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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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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万事足。幼玉一见苦留心,殷勤厚遣行人祝。

    青羽飞来洞户前,惟郎苦恨多拘束。偷身不使父母知,江亭暗共才郎宿。

    犹恐恩情未甚坚,解开鬟髻对郎前。一缕云随金剪断,两心浓更密如绵。

    自古美事多磨隔,无时两意空悬悬。清宵长叹明月下,花时洒泪东风前。

    怨入朱弦危更断,泪如珠颗自相连。危楼独倚无人会,新书写恨托谁传。

    奈何幼玉家有母,知此端倪蓄嗔怒。千金买醉嘱佣人,密约幽欢镇相误。

    将刃欲加连理枝,引弓欲弹鹣鹣羽。仙山只在海中心,风逆波紧无船渡。

    桃源去路隔烟霞,咫尺尘埃无觅处。郎心玉意共殷勤,同指松筠情愈固。

    愿郎誓死莫改移,人事有时自相遇。他日得郎归来时,携手同上烟霞路。

    富因久游,亲促其归。幼玉潜往别,共饮野店中。玉曰:“子有清才,我有丽质。才色相得,誓不相舍,自然之理。我之心,子之意,质诸神明,结之松筠久矣。子必异日有潇湘之游,我亦待君之来。”

    于是二人共盟,焚香,致其灰于酒中,共饮之。是夕同宿江上。翌日,富作词别幼玉,名《醉高楼》,词曰:

    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

    后会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

    富唱其曲以沽酒,音调辞意悲惋,不能终曲。乃饮酒,相与大恸。富乃登舟。富至辇下,以亲年老,家又多故,不得如约,但对镜洒涕。会有客自衡阳来,出幼玉书,但言幼玉近多病卧。富遽开其书疾读,尾有二句云: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富大伤感,遗书以见其意,云:

    忆昔潇湘之逢,令人怆然。尝欲拿舟,泛江一往。复其前盟,叙其旧契。以副子念切之心,适我生平之乐。奈因亲老族重,心为事夺,倾风结想,徒自潇然,风月佳时,文酒胜处,他人怡怡,我独惚惚如有所失。凭酒自释,酒醒,情思愈彷徨。几无生理。古之两有情者,或一如意,一不如意,则求合也易。今子与吾,两不如意,则求偶也难。君更待焉,事不易知,当如所愿。不然,天理人事,果不谐,则天外神姬,海中仙客,犹能相遇,吾二人独不得遂,岂非命也。子宜勉强饮食,无使真元耗散,自残其体,则子不吾见,吾何望焉。子书尾有二句,吾为子终其篇。云:

    临流对月暗悲酸,瘦立东风自怯寒。

    湘水佳人方告疾,帝都才子亦非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万里云山无路去,虚劳魂梦过湘滩。

    一日,残阳沉西,疏帘不卷。富独立庭帏,见有半面出于屏间。富视之,乃幼玉也。玉曰:“吾以思君得疾,今已化去。欲得一见,故有是行。我以平生无恶,不陷幽狱。后日当生衮州西门张遂家,复为女子。彼家卖饼。君子不忘昔日之旧,可过见我焉。我虽不省前世事,然君之情当如是。我有遗物在侍儿处,君求之以为验。千万珍重。”

    忽不见。富惊愕,但终叹惋。异日有过客自衡阳来,言幼玉已死,闻未死前嘱侍儿曰:“我不得见郎,死为恨。郎平日爱我手发眉眼。他皆不可寄附,吾今剪发一缕,手指甲数个,郎来访我,子与之。”

    后数日,幼玉果死。

    议曰:今之娼,去就狥利,其他不能动其心。求潇女霍生事,未尝闻也。今幼玉爱柳郎,一何厚耶?有情者观之,莫不怆然。善谐音律者广以为曲,俾行于世,使系于牙齿之间,则幼玉虽死不死也。吾故叙述之。

    王榭传

    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为业。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国。行逾月,海风大作,惊涛际天,阴云如墨,巨浪走山。鲸龟出没,鱼龙隐现,吹波鼓浪,莫知其数。然风势益壮,巨浪一来,身若上于九天,大浪既回,舟如堕于海底。举舟之人,兴而复颠,颠而又仆。不久,舟破。独榭一板之附,又为风涛飘荡。开目则鱼怪出其左,海兽浮其右,张目呀口,欲相吞噬。榭闭目待死而已。三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见一翁媪,皆皂衣服,年七十余,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至此?”

