙废昏。

    【注释】

    ①乌孙:西域古国名。昆弥:乌孙王号。

    【译文】

    萧望之做了三年左冯翊,京师里都夸他,升为大鸿胪。此前,乌孙昆弥翁归靡通过长罗侯常惠上奏朝廷,愿意立汉外孙元贵靡为继承人,若能再娶汉朝的公主,结为婚姻,乌孙就归顺朝廷,背叛匈奴。皇上让大臣讨论此事,萧望之认为乌孙地处西域,如果只听好话,万里联姻,恐怕不是好主意。宣帝不听。神爵二年,朝廷派长罗侯常惠送公主远嫁元贵靡。还没走出边塞,翁归靡去世,他的侄子狂王背弃约定,自立为王。常惠从边塞向皇帝上书,表示可以让公主先留在敦煌郡。常惠亲至乌孙,质问为什么要背约,相机拥立元贵靡,再返回敦煌迎接公主。宣帝下诏让大臣讨论,萧望之再次认为:“不能这样做。乌孙首鼠两端,不能坚守约定,这样的后果已经很明显了。前次所送公主在乌孙四十余年,夫妻并不恩爱,边境也未得安宁,这是已发生的事可以证明的。现在公主可以借口元贵靡没有继位为由返回,四夷也不会认为是负约,这是中国的大福。公主不回来,徭役又要兴起,这是祸乱之始。”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召还公主。后来乌孙虽然一分为二,立元贵靡为大昆弥,汉朝始终没有与其联姻。以上记萧望之讨论与乌孙废弃婚约。

    三年,代丙吉为御史大夫。五凤中匈奴大乱①,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遣中朝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诸吏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恽、太仆戴长乐问望之计策,望之对曰:“《春秋》晋士匄帅师侵齐②,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向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也。”上从其议,后竟遣兵护辅呼韩邪单于定其国。以上议护辅匈奴。

    【注释】

    ①五凤:汉宣帝年号(前57——前54)。

    ②士匄(ɡài):晋大夫范宣子。

    【译文】

    神爵三年,萧望之接替丙吉任御史大夫。五凤年间匈奴大乱,多数大臣讨论认为匈奴为害时间已很长,这次可趁其内乱发兵灭掉匈奴。宣帝下诏派内朝大臣大司马车骑将军韩增、富平侯张延寿、光禄勋杨恽、太仆戴长乐向萧望之征求意见,萧望之回答说:“《春秋》记载晋国士匄率领军队进攻齐国,听说齐侯死了,便将军队撤回,君子很称道他不趁人逢丧事进攻别人,认为晋士匄所施的恩泽足以使孝子心服,所表现的仁义足以使诸侯感动。先前匈奴单于仰慕中国教化,有心向善,自称为弟,派遣使者请求和亲,天下到处都很高兴,夷狄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没等到完成约定,单于不幸被奸臣所杀,现在讨伐匈奴,是趁火打劫、幸灾乐祸的行为,匈奴一定远走躲藏。师出无名,恐怕会辛苦一场而无所收获。最好派使者去吊唁慰问,在他们衰弱的时候帮助他们,解救他们面临的灾祸,四夷听说这件事,都会佩服中国的仁义之举。如果嗣位之人能承蒙帮助恢复单于之位,肯定会称臣归顺,这是盛德之事啊。”宣帝采纳了萧望之的建议,后来终于派兵护送帮助呼韩邪单于稳定了统治。以上记萧望之建议保护帮助匈奴。

    是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设常平仓①,上善之,望之非寿昌。丞相丙吉年老,上重焉,望之又奏言:“百姓或乏困,盗贼未止,二千石多材下不任职。三公非其人,则三光为之不明,今首岁日月少光②,咎在臣等。”上以望之意轻丞相,乃下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恽、御史中丞王忠,并诘问望之。望之免冠置对,天子由是不说。

    【注释】

    ①常平仓:由政府筑仓于谷贱时增价而购,谷贵时降价而售,以便农民。

    ②首岁:谓岁初。

    【译文】

    这时大司农中丞耿寿昌上奏建议设置常平仓,宣帝很赞赏,萧望之不赞成耿寿昌的看法。丞相丙吉年老,宣帝很敬重他,萧望之又上书说:“老百姓还有的缺衣少食,盗贼仍时有发生,二千石官吏很多才能低下,不称其职。如果三公不称职,日月星辰就会失去光辉,今年正月日月无光,罪过就在臣等不称职。”宣帝认为萧望之的意思是轻视丞相,下诏令侍中建章卫尉金安上、光禄勋杨恽、御史中丞王忠,一起质问萧望之。萧望之脱帽谢罪,宣帝因此对萧望之不满。

    后丞相司直緐延寿奏①:“侍中谒者良使承制诏望之,望之再拜已。良与望之言,望之不起,因故下手②,而谓御史曰‘良礼不备。’故事丞相病,明日御史大夫辄问病;朝奏事会庭中,差居丞相后,丞相谢,大夫少进,揖。今丞相数病,望之不问病;会庭中,与丞相钧礼③。时议事不合意,望之曰:‘侯年宁能父我邪④!’知御史有令不得擅使,望之多使守史自给车马,之杜陵护视家事。少史冠法冠,为妻先引⑤。又使卖买,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案望之大臣,通经术,居九卿之右,本朝所仰,至不奉法自修,踞慢不逊攘⑥,受所监臧二百五十以上,请逮捕系治。”上于是策望之曰:“有司奏君责使者礼,遇丞相亡礼,廉声不闻,敖慢不逊,亡以扶政,帅先百僚。君不深思,陷于兹秽,朕不忍致君于理,使光禄勋恽策诏,左迁君为太子太傅,授印。其上故印使者,便道之官。君其秉道明孝,正直是与,帅意亡愆,靡有后言。”以上因緐延寿之劾奏而左迁。

