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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论著之属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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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尚书》亦称《书》《书经》,是先秦历史文献及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的著作的汇编,属于记言为主的古史。

    自西汉以来,《尚书》有今古文之争。今文《尚书》是秦朝焚书以后,汉初经师所保存、用当时通行的隶书书写的;古文《尚书》则是汉武帝时陆续发现的古本,是用先秦古文字书写的。今存《尚书》五十八篇,有三十三篇为今文《尚书》,其余二十五篇为古文《尚书》,据说是东晋人梅赜伪造的。

    《尚书》宣扬敬天、敬祖、尊重有德者等思想。因语言较古奥,所以向称难读。

    洪范

    【题解】

    《洪范》,洪,大;范,法。洪范,即大法。据说上古时从洛水中浮出一只神龟,背负《洛书》。其文字就是今本《洪范》第三节“初一曰五行”至“威用六极”的六十五个字。夏禹先得到这部书,殷商末年,传至箕子。周灭殷以后,周武王向箕子询问治国方略,箕子就依据《洛书》,详细阐述了九种大法,史官记录下来,写成《洪范》。

    《洪范》第一部分概述九种大法的产生、传授及其纲目。第二部分详述九种大法的具体内容。《尚书》是帝王之书,《洪范》篇系统且较为具体地讲述帝王之术,因此受到历代帝王的重视。而其中的五行思想在中国哲学史、思想史上更有重要影响。其他涉及商周政治制度、农时农政、宗教思想等各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

    惟十有三祀①,王访于箕子②。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③,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④。”

    【注释】

    ①惟:助词,用于句首。十有三祀:即十三年,指周文王十三年,亦即殷亡国后的第二年。有,通“又”。祀,年。

    ②箕(jī)子:殷纣王的叔父,曾劝谏纣王,不从。为避免迫害,佯装疯狂。

    ③骘(zhì):安定。

    ④彝(yí):常,常规。一成不变的法度。伦:理。攸(yōu):放在动词之前,组成名词性词组,相当于“所”。叙:顺。

    【译文】

    周文王十三年,武王造访箕子。他对箕子说:“唉!箕子啊。上天庇护养育民众,协调他们的居所,我却不明白个中常理是怎么回事。”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①,汩陈其五行②。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③,彝伦攸④。鲧则殛死⑤,禹乃嗣兴⑥,天乃锡禹洪范九畴⑦,彝伦攸叙。

    【注释】

    ①鲧(ɡǔn):传说是夏禹的父亲。陻(yīn):同“堙”。堵塞。

    ②汩(ɡǔ):乱。

    ③畀(bì):赐予。畴:种类。

    ④(dù):败坏。

    ⑤殛(jí):流放。

    ⑥嗣(sì):继承。

    ⑦锡:通“赐”。赐予。

    【译文】

    箕子于是回答说:“我听说过去鲧采取堵塞的办法治理洪水,结果打乱了五行的原有规律。上帝盛怒之下,就没把那九类基本大法赐予他,天之常理,由此败坏。于是鲧被流放边荒而死,禹就子承父业继续治理洪水,上天把那九类大法赐给了禹,天之常理由此和谐得宜。”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①,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②,次六曰乂用三德③,次七曰明用稽疑④,次八曰念用庶征⑤,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注释】

    ①农:勤勉,努力。

    ②皇极:帝王统治天下的准则,即所谓大中至正之道。皇,大。极,中。

    ③乂(yì):治理。此指治理臣民。

    ④稽疑:用卜筮决疑。

    ⑤念:考虑。庶:多。征:征兆。

    【译文】

    “第一类是五行,第二类是自己在五个方面都要恭谨,第三类是努力办好八个方面的政务,第四类是综合协调五种因素以合天时,第五类是建立、施行君王之道的准则,第六类是治理臣民要运用三种行为,第七类是遇事有疑难要通过蓍草、龟甲等来问疑决断,第八类是要用心考察各种各样的征兆,第九类是用五种福祉劝人行善,以六种惩罚使人不敢作恶。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①。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注释】

    ①爰:借为“曰”。

    【译文】

    “第一类,五行:其一为水,其二为火,其三为木,其四为金,其五为土。水浸润流下,火燃烧向上,木可曲可直,金顺从变革,土可以耕种收获。浸润流下的水味道是咸的,燃烧向上的火味道是苦的,可曲可直的木味道是酸的,顺从变革的金味道是辣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味道是甜的。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译文】

    “第二类,五个方面的事情:一是态度,二是言语,三是观察,四是闻听,五是思考。态度要恭谨,言语要恰当,观察事物要明晰,听取意见要敏锐,思考问题要通达。态度恭谨则人人肃敬,言语恰当则事事平顺,观察明晰就有智慧,听取意见敏锐则有主张,思虑通达则圣明。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①,五曰司徒②,六曰司寇③,七曰宾④,八曰师⑤。

    【注释】

    ①司空:官名,掌管工程。

    ②司徒:官名,掌管国家的土地和人民的教化。

    ③司寇:官名,掌管刑狱、纠察等事。

    ④宾:掌诸侯朝觐之官。

    ⑤师:郑玄注:“师,掌军旅之官,若司马也。”

    【译文】

    “第三类,八个方面的政务:一是农业生产,二是货物流通,三是祭祖事神,四是管理建筑工程和手工业制造,五是管理土地和教化,六是管理刑狱,七是接待宾客,八是管理军务。

    “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

    【译文】

    “第四类,五种记时方法:一是年,二是月,三是日,四是星辰,五是历算。

    “五、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①,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②,皇则受之。而康而色③,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无虐茕独而畏高明④。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⑤,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穀⑥,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⑦,遵王之义;无有作好⑧,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⑨;无反无侧⑩,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11)。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注释】

    ①猷:谋。

    ②罹(lí):遭受。咎(jiù):罪过。

    ③而康而色:前“而”,假如。后“而”,你。色,脸色,即态度表情等。

    ④茕(qiónɡ)独:指鳏(ɡuān)寡孤独、无依无靠的人。高明:指贵族。

    ⑤羞:进。

    ⑥方:并。穀(ɡǔ):禄位。

    ⑦陂(bì):不平。

    ⑧好(hào):私好。

    ⑨平平(pián):形容治理有序。

    ⑩侧:倾侧,指违反法度。

    (11)近:亲近。

    【译文】

    “第五类,君王的准则:君王应建立准则。要将这五种幸福聚集起来,布施赏赐给臣民。这样,臣民们就会对君王所建的准则衷心拥戴。你要建立的准则是:凡是君王的臣民,不得聚众游乐,不得拉帮结派,只有君王的准则才是最高原则。凡是君王的臣民,他们的所谋所虑、所作所为、取舍操守,你都要经常思虑。即便臣民们的思想言行有不合乎准则之处,只要没有到犯罪的程度,君王就应宽厚地包容他们。假如有人和颜悦色地说:‘我所喜好的是道德。’你应赏赐他们一些好处。那么,人们将把君王的准则当作是最高的原则。不得怠慢那些无依无靠的人,也不必枉法徇情去畏惧那些显贵之家。人们中有能力、有作为的人,要让他们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德行,这样国家才会昌盛。在位为官的人,要给他们优厚的待遇和名利,如果你不能让他们有益于王室,那么臣下就将为非作歹。对于那些没有良好品德的人,即使你赐给他爵禄之类,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会给你带来骂名。臣民们不应有任何的偏颇,要遵守君王的法度;不应有偏私曲惠,要遵守君王的治道;不应擅作威福,要遵守君王的正路。不得偏私,不得阿党,君王之道,宽广坦荡;不得阿党,不得偏私,君王之道,妥善治理;不得背离,不得违犯,君王之道,中正平直。君王应会聚遵从准则的人来做官,臣民也应归依遵从有准则的君王。所以说,君王准则的宣布,就是法令,就是训导,就是上天的教导。凡是君王的臣民,当准则宣布之际,就要依循,就要遵行,来亲近天子的光辉。所以说,天子应当像做臣民的父母一般,来做天下的君王。

