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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林玉露卷之六 甲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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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哉!矧江風山月,用之無盡, <span class="q">【 用之無盡 「用」,原誤作「食」,據諸本改。】</span> 此天下之至樂,於是洗盞更酌,而向之感慨風休冰釋矣。東坡步驟太史公者也。

    留後門

    紹興壬子冬,劉豫入寇,趙元鎮當國,請高宗親征。行次姑蘇,喻子才謂元鎮曰:「相公此舉,有萬全之策乎?亦賭彩一擲也?」元鎮曰:「利鈍亦安能必?事成則幸,不成則死之爾。」子才曰:「今若直前,萬一蹉跌,退將安託?要須留後門,則庶幾進退有據。」元鎮曰:「誠有之,則甚善,計將安出?」子才曰:「張樞密在福唐,若除閩浙江淮宣撫使,則命到之日,便有官府軍旅錢穀,彼之來路,即我之後門也。」元鎮大以為然,於是魏公復用。余謂鑾輅親征,事大體重,固宜進退有據。若論兵法,則置之死地而後生矣,豈預留後門哉?留後門,則士不死戰矣。項羽救趙,既渡,沉船破甑,持三日糧,示士必死無還心,故能破秦。

    十銘

    光宗即位,謝艮齋為文昌,進十銘云: <span class="q">【 進十銘 「十銘」,宋史卷三八九謝諤傳作「十箴」,語云:「光宗登極,獻十箴。」案,永樂大典卷八二六九引同原本。】</span> 公丹扆箴。又作勸農詩云:「莫入州衙與縣衙,勸君勤理舊生涯。池塘多放聊添稅,田地深耕足養家。教子教孫須教義,栽桑栽柘勝栽花。閑非閑是都休管,渴飲清泉困飲茶。」又云:「仕宦之人,南州北縣。商賈之人,天涯海岸。爭如農夫,六親對面。夏絹新衣,秋米白飯。鵝鴨成群,豬羊滿圈。官稅早輸,逍遙散誕。似此之人,直千直萬。」?「業成而難,其敗或易。兢兢保之,常恐失墜。道甚簡易,在尊所聞。帝王之學,匪藝匪文。畏天之威,主德為最。水旱雷風,天之仁愛。存心公正,治之所起。毫釐之私,患及千里。妄賞不勸,妄罰不畏,賞罰大權,以妄為忌。貪吏虐民,戒石莫聽。獎廉以激,捷於號令。民之疾苦,幽遠難知,日訪日問,猶恐或遺。財在天下,理之以義,未聞刻斂,其罪在吏。亂之所生,非止夷狄,姦回諛說,尤害于國。自治十全,乃可理外。重乃馭輕,輕動為戒。」辭簡理明,時人以比李 <span class="q">【 直千直萬 諸本作「直金千萬」。】</span> 詞旨平易,足以諭俗,然其言農夫之樂,想乾淳間有之,今則甚於聶夷中之詩矣,寧復有此氣象哉!

    詩用字

    作詩要健字撐拄,要活字斡旋,如「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弟子貧原憲,諸生老伏虔」。「入」與「歸」字,「貧」與「老」字,乃撐拄也。「生理何顏面,憂端且歲時」,「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何」與「且」字,「豈」與「應」字,乃斡旋也。撐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車之有軸,文亦然。詩以字,文以句。

    付與天地

    荊公詩云:「豈無他憂能老我,付與天地從今始。」朱文公每喜誦之。

    讀易亭

    魏鶴山詩云:「遠鐘入枕報新晴,衾鐵衣稜夢不成。起傍梅花讀周易,一窗明月四簷聲。」後貶渠陽,於古梅下立讀易亭,作詩云:「向來未識梅生時,繞谿問訊巡簷索。絕憐玉雪倚橫參,又愛清黃弄煙日。中年易裏逢梅生,便向根心見華實。候蟲奮地桃李妍,野火燒原葭菼出。方從陽壯爭出門,直待陰窮排闥入。隨時作計何太癡,爭似此君藏用密。」推究精微,前此詠梅者未之及。

