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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稳重的步子,年老的绅士厚厚的围巾一直围到鼻子上,一副思想凝重的样子,在那儿走来走去。他们以友善的心情看着长腿的男孩和女孩四处跑着、玩着游戏。那时一对年轻的学生走过去,怀疑他们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这似乎不是一个公共公园,而是左岸人们的私人花园,景色有一种动人的亲密感。但是无力的太阳冷冷的光线同时又为它加添上一层忧郁,因为在隔开大城市喧噪的铁门内,有一种特异的不真实空气弥漫着花园。你有一种感觉,觉得那些在砾石道上走着的老年人,那些叫声吵闹的孩童,就像鬼魂在幽灵般地走着,在玩着幽魂般的游戏,他们在黄昏时就会像香烟般消溶于即将来临的黑暗中。天气变得很冷了,查理和莉迪亚,一对沉静的友伴,漫步走回旅馆。

    他们到达房间时,莉迪亚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迭钢琴曲谱。

    “我带来了一些罗勃过去喜欢的曲子。我弹得很糟,而阿利克西家也没钢琴。你会弹吗?”

    查理注视着曲谱,是俄文写的,有些他熟悉。

    “我想可以。”他说。

    “楼下有一架钢琴,现在大厅里没人。我们下去吧!”

    这架钢琴亟须调一下音。是一架竖钢琴。键盘因经历久长的年代而发黄,因为很少有人弹,键盘都不灵活了。里头有一只奏钢琴用的长凳子,莉迪亚坐在查理身旁。他把一张他知道的斯克利亚宾(苏俄作曲家)的作品放在架子上,和了几下音,试一试以后就开始弹了。莉迪亚跟着记号为他翻谱。伦敦的好大师们查理都拜学过了,而且他很努力的学。他曾经在学校的音乐会演奏过,以后在剑桥也演奏过,所以他有了信心。他奏法轻松而愉快,他从弹奏中得到很大的快乐。

    “好了。”奏完时,他说着。

    他很高兴。他知道他已按照作曲家的心意弹了,并且是以他弹奏时所喜欢的爽朗、灵巧的直截痛快弹的。

    “再弹别的吗?”莉迪亚说。

    她选了一曲。那是查理从未听过的钢琴民谣及土风舞改编曲。看到封面上用坚实、雄浑的笔迹写着罗勃贝格的名字时,查理吓了一跳。莉迪亚注视着,不讲话,然后翻动乐谱。他看着他要弹奏的作品,心中想着莉迪亚正在想什么。她以前一定像她现在坐在他身边一样,坐在罗勃的身边。为什么她要叫他弹奏这些曲子来折磨自己?这一定会唤起她短暂快乐及跟随而至的痛苦的伤心回忆。

    “好了,开始。”

    他见谱就弹奏得出,曲子并不难。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并没有丢脸。弹完了最后一个键,他等着一句赞美。

    “你弹得很好,”莉迪亚说,“但俄国的立场是什么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点毅然对抗地问。

    “你弹奏起来就像在伦敦一个星期天的午后,人们穿着最好的衣服,在空旷的广场散步着,希望那时是午茶的时间。但这并不是这曲子的意思,这是农夫们悲叹着生命的短暂和艰苦的古老歌曲,是金谷满眼的广大田地和收获季节的集聚劳力,是尽是榉树的伟大森林,是和平和丰裕君临地球时工人们一生的思家之愁,是使他们暂时忘记他们的命运的狂野之舞。”

    “那么,你弹比较好。”

    “我不会弹,”她回答,但是她侧着身子移近他,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注意着。她弹得很差,但尽管这样,她弹出了一些他没看出的东西。虽然很费力,她还是设法显出感情的骚动和忧郁的尖酸,她用一种激动血液的野蛮活力注入舞蹈的韵律中。但查理感到为难了。

    “我必须承认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弹虚调,硬要踏出大低音,认为这样就较可以得着俄国的气氛。”她弹完时,他尖刻地说。

    她爆笑出来,两只臂很快地伸向他,围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两颊。

    “你是一个可人儿。”她叫着说。

    “你这样说太好了。”他冷冷的回答,放开她的手臂。

    “我惹恼你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摇头,柔和体贴地对着他微笑。

    “你弹得很好,你的技术卓越,但这并不表示你能弹俄国音乐,你不会弹俄国音乐。为我弹一些修曼的曲子,我相信你能弹。”

    “不,我不再弹任何曲子了。”

    “假如你生我的气,为什么不打我?”