    “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①,柔克。沈潜②,刚克;高明,柔克。惟辟作福③,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④。

    【注释】

    ①燮(xiè)友:和顺。燮,和。友,顺。

    ②沈:同“沉”。

    ③辟(bì):君王。

    ④僭(jiàn):差失。忒(tè):邪恶。

    【译文】

    “第六类,三种治理臣民的方式:一是端正其行为品格,二是用刚健的手段去制服,三是以柔和的手段去制服。国家太平安康的时候,用正直之臣去端正世风;对强横而不友善的人,要用刚健的手段去对付;对态度柔顺可亲的人,就用柔和的手段来治理。对乱臣贼子、心怀鬼胎的人,要用刚健强硬的手段加以制服;对于显官达宦、高明君子,要用柔和的手法,以德怀之。只有君主有权掌握奖赏,只有君主才能专主刑罚,只有君主才配享受美好的食物。臣下没有权利主持赏赐、惩罚、享受美食。臣下如果专擅赏赐、惩罚、自享美食,就会有害于王室,就会危及其国家。人们会因此走向偏邪不正之路,民众也会有犯上作乱的邪恶念头。

    “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①,乃命卜筮。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②。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汝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注释】

    ①卜:古人用火灼龟甲,根据裂纹来预测吉凶,叫卜。筮(shì):用蓍草来占卜休咎或卜问疑难的事。

    ②衍:推演,演述,演变。忒:差失。

    【译文】

    “第七类,决疑问难:选择并且设置专门的卜筮人来预测吉凶,命令他们或者用龟甲来卜,或者用蓍草来占。征兆与卦象是:兆纹如雨,兆纹如雨后初晴,兆纹如雾气蒙蒙,兆纹色泽光明,兆纹交错,内卦为贞,外卦为悔,共计七种。前五种用龟甲问卜,后两种用蓍草占筮,征兆与卦爻演变都很繁多复杂。任用这些人从事卜筮时,用三个人占卜,应该相信其中两个人的判断。如果你遇到重大的疑难问题,首先你自己要深思熟虑,然后和官员们讨论,然后与庶民商量,然后问疑于龟卜蓍筮。你自己同意,龟卜同意,筮占同意,官员们同意,庶民也同意,这就叫大同。这样,你的身体会安康强健,子孙也会大吉大利。你自己同意,龟卜同意,筮占同意,官员们不同意,庶民不同意,也是吉利的。官员们同意,龟卜同意,筮占同意,你不同意,庶民不同意,也是吉利的。庶民同意,龟卜同意,筮占同意,你不同意,官员们不同意,也是吉利的。你同意,龟卜同意,筮占不同意,官员们不同意,庶民不同意,如果是境内之事就吉利,境外之事就有凶险。如果龟卜筮占的意见与人的意见不一致,那么静止守常则是吉利的,有所作为就有凶险。

    “八、庶征:曰雨,曰旸①,曰燠②,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庶草蕃庑。一极备,凶;一极无,凶。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曰王省惟岁③,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

    【注释】

    ①旸(yánɡ):日出。

    ②燠(yù):暖。

    ③省:同“眚(shěnɡ)”。过失。

    【译文】

    “第八类,各种征兆:一是雨,二是晴,三是暖,四是寒,五是风。顺应天时。假如这五者都具备,就应时节顺序出现,那么草木都能茂盛,庄稼也会丰收。其中一种过盛,就有凶险;有一种完全没有,也有凶险。所谓好的征兆:君主态度肃敬恭谨,雨水就会应时而下;君主治理得好,阳光便充足;君主明白圣哲,温暖暑热会应时而至;君主深谋远虑,凉爽寒冷也会应时而至;君主通达事理,风也会应时而至。所谓坏的征兆:君主的态度狂妄轻慢,雨就会下个不停;君主的行为过分,天下就会久旱不雨;君主耽于逸乐,气温就会长期偏高;君主为政严急,气温就会长期偏低;君主昏暗蒙昧,风就会刮个不停。天子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年;卿士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月;官吏有了过失,就会影响一天。就像年、月、日都与季节相应而没有异常变化,百谷都会茁壮成长;如果君王、官员、佐吏各司其职,政治就会清明,优秀的人才就有机会显露出来,王室就会平安。如果年、月、日与季节不相应而有异常变化,百谷就会长不好;如果君王、官员、佐吏不能各司其职,政治就昏暗,优秀的人才就会隐居不仕,王室就会不得安宁。臣民们就像群星一样,有的星宿好刮风,有的星宿好下雨。日月运行,就有冬季和夏季。如果月亮只顺从星辰,那么风风雨雨也就无常了。

    “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①,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

    【注释】

    ①凶、短、折:均指短命夭折。郑玄注:“未龀曰凶,未冠曰短,未婚曰折。”

    【译文】

    “第九类,五种福祉:一是长寿,二是富有,三是平安健康,四是好德行善,五是得终天年。六种惩罚:一是早夭,二是疾病,三是忧愁,四是贫穷,五是丑陋,六是虚弱。”

    孟子

    孟子(约前372——前289),名轲,字子舆,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城)人。相传为鲁国贵族孟孙氏之后,曾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孟子一生以阐扬孔子学说为己任,以仁政学说游说诸侯,曾一度出任齐宣王的客卿。当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诸侯东面朝齐”(《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而孟子却反对暴力,耻言功利,总想以仁义来平治天下,故被视为“迂阔”而不见用于当世。晚年归邹,不复出游,与弟子们著书立说,“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他一生的政治活动和学术思想对孔子学说的发展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被后世尊称为“亚圣”。

    齐桓、晋文之事章

    【题解】

    此章出自《孟子·梁惠王上》,是孟子向齐宣王进谏之语,反映了孟子的“仁政”思想。孟子总结了春秋战国以来各国兼并战争和各派政治思想之间的斗争实况,提出了“王”与“霸”的概念,主张实行“王道”政治,反对战争,主张统一。要求统治者以仁爱之心,施政于民,使民心归向,发展生产,振兴经济。他还就此提出了一些具体的方法和标准。孟子的“仁政”说,反映了春秋以来“大一统”的历史发展趋势。

    齐宣王问曰①:“齐桓、晋文之事②,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③,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④,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⑤: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⑥。’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⑦,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⑧,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注释】

    ①齐宣王:田氏,名辟疆。战国时齐国君主。齐威王之子。

    ②齐桓:即齐桓公,姓姜,名小白。春秋时齐国国君。在位时任用管仲进行改革,以图富强,终于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位霸主。晋文:即晋文公,名重耳。春秋时晋国国君,献公之子。继位后,整顿内政,增强国力,在践土(今河南原阳境内)大会诸侯,成为霸主。

    ③仲尼:即孔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春秋末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④无以:犹言不得已。