    漂母

    韓信未遇時,識之者惟蕭何及淮陰漂母爾。何之英傑,固足以識信,漂母一市媼,乃亦識之,異哉!故嘗謂子房狙擊祖龍,意氣過於輕銳,故圯上老人抑之。韓信俛出市胯,意氣鄰於消沮,故淮陰漂母揚之。一翁一媼,皆異人也。唐子西作淮陰賢母墓銘曰:「項王喑嗚,范增謀謨,信來不呼,信去不追,坐視信逋,反噬其躬, <span class="q">【 反噬其躬 「躬」,諸本作「軀」。】</span> 匹婦區區,而知信乎?吁!」

    猴馬

    唐明皇時,教坊舞馬百匹,天寶之亂,流落人間。魏博田承嗣得之,初不識也,嘗燕賓僚,酒行樂作,馬忽起舞,承嗣以為妖,殺之。昭宗養一猴,衣以俳優服,謂之「侯部頭」。朱溫既篡,引至坐側,猴忽號擲,自裂其衣,溫叱令殺之。嗚呼!明皇之馬,有愧於昭宗之猴矣。

    經界

    朱文公守漳,將行經界,王子合疑其擾。公答書曰:「經界一事,固知不能無小擾,但以為不若此,則貧民受害無有了時。故忍而為之,庶幾一勞永逸耳。若一一顧恤,必待人人情願而後行之,則無時可行矣。紹興間,正施行時,人人嗟怨,如在湯火中,但訖事後, <span class="q">【 但訖事後 「訖」,原誤作「說」,據諸本並朱文公文集卷四九答王子合書「但訖事之後」語改。】</span> 田稅均齊,田里安靜,公私皆享其利。凡事亦要其久遠如何耳。少時見所在所立土封,皆為人題作李椿年墓,豈不知人之常情,惡勞喜逸,顧以為利害之實,有不得而避者耳。禹治水,益焚山,周公驅猛獸,豈能不役人徒而坐致成功?想見當時亦須有不樂者,但有見識人,須自見得利害之實,知其勞我者乃所以逸我,自不怨耳。子合議漢事甚熟,曾看高祖初定天下,蕭何大治宮室,又從婁敬策,徙齊楚大姓十數萬於長安,不知當時是幾箇土封底工夫, <span class="q">【 不知當時是幾箇土封底工夫 朱文公文集卷四九於「幾箇」上有一「費」字。】</span> 心之所向而姑為之乎!宜其不足以服荊公,而指為戰國縱橫之學也。?而不聞天下之不安,何也?」文公此論,可謂明確。蓋自商鞅有成大事者,不和於眾之說,卒以滅宗。故後之為政者,每畏拂人情,不知人情固不可拂,亦不可徇。唯當論理之是非,事之當否爾。商之遷亳,周之遷洛,何嘗不拂人情?及其事久論定,然後知拂之者,乃所以愛之也。司馬相如曰:「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亦見得此理。東坡嘉祐間作思治論曰:「所謂從眾者,非從眾多之口也,從其不言而同然者耳。」其說最好。然厥後荊公行新法,公上書爭之,乃曰:「為國者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眾心之向背。」其說卻有病,天下豈有悖理傷道之事,可以

    南軒諫虞丞相

    南軒質責虞丞相并甫不當用張說, <span class="q">【 虞丞相并甫不當用張說 案,「并甫」,據宋史卷三八三虞允文傳,虞允文字彬甫。】</span> 至以京、黼面斥并甫,并甫曰:「先丞相亦有隱忍就功名處,何相非之深也。」南軒曰:「先公固有隱忍處,何嘗用此等狎邪小人?」并甫拱手曰:「某服矣,某服矣。」語錄中載諫并甫事,無此數語。南軒親與誠齋言之。

