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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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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今日却被红娘总付一笑也。〇通节只是反复写“来回顾影”四字。若云去即去矣,“来回”何也?回即回矣,“顾”又何也?意者秀士性好修容,还要对镜抿发,为复酸丁不舍米瓮,自来封锁关盖。下因趁笔极赞其“一精百精”,言真是养得莺莺活也。世间奇文妙文固有,亦有奇妙至此者乎?伧疑“下工夫”云云是赞其打扮,则前既有乌纱小帽耀人之文矣,不应更重出。伧又改陈米云云是谦其筵席,则后又有金帐上屏合欢之文矣,不应先刺谬。且“一精百精”之言,又何谓乎?斫山云:“意欲写其去,却反写其回;意欲写其急,却反写其迟。彼作者固是神灵鬼怪,乃批者亦岂非神灵鬼怪乎?”

    世间草木是无情,犹有相兼并。【朝天子】这生,后生,怎免相思病。天生聪俊,打扮又素净,夜夜教他孤零。“并”字上声。

    右第九节。先写张生是一情种。

    曾闻才子多情,若遇佳人薄幸,常要担阁了人性命。他的信行,他的志诚,你今夜亲折证。

    右第十节。次写莺莺又是一情种。

    【四边静】只是今宵欢庆,软弱莺莺,那惯经?你索款款轻轻,灯前交颈。端详可憎,好煞人无乾净。“端详”一转,妙人妙事,妙笔妙文。犹言你虽依我言,果将款款轻轻矣,然仔细算来,总不能十分款款轻轻也。

    右第十一节。次因话有话,遂写至两情种好煞人时,俱照定后篇赖婚,作满心满意之笔也。

    (张生云)敢问红娘姐,那边今日如何铺设,小生岂好轻造?先生假也。

    【耍孩儿】俺那边落花满地胭脂冷,一霎良辰美景。夫人遣妾莫消停,请先生切勿推称。正中是鸳鸯夜月销金帐,两行是孔雀春风软玉屏。下边是合欢令,一对对凤箫象板,雁瑟鸾笙。

    右第十二节。正写宴也,定不可少。

    (张生云)敢问红娘姐,小生客中无点点财礼,却是怎生好见夫人?

    【四煞】聘不见争,亲立便成,新婚燕尔天教定。你生成是一双跨凤乘鸾客,怕他不卧看牵牛织女星。满心满意,一至于此。真溪倖,不费半丝红线,已就一世前程。

    右第十三节。此定不可少,然使圣叹握笔,乃几欲忘之,何也?夫前日廊下之匆匆相许,此所谓急不择声之言也。夫人而诚一诺千金,更无食言也者,则在今日正当遣媒议聘,嘉礼伊始,岂有家常茶饭,挖耳相招,轻以相府金枝,便草草出于野合者哉!此真不待“兄妹”之辞出而早可以料其变卦者。作者细心独到,遂特写此。

    【三煞】想是灭寇功,举将能,你两般功效如红定。先是莺娘心下十分顺,总为君瑞胸中百万兵。自古文风盛,那见珠围翠绕,不出黄卷青灯。反复以明无聘也。“想是”二字妙。

    右第十四节。又必重言以申其意者,可见是夫人破绽,张生心虚,红娘乖觉,真不必直至于“兄妹”二字之后也。《西厢》妙笔如此,伧其乌知哉?

    【二煞】夫人只——家,五字好。先生无伴等,五字好。并无繁冗真幽静。立等你有恩有义心中客,回避他无是无非廊下僧。夫人命,不须推托,即便同行。

    右第十五节。正写请也,定不可少。

    (张生云)既如此,红娘姐请先行一步,小生随后便来。

    【收尾】先生休作谦,夫人专意等。自古“恭敬不如从命”,休使红娘再来请。

    右第十六节。

    (张生云)红娘去了,小生拽上书院门者。比及我到得夫人那里,夫人道:“张生,你来了也,与俺莺莺做一对儿,饮两杯酒,便去卧房内做亲!”(笑科)孙飞虎,你真是我大恩人也!多亏了他,我改日空闲,索破十千贯足钱,央法本做好事超荐他。惟愿龙天施法雨,暗酬虎将起朝云。 (下)都作满心满意之言。