    【注释】

    ①緐:姓。

    ②下手:伏地而言。

    ③钧礼:同等礼遇。钧,通“均”。

    ④宁能父我:怎能与吾父同年。

    ⑤先引:谓在车前导引。

    ⑥攘:退让,谦让。后作“让”。

    【译文】

    后来丞相司直緐延寿上书称:“皇上派侍中谒者良去下诏给萧望之,萧望之拜了两下就完事。良和萧望之说话,萧望之不起来,作势伏了伏地,反而对御史说:‘良礼仪不周全。’按惯例,丞相生病,第二天御史大夫就应去探病;上朝奏事在大庭相会,顺序是御史大夫居丞相之后,丞相谦逊几句,御史大夫稍微跟上几步,行揖礼。如今丞相多次生病,萧望之不去探问;在庭中聚会,与丞相用同样的礼节。有时议事,丞相意见与萧望之不同,萧望之就说:‘君侯的年纪难道能做我的父辈吗?’明知法令禁止随便使唤御史,萧望之常让御史自备车马,到他杜陵家里照顾家事。少史戴着法冠,替萧望之妻子开路。又让属吏替自己做买卖,这些人私下给他补助达十万三千钱。萧望之身为大臣,晓习经术,位居九卿之上,本来是群臣学习的榜样,却沦落到不遵守法令,不修养自我品行,傲慢不逊,接受下边好处超过二百五十以上,请抓起来审问。”宣帝于是下书给望之说:“有关部门报告你责难使者礼节,对丞相无礼,不很廉洁,傲慢不逊,不能匡扶大政,为百官表率。你平时不能深思熟虑,以致被卷入丑闻,朕不忍心让你受法律的制裁,派光禄勋恽代宣朕命,将你降职为太子太傅,授给官印。把原来的官印上缴使者,立刻上任。你一定要遵从圣贤之道,明习忠孝之理,只与正直的人结交,遵循正道,不要有什么过失,不要有什么别的话。”以上记萧望之因緐延寿的弹劾而被贬官。

    望之既左迁,而黄霸代为御史大夫。数月间,丙吉薨,霸为丞相。霸薨,于定国复代焉。望之遂见废,不得相。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

    【译文】

    萧望之被降职后,黄霸接替他任御史大夫。几个月以后,丙吉死去,黄霸继任丞相。黄霸死后,于定国又继任丞相。萧望之终于被弃置,没能当上丞相。萧望之做太傅,教皇太子读《论语》《礼服》。

    初,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公卿议其仪,丞相霸、御史大夫定国议曰:“圣王之制,施德行礼,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诗》云:‘率礼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①。’陛下圣德充塞天地,光被四表②,匈奴单于乡风慕化,奉珍朝贺,自古未之有也。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③,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信让行乎蛮貉,福祚流于亡穷,万世之长策也。”天子采之,下诏曰:“盖闻五帝、三王教化所不施,不及以政。今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逮,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④。”以上论单于来朝礼仪。

    【注释】

    ①“率礼不越”几句:出自《诗经·商颂·长发》。率,遵循。遂,遍。既,尽。发,行。烈烈,威风的样子。截,齐。

    ②四表:四海之外。

    ③正朔:指汉朝所颁历法。古代奉正朔是接受统治的象征。

    ④赞谒:指朝见帝王时赞唱礼仪,引导进见。

    【译文】

    当初,匈奴呼韩邪单于要来朝见宣帝,宣帝下诏让大臣讨论该以何种礼仪接待,丞相黄霸、御史大夫于定国议论说:“按照古代圣王的礼制,施行德化礼义,先从京师开始,再推及全国,先在中国实行,然后再影响及夷狄。《诗经》上说:‘遵循礼制不越位,四处巡视促施行;相土的威德真壮烈,四海之外齐听命。’陛下德贯天地,光芒照射到四海之外,匈奴单于仰慕我朝的风俗教化,带着珍贵的礼物前来朝拜祝贺,这是自古以来没有的事。待单于的礼仪应视同诸侯王,朝见时顺序在诸侯王之下。”萧望之认为:“单于并非中国所管辖,所以称为对等之国,礼仪上应不拿他当臣民,位次安排在诸侯王之上。外夷来行稽首之礼愿为藩辅,中国表示谦逊,不拿他当臣子,这是笼络藩属应有的道理,也必将因为谦逊明达而获福。《尚书》说:‘戎狄荒服。’是说戎狄的归顺,反复无常。即使匈奴以后有哪位单于终于发生流窜抢掠而不来朝见的事,也不能说是汉朝的叛臣。如此四夷传诵中国的诚信谦让,子孙世代享福,这是利于子孙万代的良策。”宣帝采纳了这个建议,下诏书说:“听说五帝三皇教化所不能实行的地方,政事也不推及。现在匈奴单于自己承认是北方的属国,定时来朝见,我的能力不够,德政不能施加给远方的他们。还是用客礼接待单于,规定单于之位高于诸侯王,朝见行礼时称臣而不要直呼其名。”以上记萧望之讨论单于来朝见的礼仪。

    及宣帝寝疾,选大臣可属者,引外属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堪为光禄大夫,皆受遗诏辅政,领尚书事。宣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望之、堪本以师傅见尊重,上即位,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达学散骑谏大夫刘更生给事中①,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②。四人同心谋议,劝道上以古制,多所欲匡正,上甚乡纳之。

