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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选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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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出塞五首〔一〕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二〕。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三〕?召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四〕。千金買馬鞍,百金裝刀頭〔五〕。閭里送我行,親戚擁道周〔六〕。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七〕。少年别有贈,含笑看吴鈎〔八〕。

    〔一〕此五詩作於天寶十四載(七五五)四月。錢謙益云:“《前出塞》爲征秦隴之兵赴交河而作。《後出塞》爲征東都之兵赴薊門而作也。”當時安禄山身兼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雄踞一方,位高氣驕。爲了誇耀邊功,常向奚、契丹發動戰爭,擁兵自重,叛迹已萌。詩人通過一個被安禄山召募去的士兵,見安禄山行將叛亂,脱身而歸的經歷,揭露唐玄宗的好大喜功,寵信邊將,造成安禄山驕恣謀叛的隱患,流露出作者對時局的關懷和憂慮。五首詩結構嚴密,前後一貫,從辭家到歸來,次序井然。

    〔二〕男兒兩句:用《後漢書·班超傳》:“(超)嘗輟業投筆嘆曰:‘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硏間乎!’”之意。

    〔三〕戰伐句:指玄宗好大喜功,時人多藉立邊功獲致爵禄事。舊丘:舊居,故鄉。

    〔四〕召募:時府兵制已廢弛,開始實行募兵制的“彍騎”,故云“召募”。薊門:指范陽郡。唐代范陽節度使大都督府設在幽州,幽州城即古薊城,薊門是薊的别稱。故城址在今北京市廣安門一帶。錢謙益云:“安禄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開元四年(應爲天寶四載),各殺公主以叛(唐朝以公主嫁給奚、契丹),禄山討破之。天寶九載,禄山誘熟蕃、奚、契丹,寘酖殺之,函其首以獻。十載,禄山討契丹,大敗而歸。十一載,大舉以報去秋之役。阿布思叛去,遂頓兵不進。十四載,禄山奏破奚、契丹,是年十一月遂叛。”召募赴薊門,即從事此類征討之事。軍動:軍隊出發。

    〔五〕千金二句:化用古樂府《木蘭辭》:“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詩意。形容裝備的貴重。

    〔六〕閭、里:古代以五家爲比,五比爲閭;又以五家爲隣,五隣爲里。閭、里均二十五家。此泛指鄰里。親戚:《禮記·曲禮上》:“兄弟親戚稱其慈也。”孔穎達疏:“親指族内,戚言族外。”與今意專指族外姻戚不同。道周:道旁。

    〔七〕斑白:頭髮花白,指老年。庶羞:多樣菜肴。

    〔八〕吴鈎:春秋時吴王闔閭所造寶劍。《吴越春秋·闔閭内傳》:“闔閭既寶莫耶,復命於國中作金鈎,令曰:能爲善鈎者賞之百金。吴作鈎者甚衆,而有人貪王之重賞也,殺其二子,以血舋金,遂成二鈎,獻於闔閭。”此泛指寶劍。士兵以少年所贈寶劍與封侯之志暗合,故喜而摩娑觀賞之。第一首寫士兵應募出發時的豪情壯志。

    其二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一〕。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二〕。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三〕。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四〕。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五〕。

    〔一〕東門:又稱上東門。錢謙益云:“胡三省曰:此言漢晉洛城諸門,非隋唐所徙洛城也。上東門之地,唐爲鎮。按《通鑑》:李光弼將詣河陽,諸將請曰:今自洛城而北乎?當石橋而進乎?光弼曰:當石橋而進。夜至河陽。石橋之地,蓋即所謂東門營也。”東門營指上東門的軍營。河陽橋:河陽縣浮橋。河陽即古孟津(今河南省孟縣南),是通往河北的要道。

    〔二〕大旗:大將所用紅旗。《通典·兵一》:“陳(陣)將門旗,各任所色,不得以紅,恐亂大將。”蕭蕭:風聲。《楚辭·九懷·蓄英》:“秋風兮蕭蕭”。風蕭蕭,則馬有感奮而長鳴。

    〔三〕平沙,猶平野。列萬幕:言帳幕林立之盛。部伍句:趙次公云:“士卒多,則將各有一幕,故一部伍之人,各相招認,以居其幕也。”

    〔四〕笳:軍中號角。慘不驕:軍令森嚴,笳聲悲涼,士兵情緒緊張,慘然不樂,不敢縱恣。

    〔五〕大將:統軍將領,指安禄山。《新唐書·安禄山傳》:“(禄山)入朝,奏對稱旨,進驃騎大將軍。”恐是:疑詞,實有否定之意。霍嫖姚:即霍去病。《史記·衞將軍驃騎列傳》:“霍去病善騎射,再從大將軍,受詔與壯士,爲嫖姚校尉。”漢武帝時曾任嫖姚校尉,從大將軍衞青出塞征匈奴。此處用以喻對奚、契丹戰爭的安禄山。而以“恐是”顯示嘲諷之意。第二首寫行軍途中見聞,豪情壯志漸轉爲凄慘不樂。

    其三

    古人重守邊,今人重高勳〔一〕。豈知英雄主,出師亘長雲〔二〕。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軍〔三〕。遂使貔虎士,奮身勇所聞〔四〕。拔劍擊大荒,日收胡馬羣〔五〕。誓開玄冥北,持以奉吾君〔六〕!

    〔一〕古人、今人:都指邊將。重高勳:重視邀功請賞。

    〔二〕英雄主:指玄宗。亘長雲:形容興師暴衆,連綿不絶。暗諷玄宗黷武。

    〔三〕六合:天地四方。《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四夷:古代對中國四周少數民族的蔑稱。

    〔四〕貔(pí):猛獸名,虎豹之屬。勇所聞:勇敢聞名于當世。人主好武,遂使邊將貪功,奮不顧身,以勇敢殺敵爲事。

    〔五〕大荒:即窮荒,邊疆荒遠之地。收胡馬:擄獲北方的良馬。《安禄山事蹟》卷上:“禄山包藏禍心。……蓄單于護真大馬習戰鬥者數萬疋,……已八九年矣。”即指此。

    〔六〕玄冥:幽奧深遠之意。《莊子·大宗師》:“於謳聞之玄冥。”成玄英疏:“玄者,深遠之名也;冥者,幽寂之稱。”玄冥北,即北方遥遠之地。仇兆鰲評此兩句云:“末言闢土奉君,蓋逢君之惡,禍及生民矣。”第三首譏諷玄宗好武,邊將邀功。

    其四

    獻凱日繼踵,兩蕃靜無虞〔一〕。漁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二〕。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吴〔三〕。越羅與楚練,照耀輿臺軀〔四〕。主將位益崇,氣驕凌上都〔五〕。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六〕。

    〔一〕獻凱:獻俘奏捷。日繼踵:言絡繹不絶。《通鑑》卷二一七,天寶十三載:“夏四月癸巳,安禄山奏擊奚破之,虜其王李日越。”又十四載:“夏四月,安禄山奏破奚、契丹。”兩蕃:指奚、契丹。無虞:無須憂慮。《通鑑》卷二一七,天寶十四載:“上(玄宗)謂國忠等曰:禄山,朕推心待之,必無異志,東北二虜,藉其鎮遏,朕自保之,卿等勿憂也!”

    〔二〕漁陽:郡名。唐開元中分幽州三縣置薊州,漁陽郡治在今天津市薊縣。唐人習慣以漁陽爲幽州(范陽、平盧)的代稱。安禄山曾爲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豪俠地:古稱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聶政荆軻,皆出其地,故云。擊鼓句:形容漁陽地區平靜,主將日事宴樂。

    〔三〕轉:運輸。遼海:遼東南面臨渤海,故云“遼海”。言軍需品以帆船從遼東轉運而來。粳稻:晚熟而不黏的稻米,多産于江南。東吴:今江蘇省蘇州市一帶。

    〔四〕越羅:越地産的綺羅。楚練:楚地産的素絹。越:今浙江省。楚:今湖南、湖北一帶。輿臺:古代下等奴隸。《左傳》昭公七年:“人有十等:……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輿、臺均指執賤役者,此指安禄山僕從的衣飾亦豪奢逾分。《通鑑》卷二一七,天寶十三載:“己丑,安禄山奏:‘臣所部將士討奚、契丹、九姓、同羅等,勳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資加賞,仍好寫告身付臣軍授之。’於是除將軍者五百餘人,中郎將者二千餘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衆心也。”

    〔五〕主將:指安禄山。位益崇:安禄山天寶七載封柳城郡公,九載進爵東平郡王,十三載領三鎮節度使,加授左僕射。上都:京城。凌上都:驕氣侵凌京師,即目無朝廷。

    〔六〕邊人二句:指玄宗寵信安禄山,杜塞言路。《通鑑》卷二一七,天寶十三載:“有言禄山反者,上(玄宗)皆縛送之,由是人皆知其將反,無敢言者。”衢:四通八達的道路。第四首揭露安禄山的驕横、圖謀叛亂。

