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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林玉露卷之三 甲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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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詞科可罷曰:「孟獻子有友五人,孟子已忘其三。周室去班爵之籍,孟子已不能道其詳,孟子亦安能中今之詞科哉!」晚年作詩示兒云:「素王開國道無臣,一牓春風放十人。莫羡牓頭年十八,舊春過了有新春。」

    記夢詩

    昌黎記夢詩末句云:「我寧屈曲自世間, <span class="q">【 我寧屈曲自世間 「寧」,全唐詩卷三四二作「能」。】</span> 安能從汝巢神山。」朱文公定「寧」字作「能」字,謂神仙亦且護短憑愚,則與凡人意態不殊矣。我若能屈曲諂媚,自在世間可也,安用巢神山以從汝哉!正柳下惠「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之意。只一字之差,意味天淵敻別。

    忍事

    張耳、陳餘,魏之名士。秦聞此兩人名,購求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二人變名姓之陳,為里監門。里吏嘗笞餘,餘欲起,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引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耳之見,過餘遠矣。餘卒敗死泜水上, <span class="q">【 餘卒敗死泜水上 「泜水」,原作「低水」,誤。據諸本並史記卷八九張耳陳餘列傳改。】</span> 而耳事漢,富貴壽考,福流子孫,非偶然也。大智大勇,必能忍小恥小忿。彼其雲蒸龍變,欲有所會,豈與瑣瑣者校乎?東坡論子房,潁濱論劉、項,專說一「忍」字,張公藝九世同居,亦只是得此一字之力,杜牧之云「包羞忍恥是男兒」。

    五教三綱

    舜命契敷五教,孟子以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是也。左氏傳:晏子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去朋友而言婦姑。又曰:「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五者之中,唯兄弟婦姑專主於和順,至於君,雖得以令臣,而不可違於理而妄作,臣雖所以共君,而不可貳於道而曲從。父慈其子,必教以義方。子孝其父,必箴其闕失。夫以和倡婦,尤當制之以義。妻以柔從夫,尤當自守以正。蓋三者乃三綱也,所繫尤重,故於睦雍敬愛之中,必有檢方規正之道,庶幾各盡其分,而三綱立矣。

    二罪人

    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其裂而不復合者,秦檜之罪也。渡江以前,王安石之說,浸漬士大夫之肺腸,不可得而洗滌。渡江以後,秦檜之說,淪浹士大夫之骨髓,不可得而針砭。

    利害

    朝廷一有計較利害之心,便非王道。士大夫一有計較利害之心,便非儒學。紹興間,張登為尤溪宰。視事之日,請邑之耆老人士相見,首問「天」字以何字對,皆曰「地」。又問「日」字以何字對,皆曰「月」。又問「利」字以何字對,皆曰「害」。張曰:「誤矣,人只知以利對害, <span class="q">【 人只知以利對害 「人」,諸本作「今」。】</span> 便只管要尋利去,人人尋利,其間多少事!『利』字,只當以『義』字對。」因詳言義利之辯,一揖而退。

    物無小

    豺能殺虎,鼠可害象;一夫足以勝禹,三戶可以亡秦。

    范雎蔡澤

    范雎、蔡澤皆辯士,太史公以之連傳。然雎傾危,澤明坦。雎幽險詭秘,危人骨肉,全是小人意態。澤方入關,便宣言欲代雎。至其所以告雎者,皆消息盈虛之正理,雎必俟澤反覆以禍福曉之,乃肯釋位。澤為秦相數月,即告老,為客卿以終。進退雍容,過雎遠甚。雖然,後之君子固權吝寵,如狡兔之專窟,如猩猩之嗜酒,老死而不知止,受禍而不之覺者,是又在范雎下矣。

    江月句

    孟浩然詩云「江清月近人」, <span class="q">【 江清月近人 「清」,原作「晴」,據諸本並全唐詩卷一六0孟浩然宿建德江改。】</span> 杜陵云「江月去人只數尺」,子美視浩然為前輩,豈祖述而敷衍之耶!浩然之句渾涵,子美之句精工。