    朱文公論詩

    胡澹庵上章,薦詩人十人,朱文公與焉。文公不樂,誓不復作詩,迄不能不作也。嘗同張宣公遊南嶽,唱酬至百餘篇。忽瞿然曰:「吾二人得無荒於詩乎?」楊宋卿以詩集求品題,公答之曰:「詩者,志之所之,豈有工拙哉!亦觀其志之高下如何耳。 <span class="q">【 亦觀其志之高下如何耳 朱文公文集卷三九答楊宋卿作「亦視其志之所向者高下如何耳」。】</span> 是以古之君子,德足以求其志,必出於高明純一之地,其於詩固不學而能之。至於格律之精粗,用韻屬對比事遣詞之善否,今以魏晉以來諸賢之作考之, <span class="q">【 魏晉以來 「來」,朱文公文集作「前」。】</span> 蓋未有用意於其間者,而況於古詩之流乎!近世作者,乃始留情於此,故詩有工拙之論,葩藻之詞勝,言志之功隱矣。」又曰:「古今之詩凡三變。蓋自書傳所載,虞夏以來,及漢魏,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與法始皆大變,以至今日,益巧益密,而無復古人之風矣。故嘗妄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漢魏古詞,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所作,自為一編,而附於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於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於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 <span class="q">【 以為之羽翼輿衛 下原有夾注云:「且以李、杜言之,如李之古風五十首,杜之秦蜀紀行、遣興、出塞、潼關、石濠、夏日、夏夜諸篇,律詩則如王維、韋應物輩,亦自有蕭散之趣,未至如今日之細碎卑冗無餘味也。」案,上夾注諸本均作正文,然似與文意不甚銜接,故仍作夾注附此。】</span> 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於吾之耳目,而入於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態,則其詩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矣。」又曰:「來喻欲漱六藝之芳潤,以求真澹,此誠極至之論。然亦須先識得古今體製,雅俗嚮背,仍更洗滌得盡腸胃間夙生葷血脂膏,然後此語方有所措。如其未然,竊恐穢濁為主,芳潤入不得也。近世詩人,只緣不曾透得此關,而規規於近局,故其所就,皆不滿人意,無足深論。」又曰:「作詩須從陶、柳門庭中來乃佳,不如是,無以發蕭散冲澹之趣,無由到古人佳處。」又曰:「作詩不學六朝,又不學李杜,只學那嶢嵠底,便學得十分好後,把作什麼用!」公之論詩,可謂本末兼該矣。公嘗題廣成子像云:「陳光澤見示此像,偶記李太白詩云:『世道日交喪,澆風變淳源,不求桂樹枝,反棲惡木根,所以桃李樹,吐花竟不言。大運有興沒,群動若飛奔,歸來廣成子,去入無窮門。』因寫以示之。今人捨命作詩,開口便說李、杜,以此觀之,何曾夢見他腳板耶?」又言:「余平生愛王摩詰詩云:『漆園非傲吏, <span class="q">【 漆園非傲吏 「漆園」,葉蔥奇校王右丞集箋注卷一三漆園作「古人」。】</span> 自缺經世具, <span class="q">【 自缺經世具 「具」,同上書作「務」。】</span> 偶寄一微官,婆娑數株樹。』以為不可及,而舉以語人,領解者少。」觀此,則公之所取,概可見矣。公嘗舉似所作絕句示學者云:「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蓋借物以明道也。又嘗誦其詩示學者云:「孤燈耿寒燄,照此一窗幽。臥聽簷前雨,浪浪殊未休。」曰:「此雖眼前語,然非心源澄靜者不能道。」觀此,則公之所作,又可概見矣。

    稅沙田

    孝宗時,近習梁俊彥請稅兩淮沙田,以助軍餉。上大喜,付外施行。葉子昂為相,奏曰:「沙田者,乃江濱出沒之地,水激於東,則沙漲於西;水激於西,則沙復漲於東。百姓隨沙漲之東西而田焉,是未可以為常也。且辛巳兵興,兩淮之田租並復。至今未征,況沙田乎?」上大悟,即詔罷之。子昂退至中書,令人逮俊彥至。叱責之曰:「汝言利求進,萬一淮民怨咨,為國生事,雖斬汝萬段,豈足塞責!」俊彥皇汗免冠謝,久乃釋之。子昂此舉,頗有申屠嘉困辱鄧通,韓魏公以頭子勾任守忠之遺意。大率近習畏宰相,則為盛世,宰相畏近習,則為衰世。

    乙編

    自序 <span class="q">【 此序原本無,據寬文本、明活字本及王叔承校本補。又,標題係整理者所加。】</span>

    或曰:「子記事述言,斷以己意, <span class="q">【 斷以己意 「斷」,寬文本作「類」。】</span> 懼賈僭妄之譏奈何?」余曰:「樵夫談王,童子知國,余烏乎僭?若以為妄,則疑以傳疑,春秋許之。」時宋淳祐辛亥四月,廬陵羅大經景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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