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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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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和荡地映在用砖砌成的平台上面,独照着我们两个人的身影。碧空的秋夜的静气,如同禁住人间的呼吸一样。微风过处,吹得沿墙外的柳叶,散在地上瑟瑟地响。这时正是青白色的月亮尚没十分圆的秋夜,已是斜了天河,在月光上看去,其中如同有些银涛起落般的摇动。星光看不很明朗,然而独有近在天河畔上的参差的星光,还隐约看得清楚些。

    四围的声息,安静了。好在这左近的地方很少人家居住,连犬吠的声音也听不到。由月光下所看见的索索响的芦苇,不很高的独立的土堆,土堆上面几棵枯枝的树影。除此以外只有青白色的月亮,星星侧在天河,与平台上的沉寂的人影两个。

    已是十月的天气,夜间的冷威,已很严重了,况且在这个孤伶伶地方。立在那里,更感到精神上起一种冷的接触。每当夏日,庙外的苇塘中,常有水禽不断来来往往地飞,作出清脆的鸣声来。不过人生的时间,常是变换着,催迫着的。好的时间,好的风景,在人生中,也不过几个一瞬一瞬,便就丢掉了。回黄转绿,那终不过是敦厚的诗人聊以自慰的话罢了,其实我在这个冷僻的秋夜的陶然亭上,只有从内心中发生出真诚而凄清的细感,望着那四无人声,霜华隐约的空间。

    正不必是在登山临水的时间中,正不必是在风凄雨迅的时间中,方能引起人们的情感,于无穷的意想里呵,只在此地,只在这样的一个月夜之下,只在这个单调而疏落的风景中,雁也没来,酒也未饮,凄凄咽咽地徘徊在这平台之上,仰看着仿佛冷笑的月亮,悬在没有片云的空中,俯视着我们,淡淡地赐予我们以色素的象征,够了呵!思量也罢,不思量也罢,心影上的怔忡,情绪上的波翻,悠悠呵,渺渺呵,外象能添印上些什么样的刻镂的伤痕在心上,然而又到底为什么只是觉得在胸头上,不知积压了多少不尽的言辞,却说不出?

    在这如同幻化的景色之下,不过一瞥时之内我已将上面亘在心上的言辞,翻复寻思了几遍。

    “前年我同一个朋友在中秋夜时,曾来过一次。你看不过二年,那时墙外的小柳树,还不到现在的一半高呢。”立在我左边与我同来的朋友T君,慢慢地向我说。

    我正对着前面枯了的苇塘望着,从事我迅速的感思。听他说着,我便将头向左边回过来,质问般地道:“中秋,……现在过了今年的中秋,又几个月了。……可是你来到北京几年没有回家去。因为每到了假期,别人都忙忙地跑回去,总没听见你曾有这回事……几年了!”我忽然拿这种话来问他,自己也不知如何突然联想起来的。

    他道:“记不得了,呵!一年,二,……三,四年多了吧!”下面他似乎还有话而没曾说出,便咽住了。其实我心上正在盘算着别一件事,作回思的工作。也没留心去问他。但是照常的答了一句。

    “四年,日子不能算少了!”

    他不语,我也不语。

    忽然听得身后的砖壁上面,哗啦地响了一声,我陡吃一惊,回头看时一个黑色的大猫正跳过屋檐上去,却踹下一片瓦来。

    声音或者也与人的思想有何关连,因这骤然的惊吓,反将我藏在心中,没有想到说出的话,继续郑重地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本来路太远了。也有点重于劳顿呵。”

    他将两手交握在腹上,并没有即刻答复我,我素来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奇异,也没有再催问他。过了有三四分钟的时候,他仍然慢吞吞地道:

    “回去做什么呢?”

    这样的答复,是令人沉闷不过。我待要怎样再质问他?而自己却叮嘱自己,不问也罢了,谁还没有几许不能完全说出的话。何必呢,埋在各人的心里,或者还觉得安稳些。说出来左右不过是如此呵。什么都是一样,我也是有这个脾气,总觉得常是深秘保藏了的话,越发在静中咀嚼起来有意味些,哪怕意味是苦的,酸辛的。有时说出一分来,仿佛将心意来瘦减了一分似的。我正自想着,不料他却又向我道:

    “你有疑惑吗?……实在我同你两年来作了极熟的朋友,你还要问我这个话。……自然是我的不是,然而谁愿将自己的心,常挂在嘴角上呢。”