    二之三 赖 婚

    《赖婚》一篇,当时若写作夫人唱,得乎?曰:不得。然则写作张生唱,得乎?曰:不得。然则写作红娘唱,得乎?曰:不得。胡为其皆不得也?夫作者当时,吾则知其必已熟思之也。如使写作夫人唱而得,写作张生唱、红娘唱而得者,彼亦不必定于写作莺莺唱者也。盖事只一事也,情只一情也,理只一理也。问之此人,此人曰果然也,问之彼人,彼人曰果然也,是诚其所同也;然事一事,情一情,理一理,而彼发言之人与夫发言之人之心,与夫发言之人之体,与夫发言之人之地,乃实有其不同焉。有言之而正者,又有言之而反者;有言之而婉者,又有言之而激者;有言之而尽者,又有言之而半者。不观鲁敬姜之不哭公父文伯乎?实同一言也,自母之口则为贤母,自妇之口即为妒妇。观其发于何人之口,人即分为何人之言。虽其故与今之故不同,在而发言之人之不可不辨,此亦其一大明验也。有言之而正者,如赖婚之事之情之理,自张生言之,则断断必不可赖,如云:“非吾所敢望也,实夫人之许也,曾口血之未乾而遽忘于心与?”此其正也。若自夫人言之,则必断断必不可不赖,如云:“非吾之食言也,惟先夫之故也。虽大恩之未报,奈先诺于心与?”此则言之而必至于反者也。有言之而婉者,如此事此情此理,自莺莺言之,则赖已赖矣,夫复何言?如云:“欲不啼则无以处张生也,今欲啼又无以处吾母也!母得无曰:母一而已,人尽失也。故不啼与。”此其婉也。若自张生言之,则赖已赖矣,夫复何忌?在夫人既不能以礼而自处也,安望我独能以礼而处人也?夫人得无曰:“虽速吾讼,亦不汝从,而怙终与?”此则言之而必至于激者也。有言之而尽者,如此事此情此理,自莺莺言之,则夫人赖矣,吾奈何赖?如云:“母之赖之,是赖其口中之言也。若我赖之,是直赖吾心中之人也。吾赖吾心中之人,将使彼亦赖彼心中之人与?”此其尽也。若自红娘言之,则夫人赖矣,谁又不赖?如云:“夫人之口中,则不合曾有此言也。若小姐之心中,必不合曾有此人也。使小姐心中遂已真有此人,岂小姐亦早愿为此人心中之人与?”此则言之而止得其半者也。是何也?事固一事也,情固一情也,理固一理也,而无奈发言之人,其心则各不同也,其体则各不同也,其地则各不同也。彼失人之心与张生之心不同,夫是故有言之而正,有言之而反也。乃张生之体与莺莺之体又不同,夫是故有言之而婉,有言之而激也。至于红娘之地与莺莺之地又不同,夫是故有言之而尽,有言之而半也。夫言之而半是不如勿言也,言之而激,是亦适得其半也。至于言之而反,此真非复此书之言也,彼作者当时盖熟思之,而知《赖婚》一篇必当写作莺莺唱,而不得写作夫人唱、张生唱、红娘唱者也。

    (夫人上云)红娘去请张生,如何不见来?(红娘见夫人云)张生着红娘先行,随后便来也。

    (张生上,拜夫人科)(夫人云)前日若非先生,焉有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所活。聊备小酌,非为报礼,勿嫌轻意。(张生云)“——人有庆,兆民赖之”。此贼之败,皆夫人之福。此为往事,不足挂齿。(夫人云)将酒来,先生满饮此杯。(张生云)长者赐,不敢辞。(立饮科)(张生把夫人酒科)(夫人云)先生请坐。(张生云)小生礼当侍立,焉敢与夫人对坐。(夫人云)道不得个“恭敬不如从命”。(张生告坐科)(夫人唤红娘请小姐科)

    (莺莺上云)迅扫风烟还净土,双悬日月照华筵。

    〔双调〕【五供养】(莺莺唱)若不是张解元识人多,别——个怎退干戈?

    右第一节。一篇文,初落笔便先抬出“张解元”三字,表得此人,已是双文芳心系定,香口噙定,如胶入漆,如日射壁,虽至于天终地毕、海枯石烂之时,而亦决不容移易者也!圣叹每言作文最争落笔,若落笔落得着,使通篇增气力,若落笔落不着,使通篇减神彩。东坡先生作《韩文公潮州庙碑》时,云曾悟及此事最是难解之事也。〇“别一个”妙,只除张解元外,彼茫茫天下之人,谁是“别一个”哉!既已漫无所指,而又自云“别一个”,然则口中自闲嗑“别一心”,心中实荡漾“这一个”也。《古乐府》云:“座中数干人,皆言夫婿殊。”吾尝欲问何处座中,谁数千人,谁闻其言,谁又告卿?殆于卿自心怜卿之夫婿“殊”也!正与此“别一个”之三字,遥遥千载,交辉互映。〇“识人多”,措辞妙绝。便以吾张解元为宰相不愧耳!看他只三字,岂复三百字、三千字、三万字所得换哉。〇“怎”字又妙,一似曾代此“别一个”深算也者,而其实一片只是将他张解元骄奢天下人。盖写双文此日之得意,真写杀也。〇试看其只得二句十六字,而出神入化乃至于此,普天下后世锦绣才子读至此处,幸必满浮一大大白,先酹双文,次酹作《西厢》者,次酹圣叹,次即自酹焉。

    排酒果,列笙歌。篆烟微,花香细,卷起东风帘幕。他救了咱全家祸,殷勤呵正礼,钦敬呵当合。“正礼”、“当合”字,出自双文香口,妙绝!毕竟还是感,还是爱?

    右第二节。先从双文意中分付是日华筵之盛必须如此,以反剔后文之草草也。一节只是一句,犹言是日殷勤钦敬之故,则必应卷起帘幕而后排列酒果、笙歌。而是日之帘幕之可以卷起,则又以香烟花气霏微不动,而验东风淡荡之故也。

    (红娘云)小姐今日起得早也。

    【新水令】恰才向碧纱窗下画了双蛾,一句是梳妆已毕也。拂掉了罗衣上粉香浮污,二句是梳妆已毕,立起来也。将指尖儿轻轻的贴了钿窝。三句是梳妆已毕,立起来了,又回身就镜看其宜称也。然则真起来得早也。若不是惊觉人呵,犹压着绣衾卧。谁敢惊觉小姐?小姐谎也。