    ⑤胡龁:齐宣王的近臣。

    ⑥衅(xìn)钟:我国古代礼节仪式之一,杀牲涂其血于钟上以祭祀。

    ⑦觳觫(hú sù):惊恐战栗貌。

    ⑧爱:吝啬。

    【译文】

    齐宣王问孟子道:“齐桓公、晋文公在春秋时称霸的事情,您能否讲给我听呢?”孟子答道:“孔子的学生没有谁谈及齐桓公、晋文公的事迹,因而这些事迹也未能流传到后世,我本人也没有听说过。大王如果一定要让我讲这方面的事情,那么我就讲讲以道德力量来统一天下的王道吧?”宣王又问道:“要具备什么样的道德才能统一天下呢?”孟子答道:“一切为了百姓的生活安定而努力,这样去统一天下,就没有人可以阻挡。”宣王又问:“像我这样的人,能使百姓的生活安定吗?”孟子说:“可以。”宣王说:“您凭什么说我可以呢?”孟子答道:“我曾听胡龁说过这样一件事情:大王坐在大殿之上,适逢有人牵着一头牛从殿下走过,大王正好看到了,便问道:‘牵着牛到哪里去呢?’那人答道:‘准备宰了祭钟。’大王则说:‘放了它吧!看它惊恐战栗的样子,就像没有罪过却要被处决一样,我实在于心不忍。’那人说:‘难道要废了祭钟的礼仪吗?’大王说:‘怎么能废呢?用羊代替吧!’不知是否有此事?”宣王说:“有这事。”孟子说:“凭这种善心就足以统一天下了。百姓都以为大王吝啬,但我知道大王是不忍心。”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①,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②。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③,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注释】

    ①褊(biǎn)小:狭小。

    ②异:惊异,诧异。

    ③隐:怜悯,同情。

    【译文】

    宣王说:“的确如此,确实有这样的百姓。虽说齐国狭小,我何至于舍不得一头牛呢?只是它那惊恐战栗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看,如同没有罪过却被处决一样,所以用羊来代替它。”孟子说:“百姓以为大王吝啬,大王也不必诧异。用小的代替大的,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的意思?大王如果怜悯没有罪过的牛被送去屠宰,那么宰牛和宰羊又有什么区别呢?”宣王笑着说:“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我并非是吝惜钱财而用羊代替。如此看来,百姓说我吝啬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孟子说:“这并没有什么关系,这正是仁爱之心的体现,即大王看见了那头牛,却没有看见那只羊。君子对于禽兽,看见它活着,便不忍心看它死去;听它哀鸣之声,便不忍心吃它的肉。因此,君子远离厨房。”

    王说①,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②。’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③,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④。’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⑤,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⑥,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⑧,然后知轻重;度⑨,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注释】

    ①说:同“悦”。高兴,喜悦。

    ②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出自《诗经·小雅·巧言》。

    ③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

    ④舆薪:车载之柴。比喻大而易见之物。

    ⑤太山:泰山。北海:指渤海。

    ⑥折枝:折取树枝。比喻轻而易举。

    ⑦“刑于寡妻”几句:出自《诗经·大雅·思齐》。刑于寡妻,给妻子做榜样。

    ⑧权:秤。这里指用秤称。

    ⑨度(duó):丈量,计算。

    【译文】

    宣王很高兴,说:“《诗经》说:‘别人存有何心,我能揣摩到。’您就是如此。我只是这样做了,再反问自己,却说不出原因。您的一席话,使我豁然开朗。但我的心与王道相合,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如果有人禀报大王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的东西,却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眼力足以看清鸟尾的细毛,却看不见眼前的一车柴薪。’那么大王能相信这种话吗?”宣王说:“不相信。”孟子说:“如今大王将恩德施于禽兽,却不能施于百姓,这又是为什么呢?拿不起一根羽毛,只因不肯用力;对一车柴薪视而不见,只因不肯去看;百姓的生活得不到安定,只因大王不肯施恩。所以大王之所以不能统一天下,只因不肯去做,而不是不能做。”宣王问道:“不去做和不能做在表现上有什么区别?”孟子说:“用胳膊夹着泰山跳越渤海,对别人说:‘我做不到。’是的确做不到。那么替年长者折取树枝,对别人说:‘我做不到。’这实际上是不肯做,而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不能统一天下,并非是用胳膊夹着泰山跳越渤海之类的事情,而是替年长者折取树枝这一类事情。尊敬我的长辈,从而推及尊敬别人的长辈;爱护我的儿女,从而推及爱护别人的儿女。如此,统一天下就像在手心里转动东西那么容易了。《诗经》说:‘先给妻子做榜样,然后再推及兄弟,再进而推及封邑和国家。’也就是将仁爱之心推及各方面而已。因此,推广恩德足以安定天下;不推广恩德连自己的妻子儿女也难以保护。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远远超过一般的人,没有其他诀窍,只是善于推己及人罢了。如今大王的恩德足以施及禽兽,百姓却得不到什么好处,这是为什么呢?用秤称一称,然后才知道轻重;用尺量一量,然后才知道长短。事情都是这样,人心更是如此。还请大王权衡!难道大王想动员全国的军队,让将士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别的国家结仇构怨,心里才痛快吗?”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①?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注释】

    ①便嬖(pián bì):君主身边亲近或宠幸的人。

    【译文】

    宣王说:“不。我怎会这样做才痛快呢?我只是想实现我的远大理想。”孟子说:“大王的远大理想,能否说给我听?”宣王笑而不语。孟子说:“是为了美味佳肴不够享用吗?是为了轻巧温暖的衣服不够穿吗?是为了艳丽的色彩不够看吗?是为了美妙的音乐不够听吗?还是为了伺候的仆人不够您使唤吗?对于这些,大王的手下都能够尽量供给,难道大王是为了这些吗?”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孟子说:“那么,大王的远大理想我就很清楚了。您是想拓展国土,使秦、楚等大国都来朝贡,做天下盟主,安抚四周的外族。然而,以大王目前的所为想要实现您的愿望,就如同爬到树上去找鱼一样。”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①,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②。其若是,孰能御之?”

    【注释】

    ①涂:道路。

    ②诉:诉说,告发。

    【译文】

    宣王说:“难道如此严重吗?”孟子说:“也许比这更严重。爬到树上找鱼,虽说捉不到鱼,但没有什么后患。以大王目前的所为想要实现您的愿望,如果竭尽全力去做,必有后患。”宣王说:“能否讲得更清楚一些?”孟子说:“如果邹楚两国打仗,大王以为哪国会胜呢?”宣王答道:“楚国胜。”孟子说:“这就可以看出:小国不可与大国为敌,人口少的国家不可与人口多的国家为敌,弱国不可与强国为敌。四海之内,方圆千里的有九个国家,齐国只是其中的一个。以九分之一的力量来对抗九分之八的力量,这同邹国对抗楚国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么何不从根本入手!如果大王实行改革,施行仁政,使天下要做官的人都想到齐国来做官,农夫都想到齐国来种地,商贾都想到齐国做买卖,来往的旅客也都想取道齐国,各国痛恨其君主的人也都想到您这里来控诉。果真如此,那么还有谁能抵挡得了呢?”