    榭以实对,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主人远来,必甚馁。”

    进食,馔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复,饮食如故。翁曰:“‘至吾国者,必先见君。向以郎困倦,未可往。今可矣。”

    榭诺。翁乃引行三里,过阛阓民居,亦甚烦会。又过一长桥,方见宫室,台榭,连延相接,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门,阍者入报。不久,一妇人出,服颇美丽,传言曰:“王召君入见。”

    王坐大殿,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乌冠。榭即殿阶。王曰:“君北渡人也,礼无统制,无拜也。”

    榭曰:“既至其国,岂有不拜乎?”

    王亦折躬劳谢。王喜,召榭上殿,赐坐,曰:“卑远之国,贤者何由及此?”

    榭以风涛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见矜。曰:“君舍何处?”

    榭曰:“见居翁家。”

    王令急召来。翁至,□曰:“此本乡主人也,凡百无令其不如意。”

    王曰:“有所须,但论。”

    乃引去,复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进茶饵,帘牖间偷视私顾,亦无避忌。翁一日召榭饮。半酣,白翁曰:“某身居异地,赖翁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为德甚厚。然万里一身,怜悯孤苦,寝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郁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

    翁曰:“方欲发言,又恐轻冒。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结好,少适旅怀,如何?”

    榭答:“甚善。”

    翁乃择日备礼。王亦遗酒肴采礼,助结姻好。成亲,榭细视女,俊目狭腰,杏脸绀鬓,体轻欲飞,妖姿多态。榭询其国名。曰:“乌衣国也。”

    榭曰:“翁常目我主人郎。我亦不识者,所不役使,何主人云也?”

    女曰:“君久即自知也。”

    后常饮燕,席之间,女多泪眼畏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

    女曰:“恐不久睽别。”

    榭曰:“吾虽萍寄,得子亦忘归。子何言离意?”

    女曰:“事由阴数,不由人也。”

    王召榭宴于宝墨殿,器皿陈设俱黑,亭下之乐亦然。杯行乐作,亦甚清婉,但不晓其曲耳。王命玄玉杯劝酒,曰:“至吾国者,古今止两人,汉有梅成,今有足下。愿得一篇,为异日佳话。”

    给笺。榭为诗曰:

    基业祖来兴大舶,万里梯航惯为客。今年岁运顿衰零,中道隅然罹此厄。

    巨风迅急若追兵,千迭云阴如墨色。鱼龙吹浪洒面腥,全舟尽葬鱼龙宅。

    阴火连空紫焰飞,直疑浪与天相拍。鲸目光连半海红,gui头波涌掀天白。

    桅樯倒折海底开,声若雷霆以分别。随我神助不沉沦,一板漂来此岸侧。

    君恩虽重赐宴频,无奈旅人自凄恻。引领乡原涕泪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览诗欣然,曰:“君诗甚好。无苦怀家,不久令归。虽不能羽翼,亦令君跨烟雾。”

    宴回,各人作□诗。女曰:“末句何相讥也?”

    榭亦不晓。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泣曰:“君归有日矣。”

    王遣人谓曰:“君某日当回,宜与家人叙别。”

    女置酒,但悲泣不能发言,雨洗娇花,露沾弱柳,绿惨红愁,香消腻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诗曰:

    从来惧会惟忧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帏千载恨,梦魂应逐北风飞。

    又曰:“我自此不复北渡矣。使君见我非今形容,且将憎恶之,何暇怜爱。我见君亦有疾妒之情。今不复北渡,愿老死于故乡。此中所有之物,郎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

    令侍中取丸灵丹来,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镜致死者胸上。以丹安于项,以东南艾枝作柱灸之,立活。此丹海神祕惜,若不以昆仑玉盒盛之,即不可逾海。”

    适有玉盒,并付以系榭左臂,大恸而别。王曰:“吾国无以为赠。”

    取笺,诗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乡客。

    从兹相见不复期,万里风烟云水隔。

    榭辞拜。王命取飞云轩来。既至,乃一乌毡兜子耳。命榭入其中,复命取化羽池水,洒之其毡乘。又召翁妪,扶持榭回。王戒榭曰:“当闭目,少息即至君家。不尔,即堕大海矣。”

    榭合目,但闻风声怒涛。既久,开目,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顾无人,惟梁上有双燕呢喃。榭仰视,乃知所止之国,燕子国也。须臾,家人出相劳问,俱曰:“闻为风涛破舟,死矣。何故遽归?”