    右第三节。此真异样笔墨也,盖欲写双文方始梳妆,则此日双文不应一如平日迟起;然欲写双文梳妆已毕,则双文又自有双文身分,不可过于早起。于是而舒俏笔,蘸浅墨,轻轻只写其梳妆之后一半,而双文之此日起身,遂觉迟固不迟,早亦不早,早虽不早,迟已不迟,翩翩然便有一位及瓜解事千金小姐,活现于此双开一幅玉版笺中,真非世伧之所梦得也。《西厢记》写双文,至此日犹作尔笔。吾恨近时忤奴,于最初惊艳时,便作无数目挑心招丑态,愿元下才子,同心痛骂之!〇另找“犹压”一句者,非写双文自家文饰,乃是深明他日决无如此早起,以见双文今日之得意杀也。

    (红云)小姐梳妆早毕也,小姐洗手咱。我觑小姐脸儿吹弹得破,张生你好有福也。小姐真乃天生就一位夫人。

    【后】你看没查没例谎偻科,道我宜梳妆的脸儿吹弹得破。你那里休聒,不当一个信口开合。知他命福如何?我做夫人便做得过。【乔木查】除非说我相思为他,他相思为我,今日相思都较可。这酬贺,当酬贺。忽然将“他我”二字分开,忽然将“他我”二字合拢,写得双文是日与解元贴皮贴肉,入骨入髄,真乃异样笔墨。

    右第四节。双文快哉,便敢纵口呼一“他”字,敢问“他”之为他乃谁耶?自谦未必做夫人,而公然牵连及人,云“看他福命如何”,何意卿之与他同福共命遂至此耶!快哉双文,此为是卿心头几日语,何故前曾不说,今忽然说?岂卿今日之与他便得更无羞涩耶?甚至畅然承认云“我相思”,“他相思”,甚矣,双文此日之无顾无忌,满心满愿也。〇“我”之与“他”,最是世间口头常字,然独不许未嫁女郎香口轻道。此则正将此字翻剔出异样妙文来,作《西厢记》人,真是第八童真住菩萨,无法不悟者也。

    母亲你好心多。【搅筝琶】我虽是赔钱货,亦不到两当一弄成合。“两当一”者,一来压惊,二来就亲也。况他举将除贼,便消得你家缘过活。妙妙!是非平心语哉。然自旁人言之,则公论也;今出双文口,便是护惜解元,圣叹先欲笑也!你费甚么结丝萝。写出是日不似结亲席面也。与前“卷起东风帘幕”映耀。休波,省钱的奶奶忒虑过,恐怕张罗。“体波”,双文又急自收科也。此写双文小不得意于其母,所以衬后文之大不得意也。其法只应如是即止,不可信笔便恁么去故也。

    右第五节。上写双文快,此又忽写双文不快。写快,所以反衬后文不快也;写不快,所以反衬后文大不快也。盖双文于筵席草草便已不快,殊未知筵席之所以草草,后文则有其故,而双文方在梦中也。〇此“我”、“他”二字,更奇更妙,便将自己母亲之一副家缘过活,立地情愿双手奉与解元。自古云“女生外向”,岂不信哉。只不知作者如何写得到,真是第八童真住菩萨,无法不悟者也。写快以衬不快,奇矣;又写不快以衬大不快,岂不奇绝哉!圣叹多见世间御温食肥之人,每自言心中不快,此正是其快极语也,渠指日必有大不快耳。为之一叹。

    【庆宣和】门外帘前,未将那小脚儿挪。我先目转秋波。“未”字,“先”字,“倒”字,三个字合成异样妙景。

    (张生云)小生更衣咱。(做撞见莺莺科)

    谁想他识空便的灵心儿早瞧破。唬得我倒躲,倒躲。

    右第六节。分明一对新人,两双俊眼,千般传递,万种羞渐,一齐纸上活灵生现也。〇写双文出来,为欲快出来,反得迟出来。又解元看见双文出来,方将等不得快出来,不意反弄成不出来。妙妙!盖美人出来,本是难写,何况新人出来,加倍难写,加倍难写,因而极力写之,不意其直写至此,作者真是第八童真住人也。

    (夫人云)小姐近前来,拜了哥哥者。(张生云)呀,这声息不好也!(莺莺云)呀,俺娘变了卦也!(红娘云)呀!这相思今番害也。

    【雁儿落】只见他荆棘刺怎动挪!死懵腾无同互!措支理不对答!软兀剌难蹲坐!

    右第七节。写惊闻怪语,先看解元也。先看解元,妙妙!

    【得胜令】真是积世老婆婆,甚妹妹拜哥哥。真不可解。虽圣叹也不解,不止双文不解也。白茫茫溢起蓝桥水,扑腾腾点着袄庙火。碧澄澄清波,扑剌剌把比目鱼分破;急攘攘因何,扢搭地把双眉锁纳合。【甜水令】粉颈低垂,烟鬟全坠,芳心无那。远有甚相见话偏多?星眼朦胧,檀口嗟咨,攧窨不过。这席面真乃乌合。

    右第八节。惊闻怪语,次诉自家也。〇先看解元,次诉自家。中有神理,不容倒转。

    (夫人云)红娘看热酒来,小姐与哥哥把盏者。(莺莺把盏科)(张生云)小生量窄。(莺莺云)红娘,接了台盏去者!