    其五

    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一〕。將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二〕。躍馬二十年,恐孤明主恩〔三〕。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四〕。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五〕。惡名幸脱免,窮老無兒孫〔六〕。

    〔一〕此首據仇兆鰲注:“今按末章,是說禄山舉兵犯順後事,當是天寶十四載冬作。”良家子:古代大抵以罪人、贅婿、商賈入軍籍,平民入籍者稱“良家子”。《漢書·李廣傳》:“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多門:謂可投奔之處甚多,不必專從一鎮服役。一說“多門”,猶“多端”,當是,此戰士應募赴薊門前已從軍多次,故下文有“躍馬二十年”句。

    〔二〕將驕兩句:謂主將驕横,遂增憂國之思。故不圖身貴,但爲國憂。

    〔三〕躍馬:指從軍。孤:一本作“辜”,兩字古通。

    〔四〕幽州騎:指安禄山所部。長驅:指安禄山叛攻中原。河洛:黄河洛水一帶。《安禄山事蹟》卷中:“十一月九日,禄山起兵反,……馬步相兼十萬,鼓行而西。”

    〔五〕間道歸:抄小路回家。故里句:言故鄉已遭兵亂。

    〔六〕惡名:助逆之醜名。無兒孫:言己從軍二十年,未能成家。第五首寫士兵堅决不肯叛國。王嗣奭云:“當時附賊者衆,而獨有此一人在其間,……公特表而出之。”其實杜甫所作,不必一定係某一真人之寫照,其意義,實遠超一人一事。

    官定後戲贈〔一〕

    不作河西尉,凄涼爲折腰〔二〕。老夫怕趨走,率府且逍遥〔三〕。耽酒須微禄,狂歌託聖朝〔四〕。故山歸興盡,回首向風飈〔五〕。

    〔一〕此詩作於天寶十四載。原注:“時免河西(今雲南省通海縣)尉,爲右衞率府兵曹。”他被任爲河西尉,未赴,又改任右衞率府兵曹參軍。職務爲看守兵甲器仗,管理門禁鎖鑰,與詩人政治抱負相去甚遠。故作此詩解嘲,實係憤慨當權者不能用賢。贈,自贈。因有自嘲意,故云“戲”。

    〔二〕折腰:鞠躬致敬。用晉陶淵明不肯爲五斗米折腰事。《宋書·陶潛傳》:“(潛)爲彭澤令……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爲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

    〔三〕趨走:奔走,指拜謁、迎送上司。兩句敍就任率府兵曹參軍的原因。

    〔四〕託:託庇。句意爲託朝廷之庇,賴閑職微禄,得以縱飲狂歌。此固戲語,實含不得已的悲痛。

    〔五〕故山:指當時家屬所在地奉先。歸興盡:言職務羈身,無還家之興。飈:暴風。句意謂思家時惟臨風回首而已。

    去矣行〔一〕

    君不見鞲上鷹,一飽即飛掣〔二〕。焉能作堂上燕,銜泥附炎熱〔三〕?野人曠蕩無靦顔,豈可久在王侯間〔四〕?未試囊中餐玉法,明朝且入藍田山〔五〕。

    〔一〕天寶十四載作。時杜甫任右衞率府兵曹參軍,欲辭官,作此以明志。

    〔二〕鞲:架鷹人所縛臂衣。《史記·滑稽列傳》:“髡帣鞲鞠。”索隱云:“鞲音溝,臂扞也。”飛掣:飛走。杜詩《送高三十五書記十五韻》:“飢鷹未飽肉,側翅隨人飛。”鷹未飽隨人,一飽即飛,自喻野性難馴。

    〔三〕燕:喻勢利小人。附炎熱:趨炎附勢。謂寧效鷹之飛颺天空,不願效燕之趨炎附勢。

    〔四〕野人:杜甫自謂。曠蕩:胸懷灑脱。靦(tiǎn)顔:即厚臉皮。自陳胸懷曠蕩,無奴顔媚骨,何能周旋於王侯之間?

    〔五〕餐玉法:道家吞食玉屑,以圖長生不老之法。《魏書·李預傳》:“(李預)居長安,每羨古人餐玉之法,乃採訪藍田,躬往攻掘。得若環璧雜器形者大小百餘。……預乃椎七十枚爲屑,日服食之。”藍田山:《大清一統志》:“陝西西安府:藍田山在藍田縣東。”産美玉,又名玉山。藍田餐玉,申足辭官遯世之意。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一〕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二〕。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三〕。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四〕。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五〕。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内熱〔六〕。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七〕。非無江海志,瀟灑送日月〔八〕。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九〕。當今廊廟具,構廈豈云缺〔一〇〕?葵藿傾太陽,物性固難奪〔一一〕。顧惟螻蟻輩,但自求其穴〔一二〕。胡爲慕大鯨,輒擬偃溟渤〔一三〕?以兹悟生理,獨恥事干謁〔一四〕。兀兀遂至今,忍爲塵埃没〔一五〕?終愧巢與由,未能易其節〔一六〕。沉飲聊自適,放歌破愁絶〔一七〕。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一八〕。天衢陰崢嶸,客子中夜發〔一九〕。霜嚴衣帶斷,指直不得結〔二〇〕。凌晨過驪山,御榻在嵽嵲〔二一〕。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二二〕。瑶池氣鬱律,羽林相摩戛〔二三〕。君臣留歡娱,樂動殷膠葛〔二四〕。賜浴皆長纓,與宴非短褐〔二五〕。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二六〕。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二七〕。聖人筐篚恩,實欲邦國活〔二八〕。臣如忽至理,君豈棄此物〔二九〕?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戰慄〔三〇〕。况聞内金盤,盡在衞霍室〔三一〕。中堂舞神仙,烟霧蒙玉質〔三二〕。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三三〕。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三四〕。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三五〕。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三六〕!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三七〕。羣水從西下,極目高崪兀〔三八〕。疑是崆峒來,恐觸天柱折〔三九〕。河梁幸未坼,枝撑聲窸窣〔四〇〕。行李相攀援,川廣不可越〔四一〕。老妻寄異縣〔四二〕,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四三〕。入門聞號咷,幼子饑已卒〔四四〕。吾寧捨一哀,里巷亦嗚咽〔四五〕。所愧爲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貧窶有倉卒〔四六〕?生常免租税,名不隸征伐〔四七〕。撫迹猶酸辛,平人固騷屑〔四八〕。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四九〕。憂端齊終南,澒洞不可掇〔五〇〕!

    〔一〕天寶十四載十一月杜甫由長安去奉先縣探望家屬,路過驪山,玄宗與楊貴妃正在驪山宴遊,而安禄山已在范陽興亂,消息雖未傳至長安,詩人却已預感到危機。此詩寫自己的抱負,旅途的見聞,到家後不幸的情况,用“詠懷”作標題,表達了他的憂時憤世的感情。

    〔二〕杜陵:地名。見前《投簡咸華兩縣諸子》注。杜甫的遠祖杜預是杜陵人,故祖籍是杜陵。在長安時,也曾居於杜陵東南的杜曲,故自稱杜陵布衣。老大:杜甫是年四十四歲。拙:憤詞,言不合時宜。

    〔三〕許身:自期,自許。竊比:私比。稷與契(xiè):稷,堯時賢臣,教民種植五穀;契,舜時賢臣,掌管教化。《孟子·離婁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此爲杜甫自比稷契的用意所在。以契代禹,是爲了押韻,也有不敢自比帝王之意。

    〔四〕濩落:同“瓠落”。《莊子·逍遥遊》:“剖之以爲瓢,則瓠落無所容。”空大而無所容貌,《新唐書》本傳:“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故爲世俗所不容。愛國愛民而不爲人所理解,實爲他始料所未及,故曰“居然成濩落”。契闊:勤苦,困頓。《詩·邶風·擊鼓》:“死生契闊。”句意謂寧窮困到老,也不放棄素志。

    〔五〕蓋棺句:猶死而後已。《韓詩外傳》卷八:“孔子曰:故學而不已,蓋棺乃止。”覬(jì)豁:希望能達到目的。覬:希求。豁:達到。

    〔六〕窮年:整年,累年。黎元:百姓。《漢書·谷永傳》:“永對曰:……使天下黎元咸安家樂業。”腸:一本作“腹”,非。腸是心腸,腸熱即焦慮之意。

    〔七〕取笑:爲人所竊笑。同學:猶同輩,時人。翁:猶今所謂“老爺們”,暗寓諷刺。浩歌:慷慨高歌。彌:更加。兩句謂他人越竊笑,則意志彌堅。

    〔八〕江海志:放浪江海之志。瀟灑:無拘無束貌。晁冲之《僧舍小山》詩:“此老絶瀟洒,久參曹洞禪。”

