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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探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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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西门德私人承担,到海外旅行一趟,依然两手空空,也虚此一行吧?最好找个有钱的主儿让他先付几个钱,作一项生意,将来货物到了重庆,或者四六拆帐,或者五五拆帐,都好商量。亚雄笑着说:“这样的主儿,哪里去寻找呢?若是有,我还愿意去跑一趟呢。”亚英将面前桌子一拍,笑道:“有了。前一个月吧,重庆有一位大商家,打算邀我合作,还拿了名片,介绍我和他开的药房的经理会了面,我和他谈得很对劲,他掀开玻璃橱,伸手指给我看,那些盒子,都是名贵西药,他说,这是重庆别家所没有的。我对他的话,也没有怎样加以注意,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指明要买白喉针药。他们药房人见老者手上带有药单子,所开的价钱太少,就回他一个没有。任凭老者怎么衷恳也不行,是我路见不平,跑回旅馆,送了老者一盒白喉针药。所以这位大商家先生对我印象很深,不妨费两小时跑一回试试看。”

    他们这样把问题放在心里。次日早起,兄弟二人好像无事,还在田野里散步一番,到了午饭以后,父亲上茶馆找朋友去的时候,他们就偷着搭了公共汽车回城去了。

    他们说话时,李太太坐在旁边实在无插言之余地,等李狗子的话停了,她有了说话的机会了,便把手一挥笑道:“啥子事说得么不到台,就是一言难尽。”李狗子把头一晃,又是得意的样子,笑道:“所以我常对你说,不要每日东跑西跑,还是找个家庭教师来教你认识几个字。我们说话随便用书上的话,不知字的人怎样会懂得呢?”亚杰觉得李狗子这一份儿自负,是给予李太太一种难堪。可是她对此并未加以注意,笑道:“读书我有啥子不赞成?认得字是我自己的好处。你替我请人来教吗?”李狗子向亚英笑道:“我原来真有意思请二先生教她读书的。”李太太道:“别个要出洋发财去了,还有啥子说头,硬是不赏光。”她说着,眼斜看了亚英,微微一笑。

    亚雄对于这样一位先生,虽没有什么好感,但跑着试试究竟无妨,于是三人同意,让亚英去跑上一次。会过饭帐,亚英一人上胡家来。到了胡公馆门口,装出很随便的样子,走到传达室门口向那传达看了一眼,微笑道:“我来了好几次,你都不在这里。你大概不认得我。”他说话时,手还插在大衣袋里的,这就抽出手来顺手递了一张名片给他道。“请对胡经理说,我是特意来辞行的。”传达拿了名片进去回话。胡先生虽不大记得亚英的名字,可是脑筋里有一个姓区的青年,白手干起一番事业的故事,没有忘记,便点了头道:“请进来吧。”两分钟后,亚英进来了。胡先生起了一起身,指着旁边的椅子道:“请坐请坐,就在这里谈谈吧。听说你又要离开重庆,这回不会是空着两手创造世界吧?”

    亚英道:“我一定叨扰。我还等着李经理回来谈话呢。”李太太听了十分高兴,她也不想出去了,把她的手皮包夹着,带进内室去。亚杰向亚英笑道:“这位夫人,就是这样留客?”亚英低声道:“你不要看她过于率直,对人倒是真有一番热忱。你就在这里等着仙松回来,将来还有事托他呢。”亚杰道:“哪个仙松?”亚英低声笑道:“就是李狗子,终不成人家这样待我们,我们还径直的叫人家小名。”亚杰笑道:“人有了钱,就是怕死。看他新取的这个名字,完全是在长生不老上着想。”说着,李太太换了一件紫色底蓝白套花的绸旗袍出来,一面走,一面还在扣着胁下的纽扣,站着笑问道:“哪个学长生不老?”亚英怕她知道了弟兄们的谈论,立刻应声道:“我学长生不老。”李太太因他坐在长沙发角上,就在隔着茶几的小沙发上坐了,笑道:“你真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到香港去,有个峨嵋山的道人,他会传授仙法,过两个月我要去朝峨嵋,我们一路去吗?花钱没得问题,我听人家都说只要年年去朝峨嵋,就可以长寿,我们上山敬菩萨多多许愿吗,总有好处。有个老太爷年年朝峨嵋,活到一百多岁。”