    查理禁不住咯咯笑出来。

    “傻瓜,我从没想到。何况,我并不生气。”

    “你这样大,这样壮,这样英俊,我忘记你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了。”她叹着气,“你还没为生活做准备,有时我注视着你时,感到一阵剧痛。”

    “不要太俄国,太感情兮兮了。”

    “对我好,为我弹点修曼吧!”

    只要莉迪亚喜欢的话,她就会变得嘴巧。查理带着一种不同的微笑重新坐回他的座位。修曼事实上是他最喜欢的作曲家,心里也懂得很多。他为她弹了一小时,每次他要停下来时,她就催他继续下去。柜台上那个年轻女人很好奇,要看看谁在弹钢琴,她探头进来看了看,回去时,她带着一种诡诈、卑鄙的微笑悄声儿地对脚夫说:

    “斑鸠们玩得正高兴。”

    “我知道,那是适合你的音乐。就像你,健康、舒服、健全。里头有新鲜的空气、阳光以及松树的佳音。听到这音乐使我受益不浅,跟你在一起也使我受益不浅。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

    “哟,算了。”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既令人厌倦,又无味、又容易触怒人家。你不太喜欢我,是吗?”

    查理考虑了一会儿。

    “哦,我不很喜欢,说真的。”

    她笑。

    “那么你为何还要担心我?为什么不把我赶到街上去?”

    “我想象不到。”

    “要我告诉你吗?善良、纯洁、简单,愚蠢的善良。”

    “去你的。”

    他们在“街区”吃饭。莉迪亚对查理这个人并不感兴趣,这点他也注意到了。她领受他的友谊就如同你在船上几天的工夫中,领受一个跟你同船的人之友谊而被迫与他亲近,但是你并不去管他是哪里人,他是哪种人;他上船时来自何处,而在到达港口跟他离别时,他又回到同样地方。查理足够谦虚,不会因这而不高兴,因为他情不自禁地体认到,她自己的烦恼和为难大得把她的注意力都并吞去了;而现,竟要他谈关于自己的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告诉她,他的艺术爱好,他长久隐藏在心中要成为艺术家的愿望,而她赞成他的常识之见,终于劝服他宁去喜欢商人确实的生活。他以前从没看过她这么高兴,这么通人情。

    她仅从狄更斯、莎克莱和h·g·韦尔斯懂得英国的家庭生活,所以听到她只知外表的“湾水”地方的繁荣而严肃的家庭里,人们是怎么生存时,她感到很好奇。她问他关于他的家和家庭的事。这些都是他喜欢谈的话题。他微笑着嘲笑似地讽刺,谈起他的父母,这种讽刺,莉迪亚看得很清楚,只是他用来隐藏他对他们的那种亲爱的崇敬之情。他没看到这一点,只是勾出一幅深情、快乐的家庭的令人愉快图画,家庭里面的人谦恭地生活在适度富裕的环境里,彼此之间,与世界之间都相安无事,不怕会发生什么事来影响他们的安全。他所描写的生活,既不缺少优雅也不短欠尊严;既健康又正常,而且由于有智识上的兴趣,也并不完全是物质的。做一家之主的,质朴又诚实,既没有野心也不羡慕别人,准备按照他们的智识程度为国家、为邻人尽他们的责任,这其中没有害心也没有恶意。假如莉迪亚看到他们的良好性格、厚道、令人舒服的自我满足,是依赖于产生他们国家的那种建立长久而秩序井然的繁荣;假如她隐约想到,像小孩子在海滩上建城堡一样,它们可能在任何时候被浪潮冲走的话,她也不让她的脸上露出迹象。

