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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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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     “信是几时来的呢?”

    抖颤着手指,曹孝植将信叠好,递回蓉姊,一面无目的地问。

    “大约到是到了好几天了,不过转信的人昨天下午才交过来。”蓉姊很阴沉地回答。

    “唉!真算是意外!”曹孝植埋着头在房中走了一转,随又坐下来独自叹息。一股追念友人的真挚的哀惋涌上心来,使他想着从前在暗暗中演的那幕喜剧的丑恶,可是转瞬又感觉惶惑的,便是现在竟又有了重演这幕喜剧的可能。真的,现在蓉姊又是一个孤独的人了,而且也同样地有着容易接近的机会!

    在这之间,丘立与蓉姊也暂无话,各自默默地萦回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在曹孝植未到之前,蓉姊曾拿着信来对丘立哭泣过,当时丘立也几乎是陪着哭,毫没一点妒意;后来蓉姊又含着泪对他微笑,他也就赔着微笑。这一切,曹孝植都无从知道,更以前的事,他当然更是在梦中了。

    “孝植,你是暂住在栈房内面呢,还是打算另租房子?”孙丘立终于先打破了沉默,问。

    “我想暂时就住一下栈房罢,”曹孝植略为踌躇一下,说,“现在的根本问题,还是在决定一个工作。”

    “也行。那末我们明天去找一找上面负责的人罢。不过要早一点去,通常在八点钟以后,便不容易会着的。”

    “你说去找谁呢?”

    “一位国府委员。这是在广州的时候时常见面的。由上级机关去找,路数比较宽,而且工作也适当些。”

    知道并不是工作在等着他,而是还要他去找工作,曹孝植不免略略感觉意外,但一想这或许是孙丘立在为他筹划一个较高的位置时,便也就欣然承认了。于是一股希望心使他重新恢复了高兴,同时又因为蓉姊的在座而感着局促,便即刻与丘立约好时间,回栈房了。

    次日天亮不久,曹孝植便起床,洗过脸,走了出来。街上人还不多。天气依然阴暗,猜不定是晴是雨。后花楼一带渐渐凑来了贩菜的篮子和娘姨,一两个“大角子”的争执,开始着早市的热闹。待走进了独安里时,又是一片静寂,几家下等娼寮还关得紧紧的。穿出里,走到空地上时,空地的一隅有一匹野狗在另一匹的尾后紧追,紧闻。

    走进队里时,孙丘立也刚才起床。勤务兵正惺忪着眼,在慢慢地冲茶,打洗脸水。

    “还来得及么?”

    等着孙丘立洗过脸,漱了口,开始穿军衣时,曹孝植即耽心地问。

    “当然来得及。”

    孙丘立说着即伸手把床头上的表拿到耳边一听,随又将机械上了几手,放到怀内,这才开始挂皮带,穿皮鞋。

    “现在还不到七点。只要在八点钟以前,大概是在家里的。不过因为上公馆去的人很多,所以我们才早点去的好。”

    走出房门时,孙丘立又这样追加说明,可是这时曹孝植却反有些不快意了,一股久已成习了的自尊自傲心突然涌现出来,几乎使他失掉了继续前走的勇气:这末一大清早就上私人的公馆,那不与钻营猎官之辈无分别了么?为何一个革命地方也会有这末一套!……但幸好,不久他的理智即告诉他:别人之不曾来欢迎他,乃是除了丘立而外,没有人知道他到了此地,而且他自身的上私人公馆,也不是为的要获得一官半职,而是为的要参加革命!……这样,他的脑中便又开始计划着见面时应谈的话,而终于跟着丘立坐上了黄包车。……