    亚英连说“不敢”。可是他心里已有一个数目,知道胡天民要托做生意,还不会是很少的款子,因站起身来道:“胡先生公事忙,我也不敢多打搅,今天大概要下乡去和家父母告辞,后天再出来,胡先生有什么指示,请打电话到安华五金行,通知舍弟区亚杰。他无论在不在家,那里总有人可以把话传给我的。”胡天民一味的不要保证,亚英就一味的向他提保证,他很满意这一个作风。起身送客到楼梯日,还握了握手。

    亚英虽是搬到李狗子公馆里去住了,却感到许多不便,依然瞒着他夫妻,在旅馆里开了一个房间。这时行期在即,不能不向人家告辞,就便和他商量作保的事,便邀着亚杰一路到李公馆来。这是下午四点多钟,正是电影院第二场电影将开的前半小时。李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红的旗袍,罩着条子花呢大衣,而且里子还是墨绿的,这颜色的配合是极其强烈。她一见亚英,就抢步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郎格两天不见,啥子事这样忙?”她伸出来的手,除了指头上带了个钻石戒指,还在手腕上套了一只油条粗细的黄金镯子。

    亚英简直不敢再说什么话了,自己只提出一点空洞的消息,西门太太就拿出许多真凭实据的事情来驳得体无完肤。博士自也不愿扫自己的兴,脑筋里尽管转念头,口里也就不说出来。倒是亚杰坐在旁边总不作声,只是微笑。西门太太就问道:“亚杰怎么不说话?你难道还另有什么主意?”亚杰笑道:“我的见解,有点不同,若是作生意图利,那就根本谈不到什么危险不危险。若是住家,谣言多的地方,就是没有什么危险,也犯不上去。”西门太太道:“你这见解,我不大赞同。作生意和住家有什么分别?作生意的人难道就生命保了险,住家就不保险吗?”

    亚英知道父亲这话是为自己而起,不能不搭腔了,因道:“爸爸这种看法,自是十分正确的。但是大学里的专任教授,那是不容易当到的,教几点钟散课,所得又太微薄了。若到高中去当一个专任教员,或者并不怎样难,可是薪水米贴全部在内,拿回家来,依然维持不了家里的清苦生活。过去的经验是可以证明的。”老先生向他摆了摆手道。“你说这话,丝毫没有搔着痒处。我并不那样过分的做作,说是你们给我钱,我都不要。但我决不能行所无事,在家中坐吃。我顶着一颗人头,至少要像任何动物一样,自己挣,自己吃,这样我吃肉,心里坦然。吃泡菜开水泡饭,心里也坦然。你们送来家用固然是好,不送也没关系。再说,教书是我人生观的趣味中心,我也以此为乐。自然,自己的儿女,都教育不好,怎能去教人家子弟?但这是技术问题,至于我这颗良心,倒是不坏的。”他把半截雪茄举在手上,只管滔滔的向下说。吓得亚英兄妹不敢答腔。

    亚英知道他把这探险一个名词误会了,这就对他细细的解说了一番,李狗子笑道:“哦!探险就是冒险,这个我明白了,作生意就是冒险。作一次生意就是胃一次险,作生意若是十拿九稳的挣钱,哪个不会作生意。”亚英笑道:“你这话是非常之中肯。作生意根本就是探险。太平年间,投机蚀本的人,还不是服毒自杀。”李狗子笑道:“你这个譬喻可不大高明,发财自然是要紧,长寿更加是要紧,我现在倒不怎样的图谋利息,就只是想多活两岁。不然的话,那就太对不住这个花花世界了。”说着,用两只肥大的巴掌互相搓着。

    亚英真没想到自己所要说的话,一字没提,都让主人一古脑儿代说了。心里自是十分高兴,便笑道:“只要你放心得过我,我就依你的话行事,代你在香港,先收买一批货。但不知道你预备多少钱?”李狗子道:“现在我不能确定,明天到公司里去和同事先商量商量,看看能调动多少港汇我就让你先带多少去。假使能得到一点盈利,我决计照成分给你一股。”他还怕亚英不相信,伸出肥厚的巴掌来,将亚英的手紧紧的握着,笑道:“一言为定,二言为定!”

