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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选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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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兗州城樓〔一〕

    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二〕。浮雲連海岱,平野入青徐〔三〕。孤嶂秦碑在,荒城魯殿餘〔四〕。從來多古意,臨眺獨躊躇〔五〕。

    〔一〕此詩爲杜甫開元二十八年(七四〇)第一次遊齊、趙時所作。杜甫父杜閑,時任兗州司馬,杜甫前往省視。兗州:《元和郡縣志》:“河南道兗州:隋大業元年於兗州置都督府,二年改爲魯州,三年改爲魯郡,十三年爲賊徐圓朗所據,武德五年討平圓朗,改魯郡,置兗州。”即今山東省兗州縣。這是登兗州城南樓所詠。

    〔二〕東郡:漢代兗州屬郡,此即指兗州。趨庭:古時稱子承父教爲“趨庭”。《論語·季氏》:“鯉(孔子之子)趨而過庭。”縱目初:第一次登臨眺望。

    〔三〕海、岱、青、徐:《尚書·禹貢》:“海、岱惟青州。”又:“海、岱及淮惟徐州。”這四處都與兗州接壤。

    〔四〕孤嶂:指嶧山。嶧山一名鄒嶧山,又叫邾嶧山,係一孤峯,在今山東省鄒縣東南。秦碑:秦始皇所刻石碑。《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荒城:指曲阜。魯殿:指魯靈光殿,在曲阜縣東二里。《文選·魯靈光殿賦序》:“魯靈光殿者,蓋景帝程姬之子恭王餘之所立也。……遭漢中微,‘盜賊’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壞,而靈光巋然獨存。”餘,殘存。《水經·泗水》注:“孔廟東南五百步,有雙石闕,即靈光之南闕,北百餘步,即靈光殿基,東西二十四丈,南北十二丈,高丈餘。”

    〔五〕從來:猶自來,謂自有兗州城樓以來。古意:懷古之意。秦殿、秦碑都是先兗州城而有的古迹,故云“從來多古意”。躊躇:徘徊。《後漢書·馮衍傳》:“淹躊躇而弗去。”是說在此登高懷古,徘徊不忍離去。趙汸云:“曰‘從來’,則平昔懷抱可知;曰‘獨’,則登樓者未必皆知。”

    望嶽〔一〕

    岱宗夫如何〔二〕?齊魯青未了〔三〕。造化鍾神秀〔四〕,陰陽割昏曉〔五〕。盪胸生層雲,决眥入歸鳥〔六〕。會當凌絶頂,一覽衆山小〔七〕!

    〔一〕此詩亦開元二十八年第一次遊齊、趙時所作。嶽:指東嶽泰山。望嶽:近嶽而望,實際並没有登山。

    〔二〕岱宗:即泰山。《風俗通義·五嶽》:“東方泰山,……尊曰岱宗。岱者,長也。萬物之始,陰陽交代,……故爲五嶽之長。”岱:即泰字的音轉。宗:是說泰山在五嶽中居首位,爲諸山所宗。《元和郡縣志》:“河南道兗州乾封縣:泰山一曰岱宗,在縣西北三十里。”即在今山東省泰安縣北五里。夫:猶“彼”。此句謂岱宗之爲山,彼竟如何呢?是設問爲詞。《白虎通·巡狩》:“東方爲岱宗者何?言萬物更相代于東方也。”

    〔三〕齊魯:周代所封的兩個國家,都在今山東省地區。《史記·貨殖列傳》:“泰山之陽則魯,其陰則齊。”青未了:是說泰山雄踞齊、魯之間,其青翠的山色遠越齊魯之境而不盡。

    〔四〕造化:大自然。鍾:聚集。神秀:山色的神奇、秀麗。孫綽《遊天台山賦序》:“天台者,蓋山嶽之神秀。”此句謂自然界將神奇秀麗的景色都集中於泰山了。

    〔五〕陰陽:山北背日爲陰,山南向日爲陽。割昏曉:即分昏曉。言山前山後,此曉彼昏。《史記·大宛列傳》:“崑崙其高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避隱爲光明也。”可以領會此句涵義。

    〔六〕盪胸:心胸摇盪。眥(zì自):眼角。决眥:張目極視。二句意爲山中雲氣層生,瀰漫飄盪,使人心胸亦隨之而振盪,極目遠望,極小的歸鳥亦入視野之中。

    〔七〕會當:應要,將然之詞。凌絶頂:攀登泰山的頂巓。一覽衆山小:用《孟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句意。

    房兵曹胡馬〔一〕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二〕。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三〕。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四〕。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横行〔五〕。

    〔一〕此詩應是開元二十九年(七四一)由齊魯回東都洛陽後所作。房兵曹:名未詳。唐代諸衞府州,各有兵曹參軍。胡馬:泛指出産在塞北或西域的馬。此詩和後面的《畫鷹》詩,均有爲自己寫照之意。

    〔二〕大宛(yuān)名:産於大宛的馬最有名。大宛,漢代西域國名,在今中亞細亞一帶。《史記·大宛列傳》:“大宛……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鋒棱:尖鋭而有棱角。寫馬的骨格瘦硬有神。

    〔三〕竹批:猶削竹。峻:尖鋭。《齊民要術》卷六:“(馬)耳欲得小而促,狀如斬竹筒。”風入句:形容馬蹄輕快如乘風。《拾遺記》卷七:“洪(曹洪)以其所乘馬上帝(魏武帝),其馬號曰白鵠。此馬走時唯覺耳中風聲,足似不踐地,……時人謂乘風而行。”

    〔四〕無空闊:猶謂所向無前,視空闊如無物。託死生:危難時可以生命相託。

    〔五〕驍騰:壯健、快捷。顔延年《赭白馬賦》:“料武藝,品驍騰。”

    畫鷹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一〕。㩳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二〕。絛鏇光堪摘,軒楹勢可呼〔三〕。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四〕!

    〔一〕素練:繪畫用的白絹。風霜:形容畫上鷹的神態與氣氛,其威猛如挾風霜而起。殊:特異不凡。朱鶴齡云:“此即畫馬詩:縞素漠漠開風沙意。”

    〔二〕㩳:應作“”,古“竦”字,即聳動。竦身,即聳翅欲飛狀。思狡兔:想攫取狡兔。愁胡:焦慮凝神之猢猻。語出孫楚《鷹賦》:“深目蛾眉,狀如愁胡。”

    〔三〕絛(tāo):同“縧”,絲繩。鏇(xuàn):轉軸,此指金屬質圓棍。絛鏇,謂以絛繫鷹足於鏇。摘,解去。此句意爲絛鏇光彩逼真,似可解去。軒楹:堂前的廊柱,即畫中鷹的背景。勢可呼:勢,謂鷹在軒楹間之狀;可呼,謂似可呼出行獵。

    〔四〕何當:何時方能。凡鳥:尋常的鳥。毛血句:化用班固《西都賦》:“風毛雨血,灑野蔽天”句意。平蕪,荒草平原。趙汸云:“末聯兼有疾惡意。”兩句以詠畫鷹自抒奮發鷹揚的抱負。

    夜宴左氏莊〔一〕

    林風纖月落,衣露靜琴張〔二〕。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三〕。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四〕。詩罷聞吴詠,扁舟意不忘〔五〕。

    〔一〕此詩在洛陽時所作。莊:指莊園。左氏即莊園主人,名未詳。

    〔二〕林風:一本作“風林”。林中之風是微風,風吹動林則是大風,當以“林風”爲是。且林風與下句“衣露”相對,於義爲長。纖月:初弦的新月。衣露:衣上沾露。靜琴:琴聲雅靜。《詩·鄭風·女曰鷄鳴》:“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張:彈琴。《禮記·檀弓》上:“琴瑟張而不平”,孔疏引鄭注:“張弦而不調平也”,故張弦即彈奏之意。

