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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彝尊选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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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大庾嶺〔一〕

    雄關直上嶺雲孤〔二〕,驛路梅花歲月徂〔三〕。丞相祠堂虚寂寞〔四〕,越王城闕總荒蕪〔五〕。自來北至無鴻雁〔六〕,從此南飛有鷓鴣〔七〕。鄉國不堪重佇望〔八〕,亂山落日滿長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

    〔一〕大庾嶺:又稱梅嶺,在江西、廣東兩省交界處。據《讀史方輿紀要》卷八三載,漢武帝時,因將軍庾勝曾築城嶺上,故名大庾嶺。

    〔二〕雄關:此指梅關。據《明一統志》稱:梅關“在大庾嶺上,兩岸壁立,最高且險。”又,清杜臻《巡視記》云:“至南安舍舟登(梅)嶺,過所謂南粤雄關者,夾道皆短垣,蒼松列嶂間。”

    〔三〕驛路梅花: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梅關)嘗爲天下必争之處,有驛路在石壁間,相傳唐開元中張九齡所鑿,宋嘉祐中復修廣之。”又,吴震方《嶺南雜記》:“庾嶺多梅,古者已然,自有‘折梅逢驛使’、‘淚盡北枝花’之句,而好事者往往增植之。”徂(cú):往,逝。漢韋孟《諷諫》詩:“歲月其徂。”

    〔四〕丞相祠堂:《明一統志》:“張文獻祠在大庾嶺雲封寺前,祀唐宰相張九齡。”

    〔五〕越王:指南越王趙佗,其都城在今廣州市西(見《明一統志》)。

    〔六〕北至無鴻雁:相傳北雁每飛至衡陽迴雁峰即回返,庾嶺在其南,故云。

    〔七〕南飛有鷓鴣:左思《吴都賦》:“鷓鴣南翥而中留。”劉淵林注:“此鳥常南飛不北,豫章以南諸郡處處有之。”

    〔八〕鄉國:猶家鄉。

    寄遠〔一〕

    南風日夕度江潭,旅夢還家路未諳。寄語寒衣休憶遠〔二〕,更無霜雪到天南〔三〕。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

    〔一〕寄遠:猶言寄内,竹垞時客居嶺南。

    〔二〕寄語句:唐元稹有《景申秋詩》云:“思婦問寒衣。”此或化用其意。

    〔三〕更無霜雪: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南州多無霜雪,草木皆不改柯易枝。天南:謂嶺南,即今廣東、廣西一帶。

    首春端州述懷寄故鄉諸子〔一〕

    客舍千山外,春城萬里心〔二〕。草青仍一度〔三〕,雲暗結重陰〔四〕。往事隨蓬轉〔五〕,謀生愈陸沉〔六〕。承歡違菽水〔七〕,兄弟渺商參〔八〕。負米情空在〔九〕,離鴻思不禁〔一〇〕。此邦非樂土〔一一〕,何處好懷音〔一二〕?枉作窮途哭〔一三〕,虚勞澤畔吟〔一四〕。蒼梧晴峽遠〔一五〕,桂水暮流深〔一六〕。夢斷梅鋗嶺〔一七〕,囊空陸賈金〔一八〕。楓林悲落月〔一九〕,苔石憶同岑〔二〇〕。燕笑應如昨〔二一〕,沉吟獨至今〔二二〕。北歸徒躑躅,南望益蕭森〔二三〕。瓊樹佳人隔〔二四〕,梅花驛使臨〔二五〕。短書知可報,珍重問江潯〔二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首春:指陰曆正月。梁元帝《纂要》:“正月孟春,亦曰……首春。”端州:今廣東省高要縣。州置于隋代,唐因之,宋廢。

    〔二〕客舍二句:唐賈至有《岳陽樓宴王員外貶長沙》詩云:“極浦三春草,高樓萬里心。”此或從中化出。

    〔三〕草青一度:謂一年。《唐書·突厥傳》:“(突厥)不知年曆,惟以草青爲記。”又,宋洪皓《松漠紀聞》:女真民不知紀年,問之,則曰:“我見草青幾度矣。”仍:乃。

    〔四〕雲暗句:語本南朝宋謝惠連《詠冬》詩:“積寒風愈切,繁雲起重陰。”

    〔五〕蓬轉:蓬草隨風飛轉,此喻行蹤轉徙無常。晉潘岳《西征賦》:“陋吾人之拘攣,飄萍浮而蓬轉。”杜甫《客亭》詩:“多少殘生事,飄零任轉蓬。”

    〔六〕陸沉:陸地無水而沉,此喻不爲人知。《莊子·則陽》:“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

    〔七〕承歡:謂迎合人意,博取歡心。多用以侍奉父母。菽(shū)水:豆和水,即普通食物,此指奉養父母而言。《禮記·檀弓》:“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

    〔八〕商、參(shēn):二星名。參星即參宿(屬獵户星座),商星即心宿(屬天蝎星座),二星東西相對,天體上約距一百八十度,自地面觀之,參升商落,不能同見。原謂兄弟失和,不共戴天。《左傳·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沉,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爲商星;遷實沉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故參爲晉星。”後因喻兄弟或人之分離,不得相見,如杜甫《贈衛八處士》詩:“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此用其義。

    〔九〕負米:《孔子家語·致思》:“子路見於孔子曰:‘由也事二親之時,常食藿藜之實,爲親負米百里之外。’”

    〔一〇〕離鴻思:指思子,語本潘岳《笙賦》:“嚶嚶關關,若離鴻之鳴子。”

    〔一一〕樂土:《詩·魏風·碩鼠》:“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故下句有“好懷音”之問。

    〔一二〕好懷音:語本《詩·檜風·匪風》:“誰將西歸,懷之好音。”《傳》:“懷,歸也。”《正義》:“詩人欲歸之好音者,愛其人欲贈之耳。”

    〔一三〕窮途哭:謂己窮途枉哭。詳見前《送林佳璣還莆田》詩注〔一〇〕。

    〔一四〕澤畔吟:《史記·屈原列傳》:“(屈原被放後)至於江濱,被髮行吟澤畔。”此謂傷時虚勞。

    〔一五〕蒼梧:即今湖南省寧遠縣一帶,相傳舜逝於此。

    〔一六〕桂水:湘、粤桂水有二,一源於桂陽(在湖南省)入湘江,一源於桂山(今廣東省韶關市)入武水。上句既云“蒼梧遠”,此句“桂水”應相對而近,當指粤。唐賈至《岳陽樓宴王員外貶長沙》詩:“楚山晴靄碧,湘水暮流深。”以上二句當由此化出(參後《崧臺晚眺》注〔四〕引杜詩)。

    〔一七〕梅鋗(xuān)嶺:即梅嶺别稱。梅鋗,人名。據《越絶書》載,秦滅六國時,鋗曾奉越王築城嶺上,鄉人因謂之梅嶺。

    〔一八〕陸賈:漢人,曾奉命招諭南越王趙佗,佗賜之千金(詳後《越王臺懷古》詩注)。竹垞詩以切其地而喻囊空。

    〔一九〕楓林句:疑自杜甫《夢李白》詩“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顔色”句化出,有自傷之意。

    〔二〇〕苔石句:語本晉郭璞《贈温嶠》詩:“人亦有言,松竹有林,及爾臭味,異苔同岑。”同岑:謂同一山岑,喻出一本源。全句指志趣相投之友人。

    〔二一〕燕笑:宴飲談笑。

    〔二二〕沉吟:深思。

    〔二三〕蕭森:陰晦不明貌。

    〔二四〕瓊樹:喻美好的人品或風姿。《世説新語·賞譽》:“太尉(指王衍)神姿高徹,如瑶林瓊樹,自然是風塵外物。”李白《三山望金陵寄殷淑》詩:“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顔。”按:若以“佳人”必爲女性,則事出《陳書·張貴妃傳》:“其曲有《玉樹後庭花》……其略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大抵皆美張貴妃、孔貴嬪之容色。”

    〔二五〕梅花驛使:語本三國吴陸凱《贈范曄詩》:“折(梅)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二六〕江潯(xún):江邊。此指竹垞故鄉秀水,亦指代故鄉親友。枚乘《七發》:“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

    珠江午日觀渡〔一〕

    蠻歌撫節下空江〔二〕,畫舸朱旗得幾雙!想像戈船猶漢日〔三〕,忽驚風土異鄉邦〔四〕。芙蓉遠水迷花渡,琥珀深杯覆酒缸。近世青樓經亂盡〔五〕,知無紅粉出當窗〔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珠江:《廣東通志》以爲中流有海珠石,故名。午日:即端午,陰曆五月五日。渡:競渡,即賽龍舟。

    〔二〕撫節:敲打拍板,調整歌曲或樂曲的節奏。節,樂器名,竹製如箕,上下各一,劃之發聲。魏曹植《閨情詩》:“彈琴撫節,爲我弦歌。”

    〔三〕戈船:古戰船之一。舊題劉歆《西京雜記》云:“戈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眊旍葆麾蓋。”一説船下安戈戟,以除蚊鼉水蟲之害。猶漢日:以漢時有戈船將軍征南越事,故云(見《漢書·武帝本紀》)。

    〔四〕異鄉邦:有異於故鄉。

    〔五〕青樓:猶妓院。南朝梁劉邈《萬山見採桑人》詩:“倡妾不勝愁,結束下青樓。”

    〔六〕紅粉:指代美女,此謂妓女。《古詩十九首·青青河畔草》:“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粧,纖纖出素手。”