    〔九〕堯舜:見前《奉贈韋左丞丈》注。此喻玄宗。永訣:長别。

    〔一〇〕廊廟具:國家棟樑之材。廊廟,朝廷。《陳書·杜之偉傳》:“彊識俊才,頗有名當世,吏部尚書張纘深知之,以爲廊廟器也。”構廈句:言朝廷不乏棟樑之材,構造大廈難道缺人嗎?言外之意爲朝廷自認爲人材濟濟,毫無訪求遺賢之心。杜甫此語係針對李林甫借口“野無遺賢”,堵死出身寒族的知識分子仕進之路一事而發。

    〔一一〕葵:冬葵,園蔬類。藿:荳葉,草類。葵藿性均向陽。曹植《求通親親表》:“若葵藿之傾太陽,雖不爲回光,然向之者誠也。”唐太宗《賦得白日半西山》詩:“藿葉隨光轉,葵心逐照傾。”此係杜甫自喻向君之誠。難:一本作“莫”。奪:強取,改易。《論語·子罕》:“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難奪,即本性難移。

    〔一二〕螻蟻輩:喻目光短淺的文武朝臣。《韓詩外傳》卷八:“夫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爲螻蟻所制。”杜甫常將身居朝廷的王侯視同螻蟻,集中《謁文公上房》詩:“王侯與螻蟻,同盡歸丘墟。”求其穴:意爲目光短淺,但知營謀眼前的榮華富貴。

    〔一三〕鯨:大魚。《文選·海賦》:“其魚則横海之鯨,……戛岩?,偃高濤。”偃:側身於其中。《莊子·庚桑楚》:“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注云:“偃,謂屏側也。”轉爲動詞用,則作“屏側於其間”解。溟渤:大海。詩意謂朝中皆識見淺陋之輩,自己何必懷抱壯志,便擬模效棲息于海中的大鯨?其意實與賈誼《弔屈原賦》:“彼尋常之汚瀆兮,豈能容夫吞舟之巨魚?横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于螻蟻”同一機軸。集中《短歌行贈王郎司置》“鯨魚跋浪滄溟開。”是正說,這兩句是反說。

    〔一四〕悟生理:明人生處世之道。語本嵇康《養生論》:“悟生理之易失”。一本“悟”作“悞”,意亦可通,但不及“悟”字義勝,蓋謂不屑如螻蟻輩之自求其穴,以此悟人生之應恥向此輩干謁也。干謁:求請權貴。

    〔一五〕兀兀:孤獨窮困貌。韓愈《進學解》:“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忍:豈甘心。

    〔一六〕巢與由:巢父、許由。都是傳說中唐堯時避世隱居的高士。阮籍《詠懷》詩:“巢、由抗高節。”其:指代杜甫自己。節:志節。即竊比稷、契的節操。意爲自己和巢父、許由異趣,不能學兩人之高蹈,故云“終愧”。

    〔一七〕沉飲:沉湎于酒。自適:自得其樂。《莊子·大宗師》:“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適,一本作“遣”,意較淺,不可取。破愁絶:破除極端的愁悶。破,一本作“頗”,非。

    〔一八〕歲暮句:杜甫去奉先縣在十一月初,故云。高岡裂:極言寒風之烈。

    〔一九〕天衢:天空。崢嶸:山高貌,喻陰寒濕氣瀰漫之狀。客子:杜甫自謂。中夜發:半夜啓程。

    〔二〇〕得:一本作“能”。結:指繫結衣帶。

    〔二一〕驪山:在今陝西省臨潼縣東南。山上有温泉,築有温泉宫,後改名華清宫。《新唐書·楊國忠傳》:“帝常歲十月幸華清宫,春乃還。而諸楊湯沐館在宫東垣,連蔓相照。帝臨幸,必徧五家,賞賚不訾。”嵽嵲(dié niè):山高峻貌。謂御床在高峻的驪山上。

    〔二二〕蚩尤:傳說蚩尤與黄帝戰於涿鹿之野,興大霧,黄帝的軍隊爲之昏迷。這裏以“蚩尤”代表大霧。蹴踏:步履踢踏。崖谷滑:凌晨霜露未乾,又有大霧,所以山路濕滑。

    〔二三〕瑶池:傳說中西王母宴會之處。此指驪山的温泉。鬱律:暖氣蒸騰貌。羽林:皇家禁衞軍。唐分禁衞軍爲左右神策、左右羽林、左右龍武六軍。《唐會要》卷七十二:“垂拱元年五月十七日置左右羽林軍。”又《漢書·百官公卿表》顔師古注:“羽林亦宿衞之官,言其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摩戛:兵器摩擦時的輕微響聲。

    〔二四〕殷(yīn):盛大,厚重。《易·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王弼注:“用此殷盛之樂薦祭上帝也。”膠葛:一本作“樛嶱”,非。司馬相如《上林賦》:“張樂乎膠葛之?。”郭璞注:“言曠遠深貌也。”

    〔二五〕長纓:貴官領下冠帶。這裏指代貴官。《明皇雜録》:“玄宗幸華清宫,新廣湯池。……又嘗于宫中置長湯屋數十間。”鄭嵎《津陽門詩》注:“宫内除供奉兩湯池内外,更有湯十六所,長湯每賜諸嬪御,其修廣與諸湯不侔,甃以文瑶寶石,中央有玉蓮捧湯泉,噴以成池。又縫綴錦綉爲鳧雁于水中。上時于其間泛鈒鏤小舟以嬉遊焉。”又《安禄山事蹟》卷上:“禄山將及戲水,楊國忠兄弟、虢國姊妹並至新豐,……所至之處,皆御賜膳,……至温泉賜浴。”短褐:見前《冬日有懷李白》注。貧賤者所服,指代平民。賈誼《過秦論》:“夫寒者利裋褐。”兩句謂與宴樂者皆貴官而無平民。

    〔二六〕彤庭:即朝廷。彤:朱紅色。古代宫殿都用朱漆塗飾。班固《西都賦》:“玉階彤庭。”帛:絹帛。《通鑑》卷二一六:“(天寶)八載春二月戊申,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積粟帛動以萬計。楊釗(國忠)奏請所在糶變爲輕貨,及徵丁租地税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牣,古今罕儔,故上帥羣臣觀之,賜釗紫衣金魚以賞之。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出:生産,織造。

    〔二七〕城闕:指京城,皇家。闕,宫門上的望樓。《通攷·國用》一:“唐天寶以來,海内富實,天下歲入之物,租錢二百餘萬緡,粟千九百八十餘萬斛,庸調絹七百四十萬疋,綿百八十餘萬屯,布千三十五萬餘端。天子驕於佚樂,而用不知節,大抵用物之數,常過于所入。於是錢穀之臣,始事朘削。太府卿楊崇禮句剥分銖,有欠折漬損者,州縣督送,歷年不止。其子慎矜專知太府,次子慎名知京倉,亦以苛刻結主恩。王鉷爲户口色役使,歲進錢百億萬緡,非租庸正額者,積百寶大盈庫,以供天子燕私。”又《通典·食貨》六:“天寶中天下計帳,户約有八百九十餘萬,其税錢約得二百餘萬貫,其地税約得千二百四十餘萬石,課丁八百二十餘萬。……大凡都計租税庸調,每歲錢、粟、絹、綿、布約得五千二百二十餘萬端、疋、屯、貫、石,諸色資課及句剥所獲不在其中。”兩句即反映上述史實。

    〔二八〕聖人:古代對皇帝的慣稱。《通鑑》卷二一八:“軍士指之(指肅宗)竊言曰:‘衣黄者,聖人也’。”此處指玄宗。筐、篚:竹器名。古制,皇帝賜宴,宴罷用筐、篚盛幣帛賞賜羣臣,意在誘勉羣臣効忠國家。《詩·小雅·鹿鳴序》:“《鹿鳴》,燕羣臣嘉賓也,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欲:一本作“願”。邦國活:國家得到治理。《梁書·王珍國傳》:“齊高帝手敕云:卿愛人活國,甚副吾意也。”活,猶甦生,喻治理。

    〔二九〕臣如兩句:意謂臣下如忽視受賞必須勉力治國之理,君王豈非虚糜財物?黄生云:“本諷朝廷賞賚無節,然但歸咎臣下虚糜主上之賜,深得立言之體。”言杜詩明刺羣臣,實諷人君。