    〔三〕暗水:月已落,但聞花徑間流水聲,故云“暗”。帶:映帶。黄生云:“上句妙在一‘暗’字,覺水聲之入耳。下句妙在一‘帶’字,見星光之遥映。”

    〔四〕檢書:查閲詩書。燒燭短:喻檢書時間很久。看劍:一本作“說劍”。看劍激發人的豪興。較“說劍”義勝。引杯長:即引滿。

    〔五〕聞吴詠:聞同座有客用吴音吟詩。扁舟句:由吴詠聯貫而及。《史記·貨殖列傳》:“(范蠡)乃乘扁舟浮於江湖。”杜甫游齊、趙前,曾游過吴、越,時在開元十九年至二十二年(七三一——七三四)間,故聞吴詠而馳浮想於扁舟游湖的情景。

    臨邑舍弟書至,苦雨,黄河泛溢,堤防之患,簿領所憂,因寄此詩,用寬其意〔一〕

    二儀積風雨,百谷漏波濤〔二〕。聞道洪河坼,遥連滄海高〔三〕。職司憂悄悄,郡國訴嗷嗷〔四〕。舍弟卑棲邑,防川領簿曹〔五〕。尺書前日至,版築不時操〔六〕。難假黿鼉力,空瞻烏鵲毛〔七〕。燕南吹畎畝,濟上没蓬蒿〔八〕。螺蚌滿近郭,蛟螭乘九皋〔九〕。徐關深水府,碣石小秋毫〔一〇〕。白屋留孤樹,青天失萬艘〔一一〕。吾衰同泛梗,利涉想蟠桃〔一二〕。卻倚天涯釣,猶能掣巨鼇〔一三〕。

    〔一〕此五言排律應是開元二十九年秋所作。《舊唐書·五行志》:“(開元)二十九年七月,伊、洛及支川皆溢,害稼,毁天津橋及東西漕、上陽宫仗舍,溺死千餘人。是秋,河南、河北郡二十四,水,害稼。”情景與此詩合。舍弟:杜甫的胞弟杜穎。時任臨邑(在今山東省)主簿。簿領:管理文書簿籍的佐吏。杜穎這時的職責是治河築堤。寬其意:杜穎爲黄河水災而憂慮,故寄此詩慰之。

    〔二〕二儀:即天地。成公綏《天地賦》:“何陰陽之難測,偉二儀之奓闊。”風雨:複詞偏義,側重在雨。積風雨,言久雨不停。漏:傾瀉意。波濤:形容河水泛濫,汹湧澎湃。

    〔三〕洪河:即黄河。洪,大。黄河歷來稱大河。坼(chè):决口。

    〔四〕職司:職掌防河的官。悄悄:憂慮貌。《詩·邶風·柏舟》:“憂心悄悄。”郡國:漢分天下爲郡、國,郡由中央直轄,國由諸侯藩王管理,統稱“郡國”。此處泛指地方行政長官。嗷嗷:啼饑聲。《詩·小雅·鴻雁》:“鴻雁于飛,哀鳴嗷嗷。”此句言地方官向中央申訴災民嗷嗷待哺的情况。

    〔五〕卑棲:居官低下。簿曹:掌簿書的官吏。

    〔六〕尺書:古時書信長約一尺,故云“尺書”。版築:用版夾土築堤。

    〔七〕黿(yuán)鼉(tuó)力:據《竹書紀年》所記,周穆王東游至九江,叱黿鼉以爲橋梁。烏鵲毛:據《爾雅翼》載,七月七日烏鵲搭橋以渡織女,故頭上毛羽盡脱。句意爲希望黿鼉、烏鵲搭橋而不可得,故云“難假”、“空瞻”。

    〔八〕燕南:即今河北省南部。畎(quǎn):田間水溝;吹畎畝,指水漫田野,迎風流動。濟上:即今山東省濟南、兗州一帶。

    〔九〕螺蚌句:言螺蚌爬滿附近的城郭。蛟:古代認爲係一種龍屬動物。螭(chī):相傳係一種無角的龍。乘:爬上。九皋:九折之澤,即水澤深處。皋,澤中水溢形成之坎陷。此句言蛟螭升上陂澤。兩句極寫河水泛濫,歷久不退。

    〔一〇〕徐關:地名,屬齊州,近黄河。深水府:深水裏的龍宫水府。碣石:山名,歷來注釋家多認爲在今河北省昌黎縣北,爲古黄河道。但杜甫此詩賦黄河水患,所舉地望都在唐代黄河附近,當非遠指河北昌黎之碣石。按《肇域志》:“山東海豐縣馬谷山,即大碣石。”海豐即今山東省無棣縣,臨河,瀕海,當即此詩所謂之碣石。秋毫:秋天鳥獸换生的毫毛。喻極細微之物。徐關成水府,碣石若秋毫,均喻水勢浩漫。

    〔一一〕白屋:即茅屋。茅屋被大水湮没,只剩下樹木,故云“留孤樹”。青天:没有風雨的天。雖無風雨,但洪水泛濫,舟楫難通,故云“失萬艘”。

    〔一二〕吾衰:語出《論語·述而》。杜甫這年才三十歲,謂“衰”除係用成語外,當指心境而言。集中《上水遣懷》詩:“我衰太平時,身病戎馬後。”太平時,指安史之亂前,其時杜甫尚係壯年,謂“衰”,亦指心境。泛梗:《國策·齊策》:“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土偶曰:‘……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爲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將何如耳。’”梗:桃木偶。杜甫此時未入仕,隨處飄蕩,又遇水潦,故以“泛梗”自比。利涉:《易·需》:“利涉大川。”《正義》云:“以剛健而進,即不患於險。”蟠桃:神仙故事中的仙桃。《海内十洲記》:“東海有山,名度索山,上有大桃樹,蟠屈三千里,曰蟠木。”兩句意謂自己雖飄流無着落,猶思奮力渡水去摘取蟠桃。

    〔一三〕卻倚:一本作“賴倚”,非。卻倚與下句“猶能”相對,文意一句一轉。天涯釣:即垂釣東海。掣:牽掣拉曳。鼇:海中大龜。《列子·湯問》:“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曁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鼇。”設想涉水摘取蟠桃爲餌,釣出巨鼇,以平水患。朱鶴齡云:“言我雖泛梗無成,猶思垂釣東海,以施掣鼇之力,水患豈足憂耶!蓋戲爲大言以慰之耳。”

    贈李白〔一〕

    二年客東都,所歷厭機巧〔二〕。野人對腥羶,蔬食常不飽〔三〕。豈無青精飯,使我顔色好〔四〕?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五〕。李侯金閨彦,脱身事幽討〔六〕。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瑶草〔七〕。

    〔一〕此詩爲天寶三載(七四四)所作。時杜甫在洛陽,李白也由于玄宗信讒,從長安被放還,經游洛陽。

    〔二〕東都:即洛陽。機巧:奸刁巧詐,鈎心鬥角。

    〔三〕野人:杜甫自謂。腥:魚蝦之類。羶:牛羊肉之類。統指佳肴美味。句意爲相對於豪家之日食珍羞,自己連素食亦常不足。

    〔四〕青精飯:用南燭草木葉,雜以莖皮,煮取汁,浸米蒸飯,曝干,作青色,叫“青精飯”。道家認爲久服可以益顔長壽,故云“使我顔色好”。

    〔五〕大藥:道家服食用燒煉的金丹。唐代道教盛行,煉丹服藥以求長生者不少,李白即其中之一。跡如掃:絶跡。意謂本想到山林煉藥,但苦無資財。

    〔六〕李侯:指李白,侯是敬稱。金閨彦:朝廷有用之材。江淹《别賦》:“金閨之諸彦”。注:“金閨,金馬門也。”天寶元年,李白到長安,供奉翰林,故云。脱身句:指脱離唐朝宫廷。事幽討:在山林中從事採藥訪道。