    【折桂令】他其实咽不下玉液金波。“他其实”,妙,怜惜呜拍一至于此。〇解元不肯饮,固也,乃今先是双文不肯教解元饮也。下逐句皆深明此句。他谁道月底西厢,变做梦里南柯。“他谁道'妙。代解元诉所以不饮之故也。泪眼偷淹,他酩子里都揾湿衫罗。“他酩子里”,妙。言解元只有工夫哭,那有工夫饮也。他眼倦开,软瘫作一垛,他手难抬,称不起肩窝。“他眼倦开”妙。言解元亦不看人把盏。“他手难抬”,妙。言解元亦接不起台盏也。病染沉疴,他断难又活。“他断难活”妙。言解元向未活,安能饮也?母亲你送了人呵,还使甚喽啰。结尾真不必劝之饮也。一篇只是一句。

    右第九节。写夫人初命把盏,解元必不肯饮。乃双文亦不肯教解元饮也。其文如此。此皆唤红娘接去台盏之辞。

    (夫人云)小姐,你是必把哥哥一盏者!(莺莺把盏科)(张生云)说过小生量窄。(莺莺云)张生,你接这台盏者。

    【月上海棠】一杯闷酒尊前过,你低首无言只自摧挫。“你自摧挫”,妙。忽然换一言,端劝解元不如饮此杯之愈也。你不甚醉颜酡,“你不甚酡”,妙。言亲见解元面也。你嫌玻璃盏大。“你嫌盏大”,妙。言深体解元意也。你从依我,只四字中,下得“你”“我”二字。你酒上心来较可。“你依我”,妙。言亲昵也,“你较可”,妙。言疼痛也。皆手擎台盏,怜惜呜拍之辞【后】你而今烦恼犹闲可,你久后思量怎奈何?“你而今”,“你久后”,妙。因把盏之便,直私问至后日也。我有意诉衷肠,争奈母亲侧坐,与你成抛躲,咫尺间天样阔。亦欲诉其“而今烦恼”与“久后思量”也。

    右第十节。写夫人再命把盏,解元坚不肯饮,乃双文忽又欲强解元饮也。其文又如此。〇只一把盏,看他一反一复,写成如此两节。前节向他人疼解元,后节向解元疼解元;前节分明玉手遮护解元,直将藏之深深帐中,几于风吹亦痛;后节分明身拥解元,并坐深深帐中,通夜玉手与之按摩也。文章至于此极,真惟第八童真住人或优为之,余子岂所望哉!

    (张生饮酒科)(莺莺入席科)(夫人云)红娘,再斟上酒者!先生满饮此杯。(张生不答科)

    【乔牌儿】转关儿虽是你定夺,哑谜儿早已人猜破;还要把甜话儿将人和,越教人不快活。讥其还欲劝酒也。

    右第十一节。几于热揭面皮,痛锥顶骨,何止眼瞅口唾而已。快文哉

    【清江引】女人自然多命薄,秀才又从来懦。妙妙,不但自悲,兼怨解元。便宛然夫妻两口,一心一意然。闷杀没头鹅,撇下陪钱货;忽然放声痛哭其父。不知他那答儿发付我!痛哭其父,所以深致怨于其母也。而其父不闻也,真乃哀哉!

    右第十二节。忽然哀叫死父,痛衔主母,而夫妻之同床共命,并心合意,分明如画。妙绝!

    (张生冷笑科)

    【殿前催】你道他笑呵呵,这是肚肠阁落泪珠多。本作“江州司马泪痕多”,我意元、白同时,恐未可用,故特改之。若不是一封书把贼兵破,俺一家怎得存活。他不想姻缘想甚么?段段夫妻两口,并心合意。妙绝,奇绝。难捉摸。你说谎天来大,成也是你母亲,败也是你萧何。

    右第十三节。索性畅然代解元言之也。

    【离亭宴带歇拍煞】从今后我也玉容寂寞梨花朵,朱唇浅淡樱桃颗,如何是可?昏邓邓黑海来深,白茫茫陆地来厚,碧悠悠青天来阔。

    右第十四节。索性畅然并自己言之,真不复能忍也。

    前日将他太行山般仰望,东洋海般饥渴。如今毒害得恁么。高鸟良弓,千古同叹。把嫩巍巍双头花蕊搓,香馥馥同心缕带割,长搀搀连理琼枝挫。只道白头难负荷,谁料青春有担阁,将锦片前程已蹬脱。一边甜句儿落空他,一边虚名儿误赚我。“白头”、“青春”,锥心出想。

    (夫人云)红娘送小姐卧房里去者。(莺莺辞张生下)

    右第十四节。看他至篇终,越用淋淋漓漓之墨,作拉拉杂杂之笔。盖满肚怨毒,撑喉拄颈而起;满口谤讪,触齿破唇而出。其法必应如是,非不能破作两三节也。有文应用次第者,有文应用拉杂者,所谓欢愉之音啴缓,烦闷之音焦杀也。

    (张生云)小生醉也,告退。夫人跟前,欲一言尽意,未知可否?前者狂贼思逞,变在仓卒,夫人有言:“能退贼者,以莺莺妻之。”是曾有此语否?(夫人云)有之。(张生云)当此之时,是谁挺身而出?(夫人云)先生实有活命之恩。奈先相国在日……(张生云)夫人却请住者!当时小生疾忙作书,请得杜将军来,徒为今日餔啜地乎?今早红娘传命相呼,将谓永践诺金,快成倚玉,不知夫人何见,忽以“兄妹”二字兜头一盖?请问小姐何用小生为兄?若小生真不用小姐为妹。常言“算错非迟”,还请夫人三思。(夫人云)这个小女,先相公在日,实已许下老身侄儿郑恒。前发书曾去唤他,此子若至,将如之何?如今情愿多以金帛奉酬,愿先生别拣豪门贵宅之女,各谐秦晋,似为两便。(张生云)原来夫人如此。只不知杜将军若是不来,孙飞虎公然无礼,此时夫人又有何说?小生何用金帛,今日便索告别!(夫人云)先生住者,你今日有酒了也。红娘,扶哥哥去书房中歇息。到明日咱别有话说。(夫人下)