    〔三〇〕多士:羣臣。語出《詩·大雅·文王》:“濟濟多士。”戰慄:警惕戒懼。

    〔三一〕内金盤:宫廷中的器用。皇帝宫禁稱大内。唐朝有東内、西内、南内。衞、霍:衞青、霍去病的略稱。兩家均漢武帝時外戚。此喻楊國忠兄弟姊妹。衞、霍猶知效忠漢室,楊國忠一家則奸佞導亂,性質有異,此僅取其同爲外戚一點。

    〔三二〕中堂:即廳堂。神仙:指舞女歌妓。或謂即指楊貴妃姊妹,亦通。司馬相如《子虚賦》:“眇眇忽忽,若神仙之髣髴。”舞:一本作“有”,未若“舞”字生動。烟霧:指輕薄的紗羅。玉質:即玉體。《藝文類聚·樂部三》引張衡《舞賦》:“粉黛施兮玉質粲。”

    〔三三〕悲管、清瑟:絲竹合奏。悲、清:形容音樂聲調之美。逐:伴隨。

    〔三四〕駝蹄:駝背隆起的肉叫駝峯,《麗人行》:“紫駝之峯出翠釜。”蹄可能指某種獸蹄,泛指珍貴食品。橙、橘:都産在南方,北方爲珍貴果品。霜、香:言其精潔甘美。壓:猶堆、垛。橙、橘相壓,極寫其多。

    〔三五〕朱門:指富貴人家。路:猶“野”。《藝文類聚·人部八》引王孫子《新書》:“楚莊王攻宋,廚有臭肉,罇有敗酒,將軍子重諫曰:‘今君廚肉臭而不可食,罇酒敗而不可飲,而三軍之士皆有饑色。’”又《三國志·魏書·袁術傳》:“后宫數百,皆服綺縠,餘粱肉,而士卒凍餒,江、淮間空盡。”杜甫從富貴人家衣食輿馬歌舞之盛,聯想到民間饑寒疾困,痛斥統治階級剥削的罪惡。

    〔三六〕榮:申上朱門的尊榮。枯:申上凍死骨。咫尺異:宫牆内外,近在咫尺,一榮一枯,有天淵之别。難再述:猶不忍細敍。

    〔三七〕北轅:駕車北駛。涇、渭:見前《奉贈韋左丞丈》注。官渡:公家設立的渡口,趙次公云:“涇渭二河官所置渡也。”並非指曹操與袁紹作戰的官渡。改轍:改道。指轉向洛河。杜甫這次回家,出長安,東經昭應,到涇、渭二水合流處,在華陰渡口轉入洛河,然後到奉先(奉先在洛河西),故云“又改轍”。

    〔三八〕羣水:一本作“羣冰”,非。洛河西受漆、沮二水及葫蘆河水,故云。崒兀:高峻貌。形容波浪高涌如山。

    〔三九〕崆峒:山名。見前《送高三十五書記》注。涇水、蒲水、馬連河等羣水,都來自西北。天柱折:形容水勢猛烈。《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爲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絶。”集中《送從弟亞赴安西判官》詩:“宗廟尚爲灰,君臣俱下淚。崆峒地無軸,青海天軒輊。”作于天寶之亂以後,此詩則作于天寶之亂以前。憂慮國家的危亡,寄託相同。

    〔四〇〕河梁:河橋。坼:坍毁。枝撐:交叉支柱。窸窣(xí shuài):動摇聲。李賀《神弦》:“海神山鬼來座中,紙錢窸窣鳴風。”窸窣均象聲。

    〔四一〕行李:行人,使者。《左傳·僖公》三十年:“行李之往來,共(供)其乏困。”杜預注:“行李,使人也。”李,一本作“旅”。攀援:牽引。不可越:一本作“且可越”,謂僅能互相牽挽而過,亦可通。坼,一本作“拆”。朱鶴齡云:“禄山反書至,帝雖未信,一時人情恇擾,議斷河橋,爲奔竄地,所以行李攀援而急渡也。觀‘河梁幸未坼’句可見。”

    〔四二〕寄:僑寓、客居。異縣:指奉先縣。

    〔四三〕庶:庶幾,希冀之詞。共飢渴:猶共患難。

    〔四四〕號咷:啼哭呼號。饑:一本作“餓”。

    〔四五〕寧捨一哀:語本《禮記·檀弓上》:“夫子曰:予嚮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里巷:鄰居。嗚咽:哭泣聲。兩句謂即使肯割捨喪子之痛,然鄰里尚爲之哭泣,爲人父者怎能不悲哀呢?

    〔四六〕登:成熟。《孟子·滕文公上》:“五穀不登。”窶(jǔ):窮困。《詩·邶風·北門》:“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倉卒(cù):急遽。《漢書·王嘉傳》:“臨事倉卒乃求。”引申爲意外事故。意爲孰知秋穀方熟人皆獲食時,貧困之家却有餓死兒子之變呢?

    〔四七〕免租税:據《唐書·食貨志》載:“若老及男廢疾、篤疾、寡妻妾、部曲、客女、奴婢及視九品以上官,不課。”隸征伐:名列應徵兵役之册。杜甫任右衞率府兵曹參軍,享有豁免租税和兵役之權。

    〔四八〕撫迹:猶撫事,指幼子餓死。猶:一本作“獨”。平人:即平民,唐人避太宗李世民諱,改“民”爲“人”。騷屑:騷動不安。《楚辭·九嘆·思古》:“風騷屑以摇木兮。”兩句謂自己身爲下級官員,可免租免役,孩子尚不免餓死,平民之騷動不安,理有固然矣。

    〔四九〕失業徒:失去土地産業者,與今語“失業者”含義不同。《漢書·高帝紀》:“上奉玉巵爲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賴,不能治産業,不如仲力(力耕),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又《三國志·魏書·司馬朗傳》:“以爲宜復井田,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遠戍卒:遠守邊疆的士兵。

    〔五〇〕終南:見前《奉贈韋左丞丈》注。形容憂憤之高。澒(hòng)洞:無邊際貌。《淮南子·精神訓》:“古未有天地之時,……澒濛鴻洞,莫知其門。”高誘注:“皆無形之象。”掇:收拾。形容憂思漫無邊際,不可收拾。

    月夜〔一〕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二〕。遥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四〕。何時倚虚幌,雙照淚痕乾〔五〕?

    〔一〕天寶十五載(七五六)秋作。是年六月,安禄山叛軍陷潼關,杜甫攜家逃難至鄜州。七月,肅宗在靈武(今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西北)即位。杜甫單身投奔行在,途中被叛軍所俘,帶至長安。此詩在被俘後八月裏對月懷念妻子而作。

    〔二〕鄜州:《元和郡縣志》:“關内道鄜州:漢爲上郡雕陰縣之地。按漢雕陰在今洛交縣北三十里,雕陰故城是也。”地即今陝西省富縣。閨中:本義是内室,後多指女子卧室。江淹《别賦》:“閨中風暖,陌上草熏。”不寫自己看月,而寫妻子看月,思家之切可知。

    〔三〕未解句:言小兒無知,不解其母望月思夫心事,寫兒女不解,正寫妻之閨愁;寫妻之閨愁,正寫己思家之切。

    〔四〕香霧:雙關語,言夜霧着鬢而香,香霧又指髮鬢中膏沐香氣。雲鬟:蓬鬆如雲的環形髮髻。范成大《新作景亭程咏之提刑賦詩次其韻》:“花邊霧鬢風鬟滿,酒畔雲衣月扇香。”即承襲杜甫句意。清輝:指月光。霧濕雲鬟,光寒玉臂,係設想妻子望月之久、耿耿不眠情景。

    〔五〕虚幌:稀薄透明的帷幕。江淹《王徵君養疾》詩:“煉藥矚虚幌,泛瑟卧遥帷。”兩句謂何時方能同倚薄帷望月,讓月光照乾眼淚呢?王嗣奭云:“意本思家,而偏想家人之思我,已進一層。至念及兒女之不能思,又進一層。須溪云:‘愈緩愈悲’是也。‘雲鬟’、‘玉臂’,語麗而情更悲。至於‘雙照’可以自慰矣,而仍帶‘淚痕’說,與泊船悲喜,驚定拭淚同。皆至情也。”

    悲陳陶〔一〕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二〕。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三〕。羣胡歸來血洗箭,仍唱夷歌飲都市〔四〕。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五〕。