    【注释】

    ①刘更生:即刘向,字子政,本名更生。

    ②拾遗:此指纠正帝王的过失。后世以此为官名。

    【译文】

    后来宣帝一病不起,挑选可以托付后事的大臣,将外戚侍中乐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傅周堪召进宫内,任命史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萧望之为前将军光禄勋,周堪为光禄大夫,共同受遗诏辅政,处理尚书章奏。宣帝死后,太子继位,这就是汉元帝。萧望之、周堪本来就因为曾做过太子的老师受尊重,汉元帝即位后,多次在闲暇时召见萧、周二人,讨论治乱之道,谈论做帝王的事情。萧望之建议任命深通经学的宗室散骑谏大夫刘更生为给事中,和侍中金敞一起在皇帝身边负责纠正皇帝的过失。四个人同心同力,拿古代的政治劝说引导元帝,准备大改政治,元帝也表示很愿采纳这些建议。

    初,宣帝不甚从儒术,任用法律,而中书宦官用事。中书令弘恭、石显久典枢机,明习文法,亦与车骑将军高为表里,论议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恭、显又时倾仄见诎①。望之以为中书政本,宜以贤明之选,自武帝游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国旧制,又违古不近刑人之义②,白欲更置士人,繇是大与高、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以上受遗诏辅元帝,与高、显、恭三人相忤。

    【注释】

    ①仄:同“侧”。

    ②刑人:指宦官。

    【译文】

    当初宣帝在位,不十分借重儒学,运用刑法律令治国,中书宦官很受重用。中书令弘恭、石显长时间盘踞权力核心,精熟法律制度,而且跟车骑将军史高内外勾结,讨论国事经常坚持过去的制度,不听从萧望之等人的意见。弘恭、石显又经常因为意见偏执狭隘而被驳倒。萧望之认为中书是政治重地,应该挑选贤能精明的人,自从汉武帝流连后庭,才改用宦官,并不是国家原来的制度,也与古代所谓“不近刑人”的说法不合,建议准备改用士人,因此大大得罪了史高、弘恭、石显等人。元帝刚即位,处处谦让,把每一次变革都看得很重,所以多次讨论也没什么结果,并打发刘更生去做了宗正。以上记萧望之受遗诏辅佐汉元帝,得罪了史高、石显、弘恭三人。

    望之、堪数荐名儒茂才以备谏官。会稽郑朋阴欲附望之,上疏言车骑将军高遣客为奸利郡国,及言许、史子弟罪过。章视周堪①,堪白令朋待诏金马门。朋奏记望之曰:“将军体周、召之德,秉公绰之质,有卞庄之威。至乎耳顺之年②,履折冲之位,号至将军,诚士之高致也。窟穴黎庶莫不欢喜,咸曰将军其人也。今将军规橅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③?若管、晏而休,则下走将归延陵之皋④,修农圃之畴,畜鸡种黍,俟见二子⑤,没齿而已矣。如将军昭然度行积思,塞邪枉之险蹊,宣中庸之常政,兴周、召之遗业,亲日仄之兼听,则下走其庶几愿竭区区,底厉锋锷⑥,奉万分之一。”望之见纳朋,接待以意。朋数称述望之,短车骑将军,言许、史过失。

    【注释】

    ①视:同“示”。

    ②耳顺之年:指六十岁。

    ③今将军规橅云若管、晏而休,遂行日仄至周、召乃留乎:意问萧望之欲治国如管、晏而止,或者恢廓其道,日昃不食,追周公之迹然后已。儒者认为管晏为霸道,周公近王道,后者比前者境界高,而实行难。橅,同“模”。日仄,太阳偏西。此谓日仄不食而勤于政事。

    ④下走:指供奔走役使的人。这里是郑朋的谦辞。延陵之皋:春秋时吴公子季札薄吴王之行,弃国而耕于皋泽。

    ⑤俟见二子:《论语·微子》载:“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这里代指隐士生活。

    ⑥底厉锋锷:磨刀,这里指展露才华为世所用。底厉,同“砥砺”。锋锷,刀剑的刃。

    【译文】

    萧望之、周堪多次推荐名儒俊才担任谏官。会稽人郑朋暗地里想攀附萧望之,就上书说车骑将军史高派下人到地方谋非法之财,还谈及许、史两家子弟的罪行过失。皇帝把奏书给周堪看,周堪建议让郑朋在金马门等候诏令。郑朋给萧望之上书说:“将军亲身履行周公、召公之德,具备孟公绰的才干,拥有卞庄的威严。六十岁时,身居重臣之位,官至将军,真可说是士人的最高成就。田野百姓没有不高兴的,都说朝廷选您做将军是用对人了。现在将军治国的理想是做到管子、晏子那样就算了呢,还是继续努力勤于政事,直到做得像周公、召公那样才罢休呢?如果是做到管子、晏子那样就算了,那在下将远避山泽,修整田地菜园子,养鸡种黍,与隐者为伍,直到老死。如果将军下决心要将自己的抱负付诸实行,杜绝奸邪之辈的歪门邪道,奉行不偏不倚的行政原则,振兴周公、召公没有完成的事业,亲自奉行废寝忘食、兼听则明的作风,那在下或许肯竭尽全力,摩拳擦掌,贡献绵力。”萧望之接见并收留下郑朋,颇为周到。郑朋经常在外称赞萧望之,说车骑将军的坏话,还说到许、史的过失。