    〔七〕梁、宋:今河南省開封至商丘一帶。杜甫於開元二十七年(七三九)六月與正在遊梁、宋的高適相逢于齊南魯北的汶上後,就有出遊梁、宋的打算,這時便和李白約定,同遊梁、宋,採藥訪道。錢謙益云:“(杜)公在梁宋,亦與白同遊,《遣懷》、《昔遊》二詩所云是也。”拾瑶草:採玉芝。據說服後可長生不老。

    陪李北海宴歷下亭〔一〕

    東藩駐皂蓋,北渚凌清河〔二〕。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三〕。雲山已發興,玉佩仍當歌〔四〕。修竹不受暑,交流空湧波〔五〕。藴真愜所遇,落日將如何〔六〕?貴賤俱物役,從公難重過〔七〕!

    〔一〕此詩爲天寶四載(七四五)夏第二次遊齊、魯時所作。李北海:即李邕,唐代著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當時正做北海(郡名,故城在今山東省昌樂縣東南)太守,世稱李北海。因不守細行,爲佞相李林甫所忌,天寶六載正月被杖殺。歷下亭:在齊州(今濟南)大明湖西,因歷山得名,面山背湖,風景絶勝,今名客亭。當時李邕從侄李之芳任齊州司馬,杜甫和他同約李邕來齊,每日游宴,相得甚歡。詩是宴歷下亭即席所賦。

    〔二〕東藩:指李邕。北海在國境東,唐代的州牧郡守,相當於周、秦的方伯諸侯,故稱“東藩”。皂蓋:青色的車蓋。漢代太守所用,這裏借喻李邕。北渚(zhǔ主):齊州北面水中的沙洲。凌:經歷。清河:即古濟水。意爲從北渚乘舟經清河去歷下亭。

    〔三〕海右:一本作“海内”,不確。方位以西爲右,以東爲左。齊州在海西,故稱“海右”。名士多:原注:“時邑人蹇處士輩在座”。

    〔四〕雲山:宴會時所面對。玉佩:侑酒的歌妓所佩帶,借指歌妓。

    〔五〕交流:指歷水、濼水同流入鵲山湖。空湧波:言既有修竹蔭蔽,便不用河水生涼,故河水交流,不過空自湧波而已。

    〔六〕藴真:藴含自然真趣。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表靈物莫賞,藴真誰爲傳?”愜(qiè):遂心適意。所遇:指同遊之人與所歷之景。落日句:言雖留戀此會此景,但暮色催人無可奈何。

    〔七〕貴:指李邕。賤:杜甫自謂。物役:被世務驅使。公:指李邕。難重過,嗟嘆重遊難期。

    贈李白〔一〕

    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二〕。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爲誰雄〔三〕!

    〔一〕天寶四載秋在兗州與李白重逢時作。仇兆鰲云:“此詩自嘆失意浪遊,而惜白之興豪不遇也。”

    〔二〕飄蓬:蓬草無根,隨風飄蕩。李、杜此時均浪跡山東,故以蓬草爲喻。葛洪:東晉人。《晉書》本傳:“葛洪字稚川,丹陽句容人也。……從祖玄,吴時學道得仙,號曰葛仙公,以其煉丹祕術授弟子鄭隱。洪就隱學,悉得其法焉。……以年老,欲煉丹以祈遐壽,聞交趾出丹砂,求爲勾漏令。帝以洪資高,不許。洪曰:‘非欲爲榮,以有丹耳。’帝從之。……洪乃止羅浮山煉丹。”丹砂:即硃砂,煉丹用藥。杜甫因李白好煉丹服藥,其時方從道士高如貴受“道籙”,故云。

    〔三〕飛揚:狂放不羈。跋扈:強梁,專横暴戾。《後漢書·梁冀傳》:“帝(質帝)少而聰慧,知冀驕横,嘗朝羣臣,目冀曰:‘此跋扈將軍也。’”誰:猶那、何。如岑參《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天子預開麟閣待,祗今誰數貳師功。”誰數,言漢將之功何足數。爲誰雄,言究竟因何而稱雄。此句嘆息李白“飄蓬”之中而意氣不衰。

    飲中八仙歌〔一〕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二〕。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三〕。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四〕。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五〕。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六〕。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七〕。張旭三杯草聖傳,脱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烟〔八〕。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九〕。

    〔一〕此詩天寶五載(七四六)初抵長安時所作。蔡夢弼云:“此歌分八篇,人人各異,雖重押韻,無害。亦周詩分章之意也。”詩中描寫諸人性格特徵以及某些人的藝術成就,寫李白最爲突出。

    〔二〕知章:即賀知章。《舊唐書》本傳:“賀知章,會稽永興(今浙江蕭山縣境)人,……少以文詞知名。……性放曠,善談笑,當時賢達皆傾慕之。……晚年尤加縱誕,無復規檢,自號四明狂客,又稱秘書外監,遨遊里巷。”兩句極寫他的狂態。

    〔三〕汝陽:即汝陽王李璡,唐玄宗兄甯王李憲長子。《舊唐書·讓皇帝憲傳》:“(璡)與賀知章、褚庭誨爲詩酒之交。”杜甫另有《贈汝陽王二十韻》和《贈太子太師汝陽王璡》詩。朝天:朝見天子。麴(qù)車:裝酒麴的車。麴,酒母,所以釀酒。酒泉:郡名,即今甘肅省酒泉縣。相傳城下有泉,水味如酒,因此得名。寫李璡嚮往酒泉,以喻他的嗜酒。

    〔四〕左相:即李適之。《舊唐書》本傳:“李適之,一名昌,恒山王承乾之孫也。……雅好賓友,飲酒一斗不亂。……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爲左相,累封清和縣公。與李林甫爭權,不叶。適之性疏,爲其陰中。……五載罷知政事,守太子少保,遽命親故歡會,賦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盃。爲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日興費萬錢:每日興起不惜花費萬錢,極言他的豪奢。長鯨吸百川:極言他的豪飲。樂聖、避賢:均李適之詩中語,聖、賢,喻酒。事出《三國志·魏志·徐邈傳》:“時科禁酒,而邈私飲,至於沈醉。校事趙達問以曹事,邈曰:‘中聖人。’達白之太祖,太祖甚怒。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爲聖人,濁者爲賢人。邈性修慎,偶醉言耳。’竟坐得免刑。”

    〔五〕宗之:即崔宗之。崔日用之子,襲封齊國公,爲李白好友。《舊唐書·李白傳》:“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白衣宫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傍若無人。”瀟灑:豁達無拘束。白眼:晉詩人阮籍能作青白眼,遇俗人即以白眼對之,見《晉書》本傳。此喻崔宗之傲世疾俗。玉樹:語出《世說新語·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與夏侯玄共坐,時人謂蒹葭倚玉樹。”此句言崔宗之風度翩翩。

    〔六〕蘇晉:蘇珦之子。《舊唐書》本傳:“晉數歲能屬文,作《八卦論》。吏部侍郎房穎叔、秘書少監王紹宗見而賞嘆曰:‘此後來王粲也。’弱冠舉進士,又應大禮舉,皆居上第。先天中,累遷中書舍人,兼崇文館學士。玄宗監國,每有制命,皆令晉及賈曾爲之。晉亦數讜言,深見嘉納。……”長齋:常時齋戒吃素。蘇晉既長齋又喝酒,可見並非真心信佛,而是“逃禪”,即不守清規戒律。