    〔一〕此詩作於至德元載(七五六)冬。陳陶:地名,又稱陳陶斜或陳濤斜,在今陝西省咸陽市東。《舊唐書·房琯傳》:“(琯)自請將兵以誅寇孽,收復京都,肅宗望其成功,許之。詔加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乃與子儀、光弼等計會進兵。琯請自選參佐,乃以御史中丞鄧景山爲副,户部侍郎李揖爲行軍司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誥賈至、右司郎中魏少遊爲判官,給事中劉秩爲參謀。既行,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琯分爲三軍:遣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今陝西省周至縣)入;劉悊(《通鑑》卷二一九作劉貴哲)將中軍,自武功(今陝西省武功縣)入;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今陝西省乾縣)入;琯自將中軍,爲前鋒。十月庚子,師次便橋。辛丑(二十一日)二軍(中軍和北軍)先遇賊於咸陽縣之陳濤斜,接戰,官軍敗績。”杜甫時在淪陷中的長安,得悉極痛,作此詩以哀悼是役捐軀官軍。

    〔二〕孟冬:農曆十月。十郡:指西北十郡。指戰士籍貫。良家子:參見前《後出塞》注。《漢書·李廣傳》:“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王先謙補注:“周壽昌曰:漢制,凡從軍不在七科謫内者,謂之良家子。”陳陶澤:即陳陶斜,因係一片沼澤地,故名。血作澤水:極言死人之多。

    〔三〕野曠兩句:形容不戰自潰後的戰場景象。《舊唐書·房琯傳》:“時琯用春秋車戰之法,以車二千乘,馬步夾之。既戰,賊順風揚塵鼓譟,牛皆震駭,因縛芻縱火焚之,人畜撓敗,爲所傷殺者四萬餘人,存者數千而已。”此戰主要因房琯係書生,倉卒率領未經訓練協調的軍隊,又無實際作戰經驗,食古不化,妄用古代戰術,以至兩軍未接,即告潰敗。

    〔四〕羣胡:指安禄山叛兵。安禄山爲胡人,部下又多蕃將,所部亦均胡化。血洗箭:血,一本作“雪”。兩字均可通。夷歌:胡人歌曲。兩句極寫羣胡的驕縱。

    〔五〕向北啼:當時肅宗在靈武即位,靈武在長安之北。兩句寫長安人民盼望官軍之殷切。《通鑑》卷二一八,至德元載:“(安禄山)既得長安,命大索三日,并其私財盡掠之。……民間騷然,益思唐室。自上(肅宗)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里爲空。”杜甫所寫均當時事實。

    悲青坂〔一〕

    我軍青坂在東門,天寒飲馬太白窟〔二〕。黄頭奚兒日向西,數騎彎弓敢馳突〔三〕。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烟白是骨〔四〕。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五〕!

    〔一〕此詩與《悲陳陶》爲同時所作。青坂:地名,不詳確切地點。錢謙益云:“陳濤斜在咸陽。房琯師次便橋,便橋在咸陽縣西南十里,架渭水上。則青坂去陳濤便橋當不遠。”陳陶斜敗後,房琯本持重不進,以待戰機,但被監軍宦官邢延恩等督促,蒼黄失據,遂及于敗。《舊唐書·房琯傳》:“癸卯(二十三日),琯又率南軍即戰,復敗。希文、劉悊並降於賊。琯等奔赴行在,肉袒請罪。”這次戰爭,唐軍主力大傷,短期不能恢復了。

    〔二〕太白:山名,在武功縣西南,離長安二百里,爲終南山西部高峯,山頂長年積雪,故稱太白。古有“武功太白,去天三百”之謡。窟:指泉水、水塘。從地望言,青坂離終南較近,離太白較遠。時當冬季,終南也積雪皚皚,與太白相似,或者即以太白稱終南。錢謙益云:“琯先分三軍,劉悊將中軍,自武功入,故曰‘飲馬太白窟’。”此說亦可通。

    〔三〕黄頭奚兒:指安禄山所部邊疆少數民族士兵。奚屬東夷部族。黄頭奚是奚族部落之一。《舊唐書·北狄傳》:“室韋者,契丹之别類也。居峱越河北。……我唐有九部焉。所謂嶺西室韋,山北室韋,黄頭室韋,……”《舊唐書·北狄傳》:“奚國,蓋匈奴之别種也,所居亦鮮卑故地。”又《新唐書·北狄傳》:“奚亦東胡種,……元魏時,自號庫真奚。……至隋,始去庫真,但曰奚。”一說奚兒即胡兒,亦可通。日向西:天天向西進犯。安禄山反於范陽,長安在范陽之西。《安禄山事蹟》卷中:“十一月九日,禄山起兵反,以同羅、契丹、室韋、曳落河兼范陽、平盧、河東、幽薊之衆,號爲父子軍。”數騎句:言少數敵軍馬隊就敢彎弓搭箭馳驟衝鋒。極寫唐兵潰敗後叛軍驕縱之狀。

    〔四〕蕭瑟:蕭條冷落。野:原野,一本作“晚”,一本作“已”。兩句點染兵燹中原野蕭條凄涼景象。

    〔五〕附書:捎信。倉卒:此處有急躁冒進之意。謂盼官軍能忍耐,等待明年再收復兩京,切忌倉卒作戰。“倉卒”二字正是對房琯這次用兵錯誤的確評。《舊唐書·房琯傳》:“及與賊對壘,琯欲持重以伺之,爲中使邢延恩等督戰,蒼黄失據,遂及於敗。”朱鶴齡云:“陳陶之敗,與潼關之敗,其失皆以中人促戰。不當專爲琯罪也,故子美深悲之。”杜甫深謀遠慮,建議充實力量,以待時機。其後,至德二載,唐兵果然在香積寺一戰獲捷,說明杜甫料事之確。

    對雪〔一〕

    戰哭多新鬼,愁吟獨老翁〔二〕。亂雲低薄暮,急雪舞迴風〔三〕。瓢棄樽無綠,爐存火似紅〔四〕。數州消息斷,愁坐正書空〔五〕。

    〔一〕此詩作於至德元載冬。是年十月,房琯大敗於陳陶斜,形勢不振。詩人雖題作“對雪”,實係慨嘆時事。寫獨自陷在賊中萬分焦愁的心情。

    〔二〕多新鬼:指陳陶斜一戰敗死之衆。老翁:杜甫自謂。當時京城達官貴人紛紛投降安禄山,無人關心國家的危亡,故用一“獨”字。

    〔三〕亂雲兩句:寫冬景肅殺,實寓情於景,自抒陷身賊中的焦愁心情。

    〔四〕瓢棄:無酒可舀,瓢自可棄。綠:即酒,亦稱“綠蟻”。謝朓《在郡卧病呈沈尚書》:“綠蟻方獨持”。爐存句:言有火爐而無火,但存想像中火的紅光。兩句極寫雪天窮困景况。

    〔五〕數州句:當時杜甫的家屬和弟、妹分處數州,身陷賊中,音信隔絶。書空:《世說新語·黜免》:“殷中軍(浩)被廢,在信安終日恒書空作字,……竊視,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後人遂常以“咄咄書空”形容悲憤愁悶之狀。

    春望〔一〕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二〕。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三〕。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四〕。

    〔一〕此詩爲至德二載(七五七)三月身陷賊中時所作。寫國破家亡後的内心痛苦。

    〔二〕山河在:山河依舊。草木深:草木叢生。花濺淚:可解爲人見花而濺淚,亦可解爲花似有知,亦感時而濺淚。下“鳥驚心”句同。集中《贈王二十四契侍御四十韻》:“曉鶯工迸淚,秋月解傷神。”爲後一義;司馬光云:“國破山河在,明無餘物矣;城春草木深,明無人跡矣。花鳥平時可娱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爲前一義。

    〔三〕烽火句:是年春季,史思明、蔡希德等圍攻太原,受到李光弼的抵禦;郭子儀引兵自鄜州出擊崔乾祐於河東;安守忠從長安出兵西犯武功;各方戰事緊張,烽火不息。抵:猶當、值。

    〔四〕白頭句:用《詩·邶風·靜女》:“搔首踟蹰”句,以表惶急無奈之情。髮本稀,頻搔則愈短少矣。渾:簡直。渾欲句:鮑照《擬行路難》詩:“白髮零落不勝簪。”簪:用以插髮髻連冠的飾具。杜甫時年四十六歲,未必頭白髮稀,係自嘆苦厄憔悴之狀。

    塞蘆子〔一〕

    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二〕。邊兵盡東征,城内空荆杞〔三〕。思明割懷衞,秀巖西未已〔四〕。迴略大荒來,崤函蓋虚爾〔五〕。延州秦北户,關防猶可倚〔六〕。焉得一萬人,疾驅塞蘆子?岐有薛大夫,旁制山賊起〔七〕。近聞昆戎徒〔八〕,爲退三百里。蘆關扼兩寇,深意實在此〔九〕。誰能叫帝閽,胡行速如鬼〔一〇〕!