    “你们英国人多幸运呀!”她说。

    但查理对他自己所讲的话,所给她的印象有点惊奇。在他叙述的过程中,他第一次从一个观察者的观点看到自己。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而没问问自己是否有什么意义,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背台词的演员,从来没有到舞台前看过戏,因此对所演的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悟察到他们全家人————他的父亲、母亲、妹妹、他自己,从早到晚在忙着,觉得日子不够长来让他们做他们想要做的;但是当你去看看他们一年又一年所过的生活时,却使你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感到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做了什么事。这就像一出喜剧一样,里头背景美好,服装漂亮,对白伶俐,演技精湛,使你过了愉快的一晚,但一星期以后,却一点也不记得里面的事了。想到这,使查理有点窘困,但说这使他不安,就太过分了。

    吃完饭后,他们就坐出租车到河另一边去看电影。那是马尔克斯兄弟所演的影片,他们为绝妙的小丑的放肆幽默逗笑得前俯后仰;他们不仅笑格罗拙的俏皮话及哈泼的喜剧性窘态,他们还为彼此的笑而笑着。电影在午夜结束,但查理太兴奋了,无法安静睡觉,他问莉迪亚是否要跟他去一个能跳跳舞的地方。

    “你想去哪里?”莉迪亚问,“蒙特马特?”

    “只要能令人轻松愉快,什么地方都随你便。”然后他想起双亲到巴黎时,经常有但却很少达到的愿望:“没有很多英国人的地方。”

    莉迪亚投给他顽皮的一笑,这种笑他以前在她嘴唇上看过一、两次。这使他惊奇,但同时又使他同情。惊奇,因为这一笑很奇异地刚好符合他的想法:他知道她的性格;同情,因为这一笑使人想起,尽管她有悲剧性的历史,她还是有兴致勃勃的情绪及娱人、逗人的恶意心境。

    “我要带你到一个地方。那地方并不使人轻松,但可能很有趣。有一个俄国女人在那儿唱歌。”

    他们驾车驾了一段很长的路,车停时查理一看,他们是在码头。一对巴黎圣母铁塔在多雾多星的晚上衬托之下,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在一条暗街上走了几步,然后穿过一窄门,下了一截楼梯后,使查理很惊奇,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有石墙的大地窖里;大得足够坐十个或十二个人的木桌从石墙上凸伸出来,桌子的两旁都有长木头椅。热气使人窒息,空气是一片灰色烟雾。一群密集在一起的人,在桌子留下来的空间中,和着忧伤的调子跳着舞。一个穿着衬衫,衣冠不整的侍者为他们找到两个位置,记下他们要的东西。坐在各个角落的人好奇地注视着他们,互相耳语着。查理穿着剪裁得很好的英国蓝斜纹哔叽,莉迪亚穿着黑丝服,戴着好看有羽毛的帽子,这跟其余的人实在成了强烈的对照。男人们既不戴衣领也不打领带,戴着帽子跳舞,嘴唇下吊着烟屁股。女人们没戴帽子,夸张地涂着粉料。

    “他们看起来有点凶恶。”查理说。

    “是的。他们大部分都在监狱待过,没有待过的也会进去的。如果发生吵架的事,开始丢杯子或者拔出小刀时,站在墙边,不要动。”

    “我想他们不大喜欢我们的外表,”查理说,“我们似乎吸引了不少注意。”

    “他们认为我们是观光客,要和我们顽抗。但是不要紧,我认识主人。”