    亚英看亚杰时,他也不住的点着头,暗暗的庆祝成功。也就因为一切合他的来意,主客谈的是格外投机。李太太看到他们如此情形,也是十分的高兴。虽然这里是厨子作饭,但自己还到厨房里去看了好几次。因之到了开出晚饭来的时候,满桌都是丰盛鲜美的菜。

    亚英生怕为了这段谈话,扫了他的兴致,于是还跟着谈香港货物行市情形,并笼统的估计一下道:“大概在香港的货物运到了重庆,普通都可以挣到三倍或四倍的钱。那就是除了一切的用费,到重庆还可以弄个对本对利。你假如花五十万在香港买货,就是由陆地运进来的话,一个月之后你就变成一百万了。现时四川内地‘洗澡’的人,有的果然比这生意作的大,可是我们下江人很难走通。这条路之外,在重庆这地方,哪里能找到这样对本对利的生意。”李狗子将手一拍大腿叫道:“你这话说得对,我也去探险一下子。你先去,等着你的来信,我随后就到。听说香港有一批人,专门收买外国人不穿韵西服,便宜的几块港纸就可以买一套。重庆摩登人,只要有西服就是好的,根本不讲究样子和质料。若是香港真有这种收荒的洋装能买到,不必作别的生意,就是这玩艺儿,也可以发一笔横财。”

    亚英欠了一欠身子,然后坐下笑道:“胡先生太看得起作晚辈的了。年纪轻的人,少不更事,不过是随处冒险。这次出门自己觉得没有多大的把握,一来是向胡先生辞行,二来是请胡先生指教。”他说着,又起了起身子,点着头作个行礼的样子。胡天民笑道:“客气客气,不过像区先生这样有魄力的青年,我是非常赞同的。我马齿加长,也就倚老卖老,乐于和你讨论讨论的。我原来是很想借重台端的,现在当然谈不到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新计划。”亚英道:“谈不上计划,不过是一点幻想。我是个学医药的人,觉得大后方西药这样缺乏,我们自然希望有大批的药到后方来,行医的人才感到方便,不然有医无药,医生的本领虽大,也不能施展。能运一点药品进来,既可以赚钱,而且还有救人的意味。现在社会上都不免怪商人图利,发国难财,其实那应当看是什么事。假如运药品,那是救人的事,虽然赚几个钱,不但与人无损,而且与人有益。这种商业,似乎可以经营,请示胡先生这路线没有错吗?”

    亚英心里头有一个穷人吃不起药的问题,可是他决不敢提出来,便随着笑道:“既是胡先生认为这是可办的,我想那就毫无问题的了。很愿进一步的请教,以现在的情势而论,应当向内地供应一些什么药品?”胡经理笑道:“只要你买得进来,什么药品,都是好的。不过我们有个大前提,还没有谈到,我还不知道你是要到什么地方去?”亚英发觉究竟是自己大意了,便欠着身子笑道:“这是晚辈荒唐,还没有告诉胡先生到哪里去。现在一批熟人到香港去的,约我同走。回来的时候,却是坐船到广州湾,有几辆车子要由我押解了回来。趁着这点便利,打算带一点货进口。”胡天民笑道:“这是最理想的旅程,可是你没有考虑到香港的安全向题吗?”亚英道:“这一层我想用不着考虑。因为现在经商的人,依然不断的向香港走。那就证明了经商是和时局变化无关的。退一步说,就算香港有问题,也不能是那样碰巧,恰好就是我在香港的那几天,有不好的消息。何况我们果然要作一点出奇制胜的事,也就不怕冒险。我觉得带点探险精神到香港去一趟,倒也是相当有趣的事。”

    亚英微笑着,还没有答话,西门太太又带了很高兴的笑容走出来,点着头道:“你问他,凭着什么兴趣吗?这个兴趣可就大了。”说着,她眉飞色舞的指了他道:“你让他自己凭心说一句,他到香港去究竟为的是什么?”亚英笑道:“这也没有什么秘密,我可以坦白的说出来,无非是为了黄青萍。不过她由重庆飞出去,是到昆明去的。到昆明去之后,还是到仰光去了,还是到香港去了,我也不能知道。就是她到香港去了,碰见了她,她认我不认我,那还是问题。原来在重庆,天天见面,她还可以离开我跑了,如今分开了一次,重新见面,各人心里有着这么一层隔膜,是不是能成为一个朋友,也还是问题。”