    〔一〕此詩作於至德二載春。時官軍東征安禄山,詩人心懼史思明、高秀巖乘北方邊防空虚之機,向西侵擾,威脅靈武,故主張分兵扼守延州之北的蘆子關,以防不虞。王嗣奭云:“此篇直作籌時條議,剴切敷陳,灼見情勢,真可運籌决勝。”蘆子:關名。在今陝西省安塞縣西北。塞:堵防。屯兵以塞蘆子關,故云“塞蘆子”。

    〔二〕五城:指朔方節度使所領定遠、豐安及東、中、西三受降城。定遠,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平羅縣東南。豐安,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衞縣境。三受降城,東城、中城、西城都在今内蒙古自治區境内。五城都在黄河以北,故云“隔河水”。

    〔三〕邊兵:指原來鎮守五城的兵。空荆杞:言城空無人,但有荆棘枸杞叢生。

    〔四〕思明:即史思明。《舊唐書》本傳:“史思明本名窣干,……突厥雜種胡人也。”玄宗改名思明,爲安禄山舊將。割懷衞:放棄懷、衞。指史思明引兵北向攻取太原。懷州,即今河南省沁陽縣;衞州,即今河南省汲縣。秀巖:即高秀巖。本哥舒翰部將,後降安禄山,爲僞河東節度使。西未已:指高秀巖與史思明、蔡希德合攻太原,西窺延州事。《通鑑》卷二一九,至德二載:“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巖自大同,牛廷介自范陽,引兵共十萬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餘團練烏合之衆不滿萬人,思明以爲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當遂長驅取朔方河隴。”

    〔五〕迴略:迂迴經略。略,有圖、徇之意。大荒:指西北荒涼的朔方、隴右等地。史思明等進攻太原,意在長驅西進,爭取朔方、隴右之地,包圍關中。崤函:崤即崤山,是函谷關的東端,在今河南省陝縣;函即函谷關,是從崤山到潼津(唐縣名,即今陝西省潼關縣)的要隘。賈誼《過秦論》中有“崤函之固”一語,係關中與中原咽喉。蓋虚爾:言若賊兵迂迴朔方、河隴,包圍關中,則“崤函之固”雖有若無。

    〔六〕延州:即今陝西省延安市。秦北户:秦地的北門,出入要衝。關防:指蘆子關。

    〔七〕岐:唐扶風郡(今陝西省扶風縣),即古代岐地。薛大夫:即薛景仙,至德元載爲扶風太守兼防禦使。虢國夫人及其子、楊國忠家屬從馬嵬驛逃亡,均由他捕殺。扶風失陷亦由他克復。故頗爲豪傑所歸附。《通鑑》卷二一八,至德元載:“以陳倉令薛景仙爲扶風太守兼防禦使。……賊遣兵寇扶風,薛景仙擊却之。……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遥應官軍。……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山賊:指吐蕃。安、史亂後,吐蕃曾於至德年間誘使党項爲向導以入侵。唐朝當時的主要敵人是安、史叛軍;吐蕃、党項僅如山寇趁火打劫,薛景仙除擊退安、史胡兵外,並防禦吐蕃侵襲,故云“旁制”。

    〔八〕昆戎:即昆夷,古代西戎國名。《孟子·梁惠王下》:“文王事昆夷。”此處指屬西方羌族的吐蕃、党項。

    〔九〕兩寇:指史思明、高秀巖。深意:即塞蘆子的策畫。

    〔一〇〕帝閽:揚雄《甘泉賦》:“選巫咸兮叫帝閽。”原指天帝之門,借指朝廷。胡行句:言胡兵行動迅速,防禦事急。

    哀江頭〔一〕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二〕。江頭宫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爲誰綠〔三〕?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顔色〔四〕。昭陽殿裏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五〕。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黄金勒〔六〕。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七〕。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汚遊魂歸不得〔八〕!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九〕。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一〇〕?黄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一一〕。

    〔一〕此詩爲至德二載春陷賊時所作。江:即曲江,見前《樂遊園歌》注。此詩揭露唐代最高統治者因荒淫召禍,描寫國破家亡的慘象。

    〔二〕少陵:見前《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注。吞聲哭:飲泣。潛行:陷身賊中,不敢抛頭露面,故潛行。曲:江灣,此指隱蔽處。

    〔三〕江頭宫殿:指曲江邊的紫雲樓、芙蓉苑、杏園、慈恩寺等。鎖千門:宫殿盡鎖,無人居住。細柳新蒲:康駢《劇談録》卷下,記曲江“入夏則菰蒲葱翠,柳陰四合,碧波紅蕖,湛然可愛。”爲誰綠:言無人欣賞。兩句寫曲江戰亂後冷落景象,有故宫禾黍之悲。

    〔四〕霓旌:皇帝儀仗中如虹霓般綴着五色羽毛的彩旗。南苑:即芙蓉苑,見前《樂遊園歌》注。生顔色:充滿生機,顔色鮮豔。

    〔五〕昭陽殿:漢朝宫殿名。漢成帝寵幸趙飛燕,立爲皇后,令居昭陽殿。此借喻楊貴妃。輦:帝后所乘之車。同輦隨君:暗用班倢伃不肯與漢成帝同輦故事。《漢書·外戚傳》:“成帝遊於後庭,嘗欲與倢伃同輦載,倢伃辭曰:‘觀古圖畫,聖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迺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詩人不但譏楊貴妃無班倢伃之德,同輦侍君,亦暗諷玄宗之不能持正。

    〔六〕才人:《新唐書·百官志》:“内官才人七人,正四品。”皇帝出行時,才人武裝騎馬在輦前侍衞。齧(niè):咬。勒:馬嚼口。《明皇雜録》卷下:“上將幸華清宫,貴妃姊妹,……競購名馬,以黄金爲銜勒,組繡爲障泥,……將同入禁中,炳炳燭照,觀者如堵。”

    〔七〕仰射雲:仰射雲中飛鳥。一笑,一本作“一箭”。雙飛翼:即雙飛鳥。楊貴妃見才人武藝高超,因而爲之一笑。

    〔八〕明眸皓齒:傅毅《舞賦》:“眄般鼓則騰清眸,吐哇咬則發皓齒。”此處指楊貴妃之美貌。血汚遊魂:指楊貴妃在馬嵬驛(在今陝西省興平縣西二十五里)被縊死事。《舊唐書·后妃傳》:“(玄宗)幸至馬嵬,禁軍大將陳玄禮密啓太子誅國忠父子。既而四軍不散,玄宗遣力士宣問。對曰:‘賊本尚在。’蓋指貴妃也。力士復奏,帝不獲已,與妃詔,遂縊死於佛室。”人已死,長安又陷,故云“歸不得”。

    〔九〕清渭:即渭水。馬嵬驛南靠渭水,楊貴妃葬地在此。劍閣:由長安入川之地,玄宗入蜀所經。去住:猶死生。楊妃槀葬渭濱,玄宗西逃入蜀,彼去此住,兩無消息,即白居易《長恨歌》所謂“一别音容兩渺茫。”

    〔一〇〕臆:胸膛。豈終極:言花自開,草自綠,年年依舊,永無盡期。但花草無情,不知興亡之恨。與上句“人生有情”相對。草:一本作“水”。

    〔一一〕城南:原注:“甫家居城南。”城北:指唐代朝廷。唐朝廷在長安城北,白居易《賣炭翁》:“市南門外泥中歇”,“回車叱牛牽向北”可證。自曲江回家,須往城南,但因懷念朝廷,不禁屢“望城北”。一本作“忘城”,又作“忘南”。錢謙益謂杜甫神傷意亂,不辨南北。亦可作一解。

    雨過蘇端〔一〕

    鷄鳴風雨交,久旱雨亦好〔二〕。杖藜入春泥,無食起我早〔三〕。諸家憶所歷,一飯跡便掃〔四〕。蘇侯得數過,歡喜每傾倒〔五〕。也復可憐人,呼兒具梨棗〔六〕。濁醪必在眼,盡醉攄懷抱〔七〕。紅稠屋角花,碧秀牆隅草〔八〕。親賓縱談謔,喧鬧慰衰老〔九〕。况蒙霈澤垂,糧粒或自保〔一〇〕。妻孥隔軍壘,撥棄不擬道〔一一〕。

    〔一〕此詩作於至德二載春。原注:“端置酒”。蘇端,生平不詳。僅《新唐書·楊綰傳》記有:“蘇端,憸人也。……帝以其言醜險不實,貶端巴州員外司馬。”杜甫此年元旦曾應蘇端、薛復邀飲,作《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錢起也有《題蘇公林亭》、《蘇端林亭對酒喜雨》兩詩。從以上諸詩視之,蘇端似爲一慷慨而有才華者,與《新唐書·楊綰傳》所謂“憸人”不同。