    侍着带来两瓶他们要的啤酒,莉迪亚要他叫主人来。一会儿之后,他来了,是一个大块头,裸着身体像是一个肥胖的祭司,他马上认出了莉迪亚。他精明而怀疑地看着查理,但莉迪亚向他介绍说是她的朋友后,他就热情地跟他握手,并且说很高兴见到他。他坐下来,跟莉迪亚低声谈了几分钟。查理注意到他们邻近几个人在注视着这个情景,他看到一个人在眨眼。显然地,他们对情形的正常感到满意。舞跳完了,原来坐在桌旁的人回来了。他们敌意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但主人向他们说明他们是朋友,于是其中一个人,满脸凶相,脸上有剃刀的伤疤,坚持要敬他们一杯酒。不久,他们就聚在一起欢笑地谈着。他们显然是急着要使这个年轻的英国人有宾至如归之感,坐在他身旁的一个人向他说明,虽然同伴们看起来都有点凶,但他们都是心地良善的人们。他有一点醉。查理已经克服了初来时的不自在,开始好好的玩乐起来了。

    很快地,萨克斯风手站起来,把椅子往前挪移。莉迪亚谈到的那个俄国歌星,手中拿着吉他走上前来坐下。座中响起了一阵掌声。

    “这就是马莉丝佳,”查理那个喝醉的朋友说,“再也找不到像她的人了。她是一个委员的情妇,但是斯大林把他杀了,假如她没有想办法逃出苏俄的话,他也会把她杀掉的。”

    桌子另一边的一个女人听到他讲的话。

    “你跟他讲什么话呀,啰嗦,”她叫着说,“马莉丝佳是革命以前一个尊贵公爵的情妇,每个人都晓得的,她有价值百万计的钻石,但是布尔什维克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她化妆成农妇逃走。”

    马莉丝佳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丑陋而阴郁,容貌瘦削像男人,皮肤是棕黄色的,黑浓而成弓形的眉毛下,一对大而灼热的眼睛。她用沙哑的声音,竭尽肺部的力量,唱出一首狂野、不快活的歌曲。虽然查理不懂俄文,但是一种冷冷的感觉直向他的背脊袭来。唱完,大家高声地鼓掌。然后她用法文唱了一首伤感的民谣,是一个女孩子为她翌晨就要受刑的爱人发出的哀鸣,这首歌引起了观众的狂热之情。她唱了另一首俄国歌曲作结束,但这只是暂时的结束。

    这一次她唱得很有生气,她的脸部失去了悲伤的色调而呈现一种粗鲁如野兽般的欢欣表情,她的声音深远而刺耳,有一种愉快的特质;你的血液被激动了,你禁不住高兴至极,但同时你也被感动了,因为在酒神似的欢乐底层里,含有徒空伤悲的眼泪之凄凉。查理看着莉迪亚,发觉到她嘲笑的眼神。他温和地笑着。那个冷酷的女人的音乐里,有一些东西他现在才晓得是他无法了解的。另一阵爆发的掌声在音乐终了时接着响起,但马莉丝佳好像没有听到的样子,没有一点答谢的表示,她从椅子站起来,走到莉迪亚这边。两个女人用俄国开始谈话。莉迪亚转向查理。

    “假如你给她一杯香槟的话,她要喝的。”

    “当然。”

    他向侍者打手势要一瓶香槟;然后瞥了坐在桌子的六、七个人,又改变他的主意。

    “两瓶,还有几个杯子。可能这些先生女士们也会允许我敬一杯的。”

    他们发出恳切接受的低语。酒拿来了,查理倒满了几杯,传到桌子各处去;预祝康健的敬酒声和杯子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愿我们能热诚地互相了解。”

    “让我们合作。”

    他们都变得友善而快乐。查理此时正是感到再快乐没有了,但是他还得跳舞,乐队再次演奏起音乐时,他拉起莉迪亚。地板上马上挤满了人,他注意到很多好奇的眼光盯着他们;他猜想莉迪亚的身分已经传到这群人之中了,这使她成为这些恶徒及他们的女人眼中的有趣目标,查理感到有点窘迫,但她似乎不觉得有人在看她。