    〔七〕李白:《舊唐書》本傳:“既嗜酒,日與飲徒醉于酒肆。玄宗度曲,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卧于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章,帝頗嘉之。”即所謂“長安市上酒家眠”。又范傳正所作《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玄宗)泛白蓮池,公不在宴。皇歡既洽,召公作序。時公已被酒于翰苑中,仍命高將軍扶以登舟。”即所謂“天子呼來不上船”。不:猶“不能”。《國語·越語下》:“得時不成”,韋注:“言得天時而人弗能成。”又《漢書·淮南厲王長傳》:淮南民歌“兄弟二人不相容”。《淮南子》高誘《淮南鴻烈解敍》,其民歌云:“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不”下正有“能”字可證。此句謂李白醉甚不能上船,故須扶掖登舟,極寫李白的浪漫生活和狂放性格。

    〔八〕張旭:唐代書法家。《舊唐書·賀知章傳》:“吴郡張旭,亦與知章相善。旭善草書而好酒,每醉後,號呼狂走,索筆揮灑,變化無窮,若有神助。時人號爲張顛。”草聖:草書之聖。脱帽露頂:李肇《國史補》:“旭飲酒輒草書,揮筆而大叫,以頭搵水墨中而書之,天下號爲張顛。醒後自視,以爲神異。”杜甫入蜀後,見張旭遺墨,還極其懷念。如《殿中楊監見示張旭草書圖》:“斯人已云亡,草聖祕難得。及兹煩見示,滿目一悽惻。”又高適《醉後贈張九旭》:“興來書自聖,醉後語猶顛。”李頎《贈張旭》:“露頂據胡床,長叫三五聲。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均可參看。

    〔九〕焦遂:生平事跡不詳。袁郊《甘澤謡》:“陶峴,……開元末家於崑山。……自製三舟,……客有前進士孟彦深、進士孟雲卿、布衣焦遂,各置僕妾,共載。”孟雲卿既與焦遂同游,又是杜甫的詩友,杜甫在長安時可能也與焦遂有交往。卓然:指酒後精神振奮。高談句:四筵,猶四座。寫焦遂醉後精神益振,與一般酒徒不同。詩中寫八人醉後神態各殊,惟妙惟肖。寫一人,用兩句、三句、四句不等,着墨不多,而氣韻生動,評詩家向譽爲“創格”。

    冬日有懷李白〔一〕

    寂寞書齋裏,終朝獨爾思〔二〕。更尋嘉樹傳,不忘角弓詩〔三〕。短褐風霜入,還丹日月遲〔四〕。未因乘興去,空有鹿門期〔五〕。

    〔一〕天寶五載,杜甫和李白同遊齊、魯後,李白再次遊吴、越,杜甫則從洛陽往長安,此詩爲是年冬所作。

    〔二〕書齋:指長安所居的書齋。前此與李白同遊,“醉眠秋共被”(《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今南北睽隔,故云“寂寞”。爾思:“思爾”之倒文。

    〔三〕嘉樹傳:《左傳》昭公二年:“晉侯使韓宣子來聘,……公享之,季武子賦《緜》之卒章,韓子賦《角弓》。……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樹焉,宣子譽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樹,以無忘《角弓》!’遂賦《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無以及召公。’”角弓詩:指《詩·小雅·角弓》,其首章云:“騂騂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無胥遠矣。”歌詠兄弟應親近而不應疏遠。李、杜情如兄弟,故用嘉樹傳、《角弓》詩喻己之不忘李白,猶如季武子之不忘韓宣子。

    〔四〕短褐:用獸毛或粗麻制成,貧者所服。風霜入:暗用魏文帝令:“衣或短褐不完”意,故風霜可侵入也。還丹:丹名。道家煉丹以九轉爲貴。《神仙傳》:“藥之上者,有九轉還丹。”日月遲:遲,等待之意,陶潛詩:“日月不肯遲”,即日月不可等待。此句言煉丹尚須待時日,是自傷流落蹉跎之意。

    〔五〕乘興去:用王徽之雪夜訪戴故事。《晉書·王徽之傳》:“(徽之)嘗居山陰,夜雪初霽,……忽憶戴逵。逵時在剡。便夜乘小船詣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反。人問其故,徽之曰:‘本乘興而來,興盡而反,何必見安道邪?’”按:《舊唐書·文苑傳》:“(李白)天寶初,客遊會稽,與道士吴筠隱於剡中(今浙江省嵊縣)。”杜甫開元末年也曾遊吴、越,故詩中用此典。鹿門期:相期于鹿門山隱居。鹿門山在今湖北省襄陽縣東南三十里,東漢龐德公隱居于此,採藥而終。唐孟浩然也在此隱居。杜甫原籍襄陽,曾和李白相約,同入鹿門山隱居,未能如願,故云。

    春日憶李白〔一〕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羣〔二〕。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三〕。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四〕。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五〕。

    〔一〕天寶六載(七四七)春在長安作。

    〔二〕白也:在人名後加助詞“也”字,係因與下句“飄然”的“然”字對偶。《論語》、《左傳》等古書中均有此語法,如《禮記·檀弓》:“子上(子思之子孔白)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諸子思曰:‘……爲伋(子思名)也妻者,是爲白也母;不爲伋也妻者,是不爲白也母。’”無敵:既云“無敵”,又云似庾、鮑,貌似牴牾,故一本作“無數”,實後人妄改。詩意蓋謂李白才兼庾鮑,庾有清新而李白以俊逸過之,鮑有俊逸而李白以清新過之,故無敵也。一說“無”當作“何”解。《左傳》昭公二十六年,引逸《詩》:“我無所監,夏后及商。”意爲周何所監?監於夏、商。故詩無敵,即“詩何敵”意,亦可通。思不羣:高出衆人之上,鍾嶸《詩品》:“陳思王(植)粲溢今古,卓爾不羣。”

    〔三〕庾開府:即庾信,字子山,南北朝梁代詩人,後入北周。曾在北周任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五言詩風格清新。鮑參軍:即鮑照,字明遠,六朝劉宋時詩人。曾任臨海王子瑱前軍參軍。七言歌行風格俊逸豪放。

    〔四〕渭北:泛指渭河兩岸,即自己所在地長安。江東:泛指長江以東地區,即李白所在地越州。春天樹、日暮雲:互文見義,用江淹《擬休上人怨别》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意。

    〔五〕論文:即論詩。六朝以來,通稱詩爲文。杯酒論文,是杜甫和李白從前遊齊、魯時事。故此詩重寄向往之意。

    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一〕

    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二〕。丈人試靜聽,賤子請具陳〔三〕。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四〕。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五〕。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六〕。李邕求識面,王翰願卜鄰〔七〕。自謂頗挺出,立登要路津〔八〕。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九〕。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隱淪〔一〇〕。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一一〕。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一二〕。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一三〕。主上頃見征,歘然欲求伸〔一四〕。青冥却垂翅,蹭蹬無縱鱗〔一五〕。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一六〕。每於百僚上,猥誦佳句新〔一七〕。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一八〕。焉能心怏怏,祗是走踆踆〔一九〕。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二〇〕。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二一〕。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二二〕?白鷗没浩蕩,萬里誰能馴〔二三〕!