    越王臺懷古〔一〕

    君不見越山高高越臺古,複道逶迤接南武〔二〕。北望山頭徧白雲〔三〕,西臨城下環珠浦〔四〕。由來形勝盡高丘,萬里天南此壯游。驚濤暗向扶胥落〔五〕,佳氣晴連鬱水浮〔六〕。憶昔中原逐秦鹿〔七〕,五軍失利屠睢戮〔八〕。番君一出王衡山〔九〕,户將從征入函谷〔一〇〕。天教霸象開南溟〔一一〕,宵分東井聚五星〔一二〕。龍川縣令起嶺表〔一三〕,被書移檄馳邊庭。聲言三關盗兵至,一時按法誅秦吏〔一四〕。萬人既築湞陽城〔一五〕,千里還開雒王地〔一六〕。漢帝當年爲剖符〔一七〕,陸生燕喜出西都〔一八〕。冠裳魋結須臾變〔一九〕,文錦蒲桃絶世無〔二〇〕。番禺之交一都會〔二一〕,因山築臺落天外。百丈迴盤信壯觀,三時朔望長升拜〔二二〕。自古羈縻稱外藩〔二三〕,誰令市鐵禁關門〔二四〕?不見鮫魚重入貢〔二五〕,旋看黄屋自言尊〔二六〕。漢使陳觴更行樂〔二七〕,紫貝明犀雙孔雀。重來錦石已成山〔二八〕,歸去黄金遂盈槖〔二九〕。一從蒟醬啓唐蒙〔三〇〕,越騎校尉甘泉中〔三一〕。是誰僇殺棄繻者〔三二〕,江淮巴蜀紛來攻。伏波下瀨軍三面,樓船戈船齊教戰〔三三〕。合浦珠崖隸海隅〔三四〕,山薑扶荔移深殿〔三五〕。尉佗城圮夕陽原〔三六〕,建德園荒秋樹根〔三七〕。虚傳避暑游宫闕,幾見浮杯出石門〔三八〕。木棉花開山雨積〔三九〕,鷓鴣啼處蠻煙碧。舊井潛移郭璞城〔四〇〕,離宫半入虞翻宅〔四一〕。人事消沉洵可哀〔四二〕,千秋朝漢餘高臺〔四三〕。漢家遺蹟不可問,吁嗟乎,歌風柏梁安在哉〔四四〕!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越王臺:遺址在今廣東省廣州市越秀山(詩中省稱“越山”)上,爲漢代南越王趙佗所築。

    〔二〕複道:高樓間或山巖險要處所架設的通道。《水經注·泿水》:“佗因岡作臺,北面朝漢,圓基千步,直峭百丈,頂上三畝,複道回環,逶迤曲折。”南武:廣州城之古稱,乃春秋時吴越王子孫所築。

    〔三〕白雲:白雲山,在廣州市北郊。據《明一統志》稱,因常有白雲覆山上,故名。

    〔四〕環珠浦:謂珠浦環繞,用“合浦珠還”事,諧音移就。據《漢書·孟嘗傳》:漢時,合浦盛産珍珠,幾任太守搜采殆盡,蚌母他移。而孟嘗爲太守,悉革前弊,其珠乃還。按:合浦在今廣東省雷州半島海康縣,距廣州尚遠,詩人但約略言之。

    〔五〕扶胥:鎮名,在今廣東省番禺縣東南。韓愈《南海神廟碑》:“廟在今廣州治東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灣。”

    〔六〕佳氣:象徵吉祥的光彩。此謂美好風光。鬱水:指今廣東省之西江。

    〔七〕中原逐秦鹿:喻争奪天下。《史記·淮陰侯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又,唐魏徵《述懷》詩:“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

    〔八〕五軍句:事見《淮南子·人間訓》:“(秦皇)利越之犀角象齒、翡翠珠璣,乃使尉屠睢發卒五十萬,爲五軍……以與越人戰,……越人皆入叢薄中,與禽獸處,莫肯爲秦虜。相置桀駿以爲將,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殺尉屠睢。”

    〔九〕番(pó)君:指吴芮。據《漢書·吴芮傳》:芮秦時爲番(通“鄱”)陽令,甚得民心,號曰“番君”。陳涉起義,芮亦率越人從諸侯入關,項羽封之爲衡山王。王(wàng):爲王。

    〔一〇〕户將:軍官名。據《漢書·功臣表》,吴芮部將梅鋗曾令越人户出一人,從軍破秦,以户將領其軍。

    〔一一〕霸象:舊時認爲:“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易·繫辭》)故霸象即指天象顯示出“霸”之所在。開南溟:據《史記·南越尉佗傳》、《南越志》,秦二世時,五星(金、木、水、火、土)會於南斗、牛,南海尉任囂知其爲“偏霸(一方之霸)之象,遂有志焉。”後農民起義,囂築關自固,以爲可成一州之主,雖因病劇不果,實乃爲南越割據一方之先河。

    〔一二〕宵分:夜半。東井:星名,即二十宿中之井宿,有星八顆,屬雙子座。《史記·張耳陳餘列傳》:“漢王之入關,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

    〔一三〕龍川:縣名,屬今廣東省。縣令:指趙佗。據《史記·南越尉陀傳》:任囂時佗爲龍川令,囂臨終,囑佗繼其志,矯詔以佗行南海尉事。其後,佗自爲南越武王。嶺表:即五嶺外,嶺南。

    〔一四〕被(pī)書三句:《史記·南越尉佗傳》:“任囂病且死……即被佗書,行南海尉事。囂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陽山、湟谿關曰:‘盗兵且至,急絶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擊并桂林、象郡,自立爲南越武王。”

    〔一五〕湞(zhēn)陽:在今廣東省英德縣東,趙佗曾築萬人城於此。

    〔一六〕雒王:《水經注·葉榆水》:“交趾(今越南北部)昔未有郡縣之時,土地有雒田,其田從潮水上下,民墾食其田,因名爲雒民,設雒王、雒侯,主諸郡縣。”後被南越所滅,故詩中云“千里開地”。

    〔一七〕漢帝剖符:古代帝王授予諸侯之憑證稱“符”,竹製,剖分爲二,帝王與諸侯各執其一。據《史記·南越尉佗傳》:“(佗自立爲南越王後)高帝已定天下,爲中國勞苦故,釋佗弗誅。漢十一年,遣陸賈因立佗爲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爲南邊患害。”

    〔一八〕陸生:即陸賈。漢初謀士,有辯才,曾兩度出使南越。燕喜:宴飲喜悦。據《漢書·陸賈傳》:吕后當權用事,“王諸吕”,“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深以爲患,聽從陸賈“深相結納”絳侯周勃以抑之的計謀,“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又,潘岳《西征賦》:“陸賈優游宴喜。”

    〔一九〕魋(zhuí)結:通“椎髻”。《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陸生至,尉佗魋結箕踞見陸生。”司馬貞《索隱》:“謂爲髻一撮,以椎而結之。”須臾變:指陸生説佗,佗爲之動,蹶然起謝,奉漢稱臣。

    〔二〇〕文錦句:舊題劉歆《西京雜記》:南越王佗獻高帝鮫魚、荔枝,帝報以蒲桃(即葡萄)、錦四匹。

    〔二一〕番(pán)禺:縣名,現已并入廣州市。《史記·貨殖列傳》:“番禺亦其一都會也。”

    〔二二〕因山三句:《廣州記》:“尉陀立臺,以朝漢室。圓基千步,直峭百丈;螺道登進,頂上三畝;朔望升拜,號爲朝臺。”又,《輿地紀勝》:“朝臺在番禺縣西五里。”三時,謂春、夏、秋三季。朔、望,陰曆初一、十五。

    〔二三〕羈縻(jī mí):籠絡使不生異心。羈,馬籠頭。縻,牛鼻繩,此謂束縛。《漢書·蕭望之傳》:“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

    〔二四〕誰令句:《史記·南越尉佗傳》:“高后時,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關市,邊界市場。

    〔二五〕鮫魚:一作“蛟人”。據《太平御覽》所引張華《博物志》:“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述異記》亦有著録)

    〔二六〕旋:隨即。黄屋:帝王所乘之車。借指帝王。《史記·南越尉佗傳》:禁市後,“(尉)佗曰:‘此必長沙王計也,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并王之,自爲功也。’於是佗乃自尊號爲南越武帝。……乘黄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

    〔二七〕漢使:謂陸賈。據《漢書·南粤王傳》,陸賈初入粤,與尉佗言,佗“迺大悦陸生,留與飲數月。”漢文帝元年(前一七九),賈再次使南越。南越王佗乃下令國中曰:“自今以來,去帝制黄屋左纛。”下句諸異物均爲佗所獻。

    〔二八〕錦石:謂錦石山,在今廣東省德慶縣。據《明一統志》,陸賈使南越時曾設錦帳於此(一説覆錦於石),因名。

    〔二九〕黄金盈槖(tuó):據《史記·酈生陸賈列傳》:南粤王佗與陸賈交談後,眼界爲開,乃“賜陸生槖中裝直千金,他送亦千金。”

    〔三〇〕蒟(jǔ)醬:植物名,胡椒科。《本草綱目》:“蒟子可以調食,故謂之醬。”唐蒙:漢代番陽令,曾使南越,食蒟醬。聞之賈人,謂産自蜀,自夜郎輸入南越。蒙遂上奏,言可自蜀入夜郎,偷襲南越。

    〔三一〕越騎校尉:漢代武官名,以内附之越人爲之。甘泉:甘泉宫,在陝西省淳化縣甘泉山上,秦時所建,漢武帝增廣之,以爲避暑離宫。

    〔三二〕是誰句:據《漢書·終軍傳》:“初,軍從濟南當詣博士,步入關,關吏予軍繻(帛製通行證,製之爲二,過關時驗合)。軍問:‘以此何爲?’吏曰:‘爲復傳,還當以合符。’軍曰:‘大丈夫西遊,終不復傳還!’棄繻而去。”後,終軍爲使者,説南越王和親内附,王許,其相吕嘉不願,殺其王及漢使。僇(lù):通“戮”。