    榭曰:“独我附板而生。”

    亦不告所居之国。榭惟一子,去时方三岁。不见,问家人。曰:“死已半月矣。”

    榭感泣,因思灵丹之言,命开棺取尸,如法灸之,果生。至秋,二燕将去,悲鸣庭户之间。榭招之,飞集于臂。乃取纸细书一绝,击于尾,云:

    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重怜才。

    云轩飘去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

    来春燕来,径泊榭臂,尾有小柬。取视,乃诗也。中有一绝,云:

    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

    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来。其事流传众人口,因目榭所居处为乌衣巷。刘禹锡《金陵五咏》有《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虚矣。

    梅妃传

    梅妃,姓江氏,莆田人。父仲逊,世为医。妃年九岁,能诵《二南》,语父曰:“我虽女子,期以此为志。”

    父奇之,名曰之采苹。开元中,高力士使闽粤,妃笄矣。见其少丽,选归,侍明皇,大见宠幸。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东都大内上阳两宫,几四万人,自得妃,视如尘土。宫中亦自以为不及。妃善属文,自比谢女。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性喜梅,所居阑槛,悉植数株,上榜曰梅亭。梅开赋赏,至夜分尚顾恋花下不能去。上以其所好,戏名曰梅妃。妃有《萧兰》、《梨园》、《梅花》、《凤笛》、《玻杯》、《剪刀》、《绮窗》七赋。是时承平岁久,海内无事,上于兄弟间极友爱,日从燕间,必妃侍侧。上命破橙往赐诸王,至汉邸,潜以足蹑妃履,妃登时退阁。上命连宣,报言:“适履珠脱缀,缀竟当来。”

    久之,上亲往命妃。妃拽衣迓上,言胸腹疾作,不果前也。卒不至,其恃宠如此。后上与妃斗茶,顾诸王戏曰:“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斗茶今又胜我矣。”

    妃应声曰:“草木之戏,误胜陛下。设使调和四海,烹饪鼎鼐,万乘自有宪法,贱妾何能较胜负也。”

    上大喜。会太真杨氏入侍,宠爱日夺,上无疏意。而二人相嫉,避路而行。上方之英皇,议者谓广狭不类,窃笑之。太真忌而智,妃性柔缓,亡有胜。后竟为杨氏迁于上阳东宫。后上忆妃,夜遣小黄门灭烛,密以戏马召妃至翠华西阁,叙旧爱,悲不自胜。继而上失寤,侍御惊报曰:“妃子已届阁前,当奈何?”

    上披衣,抱妃藏夹幕间。太真既至,问:“梅精安在?”

    上曰:“在东宫。”

    太真曰:“乞宣至,今日同浴温泉。”

    上曰:“此女已放屏,无并往也。”

    太真语益坚,上顾左右不答。太真大怒曰:“肴核狼籍,御榻下有妇人遗舄,夜来何人侍陛下寝,欢醉至于日出不视朝?陛下可出见群臣。妾止此阁俟驾回。”

    上愧甚,拽衾向屏假寐曰:“今日有疾,不可临朝。”

    太真怒甚,径归私第。上顷觅妃所在,已为小黄门送令步归东宫。上怒斩之。遗舄并翠钿命封赐妃。妃谓使者曰:“上弃我之深乎?”

    使曰:“上非弃妃,诚恐太真恶情耳。”

    妃笑曰:“恐怜我则动肥婢情,岂非弃也?”

    妃以千金寿高力士,求词人拟司马相如为《长门赋》,欲邀上意。力士方奉太真,且畏其势,报曰:“无人解赋。”

    妃乃自作《楼东赋》,略曰:

    玉鉴尘生,凤奁香殄,懒蝉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凝思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暖风习习,春鸟啾啾。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游,长门深闭,嗟青鸾之信修。忆昔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笙歌赏燕,陪从宸旒。奏舞鸾之妙曲,乘画鹢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太真闻之,谓明皇曰:“江妃庸贱,以廋词宣言怨望,愿赐死。”

    上默然。会岭表使归,妃问左右:“何处驿使来,非梅使耶?”