    建茶

    陸羽茶經,裴汶茶述,皆不載建品。唐末,然後北苑出焉。本朝開寶間,始命造龍團,以別庶品。厥後丁晉公漕閩,乃載之茶錄。蔡忠惠又造小龍團以進。東坡詩云:「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茶之為物,滌昏雪滯,於務學勤政,未必無助。其與進荔枝桃花者不同,然充類至義,則亦宦官宮妾之愛君也。忠惠直道高名,與范、歐相亞,而進茶一事,乃儕晉公,君子之舉措,可不謹哉!

    救荒

    皇祐間,吳中大饑。范文正公領浙西,乃縱民競渡,與僚佐日出燕湖上,諭諸寺以荒歲價廉,可大興土木。於是,諸寺工作鼎新。又新倉廒吏舍,日役千夫。監司劾奏杭州不卹荒政,游宴興作,傷財勞民。公乃條奏所以如此,正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使工技傭力之人,皆得仰食於公私,不至轉徙填壑。荒政之施,莫此為大。是歲,惟杭饑而不害。近時莆陽一寺,規建大塔,工費鉅萬。或告侍郎陳正仲曰:「當此荒歲,寺僧剝斂民財,興無益之土木,公為此邦之望,盍白郡禁止之。」正仲笑曰:「子過矣,建塔之役,寺僧能自為之乎?莫非傭此邦之人為之也。斂之於富厚之家,散之於貧窶之輩,是小民藉此以得食,而贏得一塔耳。當此荒歲,惟恐僧之不為塔也,子迺欲禁之乎?」

    蘇白

    東坡希慕樂天,其詩云:「應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然樂天醞藉,東坡超邁,正自不同。魏鶴山詩云:「湓浦猿啼杜宇悲,琵琶彈淚送人歸。誰言蘇白名相似, <span class="q">【 誰言蘇白名相似 「名」,諸本作「能」。】</span> 試看風騷赤壁磯。」此論得之矣。

    于寶

    楊誠齋在館中,與同舍談及晉于寶, <span class="q">【 與同舍談及晉于寶 「及」,原誤作「乃」,據諸本改。】</span> 一吏進曰:「乃干寶,非于也。」問何以知之,吏取韻書以呈,「干」字下注云:「晉有干寶。」誠齋大喜曰:「汝乃吾一字之師。」

    帷帳

    紹興省試:高祖能用三傑賦。一卷文甚奇,而第四韻押「運籌帷帳」,考官以漢書乃「帷幄」,非「帳」字,不敢取。出院以語周益公,公曰:「有司誤,非作賦者誤也,史記正是『帷帳』,漢書乃作『幄』。」

    字義

    壽皇問王季海曰:「『聾』字何以從『龍耳』?」對曰:「山海經云:『龍聽以角,不以耳。』」荊公解「蔗」字,不得其義。一日行圃,見畦丁蒔蔗橫瘞之,曰:「它時節節皆生。」公悟曰:「蔗,草之庶生者也。」 <span class="q">【 蔗草之庶生者也 諸本作「蔗切之夜,庶生是也」。】</span> 字義固有可得而解者,如一而大謂之天,是誠妙矣,然不可強通者甚多。世傳東坡問荊公:「何以謂之波?」曰:「波者,水之皮。」坡曰:「然則滑者,水之骨也?」荊公字說成,以為可亞六經。作詩云:「鼎湖龍去字書存,開闢神機有聖孫。湖海老臣無四目,漫將糟粕汙脩門。正名百物自軒轅,野老何知強討論。但可與人漫醬瓿,豈能令鬼哭黃昏。」蓋蒼頡四目,其制字成,天雨粟,鬼夜哭。漫瓿之句,言知者少也。