    〔三三〕江淮三句:據《史記·南越尉佗傳》:“今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罪人及江淮以南樓船十萬師往討之。元鼎五年秋,衛尉路博德爲伏波將軍,出桂陽,下匯水;主爵都尉楊僕爲樓船將軍,出豫章,下横浦;故歸義越侯二人爲戈船、下厲(一作“瀨”)將軍,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抵蒼梧;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牁江;咸會番禺。”

    〔三四〕珠崖:漢郡名,在今廣東省海口市。珠崖、合浦皆漢平南越後即其地所建郡(此從《漢書》説)。

    〔三五〕山薑句:舊題劉歆《西京雜記》云:元鼎六年,破南越,起扶荔宫以植所得奇草異木————菖蒲、山薑、龍眼、荔枝、檳榔、橄欖之類。

    〔三六〕圮(pǐ):毁壞,坍塌。

    〔三七〕建德:南越明王長子,興之兄。吕嘉殺越王興後,立之爲王。據元吴萊《南海古蹟記》:“南越王弟建德故宅在西城内,吴虞翻移交州時有園池。”

    〔三八〕浮杯:《嘉慶一統志》:“天井岡,在番禺縣北四里,岡下有越王井,深百餘尺,云是趙佗所鑿。昔有人誤墜酒杯於此井,遂流出石門,古詩云:‘石門通越井。’”石門:《元和郡縣志》云:“石門水一名貪泉,出廣州南海縣西。”

    〔三九〕木棉句:《漁洋詩話》卷中:“越王臺枕廣州北城,有呼鸞道故蹟。女牆間皆木棉,花時紅照天外,亦奇觀也。”

    〔四〇〕舊井句:未詳。張勵《五仙觀記》云:“五仙騎羊遺穗,或云漢趙佗時,或云晉郭璞遷城時。”據此,當有其事,惜未知所本。

    〔四一〕離宫句:據《廣東通志》:今廣州市之光孝寺,本南越王建德故宅,“三國吴虞翻居此以爲圃,多植蘋訶子樹,名曰‘虞苑’。”

    〔四二〕洵(xún):確實。

    〔四三〕朝漢:尉佗曾“因岡作臺,北面朝漢”,故云(詳見注〔二〕)。

    〔四四〕歌風:臺名。相傳爲漢高祖劉邦作《大風歌》處,後人爲築“歌風臺”,故址在今江蘇省沛縣東泗水西岸。柏梁:臺名,漢武帝時建,故址在今陝西省長安縣西北長安故城内。據《三輔舊事》,謂臺以香柏爲梁,故名。又據《漢書·武帝紀》注文,謂以百頭梁作臺而名。按,“歌風”、“柏梁”並稱者,以武帝曾置酒臺上,詔羣臣和詩,即後世所仿之“柏梁體”(七言聯句,每句用韻)。竹垞乃因喻漢代之文治武功。

    崧臺晚眺〔一〕

    傑閣臨江試獨過〔二〕,側身天地一悲歌〔三〕。蒼梧風起愁雲暮〔四〕,高峽晴開落照多〔五〕。緑草炎洲巢翠羽〔六〕,金鞭沙市走明駝〔七〕。平蠻更憶當年事,諸將誰同馬伏波〔八〕。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崧臺:據《南越志》、《廣東通志》載:崧臺在廣東高要縣外六里,有竦石,廣六十餘丈,高二百餘仞,爲上帝觴百神之所。古名“岡臺”,唐天寶中改今名。

    〔二〕傑閣:指崧臺附近閲江樓之高閣。清王士禛《北歸志》云:微雨登閲江樓,“樓前石磯,下俯端江(今端溪),……或曰古崧臺在此,或曰非也。崧臺乃定山中峯。傳云:‘上有崧臺,下有石室。此崧臺書院耳。’”

    〔三〕側身:同“廁身”,置身。

    〔四〕蒼梧句:晉顧微《南海經》:蒼梧山左右出風,故號“風門”。按,崧臺非近蒼梧,然詩人自可臨風抒懷。杜甫《詠懷》云:“飄颻桂水遊,悵望蒼梧愁。”竹垞詩或本此。

    〔五〕高峽:指高要峽,又名羚羊峽,在崧臺附近。

    〔六〕炎洲:傳説爲南海中洲名,其上有火光獸,火林山等(見舊題東方朔《海内十洲記》)。此泛指嶺南之地。唐陳子昂《感遇》二十三:“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樹林……殺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陰。”

    〔七〕明駝:謂駱駝。唐段成式《酉陽雜俎》云:駝卧時,腹不帖地,屈足漏明,則行千里,故稱明駝。

    〔八〕馬伏波:謂東漢伏波將軍馬援。據《後漢書·馬援傳》,援曾因平交阯而拜將;年六十二時,南方少數民族叛亂,復請出征,曰:“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終殁軍中。

    七星巖水月宫〔一〕

    晨策遵北渚〔二〕,初暾麗陽崖〔三〕。淒清曾颸發〔四〕,鬱述素雲霾〔五〕。横術越故蹊〔六〕,交林冠高齋。蒼煙秀松果,白石崇基階〔七〕。以兹清曠地,結念澄中懷〔八〕。瑶琴雖無音,山水調長諧。何必答歗歌,魚鳥即朋儕〔九〕。懷新意猶眷,撫往迹誠乖〔一〇〕。即事非浮歡〔一一〕,真樂亮難偕〔一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

    〔一〕七星巖:在今廣東省肇慶縣,七峯羅列如北斗七星,“峋嶙葱鬱,森列蒼布,如隕石麗地錯落”(王圻《三才圖會·七星巖考》),爲風景勝地。水月宫:在寶陀巖下。

    〔二〕策:策杖;扶杖。南朝宋謝靈運《登石門最高頂》詩:“晨策尋絶壁。”遵:循;沿。渚(zhǔ):水中小塊陸地。七星巖在肇慶城北瀝湖中,故曰“北渚”。

    〔三〕暾(tūn):初升的太陽。屈原《九歌·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陽崖:向陽之山崖。謝靈運《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詩:“朝日發陽崖,景落憩陰峯。”

    〔四〕曾:高舉貌。屈原《九歌·東君》:“翾飛兮翠曾。”注:“曾,舉也。”颸(sī):凉風。《文選·謝靈運〈初發石首城〉》詩:“晨裝摶曹颸。”注:“良曰:曾颸,高風也。”

    〔五〕鬱述:盛貌。三國魏曹植《喜雨》詩:“慶雲從北來,鬱述西南征。”素雲:道家稱紫、白、黄三色之氣爲三素雲。南朝宋鮑照《代白紵無歌詞》:“淒風夏起素雲回。”錢振倫注:“《修真入道秘言》:‘立春日有三素飛雲。’”

    〔六〕術:《説文》:“術,邑中道也。”《文選·左思〈蜀都賦〉》:“亦有甲第,當衢向術。”劉注:“術,道。”“横術”即横路。《漢書·燕剌王(劉)旦傳》:“横術何廣廣兮,固知國中之無人。”故蹊:原有之路。

    〔七〕崇:高。基階:牆脚,臺階。謝靈運《登石門最高頂》詩:“積石擁基階。”

    〔八〕結念:凝聚心緒,運思專注。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迴溪石瀨修竹茂林》詩:“結念屬霄漢,孤景莫與緩。”澄中懷:使胸懷澄静。《南史·宗介文傳》:“名山恐難徧覩,誰澄懷觀道,卧以遊之。”

    〔九〕瑶琴四句:晉左思《招飲》詩:“非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何事待嘯歌,灌木自悲吟。”此用其意。歗,同“嘯”。儕(cái),類;輩。

    〔一〇〕乖:背戾。

    〔一一〕即事:眼前之事。

    〔一二〕亮:同“諒”。《詩·鄘風·柏舟》:“母也天只,不亮人只。”《釋文》:“亮,本亦作諒。”

    【評箋】

    林昌彝曰:“七星巖在高要縣北六里,七區連屬列峙如北斗。其巖延袤幾十里,瀝湖環其下。(宋)康衛、(明)陳白沙,近代朱竹垞、王漁洋、杭大宗、馮魚山諸名輩游其地者,皆有詩,竹垞詩尤高曠。”(《海天情思續録》卷五)

    雄州歌四首〔一〕(選一)

    其二

    緑榕萬樹鷓鴣天,水市山橋阿那邊〔二〕。蜑雨蠻煙空日月〔三〕,南來車馬北來船。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雄州:今廣東省南雄縣,始置於五代南漢,宋開寶四年因河北路有雄州,故改稱南雄州。

    〔二〕阿那(ē nuó)同“婀娜”。此喻草木繁盛,切“緑榕萬樹”句。元馬臻有《畫意》詩:“記得西峯阿那邊,亂雲遮斷無尋處。”

    〔三〕蜑(dàn):又作“疍”。古代對廣東境内某些少數民族之賤稱。

    謁張曲江祠〔一〕

    峻坂盤神樹〔二〕,陰崖鑿鬼工〔三〕。芳塵羽扇冷〔四〕,春燕玉堂空〔五〕。不覩關門險,誰開造化工〔六〕!經過遺像肅〔七〕,千載嶺雲東。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張曲江:即張九齡,唐玄宗時宰相,韶州曲江(今廣東省韶關市)人,封曲江男,天下稱曲江公而不名(《新唐書·張九齡傳》)。大庾嶺有其祠。