    对曰:“庶邦贡杨妃荔实使来。”

    妃悲咽泣下。上在花萼楼,会夷使至,命封珍珠一斛密赐妃。妃不受,以诗付使者,曰:“为我进御前也。”

    曰: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上览诗,怅然不乐。令乐府以新声度之,号《一斛珠》,曲名始此也。后禄山犯阙,上西幸,太真死,及东归,寻妃所在,不可得。上悲谓兵火之后,流落他处。诏有得之,官二秩,钱百万。搜访不知所在。上又命方士飞神御气,潜经天地,亦不可得。有宦者进其画真,上言似甚,但不活耳。诗题于上,曰:

    忆昔娇妃在紫宸,铅华不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

    读之泣下,命模象刊石。后上暑月昼寝,仿佛见妃隔竹间泣,含涕障袂,如花朦雾露状。妃曰:“昔陛下蒙尘,妾死乱兵之手,哀妾者埋骨池东梅株傍。”

    上骇然流汗而寤。登时令往太液池发视之,不获。上益不乐,忽悟温泉池侧有梅十余株,岂在是乎?上自命驾,令发视。才数株,得尸,裹以锦裀,盛以酒槽,附土三尺许。上大恸,左右莫能仰视。视其所伤,胁下有刀痕。上自制文诔之,以妃礼易葬焉。

    赞曰:“明皇自为潞州别驾,以豪伟闻,驰骋犬马鄠杜之间,与侠少游。用此起支庶,践尊位,五十余年,享天下之奉,穷极奢侈,子孙百数,其阅万方美色众矣,晚得杨氏,变易三纲,浊乱四海,身废国辱,思之不少悔。是固有以中其心,满其欲矣。江妃者,后先其间,以色为所深嫉,则其当人主者,又可知矣。议者谓或覆宗,或非命,均其媢忌自取。殊不知明皇耄而忮忍,至一日杀三子,如轻断蝼蚁之命。奔窜而归,受制昏逆,四顾嫔嫱,斩亡俱尽,穷独苟活,天下哀之,《传》曰:‘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盖天所以酬之也。报复之理,毫发不差,是岂特两女子之罪哉?”

    汉兴,尊《春秋》,诸儒持《公》《谷》角胜负,《左传》独隐而不宣,最后乃出。盖古书历久始传者极众。今世图画美人把梅者,号《梅妃》,泛言唐明皇时人,而莫详所自也。盖明皇失邦,咎归杨氏,故词人喜传之。梅妃特嫔御擅美,显晦不同,理应尔也。

    此传得自万卷朱遵度家,大中二年七月所书,字亦媚好。其言时有涉俗者。惜乎史逸其说。略加修润而曲循旧语,惧没其实也。惟叶少蕴与余得之,后世之传,或在此本。又记其所从来如此。

    李师师外传

    李师师者,汴京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王寅之女也。寅妻既产女而卒,寅以菽浆代乳乳之,得不死,在襁褓未尝啼。汴俗,凡男女生,父母爱之,必为舍身佛寺。寅怜其女,乃为舍身宝光寺。女时方知孩笑。一老僧目之曰:“此何地,尔乃来耶?”

    女至是忽啼。僧为摩其顶,啼乃止。寅窃喜,曰:“是女真佛弟子,”