    〔一〕天寶七載(七四八)作。韋左丞:即韋濟,時任尚書左丞。《唐六典》卷一:“尚書省左丞一人,正四品上。……左右丞掌管轄省事,糺舉憲章,以辨六官之儀制,而正百僚之文法,分而視焉。”杜甫當時困居長安,韋濟頗賞識其詩,杜甫先曾作《贈韋左丞丈濟》一詩相贈。此係再度贈詩,對韋濟表示感激,並抨擊當時社會和政治。

    〔二〕紈袴:紈,絲織細絹,袴,即褲子。富貴家子弟所服,歷來作富貴子弟代稱。不餓死:對富貴家子弟的詛咒。儒冠:杜甫自謂。杜甫常以儒者自居。其《進鵰賦表》云:“自先君恕、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兩句是牢騷憤慨之言,亦本詩的主旨。王嗣奭云:“儒冠誤身,乃通篇之主。紈袴句特伴語耳。”

    〔三〕丈人:尊稱韋濟。賤子:杜甫自謙之稱。具陳:詳細陳述。“試”與“請”互文,都有“聊且”之義。

    〔四〕觀國賓:觀國光的王賓,語本《易·觀》:“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賓:“賓興”之意。《周禮·地官·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注:“鄉大夫舉其賢者能者,以飲酒之禮賓客之,既則獻其書於王矣。”後代地方設宴以待應舉之士,即此遺意。杜甫于開元二十三年(七三五)在洛陽參加進士考試,其時二十四歲,故云“少年日”。

    〔五〕讀書句:萬卷,指博覽。破,見其精勤。杜甫多次言及讀萬卷書事。如《可嘆》:“羣書萬卷常暗誦,《孝經》一通看在手。”《題柏學士茅屋》:“古人已用三冬足,年少今開萬卷餘。”又《舊唐書》卷一六五《柳仲郢傳》稱柳仲郢:“廐無名馬,衣不薰香。退公布卷,不捨晝夜。九經、三史一鈔,魏晉以來南北史再鈔,手鈔分門三十卷,號‘柳氏自備’。又精釋典,《瑜伽》、《智度大論》皆再鈔。自餘佛書,多手記要義,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可見唐人讀書之精,記誦之勤,已成一代風氣。杜甫之讀破萬卷書,即反映了這一時代的風氣。

    〔六〕揚雄:西漢大辭賦家。子建:曹植字,三國時魏國詩人。料:比量、估計。親:相近,不相上下。賦比揚雄,詩近子建,自言創作成就之高超。

    〔七〕李邕:見前《陪李北海宴歷下亭》注。《舊唐書》本傳:“李邕,廣陵江都人。……早擅才名,尤長碑頌。雖貶職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觀,多齎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後所製,凡數百首,受納饋遺,亦至鉅萬。時議以爲自古鬻文獲財,未有如邕者。”求識面:《新唐書·杜甫傳》:“子美少貧,不自振,客吴、越、齊、趙間。李邕奇其材,先往見之。”王翰:唐代名詩人。《新唐書》本傳:“王翰字子羽,并州晉陽人。少豪健恃才,……張嘉貞爲本州長史,偉其人,厚遇之。翰自歌以舞屬嘉貞,神氣軒舉自如。……家畜聲伎,……日與才士豪俠飲樂游畋,伐鼓窮歡。”卜鄰:擇鄰。一本作“爲鄰”,不確。二人於杜甫爲前輩。意即自己的才華能傾動前輩。

    〔八〕挺出:猶突出。要路津:險要的渡口。《文選·古詩》:“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喻重要的職位。

    〔九〕致君兩句:爲杜甫終生抱負。在《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中亦云:“致君唐虞際,淳樸憶大庭。”語與應璩《與弟書》:“思致君於唐虞,濟斯民於塗炭。”同義。《貞觀政要》卷二“王珪”條,王珪答太宗說:“每以諫諍爲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魏徵。”蓋此爲儒家匡君濟時的正統思想。

    〔一〇〕此意:指“致君堯舜”的抱負。蕭條:冷落、寂寞,這裏有“落空”之意。行歌:奔走作詩。隱淪:隱逸之士。兩句言素志未能實現,窮困行歌,却非隱士一流人物。

    〔一一〕十三載:一本作“三十載”,誤。杜甫是年三十七歲,當無七歲即騎驢出游之理。仇兆鰲云:“公兩至長安,初自開元二十三年赴京兆之貢,後以應詔到京,在天寶六載,爲十三載也。他本作三十載,斷誤。”旅食:客居謀生。京華:京師,華,言其壯麗。

    〔一二〕富兒:即紈袴子弟。肥馬:富人所騎。兩句敍困厄委屈之狀。

    〔一三〕殘杯冷炙:他人飲食之餘,形容寄食於人。《顔氏家訓·雜藝》:“見役勳貴,處之下坐,以取殘杯冷炙之辱。”潛悲辛:暗含辛酸。集中《進鵰賦表》云:“臣衣不蓋體,常寄食於人。”《進三大禮賦表》云:“賣藥都市,寄食朋友。”《進封西岳賦表》云:“臣本杜陵諸生,年過四十,經術淺陋,進無補于明時,退常困于衣食,蓋長安一匹夫耳。”可見杜甫當時窮困之况。黄生云:“騎驢六句,極言困厄之狀,略不自諱,隱然見抱負如彼,而阨窮乃如此,俗眼無一知己矣。”

    〔一四〕主上:指唐玄宗。見徵:被徵召。指天寶六載玄宗下詔徵求有一藝之長的人到長安應試一事。歘(xū):忽然。伸:伸展才能抱負。

    〔一五〕青冥:青雲。《楚辭·九章·悲回風》:“據青冥而攄虹兮”。垂翅:鳥垂下翅膀。喻遭受蹉跌。蹭蹬:失勢貌。縱鱗:魚得意縱游。王褒《聖主得賢臣頌》:“沛乎若巨魚縱大壑”。無縱鱗,即不得意。兩句以魚鳥爲喻,說明自己應試被逐事。按,當時雖下詔征賢,但李林甫嫉忌人材,全部舉子落選,並且上表奏稱“野無遺賢”。

    〔一六〕愧:心感。厚:指情意深厚。真:懇切。趙次公云:“厚,言其相待之厚,如《世說》范達深愧其厚意。真,言其懷抱之真,如《莊子》云其爲人也真。”

    〔一七〕猥:猶“辱”,謙詞。《後漢書·孔融傳》:“猥惠書教。”誦佳句:指韋濟向人稱誦杜甫詩作。唐人重詩,用詩求知己,也用詩推薦人。

    〔一八〕貢公:指西漢貢禹。《漢書·王吉傳》:“吉與貢禹爲友,世稱‘王陽在位,貢公彈冠。’”謂王吉必引貢禹入仕。王吉字子陽,故云“王陽”。劉孝標《廣絶交論》:“王陽登而貢公喜”。此處杜甫自比貢禹,以王吉期望韋濟。原憲:孔子弟子。《莊子·讓王》:“原憲居魯,……(子貢)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藜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逡巡而有愧色。”後人常以原憲喻貧士。難甘:不能忍受。

    〔一九〕怏怏:憤懣不平貌。踆踆(cūn):且進且退、徘徊瞻顧貌。即捨不得離開。

    〔二〇〕入海:《莊子·列禦寇》:“石户之農,攜子入於海,終身不返。”去秦:用《史記·李斯列傳》“天下之士,退而不西向,裹足不入秦”意。兩句皆謂將失望而離長安。

    〔二一〕終南山:在長安南五十里。清渭:即渭水。在長安北五十里。渭水清,涇水濁,故云“清渭”。潘岳《西征賦》:“北有清渭濁涇”。尚憐、回首:表明留戀不捨之意。

    〔二二〕報一飯:《後漢書·李固傳》:“竊感古人一飯之報”。大臣:指韋濟。兩句謂一飯之恩,尚思報答,何况辭别賞識自己的大臣?說明贈詩的原因。

    〔二三〕白鷗:杜甫自喻。没浩蕩:出没于浩蕩的烟波之中。一本“没”作“波”,則神氣索然。朱鶴齡云:“韋必嘗薦公而不達,故有踆踆去國之思,今猶未忍决去者,以眷眷大臣也。然去志終不可回,當如白鷗之遠汎江湖耳。”