    不久主人拍着她的肩。

    “我要告诉你一句话。”他咕哝着。

    莉迪亚挣开查理的手臂,跟那胖主人走到一边,注意听他所说的。查理可以看到她受惊的样子。主人显然是试着在指出一个人给她看,因为查理看到她伸长着脖子;但跳舞的人太密,挡住了视线,她看不到。一会儿之后,她跟着主人到地窖的另一头去。她似乎把查理忘了,查理有点恼怒地回到桌旁。两对男女舒适地坐在那儿,享受他给他们的香槟,他们热烈地跟他招呼。他们彼此之间现在都变得很熟络了,他们问他,他跟他的可爱朋友干什么。他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其中有一个矮胖的人,红光满面,留着很好看的胡子,衬衫的颈部开口露出毛茸茸的胸部,因为热气窒人,他把外衣脱掉了,卷起衬衫的袖子,可以看到手臂上到处刺着黥黑。他跟一个可能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女孩子坐在一起,那女孩子有一头滑溜溜的乌发,从中间分开,在颈后梳成一个馒头状,脸上涂着粉,死样的苍白,朱红的嘴唇和眼睛涂着厚厚的马斯卡拉膏。那男人用他的肘轻推着她。

    “那么,你为什么不跟这英国人跳舞,你喝了他的香槟酒,不是吗?”

    “我不介意。”她说。

    她紧紧地挨着身体跳着,身体散发着强烈的香水味,但强得不足够隐藏她晚餐吃过大量蒜头的事实。她媚惑地对着查理笑。

    “你一定被罪恶糟蹋了,这个漂亮的小英国人。”她咯咯地说。裹着黑色,但却灰蒙蒙的天鹅绒礼服的柔软身躯蠕动着。

    “你为什么这么说?”

    “跟贝格的太太在一起,假如那不是罪恶,会是什么?”

    “她是我的姊姊。”查理轻松愉快的说。

    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妙的笑话,乐队停了,他们回到座位时,她还向聚集着的同伴重复着这个笑话。他们都认为这笑话很有趣,那个矮胖、胸部长毛的人用力拍着他的背。

    “大笑话,哈!”

    查理被认为是一个会说笑话的人,并不感到不高兴,能够成功算是不错的。他晓得作为一个声名狼藉凶手的妻子的爱人,在这儿还是一个人物呢。他们催他再过来。

    “但是下一次单独跟我在一起。”那个刚跟他跳舞的女孩子说。

    “我们要为你找一个女孩子。你为什么要跟俄国人混在一起呢?你要的是这个国家的酒。”

    查理又叫了一瓶香槟。他绝没醉醺醺的,但是他很高兴,他正在拼命地品味着人生。莉迪亚回来时,他正在跟他的新朋友谈笑着,好像他已经认识了他们一生的样子。他跟她跳了第二支舞,注意到她的步法跟他不一致,就微微地摇了摇她。

    “你不专心。”

    她笑。

    “对不起。我累了。走吧!”

    “有什么事情使你不安吗?”

    “没有。时间晚了,而且热气难耐。”

    他们跟那些新朋友热烈地握手后就走了。然后他们坐进一辆出租汽车。莉迪亚疲倦地往后一倒。他快乐而深情,拉起她的手握着。他们静静地开着车子。

    他们上床睡觉,几分钟后,查理听到莉迪亚规则的呼吸,知道她已经睡了。但是他太兴奋了睡不着。今天晚上使他很高兴,使他极端地机敏。他把整个晚上的事想了一会儿,想到他回家要讲的伟大故事,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扭开灯要看书,但是他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布莱克的诗上。杂乱的念头掠过他的心中。他关掉灯,不久就陷入轻浅的假寐状态,但不一会又醒过来了。欲望使他兴奋着。他听到旁边睡着了的女人的安静呼吸,一种奇异的感觉激动着他的心坎。除开在“后宫”的第一个晚上外,没有其他对莉迪亚的感情曾触动过他,假如有,只有同情与仁慈。