    〔二〕峻坂:陡坡。神樹:謂樹之奇異,以其盤於峻坂而言。

    〔三〕陰崖句:喻張九齡開鑿梅嶺工程之艱險。鬼工,謂鬼斧神工。唐沈佺期《巫山高》詩:“陰崖若鬼神。”唐賀《羅浮山父與葛篇》“千歲石牀啼鬼工。”

    〔四〕芳塵句:據《唐書·張九齡傳》:張九齡與李林甫同爲相,玄宗欲用牛仙客爲尚書,九齡不可,林甫以爲宰相才,帝决意用之,九齡因迕帝意,内不自安,遂因帝賜羽扇而獻《白羽扇賦》自況。賦中有“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於篋中”語。

    〔五〕春燕句:據唐孟棨《本事詩》:唐相“張曲江(九齡)與李林甫同列,玄宗以文學精識深器之。林甫嫉之若讎,曲江度其巧譎,慮終不免,爲海燕詩以致意。曰:‘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豈知泥滓濺,祗見玉堂開。繡户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亦終退斥。”玉堂空,指九齡終爲林甫所譖,罷相貶荆州長史。

    〔六〕造化:創造化育。《淮南子·精神訓》:“偉哉造化者,其以我爲此拘拘邪?”按,梅嶺未開前,南北往來,遶道極遠,故竹垞以“造化”謂之。

    〔七〕遺像:相傳唐玄宗於安史之變後,頗悔往事,曾遣人祭掃曲江墓,爲之鑄鐵象。

    題南昌鐵柱觀〔一〕

    丹甍縹緲麗層城〔二〕,鐵柱縱横鍊紫清〔三〕。陰洞蛟龍晴有氣,虚堂神鬼晝無聲。游人自愛登高賦〔四〕,仙吏仍兼濟物情〔五〕。雷雨忽愁天外至〔六〕,江湖元在地中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鐵柱觀:據吴曾《能改齋漫録》:晉許遜爲旌陽令,江西有蛟爲害,遜遂與其徒(一説其師)吴猛仗劍殺之,作大鐵柱鎮壓其處。柱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廣潤門内,亦稱鐵柱宫。

    〔二〕甍(méng):屋脊。杜甫《越王樓歌》:“孤城西北起高樓,碧瓦朱甍照城郭。”縹緲:高遠隱約貌。麗:附着。

    〔三〕鍊紫清:鍊於紫清。紫清,天上,謂神仙所居。李白《春日行》:“深宫高樓入紫清。”

    〔四〕登高賦:登高賦詩。《韓詩外傳》:“孔子遊於景山之上,子路、子貢、顔淵從。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賦。’”

    〔五〕仙吏句:據《許真君仙傳》:晉仙人瑕邱以許遜殺蛟濟民,奉玉皇命,授遜九州都仙太史,家屬皆乘雲仙去。濟物:猶助人。

    〔六〕雷雨句:語本杜甫《渼陂行》:“咫尺但愁雷雨至,蒼茫不曉神靈意。”

    【評箋】

    余楙曰:“旌陽斬蛟,事涉荒誕,意者贛江水勢湍急,潰决爲患,鎮以鐵柱,則水勢稍殺耳。古人好作狡獪,事事附托神仙,後人不察,從而信之,妄孰甚焉,詩之發揮,似本此意。”(《白岳菴詩話》下)

    (日)近滕元粹曰:“語語警峭,氣格亦寬然有餘。”(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秋浦

    秋浦沙寒鷺浴,敬亭山暝雲流〔一〕。何處吹來片雨,回風正濕鄰舟。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敬亭:山名,在今安徽省宣城縣北,山上有“敬亭”,相傳爲南齊謝朓賦詩之所。

    烏江謁西楚霸王廟〔一〕

    山前松柏憤王宫〔二〕,遺恨當年尚不窮〔三〕。忽見諸軍盡垓下〔四〕,愁聽父老説江東〔五〕。美人罷舞餘春草〔六〕,駿馬悲鳴自朔風〔七〕。萬歲來游還此地〔八〕,千秋霸業有誰同〔九〕?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烏江:在安徽省和縣東北四十里,今名烏江浦,霸王廟即在此。

    〔二〕憤王宫:據《南史·蕭琛傳》:魏、晉時吴興有項羽廟,因鄉人稱羽爲“憤王”,故名廟爲“憤王宫”。

    〔三〕遺恨句:事本《史記·項羽本紀》:“(項王突圍後)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脱,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願爲諸軍快戰,必三勝之,爲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

    〔四〕垓(gāi)下:地名,在今安徽省靈璧縣東南。《史記·項羽本紀》:“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五〕父老説江東:《史記·項羽本紀》:“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願大王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爲!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

    〔六〕美人罷舞:謂項羽寵姬虞美人自刎。餘春草:據晉任豫《益州記》云:虞姬死後化爲虞美人花,對之演奏“虞美人”曲則應拍而舞。

    〔七〕駿馬句:意謂駿馬(羽之坐騎名騅)思主。晉夏侯湛《雜詩》:“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此化用其意。又,唐高適有《送蕭十八與房侍御迴還》詩:“匹馬鳴朔風,一身濟河滸。”

    〔八〕萬歲句:借用劉邦事指項羽,應前“遺恨”句。《史記·高祖本紀》:“(高祖)謂沛父兄曰:‘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

    〔九〕千秋句:事本《史記·項羽本紀》贊:“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爲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又稱其所爲爲“霸王之業”。

    【附録】

    朱彝尊《烏江謁項王祠題名》:“順治十五年夏,歸自嶺表……泊舟烏江口,訊之土人項王祠所在,答云:三里而近。遂與同舟魏子登岸,半塗潦水限之,因褰裳並涉,遥睇平岡灌木,知是王祠。入門,則殿已被焚。徙神像、栗主於廡下,王之塑像東向,面深赤,范增、龍且左右夾侍,且亦面深赤。拜訖過亭基,瞻王石刻遺像,圓袍短幘,廣顙豐頤,宗人所摹勒也。”(見《曝書亭集》卷六八)

    還家即事四首(選二)

    其一

    回首辭江海,驚心念物華〔一〕。漸看鄉樹近,彌覺旅程賒〔二〕。避地虚留井〔三〕,無田學種瓜〔四〕。重爲廡下客〔五〕,慚愧説還家。

    其三

    卜築仍無地〔六〕,來歸轉自憐〔七〕。癡兒猶昨日,病婦已連年〔八〕。扇有蒲葵攬〔九〕,牀移莞蒻眠〔一〇〕。濁醪供取醉〔一一〕,不向酒壚前〔一二〕。

    【注釋】

    此二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物華:自然景色。唐杜審言(一作“韋應物”)《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詩:“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一作“華”)新。”

    〔二〕彌:更。賒:遠。唐李咸用《和人詠雪》詩:“不知何處客程賒。”

    〔三〕避地句:意謂遷地以避禍患。王粲與繁欽並鄰同井,粲以西京擾亂乃之荆州依劉表,其井見在(劉彧《襄陽耆舊傳》)。井在襄陽市西二十里,峴山坡下。杜甫《一室》詩:“應同王粲宅,留井峴山前。”參下句可見竹垞粤行心情。

    〔四〕種瓜:此用召平事,謂己貧甚於召平。《史記·蕭相國世家》:“召平者,故秦東陵侯,秦破爲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

    〔五〕廡(wǔ)下客:謂東漢梁鴻。據《後漢書·梁鴻傳》:鴻家貧好學,不求仕進。原居關中,後避禍去吴,“依大家臯伯通,居廡下,爲人賃舂”,以耿介守禮,夫妻篤愛爲後世所稱。

    〔六〕卜築:卜地築屋。

    〔七〕來歸句:語本杜甫《喜達行在所》詩:“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

    〔八〕病婦句:語本樂府古辭《婦病行》:“婦病連年累歲,傳呼丈人前一言。”

    〔九〕扇有句:意謂嶺南歸來,稍帶些土産而已。《晉書·謝安傳》:“安風流爲時所慕,鄉人有罷中宿縣者,還詣安,問其歸資。答曰:‘有蒲葵扇五萬。’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師士庶競市,價增數倍。”清吴震方《嶺南雜記》云:葵扇出東莞(今屬廣東省),其販於江浙者,特其粗者。

    〔一〇〕莞(guān):植物名,俗名水葱、席子草,可編席。蒻(ruò):香蒲,可編席。東漢張衡《同聲歌》:“思爲莞蒻席,在下蔽匡牀。”

    〔一一〕濁醪(láo):濁酒。杜甫《清明》詩:“鍾鼎山林各天性,濁醪粗飯任吾年。”此用其意。

    〔一二〕酒壚(lú):酒店。壚,放酒瓮等器皿之土臺。《世説新語·傷逝》:“王濬沖……經黄公酒壚下過。”注:“韋昭《漢書》注曰:‘壚,酒肆也。’”

    雨中陳三島過偕飲酒樓兼示徐晟〔一〕

    吴門十日風雨惡〔二〕,決明花開忽復落〔三〕。游人登高愁未已,客子入門慘不樂〔四〕。陳生疏放良可喜〔五〕,雨中過我臨頓里〔六〕。却話平生同調人〔七〕,吹篪擊筑皆知己〔八〕。皋橋橋西多酒樓〔九〕,妖姬十五樓上頭。百錢一斗飲未足,半醉典我青羔裘。坐中臨觴忽不語,南州孺子高陽侣〔一〇〕,同是東西南北人〔一一〕,明朝酒盡歸何處〔一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