    (红娘扶张生云)张先生,少吃一盏却不是好!(张生云)哎呀,红娘姐,你也糊涂,我吃甚么酒来!小生自从瞥见小姐,忘餐废寝,直到如今,受无限苦楚,不可告诉他人,须不敢瞒你。前日之事,小生这一封书,本何足道,只是夫人堂堂一品太君,金口玉言,许以婚姻之约。红娘姐,这不是你我二人独听见的,两廊下无数僧俗,乃至上有佛天,下有护法,莫不共闻。不料如今忽然变卦,使小生心尽计穷,更无出路,此事几时是了!就小娘子跟前,只索解下腰带寻个自尽。可怜闭户悬梁客,真作离乡背井魂。(解带科)

    (红娘云)先生休谎。先生之于小姐,妾已窥之深矣。其在前日,真为素昧平生,突如其来,难怪妾之得罪。至于今日,夫人实有成言,况是以德报德,妾当尽心谋之。(张生云)如此,小生生死不忘!只是计将安出?(红娘云)妾见先生有囊琴一张,必善于此。俺小姐酷好琴音。今夕,妾与小姐少不得花园烧香。妾以咳嗽为号,先生听见便可一弹,看小姐说甚言语,便好将先生衷曲禀知。盖红娘之于双文,其不敢率尔有言如此。忤奴其乌知相国人家家法哉。 若有说话,明日早来回报。这早晚怕夫人呼唤,我只索回去。(下)

    (张生云)依旧夜来萧寺寡,何曾今夕洞房春。(下)