    就性欲来讲,莉迪亚一点也不能吸引他。几天来,他整天都在看她,他甚至认为她并不漂亮;他不喜欢她方形的脸,高高的颧骨,以及她平长在眼窝里发青的眼睛。有时候,他实在认为她真的平凡而不美。不管她所采取的生活————为了什么奇异、不自然的原因————她就是给他一种,使他要闷死的无生命之尊严感。她对性交的淡漠使人发冷。她对那些用金钱在她身上寻求欢乐的男人,都以轻蔑和厌恶对之。她对罗勃的热情之爱给了她一种冷淡之情,使她远离压制欲望的人类情感。但是除了查理没有想到的之外,他自己是很喜欢她的;她有时候愁眉不展,几乎常常是冷淡漠然;不管他为她做什么,她都认为那是她的权利。我们大可说,她不要求什么。如果她对于查理的为她尽力而为,表示了一点褒奖,而不是感激之情的话,这就已经是很优美的事了。

    查理感到不安而惧怕,认为是在愚弄他。假如西蒙所说的是真的,她是在妓院里赚钱要帮罗勃逃走的话,那么她只不过是一个无情的骗子而已。他想到她正在他的背后笑他单纯时,他的脸就羞红得发热。不,他并不爱慕她。他越想到她,就越不喜欢她。但就在那个时候,他被占有她的欲望逼得透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了。他那时想到的她,不像每天看到的她,有点单调,像主日学校的教师,而像他第一次看见的她,穿着囊袋似的土耳其裤,蓝色的头巾亮闪着星星,两颊擦着粉,睫毛涂着黑色的睫毛油。他想到她苗条的腰,清净、软柔、色如蜜的皮肤,以及她小而坚实的乳房,上头有玫瑰色的ru头。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他的欲望变得不可控制了。

    这是一种极度的痛苦。毕竟,这是不公平的;他年轻、力壮、正常,为什么有机会时,他不该玩一玩呢?她就躺在那儿要你玩,她自己也会这么说的。假如她认为他是一条脏猪,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在她身旁已表现得很好,他应该值回一些东西作为报酬。她安静呼吸的微弱声音,听起来令人奇异地兴奋,也加速了他的呼吸。他想到他的嘴压着她的时,她柔软的唇的感觉,以及当他手中握着她的小乳房时的感觉;他想到,她躺在他臂中的柔软身躯的触觉,以及他的长腿压着她的大腿时的感觉。他扭开灯,试图惊醒她,然后下床。他对着她俯下身子。

    她仰卧着,双手交叉在乳房前,像坟墓上的石头人一样;眼泪正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嘴唇因悲伤而扭曲着。她在梦中哭了,看起来像一个小孩躺在那儿,脸部有一种无望的苦痛表情,因为小孩不晓得悲伤像其他的东西一样,总会过去的。查理喘了一口气。这睡着的女人的不幸,看来使人不能忍受,他所有的热情,所有的欲望都被压服他的怜悯之情所扑灭了。白天时,她一直很快乐,很容易开口说话、跟人作伴,在他看来,好像她脱离了(至少暂时地)那种他晓得是潜伏在她本质深处的痛苦;但是在睡觉时,这种痛苦又回来了,而他知道得很清楚,是什么不快乐的梦使她心神迷乱。

    但是他觉得比刚才更不想睡了,想到还要上床,真不可忍受。他放下灯罩,使灯光不会打扰莉迪亚,然后走到桌旁装烟管,点起来抽。他把窗帘拉起来,坐下来看到天井那边去,除了一个亮着灯的窗子外,都是一片黑暗,呈现一种凶恶的气象。他怀疑,是否有一个人病着躺在那间房屋,或者只是像他一样睡不着觉,在沉思着生命的迷茫。或者,可能一个男人带了一个女人进去,他们的色欲平缓下去了。正满足地躺在各人的臂弯里。查理抽着烟管。他感到无聊而平淡。他没有想到什么特殊的事。最后,他上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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