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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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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宗室子,越人蚤業,儒遊宦矣。既為道士,終為浮屠。嘗掌書記淨慈禪寺,世稱三教遺逸,其人也。果,號空林,雲間人,得法天目,本禪師之門,戒律甚嚴,鄉人推之。

    凡是皆宜書,且為之頌曰:

    我觀佛法心,本一無有二。一切世間法,皆從自心生。不為外物間,萬法即歸一。是故此蘭若,昔為真淨居。昌能會三教,了性命宗旨。始建立刹幢,以淑於後人。乃獲滋果師,善應出世法。説法及修造,廓充大乗境。臺殿諸宫室,諸佛菩薩像。旛幢大寳葢,鍾鼓鯨魚音。香花供具等,種種無不備。逺近脩學人,聞風自傾向。因敬生解悟,悉明諸佛心。於一彈指頃,各證三摩地。如是二師力,雖寂而常應。洞徹十方界,歴刼無窮盡。

    ○玄元道院記

    老者之徒清逸先生,吴公先君子之友人也。自亨貞為稺子時識之,今垂八袠矣。道行深逺,有古髙士風度,治鬼神,制風雨旱澇疾,殄如影響。其所居曰“玄元院”,當華亭縣南城下。一日造焉。忽引至前廡,指楹間,有碑石偃仆在地,曰“是予師仁壽先生陳公所琢也。嘗欲識是院事,不果而逝,今予將丐子一文,刻之以成先志。”予以先生父友,不能辭。既又命其弟子項君,具顛末来請,益虔。按,院始自宋咸淳間,縣諸寓公鳩財為之,中像玄武帝君。延致仁壽主祠事。嵗時率郡士,披閲道書,以祝釐介福焉。此院所由始也。人因其地稱曰“南城道院”。前至元間,仁壽告老,其徒蘭隠先生陳公嗣居之。始克買洪氏地於後,以廣其址。至大間,蘭隱沒而清逸又嗣之。室屋,嵗乆且壊,乃悉力繕治。凡木植朽蠧者、瓦磚破缺者、像設剥落者,皆撤而新。之後,至元間,始命“玄元”名。又建祠宇於後,奉其師而祀焉。未幾,清逸遷主仙鶴觀事,乃俾項君職是,復逾十稔矣。院舊無恒産,今有土田若干畆。悉仁壽以來積累而致者。自前至元,逮今,凡所修為充廓與師弟子交承之事,易以今古,皆請於嗣漢天師,然後行之,而有司亦間與有力焉,故先後被教檄者,六。受公文者再咸戒以師弟子相次,為甲乙,傳勿替。乃事,此院所由總也。今,清逸,又以著之金石,使来者知為前人勤苦所得,上以奉公承先,下以修真述道,其志葢仁矣哉!

    予聞道家以玄元始,三氣為祖,玄者先天而無極也。元者後天而太極也。始者五行具而萬物化生也。今是院之成,於初拓,於中,將以衍於後,其有得於斯道者,名實固相符矣。此院所由乆也。清逸名大亨,號閒雲,仁壽名道然,號省翁,於清逸為祖也。蘭隱名德,元師也。項君名天裕,號碧泉弟子也。其下徒孫曰“林德玄”。是為記。以復於先生。先生曰“唯”。

    ○依緑堂記

    余之舊館人,唐君子益,家於三江,南距晉二陸故居、九峯之隂二十里。山明水秀,原隰衍沃,茂樹長林,蓊然深宻者,彌望不絶。君有地十餘畆,悉樹以名木,引三江之流,以為陂池,舁九峯之石,以為巖阜。桐梓繁蔭,松栢後凋;竒花豐草,叅錯映帶。為堂於其間。日以奉父母,娛親戚賔友為樂。凡登其堂,則緑隂滿坐,清氣襲人,心神蕭爽,世慮俱釋,葢三十年于兹矣。子益既殁,其二子景熙、景道,復増治之,封培灌溉,構葺洒埽,有加於昔。凡先世居是堂,日用常行之事,一不敢廢,以故四方賔客,至者忘歸。又即其中,以從事讀書問學,乃取杜老詩中之語,名之曰“依緑”而求予文,以為記。三數請而益勤予。

    惟天地之氣,流行四時,發於春而盛於夏,生物之功有不息者焉。自其顯者而觀之,則草木為至矣。今夫仲夏之月時,雨初收。深山大谷,平岡曠野,蒼翠沉鬱之色,侵肌奪目,衣服器玩,皆若可染。及其秋深日,斜通渠曲,沼紺碧澄,瑩錦樹屏,列倒影上下,熙然如陽春之妍。此皆造化自然之理,而斯堂之所致者,夫豈少哉?人之生也,寓形氣化之中,以為飲食起居之適,猶魚之在水。微氣化,則人將不幾於魚之涸者乎?