    〔一〕陳三島:字鶴客,江蘇長洲(今蘇州市)人,著有《雪圃遺稿》。徐晟:字禎起,又字損之,蘇州諸生,著有《陶菴詩删》。

    〔二〕吴門:古吴縣(今蘇州市)之别稱。因吴縣春秋時爲吴國都城,故稱。門,城門。《韓詩外傳》:“顔回從孔子登日觀,望吴門焉。”十日:當指陰曆九月初十。以“九日”稱重陽,下文有“登高”可據。又,金元好問有《十日登豐山》詩,亦可證。

    〔三〕決明:藥用植物,能明目,故名。杜甫《秋雨歎》:“雨中百草秋爛死,階下決明顔色鮮。”《杜詩詳注》卷三引宋史鑄《百菊集譜》略云:決明七月開花,葉極疏,焉得有“翠羽蓋”與“黄金錢”(皆《秋雨歎》中句),杜詩所指實係甘菊,亦能明目,功同石決,故吴、楚間呼爲“石決”。按:史説極是,《秋雨歎》所云皆深秋景象,不應指七月。且編於此前三首之《歎庭前甘菊花》已曰“重陽”,亦曰“大枝葉”;編於此前四首有《九日寄岑參》,編次當無誤,皆可佐證。

    〔四〕游人:詩人自況,時竹垞客吴門,下句“客子”同。

    〔五〕疏放:意謂任意,無拘無束。良:甚。

    〔六〕臨頓里:吴縣地名,據《姑蘇志》,吴王逐東夷,曾頓軍於是,故名。竹垞曾祖朱國祚舊居於此。見前《旅興呈舍人五兄》詩注〔二〕。

    〔七〕同調:聲調相同,喻志趣相投。

    〔八〕吹篪(chí):《史記·范睢傳》:“(伍子胥)鼓腹吹篪,乞食於吴市。”此喻隱於風塵之異人。篪,古代管樂器,竹製,其形似簫,唯横吹。擊筑(zhú):《史記·刺客列傳》:“荆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筑,古代弦樂器,其形如琴,十三弦。

    〔九〕皋橋:在今蘇州市閶門内。據《姑蘇志》云:漢議郎皋伯通曾居此,其側梁鴻所寓也。

    〔一〇〕南州孺子:謂徐穉,南昌人,字孺子。據《後漢書·徐穉傳》:“林宗(郭泰)有母憂,穉往弔之,置生芻一束於廬前而去……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高陽侣:謂酈食其(yì jī),秦漢之際陳留高陽鄉(今河南省杞縣)人,著名辯士。據《史記·朱建傳》:劉邦爲沛公時,引兵過陳留,酈生踵軍門上謁,使者入報,邦問何如人也,使者曰狀貌類大儒,邦曰:“爲我謝之,言我方以天下爲事,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如言出謝,酈生按劍斥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朱建傳》)唐柳宗元《離觴不醉至驛卻寄相送諸公》詩:“荆州不遇高陽侣,一夜春寒滿下廳。”

    〔一一〕東西南北人:意謂飄流在外,行蹤不定。《禮記·檀弓》:“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注:“‘東西南北’言居無常處也。”

    〔一二〕明朝句:語本北周庾信《歲晚出横門》詩:“明朝雲雨散,何處更相尋。”

    【評箋】

    孫鋐曰:“磊落放縱,青蓮之遺風。”(《皇清詩選》)

    喜羅浮屈五過訪〔一〕

    春風蝴蝶飛,緑草南園遍〔二〕,知是麻姑五色裙〔三〕,羅浮山下曾相見。開門一笑逢故人,遠來問我桃花津〔四〕。若非緑玉杖〔五〕,定跨黄麒麟〔六〕,不然出入京雒一萬里〔七〕,何爲布素無緇塵〔八〕?相知樂莫樂〔九〕,不用金箱圖五岳〔一〇〕;況今天地多戰争,赤城華頂風煙驚〔一一〕!山陰道士不得見〔一二〕,四明狂客誰相迎〔一三〕?由拳城南春可惜〔一四〕,竹石如山水千尺〔一五〕。從此扁舟范蠡湖〔一六〕,長歌來往裴休宅〔一七〕。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羅浮:山名,在廣東東江北岸,增城、博羅、河源等縣間。據《嘉慶一統志》:“羅山之西有浮山,蓋蓬萊之一阜,浮海而至,與羅山並體,故曰羅浮。”中峯飛雲頂,風景優美,道家稱之爲第七洞天,東晉葛洪曾修道於此。詩稱“羅浮屈五”,或即因屈五曾於羅浮落髮故,其《寒夜集燈公房聽韓七山人畕彈琴兼送屈五還羅浮》詩中,徑呼其爲“羅浮道士”可證。屈五:即屈大均(一六三〇——一六九六),以其排行稱。據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大均字翁山,廣東番禺人,明末諸生,曾參與抗清鬥争,失敗後,薙度爲僧。不久還俗,遊吴越、秦晉,廣交民族志士,或有規劃,圖謀再舉之事。工詩善文,乃“嶺南三家”之一,詩文多憤激指斥語,雍正、乾隆兩朝皆列之爲禁書。

    〔二〕春風二句:語本晉張協《雜詩》:“借問此何時,蝴蝶飛南園。”

    〔三〕麻姑:傳説中的仙女,東漢時在人間,年若十八、九美女,手似鳥爪(見舊題晉葛洪《神仙傳》)。又,相傳羅浮之彩蝶爲麻姑綵衣(一説裙)所化(見明陳槤《羅浮志》)。

    〔四〕桃花津:字面似用陶潛《桃花源記》事,然結合下文“出入京雒一萬里”,豈與“問津”有涉?時魏璧、祁理孫等與海上抗清根據地將領張煌言、鄭成功有聯繫,竹垞、翁山皆與,所問者或即指海外消息耳。

    〔五〕緑玉杖:語本李白《廬山謡寄盧侍御虚舟》詩:“手持緑玉杖,朝别黄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六〕黄麒麟:明黄佐《羅浮山圖經》云:麻姑峰,女仙之所集也,有獸焉,麕身狼尾馬足而黄色,名曰麒麟。又,葛洪《神仙傳》云:王君出城唯乘一黄麒麟;每行常見山林在下,去地數百丈。

    〔七〕京雒(luò):即洛陽,因東周、東漢皆建都於此,故稱。雒,通“洛”。

    〔八〕布素:布製素衣。緇(zī)塵:黑色灰塵,即風塵。語本南齊謝朓《酬王晉安》詩:“誰能久京洛,緇塵染素衣。”

    〔九〕相知句:語本屈原《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一〇〕金箱圖五岳:據漢班固《漢武帝内傳》云:西王母曾授漢武帝“五岳真形圖”,武帝奉以黄金之箱,封以白玉之函。唐王勃有《尋道觀》詩:“玉笈三山記,金箱五岳圖。”

    〔一一〕赤城:山名,在今浙江省天台縣北,爲天台山南門。因土色皆赤,狀似雲霞,望之似雉堞而得名。孫綽《遊天台山賦》中“赤城霞起而建標”即指此。華頂:即華頂峯,亦在天台。風煙:此非指自然景物,當喻戰亂,似指張煌言等自海上攻吴越事。

    〔一二〕山陰道士:據《晉書·王羲之傳》:羲之性好鵝,山陰道士養佳鵝,王求購,道士云:“爲寫《道德經》,當舉羣贈。”王“欣然寫畢,籠鵝而歸”。山陰,今紹興市。詩即以本地逸事喜迎翁山之到來。

    〔一三〕四明狂客:唐賀知章晚年號“四明狂客”。四明,即四明山,在浙江省寧波市西南。李白《對酒憶賀監》詩:“狂客歸四明,山陰道士迎。”謂知章由官宦而爲道士,竹垞詩或借以喻翁山。

    〔一四〕由拳:地名,今浙江省嘉興縣。

    〔一五〕竹石如山:語本杜甫《絶句四首》:“青溪先有蛟龍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一六〕從此句:據《史記·貨殖列傳》:“(范蠡佐越王勾踐滅吴後)乃乘扁舟,浮於江湖。”又,《國語》云:“入於五湖。”所謂五湖,其説不一。

    〔一七〕裴休:唐宣宗(李忱)時,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傳其宅在浙江省嘉興縣真如寺。

    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一〕

    愛汝谿堂静〔二〕,開尊乍卷帷。江花平岸發,山鳥過庭飛〔三〕。東海賦垂釣〔四〕,西山懷采薇〔五〕。一爲歌白雪,高調和應稀〔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祁班孫:祁彪佳之子。彪佳,山陰(今紹興市)人,明熹宗(朱由校)時進士,官至右僉都御史,清兵陷南京,彪佳絶粒,端坐池中而殉,謚“忠敏”(一説“忠惠”)。班孫與兄理孫皆克秉先志圖謀恢復,梅墅中多複壁大隧,傾家結客,朱竹垞、屈翁山往來其間。後鄭成功失敗,諸友或遇害、或憂卒、或逃亡,理孫賄免,班孫被捕,流放遼寧(見郭則澐《十朝詩乘》)。尋脱歸,下髮爲僧,號咒林法師,主持毘陵郡(今鎮江、常州、無錫)馬鞍山寺,不談佛法,好議論古今,言明故事則慟哭,尋卒,有《紫芝軒集》行世(參見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二)。

    〔二〕谿堂:同“溪堂”,澗中所建之堂。宋謝逸有《溪堂詞》。又,杜甫《崔氏東山草堂》詩云:“愛汝玉山草堂静,高秋爽氣相鮮新。”

    〔三〕江花二句:語本杜甫《獨坐》詩:“水花寒落岸,山鳥暮過庭。”