    亚英很高兴的走出胡公馆,会着了亚杰,把经过对他说了,掏出表来看,竟还没有超过两小时。亚杰笑道:“事情自然算是成功了一半,只是钱还没有拿到手,总还不能过分的乐观。”亚英道:“我不会乐观的,回家里我提也不提。黄青萍害苦了我,我在家里算是信用尽失,再也不能开空头支票了。”兄弟二人商量着,在街上买了些家庭食用东西,提了三个大旅行袋,赶着晚班车到家。

    亚英听他的话,就想了个透,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托一个没有多大交情的青年?经香港这条路的人,无非是托人带货。略带一点,不合胡天民的口胃;多带呢,钱多了他又不放心。他说这话,莫非是探听自己和什么人同行?便笑道:“我作晚辈的很愿意和胡先生效劳。好在这次出门,有西门博士同路,有不到之处都可以请他指点。”胡天民恍然大悟,问道:“哦!你是和西门德合伙,此公大有办法。现在不是受陆神洲之托,到香港收买西书吗?”亚英道:“正是这样,在别的事情上,他就有些照顾不来。关于办货运货,就交给了我。而且他回来的日子,还不能预定。我到香港以后,有个十天八天,把事情都办完了就先回来。”

    亚英也不愿失去机会,跟着还是谈到香港去的事。李狗子笑道:“我虽不大懂得时局消息,可是听到人家谈起,总是说香港怕有战事。上个月我本来要到香港去一趟的,也就因为这种谣言说得太厉害,我不敢去。”亚英道:“李兄,你也有意到香港去一趟吗?随便弄一点东西进来,都是三四倍的利息呀。”李狗子昕了他这话,抬起右巴掌在和尚头上乱摸了一顿,摸得短桩头发,唆罗唆罗作响,脸上泛出感到兴味的笑意,点着头道。“我本来是想去的,你一走就更引起我的趣味来了。不过马上我走不了,等你到了香港之后,给我来个电报,我一定去。”亚杰笑道:“他光棍儿一个去探险,没有什么关系。你身为经理,主持了这样好的一个公司,家里是这样好的公馆,又有这样漂亮的年轻太太,你也去探险吗?”李狗子听了他的话,倒有点愕然,望了亚英道:“老弟,你是不是去作生意?当侦探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呀!”

    亚杰本想把住家和作生意的意味,分别解释一下。可是她对于在眼前三个人的谈话,完全不能满意,她不愿继续听,一扭身子走进去了。好在区氏兄弟算是晚辈,而又深知西门太太为人,都也不去理会他。博士笑道:“你看她这脾气,要是别人,真让人家面子上下不来。其实你两位不都是好意吗?”亚英笑道:“我其实也有点过虑,去香港的飞机,哪一次也没有空下一个座位,这就是个老大的明证。”西门德笑道;“这样说,你是要去香港的了。你不会因有这些谣言,心里有点摇动吗?”亚英笑道:“就是有这些谣言,那也不去管他了。战时前方去跑封锁线有人,平时到北极去探险的也有人,我们到香港去只当探险去就是了。”亚杰笑道:“这样说,我就没有话说了。只是凭着哪一股子兴趣,平白的要到香港去探险呢?”

    亚杰是始终旁听的,这就点头笑道:“这事是有的,不但是西服,反正是细软可以装箱子的旧东西,都有人在香港收买。收买到了之后,用箱子装着由海道运到广州湾,再由广州湾顺了公路内运,过关过卡,只说是疏散回内地的侨民,还可以免税。现在由这条路上去想办法的人,虽不能算多,但是的确有人在做,有人说香港谣言越大,拣便宜货就越是时候。香港人普通都是穿西服的,他们若是要疏散离开的话,所有的旧衣服,旧用物,那还不是二分送一分卖。我们就是到荒货店里整批的买,也会落他一个半送半卖。”