    “不大懂得你话里的意思。”我不能不这样问他了。

    “又何必懂呵!人间有几个人是可以懂得话里的意思的,膈膜……人间原是张了膈膜的密网,要将人们全个笼在里面的。……回家!啊,剑三,哪个地方有我们的心愿之家?”他说这些话,微微带些酸楚了。枯苇在塘边低唱着细咽的挽歌,如同赞和他的话音一般。

    T君是位一见令人生出异感来的青年:苍白的面色,眼眶下有时带点青痕,不常言语的冷秘的态度,瘦削的身躯,表示出包有多少抑郁与不安的情绪在内。我与他相熟的日子很多了,在这晚上我们发了逸兴,来到冷清的古寺的前时。我素来对于他的态度、言语,每见过他之后,就给我多添上一重深刻的印象,仿佛在他那常是戚戚的眉痕下面,聚藏了无限的神秘,与令人思想不到的事实。这时我听了这种带有悲感的诗味的言语之后,虽在月光下,我又不禁将他那副清秀而奇异的面部,看了一眼。

    似乎是情绪紧张着的他,将双手插在大衣的袋里,在窄狭的平台上面,来回走了两遍,又往下望了望东面的枯树中的月影。便慨然道:“我有家的,我有我埋在墓中的父亲,也有我远嫁的姊妹,也有我生活困苦的母亲与兄弟,家呵,有的,但如今差不多每一人分为一个家了!只有精神上的家屋的建筑!……我也是血肉相合成的一个人,我就不想重回到我那远在五千里外的故乡去,撷一束野花供在父亲的墓上,去同我那年老的母亲、兄弟聚会?去抚视我童年时种成的花、树?去倚着我家的篱笆,看清溪的夜月?但生活逼迫着我,命运缚束着我,你知道我现在一面替人家每日作四小时的苦工,一面强制着时时荡动的感情,去研究着茫无头绪的学问,我又怎样能以回家去?……人的思想,有时对于目前的事,反而遗忘了。……不过虽知我如你,这种疑问,也要从直觉中问出来的。……再深一层说吧,我刻下不能回家,是时间限我,经济的链子锁住我的身体,更有……我差不多真也没有回去的勇气了。……”他说到这里,又似应该停笔的段落一般,突然止住。

    人的言语,当然是有深与浅的层次的。越是在情绪沉挚与复乱的时候,言语中间更多曲折,往往本来可以一气说下的,反而说了半晌,没有头绪。这种经验,我也曾有过,所以对于T君在这时所告诉我的话,我的心上,虽是替他烦乱,但我并不催促着他即时说下。

    团团的明月,好似在上面窃听我们的私语一般,又似嘲笑着人们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中,纷扰凌乱地过那种种的生活,而到这时却对着她有言无言地诉说衷曲。其实在一开了眼睛的生活的行程中,哪里还不是茫无畔岸?哪时还不是凌乱而纷扰啊?但千古流着银光的月亮,恐怕见惯了人间世的情态,也不免冷眼相视了呵。

    他在言语暂停的时间内,我便生出种种的理想来,终究也没曾得个判断的结论。我自己觉得有时几乎如同透视过全世界的一切事物似的,却何尝不在纷扰凌乱中起精神上的冲突呢。

    我这时自己不能忍耐了,便暂将理想中的镜子,牵过心上的帷幕遮掩过去,接着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去的勇力?他也绝不吝啬不迟滞地将他藏在心中的旧事,隐隐约约地向我述说了一遍。

    他道:“我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言语是所以使得彼此的感思,可以交通的,但有时一毫也没有用处。你以为树上的叶子,被风吹着响了起来,我们听了,或以为同奏着天然的音乐似的,以为很得了声音的天然的妙趣,试问树与叶的己身,未尝不以为这是可烦恼的事呵。我久藏在心底的话,其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即便说了出来,也未必能以使得听者以为哀感,以为有兴会。平板而且细微的事,或者差不多的人也有过的。……我说我因此即没有回去的勇气,未免过于夸大了,我自己也觉得以为不安,然而在事实上,却也似乎有这一点的关连吧。……总是不安的生活,与难以容纳的回忆。

    “我总是怕遇到那个薄云淡笼了月光的秋夜。像这样皎皎的银光射到我的心上,不过凄凄的感到幽忧的搏击罢了,最是当着不是黑暗的夜中,而月光却被云影吞蚀了去的时候,这样我不但感到了搏击我的幽忧,更且有种欲哭的恐怖,包住了我的心身。

    “恋爱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如果我们细加寻思起来。我现在听到他人说这两个字,几乎有点憎恨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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