    不一刻车又在一家大石库门前停下来了。一进门内,天井的角落上停了一部半新旧的包车。待走上一个长石梯后,这才是二楼的会客室。室内没有华丽的摆设,只是靠南窗前的一张大餐桌边,已经坐上了好几个人,还有两个在屋中轻轻地踱来踱去的。曹孝植下细一看,大家都是一样的年轻伙子,但大家都一律穿着军装,似乎对于自己的一身长衫,颇有一幅瞧不起的神气。待孙丘立拿了他的名片进去后,他只好局促地在餐桌傍边坐下,希望着即刻会了面,逃开这些可厌的眼睛。

    移时,孙丘立果然从里房出来了。曹孝植心里一喜,即刻站起来,预备跟着进去。可是孙丘立很抱歉似的,说:

    “还要等一下,里面好像忙得很。”

    于是他只好又坐了下来,脸也跟着红了。……

    望着,其余的候见者,都一个个地先后进去,而又一个个地先后走了。座上时时有新进来的人补充着。在这期间,孙丘立常常焦燥地进去打望,但每次都又是一副抱歉的脸孔走回。

    不知几时,曹孝植忽然注意到后来的人也在先他进去,而且也在楼板上踏着洪亮的皮鞋声,得意地先他走了,可是老没有到他名前的份。

    “这些都是来找工作的么?”他终于忍不住,偷着向丘立问。

    “不是,都是来报告工作的。”丘立回答。

    难怪!曹孝植暗暗地想。一念着自己的会见,大约要落到最后,他便率性拔开旁边的落地窗,走到凉台上去望街。可是街上老是那末些黄包车往来,车上也照例多坐着那些抱皮包,挂皮带的青年,并没有什么稀奇事能转移他的焦燥的心。他几乎想即刻打转了,但刚一掉头,隔壁凉台突然露出一幅艳景,才勉强把他留住;一个少妇披一件粉红色的薄睡衣,懒懒地踱了出来,对着空中吐气,而风一拂动睡衣,便将赤裸裸白脚干一直裸露到大腿,使人见了心摇摇的。

    “真象一个私娼!”

    曹孝植猛一惊,急回过头来,原来是孙丘立站在自己的背后说话。于是他又红着两颊,与丘立一同折回房内来了。

    房内这时只剩下三五个人,而且楼下似乎已再没有人补进来了。壁上的挂钟的时针快指到八字。曹孝植真有点过意不去,这样地等候会人,还是生平的第一次!望着剩下的三五个人也快要走尽了;孙丘立似乎也不好意思再进去探望,只陪着他在餐桌旁边死等。

    约莫在八点十分的时候,“主人”终于忽然亲自走出来了。原来是一个着长衫的斯文人。一见着孙,曹两人一齐站了起来,他便欠着身子,连连点头,但忽又慌忙地一倒拐,竟走到对面一间小房中去,从衣服架上取了一顶帽子拿在手上,而且似乎即刻就要走出房门。

    “这就是想要会委员的曹……”

    孙丘立着了慌,即刻赶上前去迎面拦住,曹孝植也马上跟了过去,但“主人”乘势将帽子往头上一戴:

    “请去找青年部长,我那边就要开会了……”

    说着,便象躲账一般的,强着走下楼去了。这意外的场面,把两人都呆住。曹孝植的脸孔更由红而转青,前额上的两股静脉飞胀得象蚯蚓。

    “这样忙!……”

    过了很久,孙丘立才勉强说出了这末一句,可是曹孝植也几乎没有听见。他木偶似的回身过去拿住帽子,又木偶似的与丘立一同走出了公馆门。他深深地感觉受了极大的侮辱,又深深地感觉对不住自己;自己从不曾上过私人的公馆,而这第一遭竟演了这样的丑态,而这第一遭竟把过去的高洁毁坏尽净。虽然是闹热的街头,但他看得见的,只是那委员临去时的一刹那的光景,听得见的,也只是那“找青年部长去”的一句话。找青年部长?为什么要再去钻营呢?为着革命么?革命而须得自己去苦心钻营,则这革命也就不稀罕!这末一想,他的对革命的心简直由忿怒而变为诅咒,由白热而一降为冰点了。