    二之四 琴 心

    红娘之教张生以琴心,何也?圣叹喟然叹曰:吾今而后知礼之可以坊天下也。夫张生,绝代之才子也;双文,绝代之佳人也。以绝代之才子,惊见有绝代之佳人,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必至之情也。即以绝代之佳人,惊闻有绝代之才子,其不辞千死万死,而必求一当,此亦必至之情也。何也?夫才子,天下之至宝也;佳人,又天下之至宝也。天生一至宝于此,天亦知其难乎为之配也;天又生一至宝于彼,天又知其难乎为之配也。无端一日而两宝相见,两宝相怜,两宝相求,两宝相合,而天乃大快。曷快尔?快一事遂即两事遂。言以此一宝配彼一宝也者,即以彼一宝配此一宝者也。天岂其曰:不然,而顾强一宝以配一朴,又别取一朴以配一宝,而反以为快乎哉!然而吾每念焉,彼才子有必至之情,佳人有必至之情,然而才子必至之情则但可藏之才子心中,佳人必至之情则但可藏之佳人心中。即不得已久之久之,至于万万无幸,而才子为此必至之情而才子且死,则才子其亦竟死,佳人且死,则佳人其亦竟死,而才子终无由能以其情通之于佳人。而佳人终无由能以其情通之于才子。何则?先王制礼,万万世不可毁也。《礼》曰:“外言不敢或入于阃,内言不敢或出于阃。”斯两言者,无有照鉴,如临鬼神,童而闻之,至死而不容犯也。夫才子之爱佳人则爱,而才子之爱先王则又爱者,是乃才子之所以为才子,佳人之爱才子则爱,而佳人之畏礼则又畏者,是乃佳人之所以为佳人也。是故男必有室,女必有家,此亦古今之大常,如可以无讳者也。然而虽有才子佳人,必听之于父母,必先之以媒约,枣栗段脩,敬以将之,乡党僚友,酒以告之。非是则父母国人先贱之,非是则孝子慈孙终羞之。何则?徒恶其无礼也。故才子如张生,佳人如双文,是真所谓有唐贞元天地之间之两至宝也者。才子爱佳人,如张生之于双文,佳人爱才子,如双文之于张生,是真所谓不辞千死万死,而几几乎各愿以其两死并为一死也者。然而其于未有贼警许婚以前,张生之爱双文即诚有之,然终不知双文其果亦知我之爱之,且至于如是矣乎?抑竟不之知乎?双文之爱张生即诚有之,然终不知张生其果亦知我之爱之,且至于如是矣乎?抑竟不之知乎?夫张主之无由出于其口而入双文之耳,犹之双文之无由出于其口而入张生之耳,其事则同也,然则其互不得知信也。夫两人之互爱,盖至于如是之极也,而竟亦互不得知,则是两人虽死焉可也。然两人死,则宁竟死耳,而终亦无由互出于口,互入于耳者,所谓礼在则然,不可得而犯也。殆至于万万无幸而大幸掉至,而忽然贼警,而忽然许婚,我谓惟当是时,则张生之情竟可不复通于双文,双文之情竟可不复通于张生。何则?既已母氏诺之,两廊下三百人证之矣,而今而后,双文真张生之双文也,两人一种之情方不难竟日夜自言之,乃至竟一月自言之,乃至竟一岁自言之,乃至竟百年自言之,是其中间奚烦别有一介之使,又为将之于此而致之于彼焉者。天亦不图老妪之又有变计也。自老妪之计倏然又变,而后乃今双文仍非张生之双文。夫双文仍非张生之双文,则是张生亦仍非双文之张生,而后乃今于其中间真不得不别烦一介之使,先将之此,以致之彼,冀得之彼,以复之此矣。虽在双文,我必代之谋曰:是但可含怨赍怒,汝终不得明以告之人也。然其在张生则有所忌惮,尚不敢仗义执辞,明以告之人也?谚有之曰:“心不负人,面无惭色。”夫夫人而未之尝许,则张生虽死,实应终亦不敢,此自为礼在故也。若夫人而既许之矣,张生虽至无所忌惮,而俨然遂烦一介之使,排闼以明告之双文,我谓此已更昨礼之所得随而议之。何则?曲已在彼不在此也。而独不知此一介之使,则将何以应之也哉?夫夫人之许之,耳实闻之也;夫人之赖之,耳又实闻之也:此不必张生言之也。夫张生即不言,我独非人,不饮恨于吾心乎哉?此又不必张生求之也。夫张生即不求我,独非人不能为一援手乎哉?且我今以张生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犹之以水入水焉耳,何则?顷者怨念之诚,动于颜色,我既亦察之审矣。然则我以张生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真犹之以双文之言,言于双文之前焉耳。此真所谓天下之不难,更无有不难于此也者。然而阿红则独以为有至难至难者焉,何则?今夫崔家,则潭潭赫赫,当朝一品,调元赞化之相国府中也。崔之夫人,则先既堂堂巍巍,一品国太,而今又为斩斩棱棱之冰心铁面孀居严母也。崔夫人之女双文,则雍雍肃肃,胡天胡帝,春风所未得吹,春日所未得照之千金一品小姐也。若夫红之为红,则不过相国府中有夫人,夫人膝下有小姐,小姐位侧有侍妾,而特于侍妾队中,翩翩翾翾有此一鬟也云尔!小姐而苟寻常遇之,此小姐之体也,小姐而独国士目之,是小姐之恩也。如以小姐之体论之,则其不敢轻以一无故之言干冒尊严者。是不独一红为然,凡侍小姐之侧无不尽然,而红则亦不得不然者也。若以小姐之恩论之,则其尤不敢轻以一无故之言干冒尊严者,吾意必当独此一红为能然耳。不则胡为小姐平日珠玉之心,吝不肯输一人者,而独于红乎垂注乎者!由斯言之,然则红之诺张生,虽在所必不得不诺,而红之告双文,乃在所必不可得告。盖其至难至难,作独红娘难之,虽当日张生亦已为之难之;非独圣叹难之,虽今日普天下锦绣才子亦当无不为之难之。此见先王制礼,有外有内,有尊有卑,不但外言之不敢或闻于内,而又卑言之不敢或闻于尊。盖其严重不苟有如此者,凡以坊天下之非僻奸邪,使之必不得伏于侧,乘于前,乱于后,溃败于无所底止,其用意为至深远也。然后则知红娘之教张生以琴心,其意真非欲张生之以琴挑双文也,亦非欲双文之于琴感张生也,其意则徒以双文之体尊严,身为下婢必不可以得言。夫必不可以得言,而顷者之诺张生,将终付之沉浮矣乎;又必不忍,而因出其阴阳狡狯之才,斗然托之于琴,而一则教之弹之,而一则教之听之。教之听之而诡去之,诡去之而又伏伺之,伏伺之而得其情与其语,则突如其出而使莫得赖之,夫而后缓缓焉从而钓得之。呜呼,向使千金双文深坐不来,乃至来而不听,与听而无言,其又谁得行其狡狯乎哉?盖圣叹于读《西厢》之次,而犹忾然重感于先王焉。后世之守礼尊严千金小姐,其于心所垂注之爱婢,尚慎防之矣哉!赖婚后,寄书前,真乃何故又必要此《琴心》一篇文字?岂为崔、张相慕之殷,前写犹未尽意,故更须重言之耶?今日读圣叹批,方恍然大悟,遂并篇末“走将来,气冲冲”等语都如新浴而出。圣叹眼,真有簸萁太也!

    作《西厢记》人,吾偷相其用笔,真是千古奇绝。前《请宴》一篇止用一红娘,他却是张生、莺莺两人文字;此《琴心》一篇,双用莺莺、张生,反走过红娘,他却正是红娘文字。寄语茫茫天涯,何处绵绣才子,吾欲与君挑灯促席,浮白欢笑,唱之诵之,讲之辨之,叫之拜之。世无解者,烧之哭之。斫山云:我先哭。

    (张生上云)红娘教我今夜花园中待小姐烧香时,把琴心探听他。寻思此言,深有至理。天色晚也,月儿,你于我分上,不能早些出来呵!是二十日左右月也。 呀,恰早发擂也;好。 呀,恰早撞钟也。好。

    (理琴科,云)琴呵,小生与足下湖海相随,今日这场大功都只在你身上。天那!你于我分上怎生借得一阵轻风,将小生这琴声送到我那小姐的玉琢成、粉捏就、知音俊俏耳朵里去者!

