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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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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我本来不浪漫的,这是人家和我打趣的话呀。”

    “原来这样的。”

    天色晚了,他们俩走出门来散步过去,逢到湖边的那个建国烈士基,他们便有意无意地踱进去,阳光藏匿在地底了,野旷的阴沉之气,都攒聚在这个墓道里,几株稀零零的树木中间,有些英魂躲藏着,在沙沙地作出怪响。他们沿着草径走进,直到墓前,艮吉就跪到墓下呜呜咽咽地哭泣起来。殿之声声问他,他也不答,又百般安慰他,他也不听。隔了好久辰光,他才直起腰来,揩着眼泪和殿之一同回出去。

    “啊老艮,你毕竟有些浪漫的。”

    “不,不,若是我在莫愁的像前哭泣,我也该承认你的话。”

    “那么你无缘无故地……”

    “老实对你说,我这回来想进军队,预备做烈士呀!”

    “那我当然不知道你的所以然了。”

    这时天色墨黑了,他们找得那辆马车,便凄然不乐地回去。

    过了半个月光景,艮吉还是住朋友的家里,有一天晚上,他觉得气闷极了,一个人走到秀山公园里去散散心。

    他沿着曲折的幽径缓步而行,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成对成群地喧笑着!不消说在他们的服装上都可看出革命的派头,就是他们的表情吐露之间,也满装着革命的热气。他自想身世。觉得自愧形秽,不配和他们一起混去。便找得树荫下的一角坐下,喊了一壶茶,一个人自斟自喝。不一刻,殿之迎上前来和他招呼,他便接待殿之一同坐下;殿之把草帽塞在藤桌子的中空,舒舒齐齐的问他:“这几天怎么样?”

    “没有什么,走来走去摸不到头路,差不多变成一只丧家之狗了!”

    “那一个不是丧家之狗呢?”

    “说起来好笑,我到了南京,据十几天的经验告诉我,我晓得南京城是一个大丧居;各个衙门都是治丧处。遗像遗嘱不消说是带点丧味的,那些挽联祭幛式的标语满张在福堂的壁间和柱上,尤其显出丧家的样子。并且那般办事人员,胸膛上飘着缎带,像没有头的苍蝇忙得东西也辨不分明,这些人可不是像丧家的执事人员……?我也来凑个热闹,做丧家之狗……!”

    “哈哈,你糟蹋革命的尊严了。”

    随后他们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大家就分别了。艮吉一路回去,心想此番到南京来,要想正直地做番事业,要抛弃一切的奢望和虚荣,脚踏实地做去。然而来了半个多月,还没有得到适当的工作,如何好呢?月光覆在他的头顶上。替他分出个影子来伴他走路,凄暗的市街,和乡僻的阡陌差不多沉寂而带死气的。在这惨淡的夜行时分,他握紧了两拳,振起精神,自言自语地说:

    “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去干,去干!”他连接说了几遍,不觉得已临到借宿的朋友家的门前了。

    这是谁家一所华屋呀,门前有高大的照壁,跨进门去,穿过庭心,就有一所大厅堂。大约是军阀走狗的逆产!厅堂上有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的席地而坐着,有的忙碌地走着;居中放着几只装美孚油洋铁桶,桶里有饭有菜,他们正在争先恐后地弄饭吃。这二三十人的中间,艮吉衣装楚楚地端坐着,他向外凝望了一下,就起身走出去,一忽儿拉了殿之的手进来,他们俩没有跨进门限,就停立在门外的阶石上。

    “你是否接到我的信来的?”艮吉问殿之说。

    “是的,是的……”殿之一头说,一头注视厅堂中的一群褴褛者。

    “这里坐的地方都没有!”

    “不要紧,不要紧……这里是甚么?”

    “你猜猜看?”

    “你在这儿干甚么?”殿之问了一声发射惊异的眼光,四周看了一看,不由得笑起来,接下说,“究竟干甚么?”

    “很平常的,我在这里做新同志,我现在抱定宗旨,从这种下层工作做起!”

    “甚么一种下层工作?”

    “你看,”艮吉说着就走到庭心的角里,拉出一面三角的招募新兵的白旗给殿之看。“就是这种下层工作!”他说了便苦笑了一阵,回到殿之的旁边站着,殿之也勉强笑着说:

    “这种是浪漫的下层工作!”

    “不,不……”

    “我始终是认你是浪漫的人物!”

    “不,不,你看我从此以后还得浪漫吗?”

    “你一个大学教授真做这种工作,未免大才小用了!”

    “不做下层工作,不配革命呀!”艮吉说了,皱着眉头对殿之笑个不休,这笑声里似乎带着些哭意;殿之觉得一阵心酸,便辞别他走出来,在路上怅惘地叹了一口气说:

    “革命,革掉他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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