    高都護驄馬行〔一〕

    安西都護胡青驄,聲價歘然來向東〔二〕。此馬臨陣久無敵,與人一心成大功〔三〕。功成惠養隨所致,飄飄遠自流沙至〔四〕。雄姿未受伏櫪恩,猛氣猶思戰場利〔五〕。腕促蹄高如踣鐵,交河幾蹴曾冰裂〔六〕。五花散作雲滿身,萬里方看汗流血〔七〕。長安壯兒不敢騎,走過掣電傾城知〔八〕。青絲絡頭爲君老,何由却出横門道〔九〕。

    〔一〕此詩作于天寶八載(七四九)。高都護:即高仙芝。唐朝在邊疆設六都護府,高仙芝開元末爲安西副都護,天寶六載平少勃律(在今克什米爾境内),八載入朝。當時杜甫正困處長安,故以此詩抒懷。

    〔二〕安西都護:《唐會要》卷七十三:“貞觀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於西州置安西都護府,治交河城(今新疆吐魯番縣西)。……顯慶三年,五月二日,移安西都護府於龜兹國(今新疆庫車縣一帶)。”高仙芝任副都護。胡青驄:西域産毛色青白的駿馬。聲價:聲譽。言此馬在西域已有很高聲價。歘:忽然。來向東:漢郊祀歌《天馬》:“天馬來,歷無草,徑千里,循東道。”

    〔三〕臨陣兩句:與《房兵曹胡馬》詩:“所向無空闊,真堪託死生。”意相仿。寫馬的品格出衆。

    〔四〕惠養:猶豢養。隨所致:聽從使命。自流沙至:漢郊祀歌《天馬》:“天馬徠,從西極,涉流沙,九夷服。”言青驄馬建功後,從西域沙漠地帶隨高仙芝來至京師。

    〔五〕伏櫪:指馬被豢養。曹操《步出夏門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兩句謂馬不願僅被豢養,而欲立功疆場。

    〔六〕腕促蹄高:《齊民要術》卷六:“蹄欲得厚而大,腕欲得細而促。”馬腕要促,促則矯健有力;蹄應高,高則堅硬耐險峻。踣(bó)鐵:四蹄如鐵塊踏地。踣,踏。交河:西域河名。即今新疆鄯善、吐魯番一帶。王洙云:“唐安西去交河七十里”。蹴:踢。曾:同“層”。這是指高仙芝討伐少勃律時,度坦駒嶺,破阿弩越城,過娑夷河,斫藤橋等事。

    〔七〕五花:馬的毛色作五花紋。《唐朝名畫録》:“開元内廐有飛黄、照夜、浮雲、五花之乘。”李白《將進酒》:“五花馬,千金裘”,王琦注:“謂馬之毛色作五花文者。”雲滿身:滿身如雲錦。汗流血:指汗血馬。《漢書》注:“大宛舊有天馬種,蹋石汗血,汗從前肩髆小孔中出,如血。”兩句以五花、汗血等名馬,形客青驄之超衆。

    〔八〕壯兒不敢騎:反襯高都護獨能騎。掣電:狀馬馳如電閃。

    〔九〕青絲絡頭:馬羈勒。古樂府《日出東南隅》:“青絲繫馬尾,黄金絡馬頭。”爲君老:願意一直爲你立功到老。何由却出:怎樣才能出。横(guāng)門道:《三輔黄圖》卷一:“長安城北出西頭第一門曰横門”。《雍録》卷二:“自横門渡渭而西,即是趨西域之路。”出横門道,是渴望赴西域作戰。贊揚青驄馬的品格,亦借物抒情,自寄抱負。

    樂遊園歌〔一〕

    樂遊古園崒森爽,烟綿碧草萋萋長〔二〕。公子華筵勢最高,秦川對酒平如掌〔三〕。長生木瓢示真率,更調鞍馬狂歡賞〔四〕。青春波浪芙蓉園,白日雷霆夾城仗〔五〕。閶闔晴開詄蕩蕩,曲江翠幕排銀牓〔六〕。拂水低回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七〕。却憶年年人醉時,只今未醉已先悲〔八〕。數莖白髮那抛得,百罰深杯亦不辭〔九〕。聖朝已知賤士醜,一物自荷皇天慈〔一〇〕。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一一〕。

    〔一〕此詩《文苑英華》題作《晦日賀蘭楊長史筵醉歌》,係天寶十載(七五一)參加游筵之作。樂遊園:一名樂遊原。《三輔黄圖》云:“在杜陵(漢宣帝陵)西北”。《西京記》:“樂遊園,漢宣帝所立。唐長安中,太平公主於原上置亭遊賞。其地四望寬敞,每三月上巳,九月重陽,士女戲就此修禊、登高,……朝士詞人賦詩,翌日傳於京師。”此詩極寫樂遊園節日的繁華,譏刺玄宗及權貴的荒淫,並感慨自己的不遇。

    〔二〕崒:高竣貌。森爽:陰森爽豁。烟綿:綿延不斷。萋萋:草長茂盛貌。

    〔三〕公子句:公子,指楊長史。《長安志》:“樂遊原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寬敞,京城之内,俯視如掌。”秦川:長安正南有秦嶺,嶺下爲八百里關中平川,稱秦川。平如掌,形容居高俯視,秦川在目。

    〔四〕長生木:木名。晉嵇含有《長生木賦》。傳說用長生木瓢酌酒,飲之可以延年。用長生木雕的瓢酌酒,以示坦直不拘禮節。更調句:酒後乘馬漫行,盡情遊賞曲江諸勝。

    〔五〕芙蓉園:在曲江西南、樂遊園西,張禮《游城南記》謂即唐之南苑。李肇《國史補》云即秦之宜春苑。園内有池,名芙蓉池。夾城:即複道。唐玄宗喜遊樂,爲避耳目計,於開元二十年,自大明宫沿長安城東城牆築夾城,經興慶宫、春明門、延興門,至長安城東南角的曲江、芙蓉園。仗:即儀仗。兩句形容玄宗和宫人貴戚通過夾城時,車馬儀仗宛如白日雷霆。自此以下六句實爲感慨時事。浦起龍云:“是時諸楊專寵,宫禁蕩軼,輿馬塡塞,幄幕雲布。讀此如目擊矣。”

    〔六〕閶闔:天門。《楚辭·離騷》:“倚閶闔而望予”。此處指宫城正門。詄蕩蕩:開闊清朗。《漢書·禮樂志》:“天門開,詄蕩蕩。”顔師古注引如淳曰:“詄蕩蕩,天體堅清之狀也。”曲江:一名曲江池,在今陝西省長安縣東南十里,本來是秦之隑州,漢武帝因秦宜春苑故址鑿而廣之,水流曲折,故名曲江。唐開元中更加疏鑿。池邊有紫雲樓、芙蓉園、杏園、慈恩寺、樂遊園等名勝,花卉環植,煙水明媚。春秋佳日,遊客如雲。翠幕:宴會時所設的華美帳幕。排銀牓:排列着銀製的牌匾。牓所以標示某家在此遊宴。排,形容遊宴的豪家之多。《開元天寶遺事》:“長安貴家子弟,每至春時,遊宴供帳于園圃中,隨行載以油幕。”又:“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後,各乘車跨馬,供帳于園圃或郊野中,爲探春之宴。”