    〔二〕鷄鳴句:用《詩·鄭風·風雨》:“風雨如晦,鷄鳴不已”意。久旱:是年春長安久旱。蘇端置酒之日,恰逢微雨,故云“雨亦好”。

    〔三〕杖藜:拄着藜杖行走。無食句:因饑不得不早起覓食。亦陶淵明《乞食》詩:“饑來驅我去”之意。

    〔四〕諸家:指往求食之家。跡便掃:言絶跡不復能去。便:一本作“更”。

    〔五〕蘇侯:指蘇端,侯,敬稱,杜甫稱李白亦謂“李侯有佳句”。得數過:可以多次去。傾倒:酌酒,一說傾心,因蘇端與一飯便不再邀請之家不同,故使他歡喜傾倒。

    〔六〕可憐人:言蘇端情誼,令人由衷地喜愛。憐:猶愛。梨棗:泛指食物。

    〔七〕必:果真、假使。《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句意謂眼前假使有酒。攄:抒發,傅毅《舞賦》:“攄予意以弘觀兮。”

    〔八〕紅稠:紅密。碧秀:青秀。均形容雨後花草的茂盛芊綿。

    〔九〕親賓兩句:描敍在蘇端處笑談融洽之狀。

    〔一〇〕霈澤垂:即天降甘霖。兩句謂久旱逢雨,雖陷賊中,糧粒有望。

    〔一一〕妻孥:即妻子。隔軍壘:言家人分處敵對雙方轄地。杜甫的妻子此時在鄜州羌村。撥棄句:猶言置之不談。王嗣奭云:“語似寬,心愈苦矣。”

    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一〕

    西憶岐陽信,無人遂却回〔二〕。眼穿當落日;心死著寒灰〔三〕。霧樹行相引;連山望忽開〔四〕。所親驚老瘦:“辛苦賊中來〔五〕。”

    〔一〕此詩共三章,作於至德二載。是年二月,肅宗抵鳳翔(今陝西省鳳翔縣)郡。四月,杜甫由長安出金光門,間道逃至鳳翔。五月,肅宗任他爲左拾遺。詩當在得官後作。《文苑英華》及别本詩題均無前六字。行在所:皇帝離京城臨時駐在之地。趙汸云:“題曰‘喜達行在所’,而詩多追說脱身歸順、間道跋涉之情狀,所謂痛定思痛,愈於在痛時也。”

    〔二〕岐陽:即鳳翔,地在岐山之陽,故名。《元和郡縣志》:“關内道鳳翔府:後魏太武於今州理東五里築雍城鎮,文帝改鎮爲岐州,隋開皇元年,於州城内置岐陽宫,岐州移於今理。大業三年,罷州爲扶風郡,武德元年復爲岐州。至德元載,改爲鳳翔郡。乾元元年,改爲鳳翔府。”又岐陽在長安之西,故云:“西憶”。信:消息。無人句:言竟無人自鳳翔逃回長安者。

    〔三〕眼穿:相望迫切,承上“西憶”句。蓋落日之方爲岐陽也。心死句:承上“無人”句。言未得消息而失望。《莊子·齊物論》:“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黄生云:“岐陽信,望官軍之再舉;唯眼穿心死,因始爲脱身之計也。”

    〔四〕霧樹:指遠樹,迷濛如在霧中。《文苑英華》作“茂樹”。行相引:人向前走,言前方樹木似在招引自己。連山:指太白山和武功山,都在鳳翔附近。句意謂鳳翔已在望中,含有無限喜悅之情。兩句言間道奔竄景色。

    〔五〕所親:向所親近之人,猶故人。辛苦句:抵鳳翔時故友慰問之辭。第一首敍自長安至鳳翔。

    其二

    愁思胡笳夕;淒涼漢苑春〔一〕。生還今日事;間道暫時人〔二〕。司隸章初覩;南陽氣已新〔三〕。喜心翻倒極:嗚咽淚霑巾〔四〕。

    〔一〕胡笳夕:胡笳悲鳴之夕。漢苑:《三輔黄圖》卷四:“(漢)三十六苑。”此處借喻長安曲江、南苑等地。兩句以陷賊時聞見追述其時之愁苦。

    〔二〕間(jiàn)道:間隙小路。暫時人:生死懸於刹那間的人。兩句謂今日已獲生還,昨日尚生死未卜。

    〔三〕司隸:指後漢光武帝劉秀。《後漢書·光武帝紀》:“更始將北都洛陽,以光武行司隸校尉,使前整修宫府。於是致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諸於繡镼,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南陽氣:劉秀爲南陽人,起兵舂陵(今湖北省棗陽縣)。《後漢書·光武帝紀》:“後望氣者蘇伯阿,爲王莽使至南陽,遥望見舂陵郭,唶曰:‘氣佳哉!鬱鬱葱葱然。’”兩句以東漢光武帝劉秀喻肅宗,言初到鳳翔即見唐朝有中興氣象。

    〔四〕喜心兩句:謂喜極而悲,不禁泣下。第二首寫喜達行在所。

    其三

    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一〕。猶瞻太白雪,喜遇武功天〔二〕。影靜千官裏,心蘇七校前〔三〕。今朝漢社稷,新數中興年〔四〕。

    〔一〕死去兩句:追想如途中遇難,亦無人報信;今已生還,轉覺當時之可憐。趙汸云:“脱一生於萬死,在道時猶不覺,及歸乃自憐耳。”

    〔二〕太白:山名,在今陝西省眉縣東南。《地圖記》:“太白山甚高,上常積雪,無草木。”武功:亦山名,在今陝西省武功縣南。《三秦記》:“俗云:武功、太白,去天三百。”二山均離行在(鳳翔)不遠,喻己重歸朝廷。

    〔三〕影靜句:謂己列身朝班之中。影,身;靜,安。心蘇:心神振發。由心如死灰而至活躍,故用一“蘇”字。七校:武臣,與上句“千官”之爲文臣相對。漢武帝增設七校尉爲京都衞戍軍。仇兆鰲云:“奔波初定,故曰影靜;精神頓爽,有似心蘇。”寫身列朝班的愉快心情。

    〔四〕漢社稷:借指唐朝。新數中興:言可重見復興。中(zhòng),與“百年垂死中興時”的“中”字同聲。最後一首寫授官立朝後對國家復興的希望。

    述懷〔一〕

    去年潼關破,妻子隔絶久〔二〕。今夏草木長,脱身得西走〔三〕。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四〕。朝廷慜生還,親故傷老醜〔五〕。涕淚受拾遺,流離主恩厚〔六〕。柴門雖得去,未忍即開口〔七〕。寄書問三川〔八〕,不知家在否?比聞同罹禍〔九〕,殺戮到鷄狗。山中漏茅屋,誰復依户牖〔一〇〕?摧頽蒼松根,地冷骨未朽〔一一〕。幾人全性命,盡室豈相偶〔一二〕?嶔岑猛虎場,鬱結迴我首〔一三〕。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後〔一四〕。反畏消息來,寸心亦何有〔一五〕?漢運初中興,生平老耽酒〔一六〕。沉思歡會處,恐作窮獨叟〔一七〕。

    〔一〕此詩爲至德二載夏任左拾遺後作。

    〔二〕潼關:在今陝西省潼關縣。安禄山破潼關在天寶十五載,即至德元載六月,故云“去年”。《舊唐書·玄宗紀》:“辛卯,哥舒翰至潼關,爲其帳下火拔歸仁(蕃將)以左右數十騎執之降賊,關門不守,京師大駭。”潼關破後,杜甫就和家室隔絶,至此已一年,故云“隔絶久”。

    〔三〕夏:指初夏。杜甫於四月逃出長安。草木長:本晉陶淵明《讀山海經》:“孟夏草木長”句意。鳳翔在長安西北,故云“西走”。

    〔四〕露兩肘:露,一本作“見”。《莊子·讓王》:“曾子居衞,緼袍無表。……捉衿而肘見。”兩句寫逃歸時衣履不完的窮困狀况。

    〔五〕慜:同“愍”,哀憐。老醜:形容憔悴衰憊。

    〔六〕涕淚:因感激皇帝的恩典而涕零。受拾遺:受,一本作“授”,皇帝涕淚以授,以杜甫身份似不稱。杜甫在至德二載五月十六日任左拾遺。《唐六典》卷八:“門下省,左拾遺二人,從八品上,……掌供奉諷諫,扈從乘輿。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大則廷議,小則上封。”據錢謙益云:他曾見到唐授左拾遺告,全文是:“襄陽杜甫,爾之才德,朕深知之,今特命爲宣義郎行左拾遺,授職之後,宜勤是職,毋怠。”(見《錢注杜詩》)流離句:言在亂離中授官,倍覺皇帝厚恩。