    后朋行倾邪,望之绝不与通。朋与大司农史李宫俱待诏,堪独白宫为黄门郎。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许、史,推所言许、史事曰:“皆周堪、刘更生教我,我关东人,何以知此?”于是侍中许章白见朋。朋出扬言曰:“我见,言前将军小过五,大罪一。中书令在旁,知我言状。”望之闻之,以问弘恭、石显。显、恭恐望之自讼,下于它吏,即挟朋及待诏华龙。龙者,宣帝时与张子等待诏,以行污秽不进,欲入堪等,堪等不纳,故与朋相结。恭、显令二人告望之等谋欲罢车骑将军疏退许、史状,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龙上之。事下弘恭问状,望之对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国家,非为邪也。”恭、显奏:“望之、堪、更生朋党相称举,数谮诉大臣,毁离亲戚,欲以专擅权埶,为臣不忠,诬上不道,请谒者召致廷尉。”时上初即位,不省“谒者召致廷尉”为下狱也,可其奏。后上召堪、更生,曰系狱。上大惊曰:“非但廷尉问邪?”以责恭、显,皆叩头谢。上曰:“令出视事。”恭、显因使高言:“上新即位,未以德化闻于天下,而先验师傅,既下九卿大夫狱,宜因决免。”于是制诏丞相、御史:“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过,今事久远,识忘难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将军光禄勋印绶,及堪、更生皆免为庶人。”而朋为黄门郎。以上因郑朋、华龙诬告,下狱免官。

    【译文】

    后来郑朋行事越来越险诈,萧望之就和他断绝关系,不再来往。郑朋和大司农属吏李宫一块等皇帝任用,周堪单单建议任命李宫做了黄门郎。郑朋是楚人,心怀怨恨,转而设法投靠许、史,推脱原来所说许、史坏话的责任,说:“这些都是周堪、刘更生教我的,我是关东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于是侍中许章建议让元帝召见了郑朋。郑朋出宫后到处说:“我见到皇上,说到前将军犯了五个错误、一条大罪。中书令就在旁边,知道当时我进言的情形。”萧望之听说这件事,向弘恭、石显打听。两人担心萧望之自己辩解,将事件交给别的官员办理,就胁迫郑朋与另一位来京等候选用的人华龙证成此事。华龙这个人,宣帝时曾与张子等人一起候用,因为品行恶劣没有被选用,华龙又想走周堪等人的门路,没被接纳,因此这回他与郑朋勾结到一块。弘恭、石显让郑、华二人告发萧望之等企图免掉车骑将军,斥退许、史的详情,等到萧望之休假出宫在外那一天,让郑、华二人递上讼辞。事情交给弘恭处理,萧望之辩答说:“外戚居官多数奢侈荒淫,我只想把国家治好,不能说是做邪恶的事情。”弘恭、石显上奏书称:“萧望之、周堪、刘更生结为朋党,互相吹捧,多次越权指责大臣,诋毁离间陛下与皇亲国戚的关系,目的是为了由他们几个把持朝政,作为臣子这样做可谓不忠,诬蔑陛下可谓大逆不道,请下令由谒者将他们送交廷尉。”元帝继位时间不长,不知道“谒者送交廷尉”意思就是投入监牢,于是批准执行。不久元帝召见周堪、刘更生,回答说在牢里。元帝大吃一惊,说:“不是说只到廷尉那儿问一问吗?”责问弘恭、石显,两人都趴在地上叩头谢罪。元帝下令:“放他们出来处理政务。”弘恭、石显让史高出面对元帝说:“陛下即位不久,天下还没听说您做过什么好事,倒先拷问起自己老师来了,惯例是九卿大夫一旦入狱,即行免官,可顺便将免官命令跟处理结果一块公布。”于是元帝下诏书给丞相、御史:“前将军萧望之给朕做了八年老师,没有别的罪过。现在事情已过去很久了,记不清楚弄不明白。特赦免萧望之之罪,收回前将军光禄勋印绶,与周堪、刘更生一并免官为庶人。”而郑朋竟做了黄门郎。以上记萧望之因郑朋、华龙诬告,被逮捕入狱,免除官职。

    后数月,制诏御史:“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故前将军望之傅朕八年,道以经术,厥功茂焉。其赐望之爵关内侯,食邑六百户,给事中,朝朔望,坐次将军。”天子方倚欲以为丞相,会望之子散骑中郎伋上书讼望之前事,事下有司,复奏:“望之前所坐明白,无谮诉者,而教子上书,称引亡辜之《诗》,失大臣体,不敬,请逮捕。”弘恭、石显等知望之素高节,不诎辱,建白:“望之前为将军辅政,欲排退许、史,专权擅朝。幸得不坐,复赐爵邑,与闻政事①,不悔过服罪,深怀怨望,教子上书,归非于上②,自以托师傅,怀终不坐③。非颇诎望之于牢狱,塞其怏怏心,则圣朝亡以施恩厚。”上曰:“萧太傅素刚,安肯就吏?”显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语言薄罪,必亡所忧。”上乃可其奏。