    (莺莺引红娘上)(红云)小姐,烧香去来,好明月也!好。只增四字一句,怂恿之意如画。 (莺莺云)红娘,我有甚心情烧香来!月儿呵,你出来做甚那?此句,非恨月,乃是肯烧香之根。从朱女儿心性,每每如此,故叹红娘“好明月也”四字一句之妙也。

    〔越调〕【斗鹌鹑】(莺莺唱)云敛睛空,冰轮乍涌。此非写月也,乃是写美人见月也。风扫残红,香阶乱拥。此非写落红,乃是写美人走出月下来也。离恨千端,闲愁万种。上四句之下,如何斗接此二句,故知上二句是人也,非景也。试反复诵之。

    右第一节。只写云,只写月,只写红,只写阶,并不写双文,而双文已现。〇有时写人是人,有时写景是景;有时写人却是景,有时写景却是人。如此节,四句十六字,字字写景,字字是人。伧父不知,必曰景也。

    娘呵,“靡不初、鲜有终。”他做会影里情郎,我做会画中爱宠。【紫花儿序】止许心儿空想,口儿闲题,梦儿相逢。

    右第二节。不得不叙事,却先作如许空灵淡荡之笔。妙绝!

    昨日个大开东阁,我只道怎生般炮凤烹龙?妙妙。不是写出来,竟是说出来。骤读之,只道笑煞人;再读之,真要哭煞人也!朦胧,妙妙。却教我“翠袖殷勤捧玉钟”。要算“主人情重”;妙妙。不是写出来,竟说出来。将我雁字排连,着他鱼水难同。

    右第三节。上先空叙,此更实叙,又作如许哀怨刺促之笔也。

    (红云)小姐,你看月阑,明日敢有风也?(莺莺云)呀,果然一个月阑呵!

    【小桃红】人间玉容,深锁绣帏中,是怕人搬弄。孙子荆每言“情生文,文生情”。如此斗然出奇,为是情生,为是文生?真乃绝妙。想嫦娥,西没东生有谁共?妙绝。怨天公,裴航不作游仙梦。劳你罗帏数重,愁他心动,围住广寒宫。妙绝。〇无情无理,奇情奇理;有情有理,至情至理。

    右第四节。一肚哀怨,刺刺促促,欲不说则不得尽其致,欲说则又嫌多嚼口臭,因忽然借月阑替换题目,翻洗笔墨。文章之能,于是极也!〇细思作者当时,提笔临纸,左想右想,如何忽然想到月阑?便使想到月阑,如何忽然想以如此下笔?使我读之,真乃不知其是怨月阑,不知其是怨夫人。奇奇妙妙,世岂多有。

    (红轻咳嗽科)(张生云)是红娘姐咳嗽,小姐来了也。(弹琴科)

    (莺莺云)红娘,这是甚么响?(红云)小姐,你猜咱。

    【天净沙】是步摇得宝髻玲珑?是裙拖得环佩叮咚?看他行文渐次。此二句,先从身畔猜起也。是铁马儿檐前骤风?是金钩双动,吉丁当敲响帘栊?此二句,离身仰头猜之也。【调笑令】是花宫,夜撞钟?是疏竹潇潇曲槛中?此二句,又置此处,向别处猜之。〇“花宫”二字句,李颀诗云“花宫仙梵远微微”是也,“撞”,平声。是牙尺剪刀声相送?是漏声长滴响壶铜?此二句,杂猜之也。看他八句八样,伧只谓可以漫然杂写,岂知其中间又必有小小章法如是哉?

    右第五节。此于琴前,故作摇曳,先媚之。

    我潜身再听在墙角东,元来西厢理结丝桐。【秃厮儿】其声壮,似铁骑刀枪冗冗;其声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声高,似清风月朗鹤唳空;其声低,似儿女语,小窗中,喁喁。韩昌黎《听琴》诗曰:昵昽儿女语,思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正与此一样文字也。欧阳文忠强作解事云:此诗虽甚奇丽,然只是听琵琶诗,不是听琴诗。误也。

    右第六节。此正写琴。

    【圣药王】他思已穷,恨不穷,是为娇鸾雏凤失雌雄。他曲未通,我意已通,分明伯劳飞燕各西东,“思已穷”,是言日间赖婚;“恨不穷”,是言此时弹琴;“曲未通”,是言琴未入弄;“意已通”,是言听者已先会得也。妙绝!尽在不言中。“尽”之为言,你我同也。

    右第七节。〇须知此为张生调琴未入弄时,其用“娇鸾雏凤”、“伯劳燕飞”等字,皆是日间心头已成之语,非于琴中听出来也,犹言日间之事如此,尚何心情弄琴?则解之曰:“他思已穷,恨不穷”也。又问他调弦犹未入弄,汝乃何从知之?则解之曰:虽“曲未通,意已通”也。其文之妙如此。〇写成操后,双文乃始嗟怨,此伧父优为之耳。看他偏于未成操前写得双文早自心如合璧,便将下文张生特地弹成一曲,谓之《凤求凰》操,恰如反被双文先出题目相似,真乃文章妙处,索解人本得也。伧谓张生挑之,岂非大梦!