    王曰:“吾惛①,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②。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③,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惛(hūn):神志不清,迷迷糊糊。

    ②罔:诬罔,陷害。

    ③赡:足够。

    ④颁白:须发半白。颁,通“斑”。

    【译文】

    宣王说:“我头脑昏乱,不能进一步理解您所讲的。希望您能帮助我,明明白白地教导我,我虽不够聪敏,但希望能试一试。”孟子说:“无固定产业收入却有坚定的信念,唯有士人才能做到。至于一般百姓,没有固定产业收入也就没有坚定的信念。没有信念,就会违法乱纪,为非作歹,无所不为。等他们犯了罪,再去处罚,这实质上是陷害百姓。哪有仁爱之人当政却发生陷害百姓的事情呢?因此,英明的君主都让百姓拥有一定的产业,定使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抚养妻儿,好年成,衣食有余,坏年成,也可免于死亡。然后引导他们弃恶从善,这样,百姓也就比较容易听从大王的指令了。现在给百姓的产业,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抚养妻儿,好年成还缺衣少食,坏年成则难逃死亡。这样,连活命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学习礼义呢?大王如果施政于民,那为什么不从根本入手呢?每户可给五亩之地的住宅,周围种植桑树,这样,五十岁以上的人就可以穿丝袄了。鸡、狗、猪之类的家畜,不错过它们的繁殖期,那么,七十岁的人就有肉可食了。每户再给一百亩土地,不去妨碍其生产,按时耕种,那么八口之家也就不会挨饿了。办好各级学校,以孝悌的道理不断教育他们,那么,满头白发的老人也不至于头顶物品或肩负重物地走在路上了。老人们穿丝吃肉,一般人不饥不寒,这样还不能统一天下,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养气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公孙丑上》,是孟子与其弟子公孙丑关于“养气”的一番对话。孟子的“养气”说既是其道德修养论的重要内容,也是其道德修养论的具体方法。孟子认为“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它由人的主观意志培养出来,具有大、刚、直的特点,是道和义配合产生的。养气的人具有这种正义之气,就可以勇往直前。但如缺少“义与道”,人就丧失了勇气。所以这种气是“集义所生”的,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孟子“养气”说的目的在于“俟”天命而立身,即待时而动,这与他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心理是一致的。

    公孙丑问曰①:“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②。”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③。”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④,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⑤,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⑥,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⑦,北宫黝似子夏⑧。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⑨:‘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⑩;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注释】

    ①公孙丑:孟子弟子。战国时齐国人。曾向孟子请教有关管仲、晏婴之功业,以及“不动心”“养气”之学。

    ②孟贲:战国时勇士。卫国人。

    ③告子:名不详。战国时人。提出性无善恶论,同孟子主张的性善论对立。

    ④北宫黝(yǒu):战国时人。善养勇。《淮南子·主术训》云:“握剑锋以离北宫子、司马蒯蒉,不使应敌,操其觚,招其末,则庸人能以制胜。”高诱注云:“北宫子,齐人,孟子所谓北宫黝也。”

    ⑤褐(hè)宽博:古代贫贱者所穿的宽大粗布衣服,亦借指贫贱者。褐,粗布衣。

    ⑥孟施舍:赵岐认为“孟,姓;舍,名;施,发音也。”阎若璩以为“孟施”为复姓。

    ⑦曾子:名参,字子舆。春秋末鲁国人。孔子弟子,以孝著称,相传《大学》是其所著。

    ⑧子夏:即卜商,字子夏。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以文学见称。

    ⑨子襄:曾子弟子。

    ⑩勿求于心:朱熹认为“不必反求其理于心”,即不必在思想上寻找原因。

    【译文】

    公孙丑问道:“老师如果做了齐国的卿相,就能实现自己的主张,由此成就霸王之业,也不足为奇。如果是这样,您是否会动心呢?”孟子回答道:“不!我从四十岁以后就不再动心了。”公孙丑说:“若是这样,那么您远超过孟贲了。”孟子说:“这并不困难,告子不动心比我还早。”公孙丑又问道:“有什么办法使自己不动心呢?”孟子说:“有。北宫黝为了培养勇气,即使肌肤被刺也不退缩,即使眼睛被戳也不眨一下。在他看来,如果自己受到一点挫折,就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鞭打一样。既忍受不了卑贱的人的侮辱,也忍受不了大国君主的侮辱。视刺杀大国的君主如同刺杀卑贱的人一样。对各国诸侯无所畏惧,挨了骂,必定回击。孟施舍的培养勇气又有所不同,他说:‘我对于不能战胜的敌人和足以战胜的敌人同样看待。如果先估量敌人的力量才前进,或先考虑胜败才交战,那么这种人若碰到数量众多的军队一定会害怕。我哪敢保证一定取胜呢?只是无所畏惧罢了。’孟施舍的养勇好似曾子,北宫黝的养勇好似子夏。关于这两个人的勇气,我也不知道谁强谁弱,然而从方法上说,孟施舍的方法比较简单易行。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从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理论:反躬自问,正义不在我,对方即使是卑贱的人,我也不能恐吓他;反躬自问,正义在我,对方即使是千军万马,我也要勇往直前。孟施舍的养勇只是保持一种无所畏惧的盛气,因而又不如曾子的方法简单易行。”公孙丑又说道:“我斗胆问您,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有什么不同,能否讲给我听呢?”孟子说:“告子曾说:‘如果在言语上不能胜利,便不必再求助于思想;如果在思想上不能胜利,便不必再求助于意气。’在思想上不能胜利,便不去求助于意气,是正确的;在言语上不能胜利,便不去求助于思想,是错误的。因为意志是意气之主,而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力量;意志到哪里,意气也在哪里表现出来。所以说,既要坚定自己的思想意志,又不能滥用自己的意气和感情。”公孙丑又问道:“您既说‘意志到哪里,意气也在哪里表现出来’,又说‘既要坚定自己的思想意志,又不能滥用自己的意气和感情’,这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思想意志如专注于一点,必然影响到意气感情,意气感情如专注于一点,也必然影响到思想意志。如同跌倒和奔跑,这只是体气的震动,但它反过来却影响人的思想意志。”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①,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②,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注释】

    ①慊(qiè):满足,满意。

    ②诐(bì)辞:偏邪不正的言论。

    【译文】

    公孙丑又问道:“老师擅长哪一方面呢?”孟子答道:“我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也善于培养自己的浩然之气。”公孙丑又问道:“请问什么是浩然之气?”孟子说:“这就比较难说了。浩然之气是最宏大最刚强的,用义来培养,并不加伤害,就会充塞于天地之间。这种浩然之气,必须和义、道配合,如无这点,就没有力量了。浩然之气是义的积累而产生的,并非是义的偶然行为而获得的。只要做了于心有愧的事,这种气就会疲软。所以我说,告子并不懂得义,因他将义视为心外之物。对浩然之气一定要培养它,但不能有特定的目标,要时刻牢记,但也不能违背规律而去助长它。不要像宋人那样:宋国有一个担心禾苗不长而将其拔高的人,十分疲倦地回到家里,对其家人说:‘今天累极了!我帮助禾苗生长了!’他儿子跑去一看,禾苗都枯死了。其实天下不拔苗助长的人是很少的。认为没有益处而放弃不做的,这是种地不锄草的懒人;助苗生长的,这是拔苗的人。这些行为,不但无益,反而会伤害它。”“如何分析别人的言辞呢?”孟子说:“偏颇的言辞我知道它的片面之处,浮夸的言辞我知道它的失实之处,邪僻的言辞我知道它背离正道之处,躲躲闪闪的言辞我知道它的理屈之处。这几种言辞,如从思想上表现出来,必然会危害政治;如将它体现于政治,必然会危害到国家政事。即使圣人再现,也会赞同我的话的。”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①,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②,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③,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伊尹何如④?”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注释】

    ①宰我:即宰予,字子我。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长于言语。子贡:即端木赐,字子贡。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善辞令,列言语科。