    【注释】

    ①与:同“预”。

    ②归非于上:望之自讼无辜,则前天子所定罪为非,所以说归非于上。

    ③怀终不坐:言恃师傅旧恩,料天子终不会坐罪。

    【译文】

    过了几个月,元帝下诏给御史说:“国家要兴盛,必先尊重老师。前任前将军萧望之给朕做了八年的老师,引导朕学习经术,功劳很大。特赐封萧望之为关内侯,食邑六百户,任官给事中,每月初一、十五朝见,位次在将军后。”元帝正打算借重萧望之,用为丞相,正巧萧望之儿子散骑中郎萧伋上书为萧望之前面发生的事喊冤,事情交给有关部门处理,有关部门汇报说:“萧望之前面罪行明白,没有什么人诬陷他,而他却让儿子出面上书,引了《诗经》里咏无辜的篇章,很不得体,犯了不敬之罪,建议抓起来。”弘恭、石显等人知道萧望之一向清高有骨气,忍受不了屈辱,建议说:“萧望之先前任前将军辅政,图谋排挤掉许、史二人,自己独揽大权。蒙恩未被处理,还赐爵食邑,参与国家大事,不好好反省悔过,却怀着极大怨恨,唆使儿子上书,把过失推到陛下头上,自恃当过陛下的老师,知道陛下最终不会处理他。不把萧望之投进大狱整治一顿,挫一挫他的不平之气,那么圣朝就无法对他施以恩泽。”元帝问道:“萧太傅一向刚烈,怎么肯接受官吏审讯呢?”石显等人回答说:“人命是最重要的,萧望之所犯罪行,只是言语过失,陛下不用过于担心。”元帝于是准奏。

    显等封以付谒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发执金吾车骑驰围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为非天子意。望之以问门下生朱云。云者好节士,劝望之自裁。于是望之卬天叹曰①:“吾尝备位将相,年逾六十矣,老入牢狱,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谓云曰:“游②,趣和药来③,无久留我死!”竟饮鸩自杀。天子闻之惊,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狱,果然杀吾贤傅!”是时,太官方上昼食,上乃却食,为之涕泣,哀恸左右。以上因子伋讼前事,下狱自裁。

    【注释】

    ①卬:同“仰”。

    ②游:朱云字游。

    ③趣:同“促”。赶快。

    【译文】

    石显等将诏书封好交给谒者,传令亲自交给萧望之,随即命令太常立即发执金吾兵马包围萧望之家。使者到了萧望之家,传召萧望之。萧望之准备自杀,他的夫人劝阻他,认为这不是皇上的意思。萧望之向属吏朱云征求意见。朱云本是个讲节气的男儿,劝说萧望之自行了断。于是萧望之仰天长叹道:“我曾官居将相,年过六十,老来被逮进监狱,苟且偷生,不也太可耻了吗!”喊着朱云的字说:“游,快给我和好药拿来,让我早死!”终于饮鸩自杀。元帝听说后非常震惊,拍手叹气说:“我早知道他不肯进监牢,现在果然害死我的好老师。”当时正值太官白天进膳,元帝把饭推到一边,痛哭流涕,哀痛之情感动了左右侍从。以上记萧望之因儿子萧伋上诉之前的案子,被诏下狱,萧望之自杀。

    于是召显等责问以议不详,皆免冠谢,良久然后已。望之有罪死,有司请绝其爵邑。有诏加恩,长子伋嗣为关内侯。天子追念望之不忘,每岁时遣使者祠祭望之冢,终元帝世。望之八子,至大官者育、咸、由。

    【译文】

    于是元帝传召石显等人,责问为什么要含糊其辞,几个人摘帽求饶,过了很久才算没事。萧望之因罪而死,有关部门请求收回赐爵及封邑。元帝下旨施恩,让萧望之长子萧伋袭爵关内侯。元帝追念萧望之,不能忘怀,逢年过节都要派使者到萧望之坟前祭祀,一直到元帝死去。萧望之有八个儿子,做到大官的是萧育、萧咸和萧由。

    育字次君,少以父任为太子庶子。元帝即位,为郎,病免,后为御史。大将军王凤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为功曹,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后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①,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自脱,何暇欲为左右言②?”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③,当以职事对。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遂趋出,欲去官。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史数百人拜谒车下。后坐失大将军指免官。复为中郎将使匈奴。历冀州、青州两部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入守大鸿胪。以鄠名贼梁子政阻山为害,久不伏辜,育为右扶风数月,尽诛子政等。坐与定陵侯淳于长厚善免官。

    【注释】

    ①漆:县名。亦属右扶风,今陕西彬县。殿:最后一名。

    ②左右:犹言旁人。

    ③后曹:太史属吏分曹办事。贼曹、决曹皆后曹。

    【译文】

    萧育,字次君,年轻时凭父荫做太子庶子。元帝即位,任职郎中,因病免官,后来当御史。大将军王凤因为萧育是名公之子,而且有才干,就任命他为功曹,升官至谒者,担任出使匈奴的副校尉。后来当茂陵令,官吏考核,萧育排名第六。漆令郭舜是最后一名,郭被责斥,萧育替他求情,扶风太守大怒说:“你考核排第六,刚刚没事,还好替旁人说话?”等到诸人退出,太守下令让萧育到后曹去,汇报政事。萧育径直走出后曹,手下小吏扯住他,萧育手按佩刀说道:“萧育杜陵男儿,何必一定去后曹!”于是大步而出,准备辞官。第二天早上,有诏书传令萧育进见,任命为司隶校尉。萧育经过扶风太守府门,里边官吏数百人参拜于车旁。后来因事不合大将军意而被免官。又以中郎将之职出使匈奴。历任冀、青两地刺史、长水校尉、泰山太守,返京暂署大鸿胪。因为鄠县大盗贼梁子政占山为寇,很久不能平定,朝廷任命萧育为右扶风太守,几个月就诛灭梁子政一伙。后因为跟定陵侯淳于长关系密切被牵连免官。