    (红云)小姐,你在这里听者,我瞧夫人便来。(假下)一篇,止此句为正文。

    【麻郎儿】不是我他人耳聪,知你自己情衷。“我他人”,妙妙。“你自己”,妙妙。昔赵松雪学士信手戏作小词,赠其夫人管曰:“我侬两个,忒煞情多。譬如将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忽然间欢喜呵,将他来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团再练,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那其间,那其间,我身子里有你也,你身子里也有了我。”知音者芳心自同,感怀者断肠悲痛。此“知音者”、 “感怀者”乃遍指普天下相思种子也。其文妙至于此。

    右第八节。言普天下才子,必普天下好色,必普天下有情、必普天下相思,不止是张生一人为然也,又何疑于琴未成弄,我便心如合璧哉?文之淋漓满志,已至此极,而伧必云下文以琴挑之。

    (张生云)窗外微有声息,定是小姐,我今试弹一曲。(莺莺云)我近这窗儿边者。

    (张生叹云)琴呵!昔日司马相如求卓文君,曾有一曲,名曰《文凤求凰》。小生岂敢自称相如,只是小姐呵,教文君将甚来比得你!我今便将此曲依谱弹之。

    (琴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是手弹,不是口歌。

    (莺莺云)是弹得好也呵!其音哀,其节苦;使妾闻之。不觉泪下。

    【后】本宫、始终、不同。此六字三句,是言闻弦赏音,能识雅曲之故也。“本宫”者,曲各自有其宫也。“始终”者,曲之自始至终,有变不变也。“不同”者,辨其何宫,察其正变,则迥不同也。这不是清夜闻钟,此辨其“本宫”也。“清夜闻钟”属宫,今属商也。这不是黄鹤醉翁,此辨其“始终”也,“黄鹤”变,此不变也。这不是泣麟悲凤。此辨其“不同”也。悲泣虽无异,而麟凤与求凰,又不同也。

    【络丝娘】一字字是更长漏永,一声声是衣宽带松。别恨离愁,做这一弄。越教人知重。此“越重”字,则为今夜又知其精于琴理至此故也。夫双文精于琴理,故能于无文字中听出文字,而知此曲之为“别恨离愁”也。而今反云“越重”张生,从来文人重文人,学人重学人,才人重才人,好人重好人,如子期之于伯牙,匠石之于郢人,其理自然,无足怪也。〇绝世妙文。

    右第九节。听琴正文,写出真好双文。必如此,方谓之知音识曲人也。伧乃必欲张生手既弹之,口又歌之,一何可笑!四“这”字,三“不是”字,两“是”字,写知音人如画。〇斫山云:我读此一章,洋洋然,泠泠然,不知其是张生琴,不知其是双文人,不知其是《西厢》文,不知其是圣叹心。盖飘飘乎欲与汉武同去矣!”

    (张生推琴云)夫人忘恩负义,只是小姐,你却不宜说谎。(红娘掩上科)

    (莺莺云)你错怨了也。

    【东原乐】那是娘机变,如何妾脱空;他由得俺乞求效鸾凤?九字,便是九点泪,便是九点血。双文之多情,双文之秉礼。双文之孝顺,双文之爽直,都一笔写出来。他无夜无明并女工,无有些儿空,他那管人把妾身咒诵!此文用三“他”字,推是夫人,足矣。必如俗本云“得空,我便欲来”,此更成何语耶?

    右第十节。此双文不觉,漏入红娘耳中之文也,如含如吐,如浅如深。在双文出之已算尽言,在红娘闻之尚非的据,便令后文一简再简,玄之又玄,几乎玄杀也。〇“无夜无明”、“无空”之为言,不得乞求也。写慈母娇女之如可乞求,与严母庄女之终不乞求,两两如画。俗本误入衬字,直写作如欲私奔然。恶,是何言也!当时若是身作双文,自然必为此言;今日只是笔代双文,奈何能为此言?固知世间慧业文人,定是第七住地中人也。

    【绵搭絮】外边疏帘风细,里边幽室灯青,中间一层红纸,几眼疏棂,不是云山几万重。写两人相去至近,真乃妙绝!怎得个人来信息通?便道十二巫峰,也有高唐来梦中。红娘闻之,可谓罄倒,而双文殊未犯口。

    (红娘突出云)小姐,甚么梦中?那夫人知道怎了!红娘贼也。

    右十一节。此漏入红娘耳中之后半也,在红娘闻之已算尽言,在双文出之反无的据。如浅如深,如含如吐,遂成后文玄杀也,妙哉!

    【拙鲁速】走将来气冲冲,不管人恨匆匆,唬得人来怕恐。我又不曾转动,女孩儿家恁响喉咙。我待紧磨砻,将他拦纵,怕他去夫人行把人葬送。此亦后文低垂金粉颈,改变朱颜之根。可细细寻之。

    右第十二节。写双文胆小,写双文心虚,写双文娇贵,写双文机变:色色写到。〇写双文又口硬又心虚,全为下文玄煞红娘地也。妙绝!

    (红云)适才闻得张先生要去也,小姐却是怎处?(莺莺云)红娘,你便与他说,再住两三日儿。

    【尾】只说道夫人时下有些唧哝,好和歹你不脱空。此亦不为深言犯口,不过偶借前题,略作相留数日计耳。而自红娘闻之,岂非双文已作满口相许哉?世间真有如此错认,写来入妙。我那口不应的狠毒娘,你定要别离了这志诚种!再读此句,益知上句之偶作相留,并无所许也。

    右第十三节。直写至红娘有问,双文有答,而双文口中终无犯口深言,而红娘意中竟谓满心相许。玄之又玄,几乎玄杀,真世间未见之极笔也!

    (红娘云)小姐不必分付,我知道了也。明日我看他去。红娘贼也,你玄杀也。(莺莺、红娘下)

    (张生云)小姐去了也。红娘姐呵,你便迟不得一步儿,今夜便回复小生波!没奈何且只得睡去。(张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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