    ②冉牛:即冉耕,字伯牛。春秋时鲁国人。闵子:即闵损,字子骞。春秋时鲁国人。性至孝。颜渊:即颜回,字子渊。春秋时鲁国人。三人皆为孔子弟子。

    ③子游:即言偃。春秋时吴国人。孔子弟子,列文学科。子张:即颛孙师,字子张。春秋时陈国人。孔子弟子。

    ④伯夷:商末孤竹君长子。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他拒不接受,两人都逃到周。武王伐纣,两人叩马而谏,后来义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伊尹:商初大臣,名伊,尹是官名,曾助汤灭桀。

    【译文】

    “宰我、子贡善于言辞,冉牛、闵子、颜渊善于阐述道德,孔子则兼有二者,而他却说:‘我对于辞令,不太擅长。’那么,您已是圣人了吗?”孟子说:“哎!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说:‘老师已是圣人了吗?’孔子说:‘圣人,我做不到,我只是学而不厌,教而不倦而已。’子贡说:‘学而不厌,这是智;教而不倦,这是仁。既仁且智,老师已是圣人了。’圣人,连孔子也不敢自居,而你却说我是圣人,这是什么话?”公孙丑说:“从前我曾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孔子的一方面的长处,冉牛、闵子、颜渊大体近于孔子,但不如他那样博大精深。请问:老师是属于哪一类的呢?”孟子答道:“这个姑且不谈。”公孙丑又问道:“伯夷和伊尹怎么样?”孟子说:“道不相同。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去使唤,天下太平则为官,天下昏乱就退而隐居,伯夷就是这样的。什么样的君主都可以去侍奉,什么样的百姓都可以去使唤,太平之时为官,动乱之时也为官,伊尹就是这样的。应该做官的时候就做官,应该辞职的时候就辞职,应该继续干的时候就继续干,应该立即走的时候就立即走,孔子就是这样的。这几位都是古代的圣人,然而我却未能做到。至于我的理想,是学习孔子。”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①?”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然则有同与?”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②,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③,河海之于行潦④,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注释】

    ①班:等同,并列。

    ②有若:春秋末鲁国人。孔子弟子。

    ③垤(dié):小土堆。

    ④行潦(lǎo):沟中的流水。

    【译文】

    公孙丑说:“伯夷、伊尹和孔子,他们一样吗?”孟子说:“不一样!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谁能比得上孔子。”公孙丑接着问道:“那么,他们有相同之处吗?”孟子答道:“有。如果以百里之地,而让他们为君王,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觐,从而拥有天下;如果让他们做一件不义之事,杀一无辜之人而拥有天下,那么,他们都不会做的。这就是他们的相同之处。”公孙丑又说:“请问,他们的不同之处是什么呢?”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三人,他们的聪明足以使他们了解圣人,即使他们不好,也不会偏袒他们所喜欢的人。宰我说:‘以我来看,老师远比尧、舜都贤明。’子贡说:‘见一国之礼,便知一国之政;闻一国之乐,便知一国之德。即使百世之后,来评论百世以来的君王,也没有违背孔子之道的。自人类出现以来,未有超过孔子的。’有若也说:‘难道只有人才有高下之分吗?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小土堆,河海对于沟中的流水,何尝不是同类。圣人对于一般人,也是同类。然而孔子虽出于其类,却远高出同类之上,自从人类出现以来,没有谁能比孔子更伟大。’”

    神农之言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滕文公上》,内容为孟子与农家学派许行的弟子陈相之间的辩论之辞。在辩论中,农家学派主张统治者应该和百姓共同耕种,依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同时还要治理国家。反映了小生产者反对剥削的愿望,但也存在着绝对平均主义的思想意识。孟子以“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来说明社会分工的必要性,并引申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观点。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①,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②:“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③。”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④,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注释】

    ①神农:传说中的远古部落首领,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他用木制作耒、耜,教民农业生产;又传说他尝百草,始有医药,治疗疾病。许行:战国时楚国人。

    ②踵门:登门拜访。文公:指滕文公,战国时滕国国君。滕定公之子。

    ③廛(chán):古代平民一家在城邑中所占的房地。氓(ménɡ):由外国或外地迁来的平民。引申即指平民、百姓。后泛指民居、市宅。

    ④陈良:梁启超在《先秦政治思想史》中认为即《韩非子·显学》中的“仲良氏之儒”,为战国儒家八派中的一派。郭沫若也持此说。

    【译文】

    有位研究神农氏学说的人名叫许行,他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拜见滕文公,并告诉滕文公说:“我这远方之人听说您实行仁政,特来求得一处住房,做您的百姓。”文公赐予他住房。许行的几十个弟子,身穿粗麻之衣,以编织草鞋和席子为生。陈良的学生陈相和其弟陈辛肩负农具,也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文公说:“听人说您实行的是圣人政治,您也是圣人了,我很想成为圣人的百姓。”陈相见了许行,甚是高兴,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过去所学而转学于许行。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①。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注释】

    ①饔飧(yōnɡ sūn):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云:“饔飧,熟食也;朝曰饔,夕曰飧。”此作动词,自办伙食之意。

    【译文】

    陈相来拜访孟子,转述许行之言,说道:“滕文公的确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即使如此,他还未彻悟为政的道理。贤明之人应与百姓共同耕种获得食物,自己做饭求得治理。现在滕国有仓廪府库,实际上是损害别人以奉养自己,又怎么能称得上贤明呢?”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①,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注释】

    ①甑(zènɡ):泥土制成的瓦器,作炊具。爨(cuàn):炊,煮饭。

    【译文】

    孟子问道:“许子是一定自己耕种才吃饭的吗?”陈相答道:“是这样。”孟子又问:“许子是一定自己织布才穿衣的吗?”陈相说:“不是这样。许子只穿粗麻之衣。”“许子戴帽子吗?”陈相答道:“戴。”孟子又问道:“戴什么帽子?”陈相回答说:“戴白绸帽子。”孟子问道:“是自己织的吗?”陈相说:“不。是用谷米换的。”孟子又问:“许子为何自己不织呢?”陈相答道:“因妨碍农事。”孟子又问道:“许子用锅做饭,用铁器耕田吗?”陈相说:“是这样的。”“是自己打制的吗?”陈相答道:“不是。是用谷米换的。”孟子说:“农夫用谷米换取锅和农具,不能说是损害了匠人;那么匠人用锅和农具来交换谷米,难道说是损害了农夫吗?那许子为何不亲自筑窑冶铁,打制器具,储存而用呢?为什么要与各行各业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易呢?许子就不怕麻烦?”陈相答道:“百工之事本来就不是边耕作边能面面俱到的。”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①,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注释】

    ①食(sì):供养,喂养。

    【译文】

    “那么单单治理国家就能一面耕种一面来治理吗?有官吏的事务,也有小民的事务。对一个人来说,各种行业的产品对他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制造出来然后再用,这是让天下之人都疲于奔命。因此说有的人从事的是脑力劳动,有的人从事的是体力劳动;从事脑力劳动的人统治人,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被人统治;被人统治的养活别人,统治别人的则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①,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②,瀹济、漯而注诸海③,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注释】

    ①益:舜的臣子。

    ②九河:古时黄河,自孟津而北,分为九道,称九河。一说,指禹在黄河下游开凿的九条支流。

    ③瀹(yuè):疏通水道,使水流通畅。漯(tà):古水名,即漯水,为古黄河的支流,其道屡有变迁。

    【译文】

    “尧之时,天下还未太平,洪水横流,泛滥成灾,草木旺盛,禽兽繁衍,五谷歉收,飞禽走兽危害人类,其足迹到处都是。尧为此独自忧虑,选拔舜来治理洪水。舜令益掌管火政,益便火烧山泽之草木,使鸟兽四处逃遁。禹又疏通九河,治理济水、漯水,引流入海,开挖汝水、汉水,疏导淮水、泗水,使之流入长江,此后中原可以供老百姓生息。在这一时期,禹八年在外,三过家门而不入,即使想亲自种地,可能吗?