    为佛弟子者,俗呼为师,故名之曰师师。师师方四岁,寅犯罪系狱死。师师无所归,有倡籍李姥者收养之。比长,色艺绝伦,遂名冠诸坊曲。徽宗帝即位,好事奢华,而蔡京章惇王黼之徒,遂假绍述为名,劝帝复行青苗诸法。长安中粉饰为饶乐气象。市肆酒税,日计万缗,金玉缯帛,充溢府库。于是童贯朱勔辈复导以声色狗马宫室苑囿之乐。凡海内奇花异石,搜采殆遍。筑离宫于汴城之北,名曰艮岳。帝般乐其中,久而厌之。更思微行,为狎邪游。内押班张迪者,帝所亲幸之寺人也。未宫时为长安狎客,往来诸坊曲,故与李姥善。为帝言陇西氏色艺双绝,帝艳心焉。翼日,命迪出内府紫茸二匹,霞毡二端,瑟瑟珠二颗,白金廿镒,诡云大贾赵乙,愿过庐一顾。姥利金币,喜诺。暮夜,帝易服杂内寺四十余人中,出东华门,二里许,至镇安坊。镇安坊者,李姥所居之里也。帝麾止余人,独与迪翔步而入。堂户卑庳。姥出迎,分庭抗礼,慰问周至。进以时果数种,中有香雪藕,水晶萍婆,而鲜枣大如卵,皆大官所未供者。帝为各尝一枚。姥复款洽良久,独未见师出拜,帝延伫以待。时迪已辞退,姥乃引帝至一小轩。棐几临窗,缥缃数帙,窗外新篁,参差弄影。帝悠然兀坐,意兴闲适,独未见师师出侍。少顷,姥引帝到后堂。陈列鹿炙、鸡酢、鱼脍、羊签等肴,饭以香子稻米,帝为进一餐。姥侍旁,款语移时,而师师终未出见。帝方疑异,而姥忽复请浴,帝辞之。姥至帝前,耳语曰:“儿性好洁,勿忤。”

    帝不得已,随姥至一小楼下湢室中浴竟。姥复引帝坐后堂,肴核水陆,杯盏新洁,劝帝欢饮,而师师终未一见。良久,姥才执烛引帝至房,帝搴帷而入,一灯荧然,亦绝无师师在。帝益异之,为倚徙几榻间。又良久,见姥拥一姬珊珊而来。淡妆不施脂粉,衣绢素,无艳服。新浴方罢,娇艳如出水芙蓉。见帝意似不屑,貌殊倨,不为礼。姥与帝耳语曰:“儿性颇愎,勿怪。”

    帝于灯下凝睇物色之,幽姿逸韵,闪烁惊眸。问其年,不答,复强之,乃迁坐于他所。姥复附帝耳曰:“儿性好静坐。唐突勿罪。”

    遂为下帷而出。师师乃起,解玄绢褐袄,衣轻绨,卷右袂,援壁间琴,隐几端坐而鼓《平沙落雁》之曲。轻拢慢撚,流韵淡远。帝不觉为之倾耳,遂忘倦。比曲三终,鸡唱矣。帝亟披帷出。姥闻,亦起,为进杏酥饮,枣羔,饦诸点品。帝饮杏酥杯许,旋起去。内侍从行者皆潜候于外,即拥卫还宫。时大观三年八月十七日事也。姥私语师师曰:“赵人礼意不薄,汝何落落乃尔?”

    师师怒曰:“彼贾奴耳?我何为者?”

    姥笑曰:“儿强项,可令御史里行也。”

    而长安人言籍籍,皆知驾幸陇西氏。姥闻大恐,曰夕惟涕泣。泣语师师曰:“洵是,夷吾族矣。”

    师师曰:“无恐,上肯顾我。岂忍杀我?且畴昔之夜,幸不见逼,上意必怜我。惟是我所窃自悼者,实命不犹,流落下贱,使不洁之名,上累至尊,此则死有余辜耳。若夫天威震怒,横被诛戮,事起佚游,上所深讳,必不至此,可无虑也。”

    次年正月,帝遣迪赐师师蛇跗琴。蛇跗琴者,琴古而漆黦,则有纹如蛇之跗,盖大内珍藏宝器也。又赐白金五十两。三月,帝复微行如陇西氏。师师仍淡妆素服,俯伏门阶迎驾。帝喜,为执其手令起。帝见其堂户忽华廠,前所御处,皆以蟠龙锦绣覆其上。又小轩改造杰阁,画栋朱阑,都无幽趣。而李姥见帝至,亦匿避,宣至,则体颤不能起,无复向时调寒送暖情态。帝意不悦,为霁颜,以老娘呼之,谕以一家子无拘畏。姥拜谢,乃引帝至大楼。楼初成,师师伏地叩帝赐额。时楼前杏花盛放,帝为书“醉杏楼”