    〔七〕柴門:指妻子所居的鄜州。開口:指請求回家探親。言方任左拾遺,未便請求探親。

    〔八〕三川:舊縣名,在今陝西省富縣南。《元和郡縣志》:“關内道鄜州三川縣:古三水郡,以華池水、黑源水及洛水三川同會,因爲名。”杜甫家屬居住之地。

    〔九〕比:近。罹:遭遇。朱鶴齡云:“《通鑑》:禄山初反,自京畿、鄜坊,至於岐隴,皆附之。時所在寇奪,故以家之罹禍爲憂。”

    〔一〇〕漏茅屋:指羌村的家室。誰復句:言妻子生死莫卜。

    〔一一〕摧頽兩句:言摧折敗壞的蒼松根旁,因兵燹而死者屍骨横陳。

    〔一二〕盡室句:言全家豈能僥倖齊全。

    〔一三〕嶔岑:一本岑作“崟”。山勢高峻貌。張衡《思玄賦》:“嘉曾氏之歸耕兮,慕歷阪之嶔崟。”猛虎場:喻叛軍縱亂之地。兩句謂因家屬處於危地,不禁愁結胸懷,思念顧望。

    〔一四〕十月後:趙次公云:“十月謂自去年寄書已經十月,非指孟冬之十月。公往問家室,在八月初吉,此詩尚在閏月之前。”

    〔一五〕反畏句:言懼聞惡耗,無消息尚可冀其幸存也。有:猶在。高適《燕歌行》:“邊風飄颻那可度,絶域蒼茫更何有?”何有,即“何在”。李賀《苦晝短》詩:“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有”與“在”互文,寸心何有,即寸心何在,猶言神不守舍。

    〔一六〕漢運:以漢喻唐。此時形勢已有轉機,故云“初中興”。耽酒:嗜酒。句意謂生平喜酒,當兹國運好轉之時,本可開懷痛飲,此句爲結尾兩句作一波瀾。

    〔一七〕歡會處:猶歡會時。岳飛《滿江紅》詞:“怒髮衝冠,憑欄處。”即憑欄時。兩句謂誠恐此刻沉湎於全家歡會之時,家人已不復在世矣。極寫得不到家信,忐忑不安的焦慮之情。

    北征〔一〕

    皇帝二載秋,閏八月初吉〔二〕。杜子將北征,蒼茫問家室〔三〕。維時遭艱虞,朝野少暇日〔四〕。顧慚恩私被,詔許歸蓬蓽〔五〕。拜辭詣闕下,怵惕久未出〔六〕。雖乏諫諍姿,恐君有遺失〔七〕。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八〕。東胡反未已,臣甫憤所切〔九〕。揮涕戀行在,道途猶恍惚〔一〇〕。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一一〕?靡靡踰阡陌,人烟眇蕭瑟〔一二〕。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一三〕。回首鳳翔縣,旌旗晚明滅〔一四〕。前登寒山重,屢得飲馬窟〔一五〕。邠郊入地底,涇水中蕩潏〔一六〕。猛虎立我前,蒼崖吼時裂〔一七〕。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車轍〔一八〕。青雲動高興,幽事亦可悅〔一九〕。山果多瑣細,羅生雜橡栗〔二〇〕。或紅如丹砂,或黑如點漆〔二一〕。雨露之所濡,甘苦齊結實〔二二〕。緬思桃源内,益嘆身世拙〔二三〕!坡陀望鄜畤,巖谷互出没〔二四〕。我行已水濱,我僕猶木末〔二五〕。鴟鴞鳴黄桑,野鼠拱亂穴〔二六〕。夜深經戰場,寒月照白骨〔二七〕。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二八〕。遂令半秦民,殘害爲異物〔二九〕。况我墮胡塵,及歸盡華髮〔三〇〕。經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結〔三一〕。慟哭松聲迴,悲泉共幽咽〔三二〕。平生所嬌兒,顔色白勝雪〔三三〕。見耶背面啼,垢膩脚不襪〔三四〕。牀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三五〕。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三六〕。天吴及紫鳳,顛倒在短褐〔三七〕。老夫情懷惡,嘔泄卧數日〔三八〕。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凛慄〔三九〕?粉黛亦解包,衾裯稍羅列〔四〇〕。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四一〕。學母無不爲,曉妝隨手抹〔四二〕。移時施朱鉛,狼籍畫眉闊〔四三〕。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四四〕。問事競挽鬚,誰能即瞋喝〔四五〕?翻思在賊愁,甘受雜亂聒〔四六〕。新歸且慰意,生理焉得說〔四七〕?至尊尚蒙塵,幾日休練卒〔四八〕?仰觀天色改,坐覺妖氛豁〔四九〕。陰風西北來,慘淡隨回紇〔五〇〕。其王願助順,其俗善馳突〔五一〕。送兵五千人,驅馬一萬匹〔五二〕。此輩少爲貴,四方服勇决〔五三〕。所用皆鷹騰,破敵過箭疾〔五四〕。聖心頗虚佇,時議氣欲奪〔五五〕。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五六〕。官軍請深入,蓄鋭可俱發〔五七〕。此舉開青徐,旋瞻略恒碣〔五八〕。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五九〕。禍轉亡胡歲,勢成擒胡月〔六〇〕。胡命其能久?皇綱未宜絶〔六一〕。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别〔六二〕。姦臣竟葅醢,同惡隨蕩析〔六三〕。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六四〕。周漢獲再興,宣光果明哲〔六五〕。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六六〕。微爾人盡非,於今國猶活〔六七〕。淒涼大同殿,寂寞白獸闥〔六八〕。都人望翠華,佳氣向金闕〔六九〕。園陵固有神,掃灑數不缺〔七〇〕。煌煌太宗業,樹立甚宏達〔七一〕。

    〔一〕此詩題下原注:“歸至鳳翔,墨制放往鄜州作。”杜甫任左拾遺後,因上疏爲房琯辯解,觸怒肅宗,幸由宰相張鎬解救,才得免罪。不久,肅宗允許他回鄜州探親。詩作於回家後。鄜州在鳳翔東北,故稱“北征”。蔡夢弼云:“後漢班彪更始時避地涼州,發長安,作《北征賦》。故公因之作《北征》詩。”近人胡光煒云:“其結構出賦,班叔皮《北征》、曹大家《東征》、潘安仁《西征》,皆其所本,而與曹、潘兩賦尤近。”諸說皆有所據。但就其鋪陳時事,直抒憤懣言,則更近於庾信的《哀江南賦》。全詩雖言家室情况,而其中心思想,則在憂國憂民。

    〔二〕皇帝二載:肅宗至德二載。初吉:月初的吉日,爲“初一”的習慣用語。

    〔三〕蒼茫:曠遠迷茫貌。問:探望。時值亂世,生死不保,故詩人懷着蒼茫之感出行。以上四句爲全詩總綱。曹大家《東征賦》:“惟永初之有七兮,余隨子乎東征。時孟春之吉日兮,撰良辰而將行。”潘安仁《西征賦》:“歲次玄枵,月旅蕤賓。丙丁統日,乙未御辰。潘子憑軾西征,自京徂秦。”爲此四句體例所本。

    〔四〕維:發語辭。艱虞:艱苦、危難。朝野句:言國家多事,在朝的官吏和在野的百姓都忙迫少暇。

    〔五〕顧慚:自覺慚愧。恩私被:蒙皇帝私恩照顧。蓬蓽:蓬門蓽户。貧賤人所居。《晉書·皇甫謐傳贊》:“士安(皇甫謐字)好逸,棲心蓬蓽。”兩句說肅宗下詔許可他回鄜州探家。

    〔六〕詣闕下:叩見皇帝。詣,到;闕,宫門。怵惕:惶恐畏懼貌。《書·冏命》:“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久未出:言依戀朝廷,倉卒不忍離去。

    〔七〕諫諍姿:諫官的風度。下對上規勸叫“諫”,直言爭論叫“諍”。《孔叢子》卷四:“能犯顔諫諍,公正無私者。”杜甫作左拾遺,上疏救房琯觸怒肅宗,故云:“雖乏諫諍姿”。恐君句:申足上“久未出”句。

    〔八〕中興主:有才略從危局中復興國家之君主。經緯:紡織的縱綫曰“經”,横綫曰“緯”。用以比喻治理國家的方略。《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夫晉國將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密勿:勞心勤力。《漢書·劉向傳》:“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顔師古注:“此《小雅·十月之交》篇刺幽王之詩也。密勿,猶黽勉從事也。”

    〔九〕東胡:指安禄山之子安慶緖。時安慶緖已弒其父禄山,仍僭號稱帝,繼續叛亂,故云“反未已”。臣甫:杜甫身爲諫官,故自稱“臣”。憤所切:憤恨之所以激切。

    〔一〇〕行在:見前《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注。戀行在,意即戀君。恍惚:心神不安貌。宋玉《神女賦》:“精神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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