    〔四〕東海句:《莊子·外物》:“任公子爲大鉤、巨緇,五十以爲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得若魚,離而腊之,自制河以東,蒼梧以北,莫不厭若魚者。”

    〔五〕西山句:意謂班孫有不仕清廷之亮節。《史記·伯夷列傳》:“(周)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在今山西省永濟縣),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即首陽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六〕一爲二句:謂班孫節操高尚,非同一般。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内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爲《陽春白雪》,國内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越江詞

    山圍江郭水平沙,過雨輕舟泛若邪〔一〕。一自西施採蓮後〔二〕,越中生女盡如花〔三〕。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若邪(yè):溪名,在浙江省紹興市南二十里,旁近若耶山,亦稱五雲溪,流歸鏡湖,相傳爲西施浣紗處。邪,一作“耶”。唐王翰《春日歸思》詩:“不知湖上菱歌女,幾個春舟在若耶。”

    〔二〕西施採蓮:李白《子夜吴歌·夏歌》:“五月西施採,人看溢若耶。”《方輿勝覽》:“若耶溪,在會稽縣東南二十五里,北流與鏡湖合。西施採蓮、歐冶鑄劍之所。”

    〔三〕越中句:語本唐宋之問《浣紗篇贈陸上人》詩:“越女顔如花,越王聞浣紗。”

    【評箋】

    徐虹亭曰:“竹垞嘗游于越,賦《越江詞》云:‘山圍江郭水平沙,過雨輕舟泛若邪。一自西施採蓮後,越中生女盡如花。’士女交相和之。一日偕董處士入一大宅觀花,覩三女子明艷未嘗避人,朱逡巡而退,賦詩云:‘誰家三婦艷新妝,静鎖葳蕤春日長;一出浣紗行石上,飛來無數紫鴛鴦。’(按:見《曝書亭集》卷五《彭山即事》)”(《續檇李詩繫》)

    同曹侍郎遥和王司理士禛《秋柳》之作〔一〕

    回首秦川落照殘,西風遠影對巑岏〔二〕。城頭霜月從今白,笛裏關山祇自寒〔三〕。亡國尚憐吴苑在〔四〕,行人只向灞陵看〔五〕。春來已是傷心樹〔六〕,猶記青青送玉鞍〔七〕。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曹侍郎:即曹溶,詳下《送曹侍郎備兵大同》注〔一〕。王士禛:字子真,一字貽上,號阮亭,漁洋山人。順治進士,官揚州司理,歷仕至刑部尚書。士禛乃清初著名詩人,對有清一代詩風影響頗大,與竹垞齊名,時稱“南朱北王”。秋柳之作:王士禛《漁洋詩話》:“余少在濟南明湖水面亭,賦《秋柳》四章,一時和者甚衆。後三年官揚州,則江南北和者,前此已數十家,閨秀亦多和作。”按:士禛以《秋柳》詩著稱,時人謂之“王秋柳”,士禛亦頗自詡。《漁洋詩話》徑引陳允衡言,曰:“原唱如‘初寫《黄庭》,恰到好處。’諸名士和作皆不能及。”惜物議未必盡然(見竹垞和詩〔評箋〕)。

    〔二〕秦川:古地區名,今陝西省、甘肅省秦嶺以北地區,此地千里平川,因春秋時屬秦國而名。巑岏(cuán wán):峻峭的山峯。漢劉向《九歎·憂苦》:“登巑岏以長企兮,望南郡而闚之。”注:“巑岏,鋭山也。”

    〔三〕城頭二句:杜甫《月夜憶舍弟》詩:“露從今夜白。”又,《洗兵馬》詩:“三年笛裏關山月。”竹垞詩或由此化出。

    〔四〕吴苑:春秋吴國之苑囿,在今蘇州市。吴王夫差得西施後,大起宫苑,沉溺聲色,遂以亡國。李白《蘇臺覽古》詩:“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裏人。”

    〔五〕灞陵:本作“霸陵”,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漢文帝(劉恒)陵墓所在,以其地在霸上(地名,意即霸水之上),故名。霸陵爲古人送别之所,據《三輔黄圖》稱:“霸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别。”李白《憶秦娥》詞:“年年柳色,灞陵傷别。”

    〔六〕傷心樹:唐劉希夷《公子行》:“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此用其意。

    〔七〕猶記句:唐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又,梁劉孝威《愛妾换馬》詩:“良工送玉鞍。”此用其意。

    【評箋】

    吴仰賢曰:“漁洋《秋柳》詩四首,以娟秀見長,是其少作。末章云:‘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王孫憶往年。’一句切秋,一句切柳,直是無聊語。夫題曰‘秋柳’,筆底須挾秋氣,當時朱竹垞等均有和作,風格老蒼,遠勝原唱。青浦屠讓菴《國朝四大家詩鈔》於《秋柳》詩,删王而録朱,最爲有見。”(《小匏菴詩話》卷三)

    【附録】

    秋柳(四首録二)王士禛

    其一

    秋來何處最銷魂,殘照西風白下門。他日差池春燕影,祗今憔悴晚煙痕。愁生陌上黄驄曲,夢遠江南烏夜邨。莫聽臨風三弄笛,玉關哀怨總難論。

    其四

    桃根桃葉鎮相憐,眺盡平蕪欲化煙。秋色向人猶旖旎,春閨曾與致纏綿。新愁帝子悲今日,舊事王孫憶往年。記否青門珠絡鼓,松枝相映夕陽邊。

    梅市對雨遲朱士稚不至同吕師濂、祁理孫班孫分韻得泥字〔一〕

    溪亭蕭瑟水雲低〔二〕,積雨千山極望迷。落葉漸看沙徑滿,寒烏偏傍女牆啼〔三〕。重來賓客仍羇旅,此去鄉關亦鼓鼙〔四〕。何事懷人坐惆悵,且今日醉如泥〔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梅市:見後《梅市逢魏璧》注〔一〕。遲(zhí):等待。朱士稚:亦曾參與祁理孫兄弟、魏璧抗清活動,從魏璧《醉時歌與朱廿二》詩中,可想見其精神。詩略云:“憶昨破屋藏亡命,事敗何如燕荆卿。頸繫青絲脚栓木,同日義侣被束縛。爺娘搥胸不敢送,親戚攔街齊慟哭。先生毅然赴法曹,睢陽寸臠知無逃。衆囚相對破濁醪,掀髯長歈聲轉高。”餘見前《即席送王廷璧朱士稚同之松江》注〔一〕。吕師濂:山陰人,字黍字。祁理孫、班孫:見前《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詩注〔一〕。

    〔二〕水雲:霧。唐孟浩然《曉入南山》詩:“瘴氣曉氛裏,南山没水雲。”

    〔三〕女牆:城牆上凸凹形的小牆。漢劉熙《釋名·釋宫室》:“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牆,言其卑小,比之於城。”唐劉長卿《登餘干古縣城》詩:“官舍已空秋草緑,女牆猶在夜烏啼。”或爲此句所本。

    〔四〕鄉關:家鄉。鼓鼙:大鼓、小鼓,古代軍用樂器,因以指軍事。《禮記·樂記》:“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劉長卿《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詩:“萬里辭家事鼓鼙,金陵驛路楚雲西。”

    〔五〕(pān):捨得,不顧一切。杜甫《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鄭公》詩:“肯藉荒庭春草色,先一飲醉如泥。”又,無名氏《五色綫》稱:“南海有蟲,無骨,名曰‘泥’,在水中則活,失水則醉,如一堆泥然。”

    【評箋】

    (日)近滕元粹云:“五、六寓悲慨之意,有味。第八,未圓,是清人常套耳。”(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留别董三〔一〕

    離堂翦燭重燒燭〔二〕,深夜他鄉説故鄉〔三〕。作客蕭條官舍下,逢君歌哭酒壚傍〔四〕。明朝分手仍南北,後會相期各渺茫。長路烽煙驚海甸〔五〕,亂山風雨暗河梁〔六〕。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

    〔一〕董(jī):字子長,會稽縣(今紹興市)學生(見《明詩綜》)。

    〔二〕離堂:話别之室。謝朓《離夜》詩:“離堂華燭盡,别幌清琴哀。”

    〔三〕深夜句:明袁凱《客中除夜》詩云:“今夕爲何夕,他鄉説故鄉。”

    〔四〕歌哭酒壚:事本《史記·刺客列傳》:“高漸離擊筑,荆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歌哭,典出《禮記·秋官》:“(禁)行歌哭於國中之道者。”傍:通“旁”。

    〔五〕海甸:近海的地區。南齊孔稚珪《北山移文》:“張英風於海甸,馳沙譽於浙右。”

    〔六〕河梁:即橋梁。舊題漢李陵《與蘇武》詩:“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後因稱送别之地。

    梅市逢魏璧〔一〕

    前年逢君射襄城〔二〕,山樓置酒歡平生〔三〕。淳于一石飲未醉〔四〕,孟公四坐人皆驚〔五〕。今年逢君梅福市〔六〕,潦倒粗疎已無比〔七〕。寒暑推移六七年,眼前貧賤猶如此。悲君失意成老翁,況復奔走隨西東!攬鏡不知頭盡白,逢人先説耳初聾〔八〕。山陰祁生賢地主〔九〕,好奇往往相傾許。豈無上客朱用調與姜廷梧〔一〇〕,齊向高堂飯雞黍。哀絲急管何其多〔一一〕,酒酣坐起舞婆娑〔一二〕。魏生魏生奈爾何,百年强半成蹉跎。天生汝才豈牖下〔一三〕,何爲抱膝徒悲歌〔一四〕!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七年(一六六〇)。