    三字赐之。少顷置酒,师师侍侧,姥匍匐传樽为帝寿。帝赐师师隅坐,命鼓所赐蛇跗琴,为弄《梅花三叠》。帝衔杯饮听,称善者再。然帝见所供肴馔皆龙凤形,或镂或绘,悉如宫中式。因问之,知出自尚食房厨夫手,姥出金钱倩制者。帝亦不怿,谕姥今后悉如前,无矜张显著。遂不终席,驾返。帝尝御画院,出诗句试诸画工,中式者岁间得一二。是年九月,以“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名画一幅赐陇西氏。又赐藕丝灯、暖雪灯、芳苡灯、火凤衔珠灯各十盏;鸬鹚杯、琥珀杯、琉璃盏、镂金偏提各十事;月团、凤团、蒙顶等茶百斤;饦、寒具、银饼数盒。又赐黄白金各千两。时宫中已盛传其事,郑后闻而谏曰:“妓流下贱,不宜上接圣躬。且暮夜微行,亦恐事生叵测。愿陛下自爱。”

    帝贪之。阅岁者再,不复出。然通问赏赐,未尝绝也。宣和二年,帝复幸陇西氏。见悬所赐画于醉杏楼,观玩久之。忽回顾见师师,戏语曰:“画中人乃呼之竟出耶?”

    即日赐师师辟寒金钿,映月珠还,舞鸾青镜,金虬香鼎。次日,又赐师师端鸡凤咮砚,李廷珪墨,玉管宣毫笔,剡谿绫纹纸,又赐李姥钱百千缗。迪私言于上曰:“帝幸陇西,必易服夜行,故不能常继。今艮岳离宫东偏有官地袤延二三里,直接镇安坊。若于此处为潜道,帝驾往还殊便。”

    帝曰:“汝图之。”

    于是迪等疏言:“离宫宿卫人向多露处。臣等愿捐赀若干,于官地营室数百楹,广筑围墙,以便宿卫。”

    帝可其奏。于是羽林巡军等,布列至镇安坊止,而行人为之屏迹矣。四年三月,帝始从潜道幸陇西,赐藏阄双陆等具。又赐片玉棋盘,碧白二色玉棋子,画院宫扇,九折五花之簟,鳞文蓐叶之席,湘竹绮帘,五采珊瑚钩。是日,帝与师师双陆不胜,围棋又不胜,赐白金二千两。嗣后师师生辰,又赐珠钿金条脱各二事,玑琲一箧,毳锦数端,鹭毛缯翠羽缎百匹,白金千两。后又以灭辽庆贺,大赍州郡,加恩宫府。乃赐师师紫绡绢幕,五采流苏,冰蚕神锦被,却尘锦褥,麸金千两,良酝则有桂露流霞香蜜等名。又赐李姥大府钱万缗。计前后赐金银钱、缯帛、器用、食物等,不下十万。帝尝于宫中集宫眷等宴坐,韦妃私问曰:“何物李家儿,陛下悦之如此?”

    帝曰:“无他,但令尔等百人,改艳妆,服玄素,令此娃杂处其中,迥然自别。其一种幽姿逸韵,要在色容之外耳。”

    无何,帝禅位,自号为道君教主,退处太乙宫。佚游之兴,于是衰矣。师师语姥曰:“吾母子嘻嘻,不知祸之将及。”

    姥曰:“然则奈何?”

    师师曰:“汝第勿与知,唯我所欲。”

    时金人方启舆,河北告急。师师乃集前后所赐金钱,呈牒开封尹,愿入官,助河北饷。复赂迪等代请于上皇,愿弃家为女冠。上皇许之,赐北郭慈云观居之,未几,金人破汴。主帅闼懒索师师,云:“金主知其名,必欲生得之。”

    乃索之累日不得。张邦昌等为踪迹之,以献金营。师师骂曰:“吾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庭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今又北面事丑虏,冀得一当,为呈身之地。吾岂作若辈羔雁贽耶?”

    乃脱金簪自刺其喉,不死;折而吞之,乃死。道君帝在五国城,知师师死状,犹不自禁其涕泣之汍澜也。

    论曰:李师师以娼妓下流,猥蒙异数,所谓处非其据矣。然观其晚节,烈烈有侠士风,不可谓非庸中佼佼者也。道君奢侈无度,卒召北辕之祸,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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