    这时孙丘立也默默地感着不快。他想这位委员也太岂有此理了。既然无时间会见,既然是那末一句话,何不早对自己说明,何必使人空等这末一场呢!假如是另一个人,也许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是曹孝植曾因被叔父说过一句“无学生的礼仪”的一句话而遂永不上叔父之门的那种性癖,一定是对此感觉难受的。

    “我们还是坐车罢。事情可以不必忙;现在先到我那边去吃了饭,再慢慢决定好了。”

    走到十字街口,孙丘立才站下来带着安慰的口吻说。

    “你那里也可以不必去了,现在我很想回栈房去休息一下。”

    曹孝植样子很颓丧。因之孙丘立颇觉得不忍即刻与他分手。而在略一迟疑之后,他终于提议道:

    “好的,那我也就一同到栈房去。吃过饭后,我们还可以到血花世界去玩一下。”

    曹孝植似乎已懂得了孙丘立要陪伴他的好意,便也点头承认了。……

    栈房在靠近河边的河街。街上满是苦力们在扛抬荷物,和行人们的性急的乱窜,————闹杂,扰攘,简直比后花楼一带还甚。

    走进房内,房内也异常昏暗,狭隘,一不留心,脚便要踢着板凳,撞着桌子。曹孝植让孙丘立坐在床沿上,自己便去叫茶房打水,顺便又把门外的电灯机关扭开,丘立这才见清了房内的一切:被盖卷在角落上还没有打开,小皮箱斜搁在靠壁的木凳上,只有一只网篮的肚皮被抓开了,————内面现出旧书本,脏汗衣,破袜子……一股凌乱不安的气象,又使丘立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凤台旅馆中流落的样子。

    “怎么不找好一点的地方住呢?”

    待曹孝植转回房来,丘立不由得这末问,同时又顺手把后壁上的窗子打开,想透一透气,可是窗子竟紧对着邻家的砖墙,墙脚下一股小便气直冲上来,使他即刻又关上了。

    “原来就没有预定久住!”曹孝植很销沉地说,“其实这都是我估量错了:我老以为这边是事情在等着人,谁晓得来了过后还是要自己去找事。”

    “倒不是什么估量错了,孝植,我的信上不也是那末写的么。”丘立依然是抱着歉意和同情说,“不过,老实告诉你,现在是时间差了,一面是许多事情都已固定下来,一面却又是许多事情在起新的变化。”

    孙丘立随即靠身过去,低着声音,细说了很多事情,又解释了今天的那位委员为什么是那末忙,曹孝植的脸上望着也就渐显出惊异,这惊异一瞬又转成了更大的幻灭。

    “是的,我不能怪什么人。”他终于叹息一声,打断了丘立的话,“可怪的还是我自己,现在我根本是一个局外人,即使来早一点,我想也差不多。可不是,这两年来你们都在努力,而我却是过着脱线的生活,所以现在当然一切都是在梦中,一切都赶不上。……同时你也晓得,我素来是恨贪官污吏的,我不能混到那一面去;但唯其如此,我不能不暗暗地感觉有很大的悲剧在我的前面,因为将来会是到处都没有我。”

    曹孝植愈说愈真挚,但话声也愈说愈低,末了几乎成了感伤的调子。这突然来得这末快的消极,简直使孙丘立觉得不可解,他不知前两年曾以奋斗相劝的人,为何竟有了今天这样的一调。……

    好容易这时茶房才拎着开水进来了。一进门,他眼睛先往点着的电灯一望,然后才冲茶,而在问过怎样开饭等后,便又出去“喳!”的一声将电门开上了。

    “小栈房真讨厌!”

    孙丘立忍不住这样骂了一句,便又乘势劝曹孝植即刻在外面另租一间房子住。在两人商议了一会之后,他们便决定将午后到血花世界去游玩的预定时间,用来寻找出租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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