    “后稷教民稼穑①,树艺五谷②。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③,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④:‘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注释】

    ①后稷:名弃,古代周族的始祖。善于种植各种谷物,教民耕种。

    ②五谷:一般认为指稻、黍、稷、麦、菽。

    ③契(xiè):传说中商的始祖,帝喾之子。舜时佐禹治水有功,任为司徒,封于商。

    ④放勋:尧名放勋,号陶唐氏,史称唐尧。

    【译文】

    “后稷教百姓种植庄稼,栽培谷物。五谷成熟,便可养育百姓。作为人来说,吃饱、穿暖、住得舒适安逸,但不接受教育的话,那也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为此忧虑,使契为司徒之官,掌管教育,以人伦道理来教育百姓,使他们明白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有内外之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尧曾说:‘督促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各得其所,然后再加以提携和教诲。’圣人为百姓如此着想,哪有时间去耕种呢?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①。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注释】

    ①皋陶(ɡāo yáo):又作“咎繇”。舜时掌管刑法,以正直闻名天下。

    【译文】

    “尧忧虑的是得不到舜这样的人才,舜忧虑的是得不到禹和皋陶这样的人才。忧虑自己百亩的田地种不好的,是农夫。把财物分给人叫作‘惠’,以正理教育人叫作‘忠’,替天下寻得人才叫作‘仁’。因此,把天下让予别人较易,为天下寻求人才则难。孔子说:‘尧为君主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也只有尧能够效法天,尧的圣德浩荡无边,竟使百姓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起的君主!使人敬服而拥有天下,而自己却不占有它!’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是无所用心吗?只是心思不用在耕种上而已。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①!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舌之人②,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③,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④。’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注释】

    ①倍:通“背”。背叛。

    ②(jué):即伯劳鸟。

    ③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语出《诗经·小雅·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④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出自《诗经·鲁颂·宫》。

    【译文】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来改变落后的地区,没有听说过用落后地区的一切来改变中原。陈良本是楚人,却酷爱周公、孔子之道,由南而北来到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谁能超过他的。他就是所谓的豪杰之士啊。你们兄弟两人向他学习了数十年,他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去世,其弟子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他们来到子贡的住处作揖辞别,相对而哭,泣不成声,然后才离去。子贡又返回墓地,重新筑屋,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去了。不久,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貌似孔子,便想用侍奉孔子之礼来侍奉他,并强迫曾子答应。曾子说:‘不可以,如同以江汉之水洗濯过,在秋天的烈日下曝晒过,已是洁白得无以复加了,没有谁能比得上老师。’如今许行这南蛮之人,说话怪腔怪调,却也指责先王之道,而你们竟背弃了你们的老师向他学,这正好与曾子的做法相反。我只听说过从阴暗山沟飞往高大树木的,从未听说过从高大树木飞入阴暗山沟的。《诗经·鲁颂·宫》上说:‘攻击戎狄,严惩荆舒。’周公还要攻击它,而你却向他学习,这真是越学越坏了。”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①,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注释】

    ①蓰(xǐ):五倍。

    【译文】

    “如听从许子之道,则市场物价一致,人无欺诈,即使幼童购物,也无人欺骗他。布帛长短一样,价钱便相同;麻丝的轻重一样,其价钱便相同;谷米的多少一样,价钱也相同;鞋的大小一样,价钱也相同。”孟子说:“各种东西的品种质量不一,这是自然而然的。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则相差千倍万倍。而你不加区别地使它们完全一致,这是扰乱天下。大鞋子和小鞋子卖相同价钱,人们难道会这样做吗?听从许子之道,只能是引导人们变得更加虚伪,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好辩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滕文公下》。记述了孟子与其弟子公都子之间的一番对话。公都子借别人之言,问孟子为何喜欢辩论,孟子则认为自己并非是喜欢辩论,只是为捍卫由尧、舜、禹、周公、孔子创立的先王之道而已。其时“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朱公开宣扬“为我”,主张“贵己”,“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而墨子则主张“兼相爱,交相利”,“尚贤”,“尚同”。孟子认为杨、墨这种偏颇的思想对于社会的治理是极为不利的,因此,他全力驳斥杨、墨,并以此证明自己才是先王之道的真正继承者。

    公都子曰①:“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注释】

    ①公都子:战国时人,孟子弟子。曾以孟子好辩、匡章不孝、人性善不善等问题问于孟子。

    【译文】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您喜欢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①。《书》曰:‘洚水警余②。’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③。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以上禹。

    【注释】

    ①营窟:上古时掘地或累土而成的住所。一说是相连的洞穴。焦循《孟子正义》云:“此营窟当是相连为窟穴。”

    ②洚水警余:出自《尚书·虞书·大禹谟》。原文作“降水儆予”。

    ③菹(jù):水草丛生的沼泽地。

    【译文】

    孟子答道:“难道我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人类由来已久,但总是时治时乱。尧时,大水倒流,在中原泛滥成灾,大地为蛇龙所居,百姓流离失所。低洼之地的人们在树上搭巢筑屋,高地的人们则挖筑相连的洞穴。《尚书》说:‘洚水警示我们。’洚水就是洪水。尧于是委派禹来治理。禹疏导河道,使水流入大海,将蛇龙驱赶到草泽之中。大水顺着河床流动,长江、淮河、黄河、汉水就是如此。危险既除,害人的禽兽也消失了,自此之后,人们才在平原上居住生活。以上讲的是禹。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①。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②,伐奄三年讨其君③,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④,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⑤。’以上周公。

    【注释】

    ①暴君:指夏太康、孔甲、桀、商武乙等。代作:谓更代而作,并非一君。

    ②相:辅助。

    ③奄:古国名,其国都在今山东曲阜,后被周武王所灭。

    ④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司马迁《史记·秦本纪》云:“蜚廉生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太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蜚廉),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太山。”孟子之言与之有异。

    ⑤“丕显哉”几句:出自《尚书·周书·君牙》。佑启,作“启佑”。后人,指周成王、康王。

    【译文】

    “尧舜去世之后,圣人之道逐渐衰微,暴君迭起。拆毁民宅变成水池,百姓无处安身;毁坏农田建为园林,百姓无衣无食。异端邪说和残暴行为随之兴起,园林、水池、草泽逐渐多了起来,禽兽又回来了。到商纣之时,天下又大乱。周公辅助武王诛杀商纣,接着又征伐奄国,费时三年,诛杀奄君,又将飞廉追至海边杀戮,所灭之国共有五十个,把虎、豹、犀、象等禽兽也赶到了偏僻之地,天下百姓甚为高兴。《尚书》中说:“文王的谋略多么远大!武王的功绩多么伟大!帮助和启发了我们后人,使大家都正确无误。’以上讲的是周公。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以上孔子。

    【译文】

    “太平之世又逐渐衰败,仁义之道不行于世,异端邪说兴起,暴行猖獗一时,有臣子弑死君主的,也有儿子弑死父亲的。孔子深为忧虑,撰写《春秋》一书。《春秋》本是写天子之事。因此孔子说:‘理解我的,是因为《春秋》这部书!责骂我的,也是因为《春秋》这部书!’以上说的是孔子。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①,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②。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③,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以上孟子自叙。