    今二子之居斯堂也。即其氣化之盛者,而依之以追弘其先志,養生以治性,力學而立身,惴惴焉,不忘風霜之有摇落。其所涵育成就者,恒有進而忘止,豈非依緑之所得與。雖然杜老之所謂“依者,水也”,三江之流,不舍晝夜,凡環是堂下者,皆有餘浸也。子日俯而臨之於,以求聖人觀水之術,苟有得焉。則所依緑者,殆不足語矣。以二子嘗從予游,故不辭而以勉之。他日來遊於是者,不以其境而以其人,始知予言之有徵也。

    ○對菊亭記

    曹氏,雲間,故家也。上世多文物、慕古人詩酒遊覽之事,故其所居,皆有園池花木之勝,至今子孫,雖時殊事異,猶以此相尚。嵗時,率親友相與娱樂,追思蘭亭竹林之清,東山習池之放,以自異於流俗者,習以為常也。

    其諸孫曰克成,能涉獵經史,恬退不事進取,惟以畊桑自給,業既不競,常怡然自得,無慕羡不足之色,葢其所守,亦有過人者矣。其居之東,小園數畆,花木池沼,前人手澤,猶有存者。中有亭一間,乃上世遺物,始作嵗月已不可考。自泰定甲子,其大父居竹翁,徙建於此。厥後二十六年,為至正己丑,克成復加繕治,充廣其檐楹,補修其牖户,内外皆飾以白堊,浚流泉,壘竒石,畦以菊數百本,徑其中以供覽。亭舊無名,始命之曰“對菊”。於是詩酒遊覽之事,日益不廢。又十有四年,為至正壬寅,始来求記於余,以垂後勸。

    予知克成之寓意於菊者,有在也。淵明當晉宋風塵之際,澹然不徇時好,退而徘徊晚節,與黄花同傲霜露,其中所存,人莫之見也。至於千載而下,心領意會者,復幾何人哉?吁人生,孰能百年富貴!貧賤智愚、賢不肖,皆命之於天矣。營營焉,求其所欲而不得,老死而後止者,人之常情也。苟能素其位而不願乎其外,則將無往而不得其樂。凡世之榮辱、美惡皆不能間之矣。克成有焉。由是而果能進,進不已也。則又遊於物之外矣。

    ○嘉秀軒記

    《禹貢·揚州之域》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厥草惟夭。厥木惟喬。”盖三江導震澤之水,東入於海。江之南北,壤地數百里,至今土肥而木茂,民生敦庬,而富庶。地志所載,讀書宦達者,歴代皆有人焉。余行江上,每見人物,問其姓字,往往得前代聞人之子孫。訪其流風遺俗,未嘗不感慨太息也。

    始余識杜生嗣榮,今十年矣。杜氏世居吳淞,宗族蕃衍,生今年幾三十,能世其業,家於江之南,横泖水上,即其居之東偏,築室於穹林喬木間,為茅檐土壁,無刻桷甃治之麗,前列塲圃,後瞰清流,四榮之外,環以幽花美竹、簷宇髙明、窗户瀟灑,藹然如在深山絶壑,而四時之生意,有循環無窮,顧接不暇者焉。暇日過之,燕坐談笑,意趣甚適。予固已喜其不羣乎流俗也。生求予名其室。予曰“是宜名嘉秀”,以志夫“草木之向榮,居處之有託”也。生甚喜曰“是室之在林下,人皆知其因草木以勝。今得是名,恍若出色而倍價矣。”予因進之曰“爾知草木之嘉秀,可以相爾之室也。而未知人之能致其嘉秀者,可以大爾之家也。古人之於草木,豈徒植哉?以志逺大者,葢有之矣。若竇氏之桂、王氏之槐、謝氏之所謂芝蘭玉樹者,不一而已也。盍亦以是而求之,無以予言為誇而自棄也。”生乃作而謝不敏。

    ○松竹林記

    松竹之為林,髙山平野,在在莫不有之,而此乃欲為之記者,何哉?以曹炳幼文築室,讀書其下故也。

    自古讀書者,不擇地,而朝夕可以用其力。今此乃特取於松竹之間者,又何哉?嘗疑而問焉。盖有慕於昌黎韓子之言故也。夫松竹之為物,髙標勁節,偃蹇絶特,處暄凜而不為變易,凌霜雪而不為屈撓,蒼古之色,毅然無窮,不與衆卉之紛紅駭緑者,朝榮而夕悴,可謂草木之有恒者矣。以之而固予之志,勵予之益,庶有益乎?此衆人所可知也。

    然,予於是則有見焉。幼文之大父貞素翁,嘗為堂曰“求志亭”,曰“遂生皆環以修篁喬木,而讀書樂道其中。”卒以行稱鄉閭,名聞朝野。其先人都博君,修藏於家庭間,有齋在林下曰“古節”。後又能以事業顯,皆種學績文,相繼不絶。又得牟趙虞黄諸公,先後所為文辭,以記銘之,至今在人耳目。屋室簡編,賴以乆逺。今幼文復能追前武,不廢箕裘,其所由来,盖有自矣。此豈衆人盡知之哉?自幼文之先世,平日所以為淑,後計者罔有不至此,特其一事耳。幼文之所以樹松竹為書室者,亦其繼述之一事也。又嘗見之雲間之地矣,九山之間有曰“讀書堂”者,晉二陸之故居也。亭林之陽有曰“讀書堆”者,陳野王之遺址也。是邦之望,古今所稱,惟陸與顧。千載而下,尚能指顧其處、而嗟嘆之、不遂冺滅者,豈非以其讀書有道,而賢之。與今曹氏所居與之密邇三世,相傳循習不墜,將不得與前修追逐,而流芳後世哉?

    室既成,松竹日茂,幼文屬予為之記。予亦與其有是善而宜書也。後之来者,復能有感而興起焉。則予之言得列於牟趙虞黄之後,相與同為不朽,此又不可得而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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