    哀帝时,南郡江中多盗贼,拜育为南郡太守①。上以育耆旧名臣,乃以三公使车载育入殿中受策,曰:“南郡盗贼群辈为害,朕甚忧之。以太守威信素著,故委南郡太守,之官,其于为民除害,安元元而已②,亡拘于小文。”加赐黄金二十斤。育至南郡,盗贼静。病去官,起家复为光禄大夫执金吾,以寿终于官。

    【注释】

    ①南郡:郡名。治所在今湖北江陵。

    ②元元:百姓。

    【译文】

    哀帝时,南郡长江一带盗贼很多,萧育被任命为南郡太守。哀帝因为萧育是耆宿名臣,特地用三公才能坐的车子把他接到宫中接受策命,说:“南郡盗贼结伙为害,朕内心十分忧虑。因为你向来威名在外,所以派你去南郡任职,到任后,主要是为民除害,让百姓安定,不要受繁文缛节的约束。”另外赏赐黄金二十斤。萧育到了南郡,盗贼也平息下去。因病卸任,后来又做了光禄大夫执金吾,寿终于任内。

    育为人严猛尚威,居官数免,稀迁。少与陈咸、朱博为友,著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始育与陈咸俱以公卿子显名①,咸最先进,年十八,为左曹,二十余,御史中丞。时,朱博尚为杜陵亭长,为咸、育所攀援,入王氏。后遂并历刺史、郡守相,及为九卿,而博先至将军上卿,历位多于咸、育,遂至丞相。育与博后有隙,不能终,故世以交为难。

    【注释】

    ①公卿子:萧育父亲曾任御史大夫,陈咸父亲陈万年曾任丞相。

    【译文】

    萧育为人严厉,注重仪表严肃,做官几次被免职,升迁也不多。年轻时和陈咸、朱博相交,名闻当世。过去有王阳、贡公是好友,因此长安谣语说:“萧、朱结绶,王、贡弹冠。”意思是说他们互相推荐以至显达。最初萧育与陈咸都因为是名公之子而声名在外,陈咸升得最快,十八岁为左曹,二十多岁就当上御史中丞。当时朱博还是杜陵亭长,靠着陈咸、萧育的提携,投到王氏门下。后来他们都担任刺史、郡守、国相,等做到九卿时,朱博先做到将军上卿的职位,因为资历深于陈咸、萧育,于是做了丞相。萧育跟朱博后来有了矛盾,交情没能到头,时人由此感叹交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咸字仲,为丞相史,举茂才,好畤令,迁淮阳、泗水内史①,张掖、弘农、河东太守。所居有迹,数增秩赐金。后免官,复为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使匈奴,至大司农,终官。

    【注释】

    ①淮阳、泗水:皆诸侯王国名。内史:王国长官,由中央任命,相当于太守。

    【译文】

    萧咸,字仲,当过丞相史,推荐为秀才,做了好畤令,升淮阳、泗水内史,张掖、弘农、河东太守。所到之处颇有政绩,多次被加俸赏金。一度免官,后重新被任命为越骑校尉、护军都尉、中郎将,出使过匈奴,官做到大司农,死于任内。

    由字子骄,为丞相西曹卫将军掾,迁谒者,使匈奴副校尉。后举贤良,为定陶令,迁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郡有声,多称荐者。初,哀帝为定陶王时,由为定陶令,失王指,顷之,制书免由为庶人。哀帝崩,为复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迁江夏太守①。平江贼成重等有功,增秩为陈留太守②。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诸侯,征由为大鸿胪,会病,不及宾赞,还归故官,病免。复为中散大夫,终官。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注释】

    ①江夏:郡名。治所在今湖北武汉新洲区。

    ②陈留:郡名。治所在今河南开封祥符区。

    【译文】

    萧由,字子骄,当过丞相西曹卫将军掾,升为谒者,担任出使匈奴的副校尉。后被举荐贤良,担任定陶县令,升任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理地方名声不错,很多人称赞推荐他。当初,哀帝即位前被封为定陶王,萧由做定陶令,办事不合王意,不久,哀帝下令罢免萧由为庶人。哀帝死,萧由又担任复土校尉、京辅左辅都尉,转任江夏太守。平定沿江盗贼成重等有功,加秩为陈留太守。元始年间,朝廷修明堂辟雍,召集诸侯大举朝会,征召萧由为大鸿胪,恰逢他生病,没能主持仪式接待宾客,仍恢复旧职,因病免官。后来又做中散大夫,死于任内。萧氏一家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

    赞曰:萧望之历位将相,籍师傅之恩,可谓亲昵亡间。及至谋泄隙开,谗邪搆之,卒为便嬖宦竖所图,哀哉!望之堂堂,折而不桡①,身为儒宗,有辅佐之能,近古社稷臣也。

    【注释】

    ①桡(náo):曲。

    【译文】

    赞语说:萧望之历位将相,凭借曾做过皇帝老师的恩情,可算得上是亲密无间。等到图谋泄露,矛盾公开,小人诬蔑陷害,终于被佞臣宦官所算计,真是可怜!萧望之行事磊落,不屈不挠,本人是儒学领袖,又有辅佐才能,差不多可以跟古代的社稷之臣相提并论了。

    后汉书

    《后汉书》,今本一百二十卷。其中本纪十卷,列传八十卷,南朝宋范晔(398——445,参见《序跋·后汉书宦者传序》的作者小传)撰,唐李贤等注。范晔因与人谋反事泄被杀,没有完成志的创作,后人以刘昭注司马彪《续汉书》之志并入其书,成今本的一百二十卷。