    【注释】

    ①处士:本指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后亦泛指未做过官的士人。

    ②杨朱:战国初魏国人。其学说主“重己”“贵生”,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孟子斥为异端。墨翟:即墨子,名翟。宋国人,一说为鲁国人。春秋战国之际的思想家、政治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他聚徒讲学,反对儒学,主张“兼爱”“非攻”“非乐”“尚同”,重视生产,富有实践精神。

    ③闲:捍卫,保卫。

    【译文】

    “圣王不兴,诸侯放纵无度,士人乱发议论,杨朱、墨翟的学说充满天下。天下之言不属杨朱,就属墨翟。杨朱主张为我,其实质是目无君主;墨翟主张兼爱,其实质是目无父母。目无父母和君主,这是禽兽所为。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百姓的脸上却有饥色,野地里有饿死的尸首,这实际上是率领禽兽来吃人。’杨、墨的学说不停息,孔子的学说就无法发扬光大,这是异端邪说欺骗了百姓,阻塞了仁义之路。仁义之路被阻塞,就等于率领禽兽来吃人,人们之间也将相互残杀。我对此十分恐惧,不得不出来捍卫先王之道,反对杨、墨之道,驳斥错误言论,使其不得横行。异端邪说作用于心,必危害工作;危害了工作,定会危害国家政治。即使圣人再度兴起,也会赞同我的话的。以上是孟子的自我叙述。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①,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注释】

    ①三圣:即禹、周公、孔子。

    【译文】

    “从前,禹治理洪水而使天下太平,周公征服了夷狄,赶走了猛兽,才使得百姓安宁,孔子写成了《春秋》,才使得乱臣贼子恐惧不安。《诗经》中说:‘攻击戎狄,严惩荆舒,就无人胆敢抗拒我。’目无父母和君主的人,正是周公所要惩罚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消除邪说,反对偏激的行为,驳斥错误的言论,以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事业,难道这是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能以言论来反对杨、墨的人,也就是圣人的门徒。”

    离娄之明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离娄上》。孟子认为即使有“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即使有“尧、舜之道”,但不施行“仁政”,也不能平治天下。显然,孟子把“仁政”作为对统治者的最高要求。“仁政”包括两方面,一是统治者要有仁爱之心;二是统治者必须将“仁”推及于民。“徒善”或“徒法”都是不能平治天下的。因此,孟子提出“城郭不完,兵甲不多”并非是国家的灾害;“田野不辟,货财不聚”也不是国家的祸害,国家真正的大患是“上无礼,下无学”。

    孟子曰:“离娄之明①,公输子之巧②,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③,不以六律④,不能正五音⑤;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⑥,徒法不能以自行⑦。《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⑧。’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以上言为政宜遵先王之法。

    【注释】

    ①离娄:相传为黄帝时人,视力极好,能在百步之外望见秋毫之末。

    ②公输子:名般,春秋时鲁国人。我国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因“般”与“班”同音,故又称鲁班。

    ③师旷:字子野。春秋时晋国人。我国古代著名的音乐家。晋平公时为太师(乐官之长)。

    ④六律: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黄钟六阳律与大吕、夹钟、林钟、南吕、应钟六阴律,是古代音乐演奏的定音器。

    ⑤五音:音阶之名,即宫、商、角、徵、羽。

    ⑥徒善:有其心而无其政。

    ⑦徒法:有其政而无其心。

    ⑧不愆(qiān)不忘,率由旧章:出自《诗经·大雅·假乐》。

    【译文】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的视力,公输般的巧技,如果不用圆规和曲尺,也不能准确无误地画出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的耳力,如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出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如不实行仁政,也不能治理好天下。现在有些诸侯,虽以仁爱之心闻于天下,然而百姓却得不到他的恩泽,他的行为也不被后世所效法,这是因他不实行先王之道。所以说:只有仁爱之心而无政治措施,还不足以治理好国家;只有政治措施而无仁爱之心,政治措施也不能得以实行。《诗经》说:‘不要偏差不要遗忘,一切都依循过去的规章制度。’遵循先王之法而犯有错误的情况,从未有过。圣人既已竭尽目力,又用圆规、曲尺、水平仪、绳墨来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也就用之不尽了;圣人既已竭尽耳力,又用六律来校正五音,各种音阶也就运用无穷了;圣人既已竭尽心思,又实行仁政,那么仁义也就遍及天下了。所以说:修筑高台必依山陵而建,开挖深池必依川泽而成,治理政务如不根据先王之道,能说是明智吗?以上讲的是为政要遵循先王的法度。

    “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①,下无法守也②,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以上言上下皆当纳于法度之中。

    【注释】

    ①道揆:准则,法度。

    ②法守:谓按法度履行自己的职守。

    【译文】

    “因此,只有仁人应居于统治地位。不仁之人居于统治地位,就会把他的罪恶传播给民众。居上者没有道德规范,处下者不能以法自守,朝廷不相信道义,工匠不相信尺度,统治者违背义理,百姓触犯刑律,如果这样国家还能生存,真可谓侥幸。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备不足充,并不是国家的灾害;田野没开辟,经济不富裕,也不是国家的祸害。而居上者没有礼义,处下者没有教养,盗贼蜂起,国家的灭亡也就快了。以上讲的是居上位者与处下位者的行为都应纳于法度之中。

    “《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①。’‘泄泄’犹‘沓沓’也②。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以上言为臣者当以道事君。

    【注释】

    ①天之方蹶(ɡuì),无然泄泄(yì):出自《诗经·大雅·板》。蹶,动乱,扰乱。泄泄,多言的样子。

    ②沓沓:话多的样子。

    【译文】

    “《诗经》上说:‘上天正要动乱,不要如此多言。’多言即啰唆。事君不义,进退无礼,出言便诋毁先王之道,犹如‘喋喋多言’。所以说:用仁政来要求君主,叫作恭;向君主陈述善言,堵塞异端,叫作敬,如认为君主不能为善,叫作贼。”以上说的是臣子侍奉君主要讲规则。

    鱼我所欲也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告子上》。孟子以鱼和熊掌都是“我所欲”,但是二者不可兼得,只能舍弃鱼而取得熊掌来说明“生”与“义”的关系:道义比生命更为重要,故应“舍生而取义”。由此,孟子把“利”和“仁义”对立起来,把“为利”与“为善”对立起来。孟子所反对的“利”是指私利,但他认为公利也还不是最高价值,最高的价值是道德理想的实现。也就是说,人除了追求物质利益之外,还应有精神追求,提高精神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译文】

    孟子说:“鱼是我所喜欢的,熊掌也是我所喜欢的,如果二者不可兼得,那么,我只能舍弃鱼而要熊掌。生命是我所喜欢的,仁义也是我所喜欢的,如果二者不能兼得,那我只能舍弃生命而要仁义。生命是我所爱惜的,但是还有比生命更让我喜欢的,因此,我决不做苟且偷生之事;死亡是我所厌恶的,但是还有比死亡更让我厌恶的,因此,即使有祸患我也决不躲避。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以上言欲有甚于生,恶有甚于死。