    前輩志節

    胡忠簡公為舉子時,值建炎之亂,團結丁壯,以保鄉井。隆祐太后幸章貢,虜兵追至,廬陵太守楊淵棄城走。公所居曰薌城,距城四十里,乃自領民兵入城固守。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 <span class="q">【 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 「亂」,原脫,據諸本補。】</span> 斬數人乃定。張牓責楊淵棄城之罪,募人收捕。淵懼,自歸隆祐,隆祐赦之,降?書諭胡銓。事定,新太守來,疑公有他志,不敢入城。公笑曰:「吾保鄉井耳,豈有他哉!」即散遣民兵,徒步歸薌城。楊忠襄公少處郡庠,足不涉茶坊酒肆。同舍欲壞其守,拉之出飲,託言朋友家,實娼館也。公初不疑,酒數行,娼豔粧而出。公愕然,疾趨而歸,解其衣冠焚之,流涕自責。人徒見忠簡以一編脩官乞斬秦檜,甘心流竄,忠襄以金陵一倅唾罵兀朮,視死如歸,豈知其自為布衣時,所立已卓然矣。

    詩勉邑宰

    王梅溪守泉,會邑宰,勉以詩云:「九重天子愛民深,令尹宜懷惻隱心。今日黃堂一杯酒,使君端為庶民斟。」邑宰皆感動。真西山帥長沙,宴十二邑宰於湘江亭,作詩曰:「從來官吏與斯民,本是同胞一體親。既以脂膏供爾祿,須知痛癢切吾身。此邦素號唐朝古,我輩當如漢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便煩散作十分春。」蓋祖述梅溪而敷衍之。

    常平

    惠民之法,莫善於常平。司馬溫公云:「此三代聖人之法,非李悝、耿壽昌所能為也。」陳止齋曰:「周禮以年之上下出斂法,蓋年下則出,恐穀貴傷民也,年上則斂,恐穀賤傷農也,即常平之法矣。」孟子曰:「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殍而不知發。」「檢」字,一本作「斂」,蓋狗彘食人食,粒米狼戾之歲也,法當斂之。塗有餓殍,凶歲也,法當發之。由此而言,三代之時,無常平之名,而有常平之政,特廢於衰周耳,真非耿、李所能為也。

    簡易

    郭沖晦謂劉信叔曰: <span class="q">【 郭沖晦謂劉信叔曰 「沖晦」,諸本作「仲晦」,誤。案,「沖晦居士」為郭雍號,宋孝宗所賜,見宋史卷四五九隱逸傳。】</span> 「處事當以簡易,何則?簡以制繁,易以制難,便不費力。乾坤之大,所以使萬物由其宰制者,不過此二字,況於人乎!」沖晦此論,可謂洞見天地萬物之理。且以用兵言之,韓信多多益辦,只是一簡字。狄武襄夜半破崑崙關,只是一易字。

    大乾夢

    廖德明,字子晦,朱文公高弟也。少時夢謁大乾, <span class="q">【 少時夢謁大乾 「夢謁」,原作「謁夢」,蓋倒,據諸本改。】</span> 夢懷刺候謁廟廡下,謁者索刺,出諸袖,視其題字云「宣教郎廖某」,遂覺。後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閩。請迓者及門, <span class="q">【 請迓者及門 「請」,原誤作「清」,據諸本改。】</span> 思前夢,恐官止此,不欲行。親朋交相勉,乃質之文公。公曰:「待徐思之。」一夕,忽叩門曰:「得之矣。」因指案上物曰:「人與器物不同,如筆止能為筆,不能為硯;劍止能為劍,不能為琴;故其成毀久速,有一定不易之數。惟人則不然,虛靈知覺,萬理兼該,固有朝為跖而暮為舜者,故其吉凶禍福,亦隨之而變,難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當充廣德性,力行好事,前夢不足芥蔕。」子晦拜而受教。後把麾持節,官至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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