    在范晔以前,有八家记东汉一代的史书,范晔认为均不够完善,故重新撰写,并在体例上有所创新,如将皇后列入本纪,增加了文苑、独行、方术、逸民、列女和党锢等类传。范史史实丰富,文字简洁流畅,议论深邃,无愧列于《四史》之一。

    班超传

    【题解】

    班超是班固之弟,他毅然投笔从戎,离家万里,为国家尽力于荒漠三十多年,这不但是出于建功立业的决心,更是以身报国的精神体现。范氏身处南北对峙之际,眼看中原沦于夷狄之手,自然将感情倾注到昔日这位威震西域的定远侯身上。故不惜笔墨,单独为班超列传,而不是将其附于班彪、班固传后。此外,联系南朝重门阀、轻武人的风气,本传结尾的话也不无深意。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①。为人有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永平五年②,兄固被召诣校书郎③,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④,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其后行诣相者,曰:“祭酒⑤,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⑥,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⑦:“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受直以养老母⑧。”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

    【注释】

    ①彪:班超之父班彪,字叔皮,两汉之际史学家,曾续《史记》六十余篇,为班固《汉书》所本。

    ②永平五年:62年。永平,汉明帝年号(58——75)。

    ③兄固:指班固,继承父亲班彪的事业写成《汉书》,是我国古代杰出的史学家。

    ④傅介子:西汉元帝时人,曾奉命出使西域,刺杀楼兰王,被封为义阳侯。

    ⑤祭酒:古时宴饮之际,推举年高德重之人主持宴会,称为祭酒,汉代成为官名,许多部门都有这种官职。这里是当时对读书人的一种尊称。

    ⑥燕颔虎颈:项下紫色称燕颔,头大如虎曰虎颈。据说是贵相。

    ⑦显宗:即汉明帝,显宗是其庙号。

    ⑧直:通“值”。指工钱。

    【译文】

    班超,字仲升,扶风郡平陵县人,是徐县县令班彪的小儿子。为人有远大的志向,不拘小节,但他内心孝顺恭谨,在家里常常身体力行地做各种苦活儿,不认为干粗活是耻辱。班超很有辩才,并且读过不少书籍。永平五年,班超的哥哥班固奉召到首都去做校书郎,班超和母亲也一起到了洛阳。因为家里穷,班超常为官府干些抄书的活来养家糊口。时间长了,便觉得很辛苦,有一次他停下手中的活,扔下笔,叹了一口气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没别的志向谋略,也应仿效傅介子、张骞在异域建功立业,换取封侯,怎么能一直这样在笔砚之间消磨时日呢?”周围的人都嘲笑他。班超说道:“小子岂能明白壮士的志向!”后来班超有次去找人看相,看相的人说:“祭酒,您是位穷书生,但将来一定会封侯于万里之外。”班超就问他怎么看出来。看相的人指着班超说:“你长相可说是颔如燕,颈似虎,燕实飞远之鸟,虎乃食肉之物,所以说是个万里封侯之相。”很久以后,汉明帝有次问班固:“爱卿的弟弟在哪儿?”班固回答说:“替官府抄书,挣钱奉养老母。”明帝于是就任命班超为兰台令史。后来因事受牵连被免去官职。

    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①,战于蒲类海②,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

    【注释】

    ①伊吾:在今新疆哈密西。

    ②蒲类海:即今巴里坤湖,在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境内。

    【译文】

    永平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率军出讨匈奴,任命班超为代理司马,率军从另一路攻向伊吾,与匈奴会战于蒲类海,班超所部斩俘很多而回。窦固认为班超很有才干,就派他与从事郭恂一起出使西域。

    超到鄯善①,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②。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以上破虏使于鄯善。

    【注释】

    ①鄯善: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若羌一带。

    ②殄(tiǎn):消灭。

    【译文】

    班超到了鄯善,鄯善王广招待班超的礼节极为周到,后来忽然变得疏忽怠慢。班超对部下说:“诸位觉察到广的礼遇变薄没有?这肯定是匈奴也派了使节来,广举棋不定不知顺着哪边好。聪明人能察觉还没有萌发的事情,何况现在迹象已经十分明显了呢?”于是班超把服侍他们的胡人招来,假装已知道真相问道:“匈奴的使节来了好几天,现在在什么地方?”服侍的胡人十分惶恐,一五一十地说出是怎么回事。班超就把服侍的胡人关起来,把自己的属吏三十六人全部召集起来,与他们一起喝酒,酒喝到高兴时,班超故意激怒这些人说:“诸位与我同是远在异国他乡,原想着建立大功,换得富贵。现如今匈奴使者才到了几天,鄯善王广对我们的礼遇敬重就全没了;假如匈奴使者命令鄯善把我们抓起来送往匈奴,那我们这身骨头只好喂豺狼了。大家说怎么办?”部下都说:“如今身陷死地,是死是活全听司马的。”班超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目前的办法,只有趁着黑夜用火攻匈奴派来的人,使他们不知我们有多少人,这样他们肯定会十分震惊害怕,如此便可以一举歼灭他们。干掉这些人,那鄯善就会吓得要命,我们建功立业的事也就成了。”众人说:“这件事应该跟从事再商量一下。”班超怒斥道:“是好是坏就在今天了,从事是那种懦弱而循规蹈矩的官吏,知道这事肯定会害怕而走漏风声,这样大家不明不白地死去,哪里是大丈夫的作为!”众人说:“好。”天刚黑,班超就率领部下直奔匈奴人住的地方。刚好天刮起了大风,班超命令十人带着鼓藏到匈奴人住的屋后,约定说:“见到火起,一齐擂鼓大喊。”剩下的人都带着兵刃弓弩在屋门两边埋伏。班超于是就顺着风向放火,屋前屋后鼓声人声大震。匈奴人惊慌混乱,班超亲手斩杀三人,他的下属杀死匈奴使者及随从三十多人,剩下的一百多匈奴人全被烧死。班超等第二天回去告诉郭恂,郭恂大吃一惊,很快又脸色一变。班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举起手说:“大人您虽然没有一块去,但班超怎敢独抢功劳呢?”郭恂这才高兴起来。班超于是就把鄯善王广叫来,给他看匈奴使者的首级,整个鄯善国都震惊害怕。班超晓谕安抚他们,于是鄯善王广派儿子到汉朝做人质。以上记班超在鄯善大破匈奴使团。