    〔七〕拂水二句:寫宴會中舞袖起伏如水波翻動,歌聲清切似緣雲直上。《開元天寶遺事》:楊國忠一門,“每春遊之際,以大車結彩帛爲樓,載女樂數十人,自私第聲樂前引,出遊園苑中。”

    〔八〕却憶二句:謂今日與昔日遊宴情緒大别。杜甫去年獻《鵰賦》,不報,貧困無以爲生;賣藥都市,寄食朋友以度日。故雖在歡筵席上,亦自傷落拓,未醉先悲。

    〔九〕那抛得:擺脱不了。句意爲歲月催人,無可奈何!百罰:極言罰酒之多。不辭,暗喻求醉以忘憂之意。

    〔一〇〕聖朝:指玄宗朝。賤士,醜:均杜甫自謙之稱。杜甫此時已進獻《三大禮賦》,玄宗命待制集賢院候用,故云。一物:猶一民,杜甫自指。梁武帝《報侯景書》:“朕爲萬乘之主,豈可失信于一物。”杜甫《朝享太廟賦》:“恐一物之失所”。

    〔一一〕無歸處:杜甫此時正待制候用,未得官職。蒼茫:凄涼冷落,此處有慷慨悲涼之意。

    投簡咸華兩縣諸子〔一〕

    赤縣官曹擁才傑,軟裘快馬當冰雪〔二〕!長安苦寒誰獨悲?杜陵野老骨欲折〔三〕。南山豆苗早荒穢,青門瓜地新凍裂〔四〕。鄉里兒童項領成,朝廷故舊禮數絶〔五〕。自然棄擲與時異,况乃疏頑臨事拙〔六〕。饑卧動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聯百結〔七〕。君不見空牆日色晚,此老無聲淚垂血〔八〕。

    〔一〕此詩作於天寶十載冬。簡:書簡,用作動詞“寄”。咸、華:即咸寧(唐萬年縣,今併入長安縣)、華原(今陝西省耀縣)兩縣。諸子:名未詳,可能是咸、華兩縣吏曹。

    〔二〕赤縣:舊時京城轄縣,如唐代的長安、萬年兩縣。此處指長安。官曹:分職治事的官署。擁才傑:人才濟濟。此處赤縣官曹,實亦泛指長安貴人。當:通“擋”。

    〔三〕杜陵:在長安城東南十五里。《元和郡縣志》:“關内道京兆府萬年縣:杜陵在縣東南二十里,漢宣帝陵也。”古代杜伯國地,因名杜陵。杜甫曾在杜陵居住,故自稱“杜陵野老”或“杜陵布衣”。兩句自訴缺衣禦寒,心悲骨折。

    〔四〕南山:即終南山,一名秦嶺,在長安南,自終南、太白連延至商嶺統稱南山。豆苗早荒穢:楊惲《報孫會宗書》:“田彼南山,蕪穢不治。”言豆苗枯死。青門瓜地:長安城東霸城門,色青。秦東陵侯邵平,入漢後隱居青門種瓜,瓜有五色,世稱“東陵瓜”,又名“青門瓜”。兩句既喻嚴寒凛冽,又以豆瓜無收,形容己之饑寒。

    〔五〕鄉里兒童:喻官吏,語出《晉書·陶潛傳》:“吾不能爲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兒”。項領成:脖子硬,喻倨傲。《詩·小雅·節南山》:“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毛傳:“項,大也。”鄭箋:“四牡者,人君所乘駕。今但養大其領,不肯爲用。喻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禮數絶:斷絶來往。句意爲無人體卹自己。

    〔六〕棄擲句:言因己不合時宜,自然便被抛棄。疏頑:疏懶愚鈍。臨事拙:遇事不會凑趣、奉承。此言疏懶愚拙不善應酬,故貧困如此。

    〔七〕向:猶近。百結:形容衣蔽,王隱《晉書》:“拾殘繒結爲衣,號曰百結。”杜甫在《進鵰賦表》中亦曾有“臣衣不蓋體”之句。

    〔八〕君:指咸、華兩縣諸子,亦可泛指。此老:杜甫自謂。兩句意爲自己饑寒交迫,却得不到一點同情。

    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一〕

    高標跨蒼穹,烈風無時休〔二〕。自非曠士懷,登兹翻百憂〔三〕。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四〕。仰穿龍蛇窟,始出枝撑幽〔五〕。七星在北户,河漢聲西流〔六〕。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七〕。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八〕。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九〕?回首叫虞舜,蒼梧雲正愁〔一〇〕。惜哉瑶池飲,日晏崑崙丘〔一一〕。黄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一二〕?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一三〕。

    〔一〕此詩作於天寶十一載(七五二)秋。原注:“時高適、薛據先有作。”同:猶和。杜詩如《奉同郭給事湯東靈湫作》、《同元使君舂陵行》,“同”均爲“和”義。諸公:指高適、薛據、岑參、儲光羲。慈恩寺:乃唐高宗李治爲其母文德皇后求福而建,故名。寺在長安東南區晉(一作“進”)昌坊。南院臨黄渠,水竹深邃,爲京都之最。西院寺塔六級,高三百尺,乃玄奘所建,爲新進士題名之處。此塔今仍完好,名大雁塔。杜甫此詩雖係即景唱和,但却包含着對天寶時政的憂慮和抨擊。

    〔二〕高標:立木作表記,其最高部分曰“標”。此處指塔。蒼穹(qióng):蒼天。《詩·大雅·桑柔》:“靡有旅力,以念穹蒼。”孔穎達疏引李巡曰:“仰視天形,穹隆而高,色蒼蒼然,故曰穹蒼是也。”當時諸人所作登塔詩,均以天狀塔之高。如岑參云:“孤高聳天宫”。儲光羲云:“誰道天漢高”。高適云:“迥出虚空上”。杜甫亦然,惟更用高處多風加以烘染。

    〔三〕曠士:超然出世之士。一本作“壯士”,不確。王粲《登樓賦》:“登兹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此反用其意,自謙没有超然出世的胸懷,故登樓不但不能銷憂,反而憂愁無已。當時五人各抒所懷,惟杜甫獨寫憂思。

    〔四〕象教:即佛教。王簡棲《頭陀寺碑》:“正法既没,象教陵夷。”五臣注:“象教,言爲形象以教人也。”冥搜:即探幽。孫綽《遊天台山賦序》:“夫非遠寄冥搜,篤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指下文的穿窟出穴。

    〔五〕龍蛇窟:塔中磴道屈曲,往上攀登,如穿龍蛇的洞穴。枝撑:交木斜柱。王文攷《魯靈光殿賦》:“枝撑杈枒而斜據。”詩意爲歷盡迂迴曲折,才從枝撑的幽暗層出來。黄山谷《杜詩箋》:“慈恩塔下數級,皆枝撑洞黑,出上級乃明。”

    〔六〕七星:北斗七星。河漢:天河。曹丕《雜詩》:“天漢回西流”。白天見北斗在户,烈風中聽天河西流,極寫塔勢高危。

    〔七〕羲和:神話傳說中太陽的御者。《楚辭·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鞭:用作動詞。鞭白日:說明日行之快。少昊:即白帝,古人以爲係司秋之神。《禮記·月令》:“孟秋之月,……其帝少皞。”皞,同昊。

    〔八〕秦山:指終南山。破碎:指終南山諸峯,大小錯雜,登高眺望,山巒如破碎。涇渭:涇水和渭水。不可求:謂難分清濁。涇水濁,渭水清,涇水從西北來與渭水合流于昭應縣(今陝西省臨潼縣),薄暮遠望則清濁難辨。暗寓當時政局昏暗。

    〔九〕一氣:渾沌一片。皇州:京城,指長安。兩句意爲俯視但見渾沌一片,難辨長安真相。錢謙益云:“焉能辨皇州,恐長安不可知。”