    〔一〕梅市:據《明一統志》:梅市在紹興城西三十里,相傳以漢南昌尉梅福居此而得名(詳注〔六〕)。魏璧:浙江慈谿人。原名時珩,明亡後改名耕。少時曾爲衣工,入贅凌氏,爲諸生。清軍陷南京後,棄儒業,參與浙東抗清義師,又入海與張煌言、鄭成功言,以舟師入長江,南京可唾手而得。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不幸戰敗,遂往來吴越間,與祁理孫兄弟、朱彝尊等聯絡,圖謀再舉。一六六一年被孔元章出賣被捕,剛直不屈,次年陰曆六月初一日壯烈犧牲,妻凌氏同日自盡。著有《息賢堂集》,因遇害,世稀見傳(參見鄧之誠先生《清詩紀事初編》卷二)。

    〔二〕射襄:在嘉興東北三十里,已廢(見《嘉禾志》)。

    〔三〕歡平生:使平生之好歡愉。《漢書·張耳傳》:“上使泄公持節問之箯輿前,(貫高)仰視泄公,勞苦如平生歡。”

    〔四〕淳于句:《史記·淳于髠傳》:“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髠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髠心最歡,能飲一石。”

    〔五〕孟公句:《漢書·陳遵傳》:“(遵)字孟公……嗜酒……略涉傳記,贍於文辭……所到,衣冠懷之,唯恐在後。時列侯有與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門,曰陳孟公,坐中莫不震動,既至而非,因號其人曰陳驚坐云。”

    〔六〕梅福:漢成帝時南昌尉。據《漢書·梅福傳》:時王莽兄弟權勢日熾,羣臣莫敢言,福已去官,仍上書切責。“至元始中,王莽專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爲仙。其後,人有見福於會稽者,變名姓,爲吴市門卒云。”

    〔七〕潦倒句:語本晉嵇康《與山巨源絶交書》:“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疎,不切事情,自維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按:時魏璧新敗,潦倒頽喪可想見,以下四句皆指此。

    〔八〕攬鏡二句:魏璧《宿屠爌宅》詩云:“汝髮黑如漆,吾頭白可憐。”又,《寄金俊明》詩:“親朋如有問,爲報耳初聾。”此用其句。

    〔九〕祁生:謂祁理孫兄弟,詳前《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注〔一〕。地主:當地的主人。

    〔一〇〕朱用調:字子彝,山陰(今紹興市)人,著有《固亭遺稿》。姜廷梧:字桐音,山陰人。

    〔一一〕哀絲急管:曲調悲哀、節奏急促的管絃音樂。杜甫《促織》詩:“悲絲與急管,感激異天真。”又《醉爲馬墜諸公攜酒相看》詩:“初筵哀絲動豪竹。”

    〔一二〕酒酣句:語本韋應物《餞雍聿之潞州謁李中丞》詩:“酒酣拔劍舞,慷慨送子行。”

    〔一三〕天生句:李白《將進酒》:“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化用其句。牖(yǒu)下,謂終老牖下,無所作爲。牖,窗户。

    〔一四〕抱膝:抱膝而坐,有所思貌。晉劉琨《扶風歌》:“慷慨窮林中,抱膝獨催藏。”

    【校記】

    據康熙十八年前所刊《竹垞文類》,詩中“哀絲急管何其多,酒酣坐起舞婆娑”兩句,原作:“哀絲急管横向陳,拂衣起舞任吾真。便當晨夕相怡愉,不用長齋事高潔。醉去狂揮白玉杯,渴時生飲黄獐血。”

    觀海行贈施學使閏章〔一〕

    吾生空好游,五岳未登一〔二〕。玉女青童笑向人〔三〕,問君婚嫁何時畢〔四〕?朅來四月西湖邊〔五〕,興盡却返山陰船〔六〕;餘杭春酒亦不惡〔七〕,醉來只向壚頭眠〔八〕。宛陵施夫子〔九〕,貽我觀海篇;吴歈會吟不足聽〔一〇〕,高張齊瑟絙朱絃〔一一〕。我歌且謡未終曲〔一二〕,風雨秦松振崖谷〔一三〕;天雞叫罷榑桑枝〔一四〕,羣飛海水摇空緑〔一五〕。東臨傑閣觀蓬萊〔一六〕,瀛洲草暖浮煙開;丹田玉闕了可覩〔一七〕,空中照曜金銀臺〔一八〕。齊三士〔一九〕,魯兩生〔二〇〕,由來此地才華盛,我欲從公問姓名,更尋徐市尋仙去〔二一〕,親向蓬萊採藥行〔二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施閏章:字尚白,號愚山,安徽宣城人。順治間進士,充山東學政,官至翰林侍讀。博綜羣籍,善詩古文辭,詩與宋琬齊名,時稱“南施北宋”,其詩又稱“宣城體”,有《學餘堂文集》等行世。施詩見〔附録〕。按:《施愚山全集》無《觀海行》詩,李富孫《手批曝書亭詩》云:“當即施之《蓬萊看海市歌》。”是。

    〔二〕吾生二句:李白《廬山謡寄盧侍卿虚舟》詩:“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此化用其句。

    〔三〕玉女:神女。青童:仙童。《太平廣記》云:“南岳真人赤君、西城王君及諸青童,並從王母降於茅盈室。”李白《訪道安陵》詩:“仙人識青童。”

    〔四〕婚嫁:事本《後漢書·逸民傳》“向長字子平……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我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男女婚嫁既畢,勑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于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遊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終。”

    〔五〕朅(qiè)來:去來,此着重言來。

    〔六〕興盡却返:《晉書·王徽之傳》,徽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王居山陰,故曰“山陰船”。

    〔七〕春酒:冬季釀造,及春而成的酒。《詩·豳風·七月》:“爲此春酒,以介眉壽。”據舊題葛洪《神仙傳》載:餘杭有善釀百花酒之農婦,仙人飲其酒甘之,贈藥償酒價,服而仙去,其地因名仙姥墩。又唐曹唐《小遊仙》詩:“若教使者沽春酒,須覓餘杭阿母家。”

    〔八〕醉來句:事出《世説新語·任誕》:“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籍)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九〕宛陵:在今安徽省宣城。

    〔一〇〕吴歈(yú):吴地歌曲。屈原《招魂》:“吴歈蔡謳,奏大吕些。”會(kuài)吟:樂府雜曲歌辭之一。《樂府詩集》引《樂府解題》曰:“《會吟行》,其致與《吴趨》同。會謂會稽。謝靈運《會吟行》曰:‘咸共聆會吟。’”

    〔一一〕高張:指調緊絲絃,使樂器發出高亢激越的音響。晉張協《七命》詩:“器舉樂奏,促調高張。”齊瑟:齊國(今山東省)之瑟。《文選·曹子建〈贈丁翼〉》詩:“秦筝發西氣,齊瑟揚東謳。”注:“蘇秦説秦王曰:‘臨菑甚富,其民無不吹竽鼓瑟。’”絙(gēng):緊、急。《淮南子·繆稱》:“治國譬如張瑟,大絃絙則小絃絶也。”朱絃:樂器上之紅色絲絃。《禮記·樂記》:“清廟之瑟,朱絃而疏越,壹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

    〔一二〕我歌且謡:語本《詩·魏風·園有桃》:“我歌且謡。”毛《傳》:“曲合樂曰歌,徒歌(即無伴奏而唱)曰謡。”

    〔一三〕風雨秦松:指泰山小天門之松。《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爲五大夫。”《藝文類聚》卷八八應劭《漢官儀》云:“其樹爲松。”

    〔一四〕天雞:神雞。晉郭璞《玄中記》:“桃都山(神話中之山名)有大樹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雞。日出照木,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鳴”(見《初學記》所引)。又,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别》詩:“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鷄。”榑(fú)桑:通“扶桑”。傳説中的神樹,爲日出處。《淮南子·覽冥》:“朝發榑桑,日入落棠。”注:“榑桑,日所出也。落棠,山名,日所入也。”唐施肩吾《海邊遠望》詩:“扶桑枝邊紅皎皎,天雞一聲四溟曉。”

    〔一五〕羣飛海水:語本漢揚雄《太玄經·劇》:“上九,海水羣飛,蔽于天杭(即天河),測曰:‘海水羣飛,終不可語也。’”本謂四海不靖,國不安寧,竹垞詩借喻海勢磅礴。空緑:清澈碧緑。樂府古辭《西洲曲》:“捲簾天自高,海水摇空緑。”

    〔一六〕傑閣:高閣,此謂蓬萊閣。閣在今山東省蓬萊縣,宋時所建,爲山海登臨勝槩(見《登州府志》)。蓬萊:傳説中之仙山名,《史記·秦始皇本紀》:“齊人徐市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

    〔一七〕丹田玉闕:謂仙境,語本李白《訪道安陵遇蓋寰爲予造真籙,臨别留贈》詩:“丹田了玉闕,白日思雲空。”

    〔一八〕曜(yào):照耀。金銀臺:仙鏡中以金銀建築之樓臺。《文選》卷二一郭璞《遊仙詩》:“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臺。”注:“齊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而黄金白銀爲宫闕。”又,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别》詩:“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一九〕齊三士:指春秋時齊國三勇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三人分别能搏虎、殺黿,却敵(見《晏子春秋》卷二)。諸葛亮《梁甫吟》:“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二〇〕魯兩生:事出《史記·叔孫通傳》,通説漢高祖劉邦,徵魯諸生共起朝儀,“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所爲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汙我!’”