    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

    【译文】

    班超等回去向窦固汇报,窦固十分高兴,详细上奏班超所立大功,并请求另选使臣出使西域。皇上很赏识班超的气概,下诏书给窦固说:“像班超这样的官吏,为什么不派去做使臣而要另谋人选呢?现在就让班超做军司马,使他能继续完成先前的功业。”于是班超再一次受命出使,窦固想给他多派些兵士,班超说:“只希望带着原来的三十多人就够了。万一有什么不测发生,人多了反而会添麻烦。”

    是时,于寘王广德新攻破莎车①,遂雄张南道②,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寘。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③,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以上降抚于寘王。

    【注释】

    ①于寘: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和田一带。寘,通“窴(tián)”。于寘,也作“于阗”。莎车: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莎车一带。

    ②南道:汉代丝绸之路南道,东起阳关,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经鄯善、于寘、莎车等至葱岭。

    ③(ɡuā)马:黑嘴的黄马。

    【译文】

    这时于寘王广德刚刚攻下莎车,于是就称霸于南道,而匈奴也派有使臣监视保护于寘。班超一路西行,先到了于寘。广德接待他的礼节很粗疏。并且于寘的风俗是相信巫术。巫师说:“神发怒说为什么想归顺汉朝那一边?汉使有匹马,赶紧弄来祭祀我。”广德于是派人去向班超索要马。班超暗中已知道是怎么回事,答应说可以,但要巫师亲自来取马。不久,巫师到了,班超立即砍下他的头送给广德,趁势责备他。广德早就听说过班超在鄯善杀死匈奴使臣,十分害怕,马上派人杀死匈奴使者向班超投降。班超重赏了于寘国王及其群下,随即留在于寘镇抚其国。以上记班超降服镇抚于寘王。

    时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①,倚恃虏威,据有北道②,攻破疏勒③,杀其王,而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明年春,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不听,欲示以威信,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以上执疏勒王兜题。

    【注释】

    ①龟兹(qiū cí):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库车一带。

    ②北道:汉代丝绸之路北道,东起玉门关,沿天山南麓,经楼兰、西域都护府、龟兹、疏勒等至大宛。

    ③疏勒: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喀什一带。

    【译文】

    此时的龟兹王建是匈奴人扶持起来的,仗着匈奴的威势,占据北道,攻下疏勒,杀死国王,另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国王。第二年春天,班超从小道到了疏勒。到了离兜题所居住的槃橐城九十里的地方,先派小吏田虑前往劝降兜题。班超告诫田虑道:“兜题原本不是疏勒人,国人肯定不会替他卖命。如果不马上投降,你就可以先把他抓起来。”田虑到了槃橐城,兜题见他人单势孤,丝毫没有归降之心。田虑乘他没有防备,就冲上前去劫持捆绑住兜题。兜题身边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惊散奔逃。田虑马上奔告班超,班超立即赶往槃橐城,把疏勒将吏全部召集起来,数落龟兹残暴不仁的情形,趁机立疏勒死去国王哥哥的儿子忠为王,疏勒国人都很高兴。忠和他的臣下都请求杀死兜题,班超不答应,他想显示汉朝的威望信义,就把兜题给放回去了。疏勒从此和龟兹结仇。以上记班超抓疏勒王兜题。

    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国大丧①,遂攻没都护陈睦。超孤立无援,而龟兹、姑墨数发兵攻疏勒②。超守槃橐城,与忠为首尾,士吏单少,拒守岁余。肃宗初即位③,以陈睦新没,恐超单危不能自立,下诏征超。超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寘,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恐于寘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自超去后,复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④。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

    【注释】

    ①焉耆: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焉耆一带。

    ②姑墨: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温宿一带。

    ③肃宗:即汉章帝。

    ④尉头: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托什干河中游一带。

    【译文】

    永平十八年,汉明帝去世。焉耆趁着汉朝正遇大丧,于是就攻杀汉朝的西域都护陈睦。班超孤立无助,而龟兹、姑墨却屡次发兵进攻疏勒。班超固守槃橐城,与忠结为首尾相互接应,兵士官吏数量很少,却坚守了一年多。汉章帝刚刚登上帝位,因为陈睦不久前战死,担心班超势力单薄形势危急而无法立足,便下诏书令班超返回。班超启程回国,疏勒全国都担心害怕。疏勒都尉黎弇说:“汉朝使臣抛弃了我们,我们肯定会再次被龟兹消灭。我真是不忍心眼看着汉朝使臣离去。”于是他就拔刀自刎。班超往回走到于寘,于寘王侯以下所有的人都哭着说:“我们像依赖父母一样地依赖使者,千万不能走。”争着抱住班超的马腿,马不得前行。班超担心于寘人不会放自己东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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