    〔一〇〕虞舜:古帝王。蒼梧:古郡名,包括今廣西、廣東、湖南部分地方。傳說舜死在蒼梧,葬於九疑山。九疑山在今湖南寧遠縣東南。《禮記·檀弓上》:“舜葬于蒼梧之野”。謝玄暉《新亭渚别范零陵》詩:“雲去蒼梧野”,李善注引《歸藏啓筮》:“有白雲出自蒼梧,入于大梁。”詩用“蒼梧雲”,本此。叫:即呼。兩句與《離騷》之“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陳辭”的機軸相同。舊注以爲杜甫以虞舜比唐太宗,以蒼梧比昭陵,以舜之二妃娥皇、女英比文德皇后,當是。

    〔一一〕瑶池飲:瑶池爲神話傳說中崑崙山西王母居處。《穆天子傳》卷三:“天子觴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爲天子謡。”此處以周穆王比玄宗,以西王母比楊貴妃,以瑶池比華清池,諷刺玄宗與貴妃遊宴驪山,荒淫無度。

    〔一二〕黄鵠:天鵝,樂府《黄鵠曲》:“黄鵠參天飛,半道還哀鳴。”又《韓詩外傳》卷二:“田饒謂哀公曰:臣將去君,黄鵠舉矣。”杜甫以黄鵠自比,嘆欲去而無所投。

    〔一三〕隨陽雁:《書·禹貢》“陽鳥攸居”句注云:“隨陽之鳥,鴻雁之屬。”雁秋南飛,春北飛,用以喻趨炎附勢者。稻粱謀:只顧營謀自己的衣食。劉孝標《廣絶交論》:“分雁鶩之稻粱。”

    曲江三章章五句〔一〕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二〕,遊子空嗟垂二毛〔三〕。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四〕。

    〔一〕此三章亦爲天寶十一載秋獻賦不遇後抒發失意情懷之作。章法獨特,前三句連韻作一頓。

    〔二〕曲江:見前《樂遊園歌》注。蕭條:寥落冷寂。隨風濤:菱荷隨風波倒折。

    〔三〕遊子:杜甫自稱。二毛:頭髮有黑白兩色。《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君子不重傷,不禽(擒)二毛。”秋氣感人,因有年衰之嘆。

    〔四〕白石素沙:即淨石白沙。曹:伴侣。哀鴻獨鳴,尋求伴侣,更引起身世孤獨之悲。第一首自嘆年衰流落不遇。

    其二

    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捎林莽〔一〕,比屋豪華固難數〔二〕。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三〕。

    〔一〕即事:根據眼前的情事吟詠。今、古:指今體詩與古體詩。此詩以五句成篇,似古;七言成句,似今,故云。長歌:詩以三章相連。王嗣奭云:“連章疊歌也”。激越:激烈高亢。捎:動摇。林莽(mǔ):木曰林,草曰莽。言長歌激烈、聲動草木。

    〔二〕比屋句:言曲江畔豪華宅第,櫛比難數。

    〔三〕心似灰:《莊子·庚桑楚》:“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矣。”何傷:爲何傷心。兩句意爲本人對此豪華景象,已心灰意冷,無意於富貴,弟侄因何爲我傷心落淚?第二首表面作曠達語,實則不勝悲憤。

    其三

    自斷此生休問天〔一〕,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將移住南山邊〔二〕。短衣匹馬隨李廣,看射猛虎終殘年〔三〕。

    〔一〕斷:判斷、斷定。

    〔二〕杜曲:在長安城南,杜氏世居於此。《雍録》:“樊川韋曲東有南杜、北杜,杜固謂之南杜,杜曲謂之北杜,皆名勝之地。”桑麻田:唐代均田制中有永業田。自北魏以來,永業田依法要種桑五十株,産麻地並須種麻十畝,故統稱桑麻田。永業田終身不還。南山:終南山。即《投簡咸華兩縣諸子》中“南山豆苗早荒穢”之南山。杜曲在終南山下。

    〔三〕李廣:漢代名將,他嘗在藍田南山中射獵。《史記·李將軍列傳》:“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没鏃,視之石也。”杜甫也善射,故欲學李廣射虎于南山,以終餘年。第三首寫功名無望,企圖歸隱。

    兵車行〔一〕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二〕。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三〕。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四〕。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五〕。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六〕。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七〕!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荆杞〔八〕。縱有健婦把鋤犂,禾生隴畝無東西〔九〕。况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鷄〔一〇〕。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一一〕?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一二〕。縣官急索租,租税從何出〔一三〕?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一四〕。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没隨百草〔一五〕。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一六〕。新鬼煩寃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一七〕。

    〔一〕此詩約作於天寶十一載。錢謙益謂係寫天寶十載征南詔事,似非。尋繹詩意應是寫征吐蕃事。在此前一年六月間,哥舒翰攻克吐蕃石堡城,但唐兵死傷數萬人,故云“邊庭流血成海水”;本年冬十二月,關西遊奕使王難得又與吐蕃交戰,故云“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朱鶴齡云:“玄宗季年,窮兵吐蕃,征戍繹騷,内郡幾遍。故公託爲征夫自愬之辭以譏切之。”此說法最可取。按:唐玄宗好大喜功,用兵邊地,頗有人規諫。《舊唐書·王忠嗣傳》:“玄宗方事石堡城,詔(忠嗣)問以攻取之略,忠嗣奏云:‘石堡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之。若頓兵堅城之下,必死者數萬,然後事可圖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請休兵秣馬,觀釁而取之,計之上者。’玄宗因不快。……其後哥舒翰大舉兵伐石堡城,拔之,死者大半,竟如忠嗣之言。”可見這種戰爭,統治階級内部有識見的將領亦表反對。此詩即係諷刺玄宗黷武擴邊。詩的體裁前無所承,爲杜甫開創的新題樂府。

    〔二〕轔轔:車行聲。《詩·秦風·車鄰》:“有車鄰鄰”,鄰,同轔。蕭蕭:馬鳴聲。《詩·小雅·車攻》:“蕭蕭馬鳴”。行人:出征的人。即《唐六典》卷五“兵部尚書”條注的“諸色征行人”。

    〔三〕耶娘:同“爺娘”。《木蘭辭》:“不聞耶娘唤女聲”。咸陽橋:陝西省咸陽縣的西渭橋,即便橋。《元和郡縣志》:“關内道京兆府咸陽縣:便橋在縣西南十里,架渭水上。”由長安出征吐蕃,此爲必經之路。

    〔四〕過者:杜甫自稱。點行:即按户籍編造之軍書點名強行徵調。頻:言徵丁之頻繁。“點行頻”三字以下至“歸來白髮還戍邊”,係出征人訴詞。

    〔五〕十五、四十:均指年歲。河:指河西。約當今甘肅、寧夏一帶。防河:亦稱“防秋”。調集各處兵力守禦河西,以防吐蕃於秋高馬肥時擾邊。《通鑑》卷二一三,開元十五年十二月:“制以吐蕃爲邊患,令隴右道及諸軍團兵五萬六千人,河西道及諸軍團兵四萬人,又徵關中兵萬人集臨洮,朔方兵二萬人集會州防秋,至冬初,無寇而罷。”營田:即屯田,《通典·食貨》二:“開元二十五年,令諸屯隸司農寺者,每三十頃以下二十頃以上爲一屯,隸州鎮諸軍事者,每五十頃爲一屯,應置者皆從尚書省處分。”又《新唐書·食貨志》:“唐開軍府以扞要衝,因隙地置營田,……有警,則以軍若夫千人助收。”

    〔六〕里正:即里長。《通典·食貨》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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