    亚杰坐在对面椅子上,听了她的话,又看了她这分殷勤,也就明白亚英有这样好的公馆,可以下榻,为什么还不愿受招待的缘故了。幸喜李狗子在二十分钟之内就回来了。也是呢帽,呢大衣,脚下踏着乌亮的皮鞋,手里拿了手杖,挺着大肚子走进院落。李太太一见就叫道:“今天郎格回来得这样快?你知道家里有客吗?”李狗子走进来,看到区氏兄弟,连帽子和手杖一齐丢到椅子上,抢向前两步,和亚杰握着手道:“老朋友,老朋友!我老早就想见你,总是没有机会,这次由仰光回来,一定很不错吧?挣了多少外汇?”说时,他那脸笑着拥起了几道皱纹。

    亚杰在旁看到,立刻觉着这是一位周身富贵的太太,脸上未免泛出三分欣赏的笑容。李太太看了,还没有得着亚英的答复呢,便回转头来向亚杰笑道:“这位先生跟二先生长得好像,哦!是兄弟吗?”亚英笑道:“这是我舍弟亚杰。”李太太才放了亚英的袖子,向亚杰点着头道:“请到家里坐,李经理上公司去了。”说着,把客人引到客厅里坐着,佣人敬过了茶烟,李太太坐在对面椅子上,对亚英脸上看看,又对亚杰脸上看看,然后笑道:“真是像得很。”亚杰倒让她看得难为情,不由得红了脸。亚英笑道:“兄弟还有不像的吗!”李太太身子一扭道:“那不一定,我和我妹妹一路走,人家就看不出来是姐妹。就是说明了,别个也会说不像。二天她来了,我引你见见。你看我这话真不真。”亚英笑道:“这个约会只好稍缓一步了。三五天之内,大概我要到香港去。”李太太就起了一起身子,瞪了眼睛望着他,问道:“这话是真的?”亚英道:“我何必骗你呢?李太太有什么东西要带的没有?”她道:“听说那个地方也要打国战,你到那里去不害怕吗?”亚英道:“那个地方,也许不会打仗。”李太太道:“听说香港比重庆好得多,啥子外国东西都有。”又道:“今天晚上你弟兄两个一定在我公馆里消夜。我叫厨子给你们作几样成都菜吃,你们不许推辞。”说着,望了亚英一笑,还把带着钻石戒指的手指,向他指着。

    亚杰听到了他那种口音,就想到他当年在南京拉车的生活,也就想到那个时候,肯和他聊天,正因为他是一个卖力气人,给予他一分浓厚的同情。现在看来那情形大为不同了,一开口就是外汇。便笑道:“我们有什么错不错,四川人说话,给人当丘儿,发财是属于经理先生方面的。”

    亚杰却向亚英道:“看你这趋势,是要到香港去定了。这件事倒不是小行动,你应当回家去和父亲母亲商量一下。”西门太太笑道:“商量一下很好。亚杰这几趟远程车子跑着,不但个人经济问题解决了。就是家庭经济也大大的有了转机,你们用不着那样苦干了,你也何妨到香港去一趟呢?弟兄们合作,再开辟一番世界。香港有了基础,把老太爷老太太也接到香港去,干脆就在香港安下家来,一劳永逸的,等战事结束了,我们坐船到上海,由上海回家,那真是理想中最迅速最安全的办法。”她这个最理想的办法,实在不能不让她随着高兴,于是笑嘻嘻的就拍起手来。博士笑道:“你也不要说得太圆满了。难道在中国抗战期中,香港始终是这么一座世外桃源,到了抗战结束,这座世外桃源还完整无缺?预备着海轮邮船,让我们大摇大摆衣锦还乡?”西门太太瞪了他一眼道:“老德,你总是这样,在人家最高兴的时候,你就要扫人家的兴致。试问只要日本人不敢和英国宣战,有什么理由说这一座世外桃源,不能维持到抗战结束。二先生,三先生,你二位评评我这个说法,理由充分不充分?”博士笑道:“你的话若是有错,我的一切计划,也不会完全照你言语行事了。”

    李太太一手将酒瓶按住在桌上,一手按了桌沿,周身都带了劲的样子,瞪了眼望着李狗子道:“你也打算到香港去了?”李狗子指着亚英笑道:“搿我的老师,教给我发财的法子了,我为什么不去呢?”李太太很干脆的昂着头道:“我也去。”李狗子笑道:“你没听说,是要冒险吗?”她道:“我也去冒险。”说着,放下了酒瓶,扯着李狗子的衣袖,要他答应。好像到香港去就是明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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