    【译文】

    如果人们所喜欢的并不比生命重要,那么,所有求得生存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如果人们所厌恶的没有比死亡更厉害的,那么,所有可以避免祸患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而有些人由此而行就可生存,却不肯做,由此而行就可避祸,却不肯为。以上讲的是有比生命更值得喜欢的东西,有比死亡更令人厌恶的事情。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①,一豆羹②,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③,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④,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⑤。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⑥,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⑦。”以上就恶有甚于死,指出人之本心。

    【注释】

    ①箪(dān):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②豆:古代食器。

    ③呼尔:呵斥的样子。

    ④蹴(cù)尔:踩,踏。

    ⑤万钟:指俸禄很多。钟,古代容量单位,六斛四斗曰钟。

    ⑥乡:通“向”。先前。

    ⑦本心:指羞恶之心。

    【译文】

    “因此,有比生命更值得喜欢的东西,也有比死亡更令人厌恶的事情。这种想法并非只是贤明之人独有,而是人人都具有的,只是贤明之人不易丧失而已。一筐饭,一碗汤,得到者能生存下来,得不到就会死亡。呵斥着给予他人,行路之人也不会接受;脚踏之后再给予他人,就是乞丐也不屑一顾。然而有些人在优厚的俸禄面前竟不顾礼义而欣然接受。优厚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住宅的华丽、妻妾的侍奉和相识的穷苦人感恩于我吗?过去宁肯身亡也拒不接受,现在却为了华丽的住宅而接受了;过去宁肯身亡也拒不接受,现在却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过去宁肯身亡也拒不接受,现在却为了相识的穷人的感恩而接受了。这些难道是不可以抛弃的吗?这就是所谓的丧失了他的羞恶之心。”以上讲的是有比死亡更令人厌恶的事情,指出人有羞恶之心。

    舜发于畎亩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告子下》。孟子以舜、傅说等人的遭际为根据,说明一个人要担负“大任”,须先经历一个艰苦的锻炼过程。并由此修身之道告诫自己:“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告诫人们不要耽于安逸。其论证由浅入深,说理透彻且深刻。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①,傅说举于版筑之间②,胶鬲举于鱼盐之中③,管夷吾举于士④,孙叔敖举于海⑤,百里奚举于市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⑦,曾益其所不能⑧。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注释】

    ①舜发于畎(quǎn)亩之中:相传舜曾耕于历山。畎亩,田野,田地。

    ②傅说(yuè)举于版筑之间:《史记·殷本纪》云:说筑于傅险之野,武丁访得,“举以为相,殷国大治。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版筑,两种筑土墙的工具。版,供建筑使用的木板。筑,捣土的杵。

    ③胶鬲:原为殷纣时的贤人,遭纣之乱,隐遁为商,贩鱼盐,文王得之,举以为臣。

    ④管夷吾:即管仲,名夷吾,字仲,亦称管敬仲。齐国颍上(今属安徽)人。春秋时期政治家。由鲍叔牙推荐,齐桓公任为卿,尊称“仲父”。士:为狱官之长。

    ⑤孙叔敖:即敖,字叔敖。春秋时期楚国人。隐处海滨,楚庄王任命为令尹。

    ⑥百里奚:春秋时秦国大夫。原为虞大夫,虞亡被俘,作为陪嫁之臣送予秦国。后出走到楚,为楚所执,又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赎回,用为大夫,帮助穆公建立霸业。

    ⑦忍性:坚忍其性。

    ⑧曾:通“增”。增长,增加。

    【译文】

    孟子说:“舜是从田野之中兴起的,傅说是从筑墙的行当中推举出来的,胶鬲是从贩卖鱼盐的营生中提举出来的,管夷吾是从狱官手中释放而提拔起来的,孙叔敖是从海边提举出来的,百里奚是从市场赎回而提举起来的。所以上天将使某人担任大事,必先磨砺他的意志,劳累他的筋骨,饥饿他的肠胃,困乏他的身体,他所做的任何事情总是不能如意,其目的在于触动他的内心,坚忍他的性情,增加他各方面的能力。人常常会犯错误,然后才能改正。心情苦闷,思虑阻塞,人才能发愤图强。表现于面色,倾吐于言语,才能被人了解。国内没有守法度的大臣和能够辅佐的贤士,国外没有对抗的敌国和祸患的忧虑,这样的国家常常容易灭亡。由此可知忧虑祸患能够让人生存,而安逸舒适足以使人灭亡这一道理。”

    孔子在陈章

    【题解】

    本章选自《孟子·尽心下》,记述了孟子与其弟子万章关于交友与处世之道的对话。孟子把士大夫分为四类,即中行之士、狂放之人、狷介之士和好好先生。在这四种人中,孟子认为最好的是一切都合于仁义道德的中行之士,其次是向前进取的狂放之人,再次是洁身自好的狷介之士,最差的是“阉然媚于世”的好好先生。显然孟子是把仁义道德作为衡量人的标准。孟子对好好先生作了严厉而尖锐的抨击,以为这种人完全违背了尧舜之道,因而是贼害道德的人。

    万章问曰①:“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②,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③!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以上由中行引入狂狷。

    【注释】

    ①万章:孟子弟子,战国时人。

    ②狂简:志大而略于事。

    ③狷(juàn):拘谨无为。引申为孤洁。

    【译文】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何不回去呢!我的那些学生志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陈国,为何还想着鲁国的那些狂放之人呢?”孟子回答说:“孔子‘得不到中行之士与之交往,就一定要和狂放之人、狷介之士交往吧!狂放之人日思进取,狷介之士则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与中行之士交往吗?只因难以寻得,所以只好想次一等的了。”以上由谈中行之士引入狂狷之士。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晳、牧皮者①,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②,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以上狂。

    【注释】

    ①琴张:名牢,字子开,一字张。春秋时卫国人。孔子弟子。与子桑户、孟之反友善。子桑户死的时候,琴张临其丧而歌。曾晳:即曾点,字晳。春秋时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人。孔子弟子,曾参之父。季武子死的时候,曾晳倚其门而歌。牧皮:春秋时人。事孔子,与琴张、曾晳均被孔子称为狂士。

    ②嘐嘐(xiāo):形容志大而言夸。

    【译文】

    “请问什么样的人才称之为狂放之人呢?”孟子答道:“诸如琴张、曾晳、牧皮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之人。”“为何说他们是狂放之人呢?”孟子回答说:“他们志大言大,总是说:‘古人啊,古人啊!’然而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与其言不合。以上讲的是狂。

    “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以上狷。

    【译文】

    “如果狂放之人不能得到,就想和洁身自好的人交往,这就是狷介之士,这又是次一等的了。以上讲的是狷。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①!乡原,德之贼也。’”

    【注释】

    ①乡原:指乡中貌似忠诚谨慎,实为与流俗合污、欺世盗名的伪善者。原,同“愿”。

    【译文】

    “孔子曾说:‘经过我家门而不进入我家屋里,我并不感到遗憾的,大概只有好好先生啊!好好先生是贼害道德的人。’”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①?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②,是乡原也。”以上乡原与狂狷互说。

    【注释】

    ①踽踽(jǔ)凉凉:落落寡合貌,独行貌。

    ②阉(yān)然:曲意逢迎貌。

    【译文】

    万章又问道:“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好好先生呢?”孟子答道:“好好先生讥笑狂放之人说:为何如此志高言大呢?行为与言语不合,言语与行为不一,动不动就说:‘古人啊,古人啊!’又批评狷介之士说:‘为何其行为落落寡合呢?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为善就可以了。’曲意逢迎,讨好谄媚世人,这就是好好先生。”以上就乡愿之人与狂狷之士结合着讲。

    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以上乡原之可恶。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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