    〔二一〕徐市:詳注〔一五〕。尋仙:李白《廬山謡》:“五嶽尋仙不辭遠。”

    〔二二〕親向句:據《史記·秦始皇本紀》:“徐市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爲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

    【評箋】

    (日)近滕元粹曰:“長短錯綜,字皆雕心鏤肝而出,竹垞亦不負於作家之名也。第三解妙,第四解更妙,詩亦如‘金銀臺’之照曜。第五解突然插入三字句,有氣勢,有變化,才調可愛。”(明治四十年日本刊《浙西六家詩鈔》)

    【附録】

    蓬萊看海市歌施閏章

    校士柬牟,思見海市,事竣,謁海廟因禱焉。臨發,海市適見,歌以紀之:

    蓬萊海市光有無,玄冬物色誇大蘇。我亦再拜乞海若,願假靈異看須臾。是時苦旱海水竭,神龍困懶枯珊瑚。鼉鼓忽鳴津吏呼,天吴出舞鮫人趨。大竹盈盈横匹練,小竹湛湛浮明珠。方員斷續忽易位,明滅低昂頃刻殊。列屏複帳閃宫闕,桃源茅屋成村墟。沙門小島更奇絶,浮圖倒影凌空虚。有時離立爲兩人,上者爲笠下者車。砉然雙扉開白板,中有奇樹何扶疏!三山十洲一步地,羣仙冉冉來蓬壼。神摇目眩看不足,惜哉風伯爲驅除!人間快意亦如此,浮雲長據胡爲乎?噫嘻,浮雲長據胡爲乎!(《施愚山先生全集》卷一六)

    于忠肅公祠〔一〕

    昔在狼山下〔二〕,軍書犯近坰〔三〕。六師輕朔漠〔四〕,萬騎失雷霆〔五〕。土木塵常滿〔六〕,龍蛇歲不寧〔七〕,豆田沙浩浩〔八〕,黍谷路冥冥〔九〕。濟世須元老,長材總四溟〔一〇〕。從容持國計〔一一〕,指顧悉兵形〔一二〕。瑕吕安羣議〔一三〕,劉琨表外廷〔一四〕。嗣王仍曆數〔一五〕,高廟有神靈〔一六〕。既罷金繒款〔一七〕,無煩白馬刑〔一八〕。北轅旋翠輦〔一九〕,南内啓朱扃〔二〇〕。命己甘刀鑊〔二一〕,功真溢鼎銘〔二二〕。春秋隆代祀,俎豆肅維馨〔二三〕。一自軺車至〔二四〕,難期堠火停〔二五〕。遺墟愁戰伐,大樹日飄零〔二六〕。碧草空祠長,黄鸝過客聽〔二七〕。霜鐘沉曉月,風牖繞明星。卞壼誰修墓〔二八〕,巫陽數降庭〔二九〕。讖還思雨帝〔三〇〕,碑欲墮江亭。遠水澄湖碧,流雲暗壑青。千年華表鶴〔三一〕,哀怨此重經〔三二〕。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一〕于忠肅:即于謙。于謙(一三九八——一四五七),明英宗(朱祁鎮)時兵部侍郎。公元一四四九年英宗被瓦剌族(西蒙古部落,元代後裔)俘虜後,京師震動,大臣多主遷都南京,謙力排衆議,擁立英宗之弟朱祁鈺(即景帝),率兵保衛北京,擊退入侵軍。後瓦剌請和,送歸英宗。景帝八年(一四七五)石亨、徐有功等趁景帝罹疾,發動復辟,景帝退位,遂誣謙反,斬於市。十餘年後,憲宗(朱見深)時爲之昭雪,追謚“肅愍”,改謚“忠肅”。

    〔二〕狼山:在今北京市昌平縣西北。

    〔三〕近坰(jiōng):近郊。此指京城郊區。唐德宗(李适)《贈太尉段秀實碑》:“駕自中禁,狩於近坰。”

    〔四〕六師:即六軍。此泛指軍隊。《詩·大雅·域樸》:“周王于邁,六師及之。”《周禮·夏官·司馬》:“凡制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爲軍,王(指周天子)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朔漠:北方沙漠,借代指瓦剌。《後漢書·袁安傳》:“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返)其北庭。”

    〔五〕雷霆:狀軍隊之威勢。高適《信安王軍幕詩》:“雷霆七校發,旌旆五營連。”

    〔六〕土木:即土木堡,在今河北省懷來縣西。唐置時名統漠鎮,後音訛爲“土木”。據《明史·英宗紀》載:(英宗)十四年,瓦剌也先(酋長名)寇大同,下詔親征,次宣府,至鷂兒嶺遇伏,全軍盡覆。次土木被圍,師潰,英宗被俘,死者數十萬。

    〔七〕龍、蛇歲:指英宗十三、十四年,依干支紀年法,其爲戊辰(龍)、己巳(蛇)年。

    〔八〕豆田:婉稱君主被俘之所。《晉書·愍帝紀》:“初,有童謡曰:‘天子何在豆田中。’時王浚在幽州,以豆有藿,殺隱士霍原以應之。及帝如(往,被俘之婉稱)曜(即劉曜,時爲前趙統帥,後爲君)營,營實在城東豆田壁。”沙浩浩:謂瓦剌所居沙漠。李華《弔古戰場》文:“浩浩乎平沙無垠。”

    〔九〕黍谷:地名,在今北京市密雲縣西南。《嘉慶一統志》:“劉向《别録》:‘燕有黍谷,美而寒,不生五穀,鄒子居之,吹律而温氣至,而穀生。’”故名。

    〔一〇〕總:統領;統管。四溟:即四海。

    〔一一〕國計:國家方針大計。

    〔一二〕指顧:手指目視,謂于謙於軍前指揮巡視。

    〔一三〕瑕吕:複姓,此指春秋時晉大夫瑕吕飴甥。安羣議:事見《左傳·僖公十五年》:秦晉“韓之戰”,晉惠公被俘,遣郤乞歸召瑕吕飴甥往秦國談判,飴甥指點郤乞代惠公勞羣臣,並云:“孤雖歸,辱社稷矣。”請大臣輔太子即位。羣臣不知所出;飴甥乘間言:“君亡之不恤,而羣臣是憂,惠之至也。”應“征繕以輔孺子,諸侯聞之,喪君有君,羣臣輯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庶有益乎。”於是羣臣皆安,晉國始定。按,此與于謙擁景帝,拒瓦剌極似。

    〔一四〕劉琨(二七〇——三一八)東晉愛國名將,曾任太尉,長期堅守并州(今山西省汾水中游一帶),與入侵之異族作戰。西晉覆滅後,晉琅琊王司馬睿移鎮建鄴,局勢不穩,劉琨聯合刺史“歃血同盟,翼戴晉室,遣右司馬温嶠奉表詣建康勸進”,司馬睿遂即帝位。按,時劉琨在朝廷之外,故云:“表(自)外廷。”詩意謂景帝繼位,得到各地擁戴。

    〔一五〕嗣王:指嗣位之帝朱祁鈺。仍:因襲;依舊。有“符合”義。《尚書·顧命》:“華玉仍几。”《傳》:“仍,因也。”曆數:天道,亦指帝王更替次序。《尚書·大禹謨》:“天之歷數在汝躬。”《疏》:“歷(通“曆”)數謂天歷運之數,帝王易姓而興,故言歷數謂天道。”

    〔一六〕高廟:祭祀始祖之房舍。此指帝王始祖。《漢書·車千秋傳》:“此高廟神靈,使君教我。”按:全句指也先挾英宗至京城勒降,京城人謝曰:“賴天地、社稷之靈,國有君矣!”(見明鄭曉《名臣記》)

    〔一七〕金繒(zēng):金銀與絲織品,此指予異族之貢物、賠款。據《明史·于謙傳》:“(也先挾上皇窺京師)邀大臣迎駕,索金帛以萬萬計,復邀謙及王直、胡濙等出議,(景)帝不許。”“(謙亦言)和不足恃,勢亦不得和。”

    〔一八〕刑白馬:屠白馬歃血,古人多用於盟誓儀式,此指議和。據《明史·于謙傳》:“(謙曰)我與彼不共戴天,理固不可和……移檄切責。自是邊將人人主戰守,無敢言講和者。”

    〔一九〕北轅:駕車向北,此謂瓦剌虜英宗北去。杜甫《自京赴奉先縣咏懷五百字》詩:“北轅就涇渭,官渡又改轍。”旋:返還。翠輦(niǎn):帝王車駕。《北史·突厥傳》:“啓人奉觴上壽,跪伏甚恭。帝大悦,賦詩曰:‘鹿塞鴻旗駐,龍庭翠輦回。’”詩謂瓦剌釋放英宗。

    〔二〇〕南内:宫城的南部,英宗歸後居所。《明史·景帝紀》:“上皇(指英宗)還京師,帝(指景帝)迎於東安門,入居南宫。”扃(jiōng):門栓,亦指代門户。因宫中多用紅色,故稱。“啓朱扃”喻英宗自南内出而復辟,即所謂“奪門之變”。《明史·景帝紀》:“八年(一四五七),(景)帝輿疾,宿南郊齋宫……武清侯石亨、副都御史徐有功等迎上皇復位。”

    〔二一〕甘刀鑊(huó):意謂倘於國有益,甘伏刀鑊之命。《新唐書·魏元忠傳》:“既誅賊謝天下,雖死鼎鑊所甘心。”鑊,無足大鼎,用作烹刑。

    〔二二〕功真句:謂于謙功勳卓著,刻之於鼎,猶尚未足。杜甫《泰州見敕目》詩:“上將盈邊鄙,元勳溢鼎銘。”

    〔二三〕俎(zǔ)豆:祭祀所用之禮器。亦指祭祀。肅:恭敬。維:虚詞,無義。馨:芳香。語本杜甫《泰州見敕目》詩:“舊都俄望幸,清廟肅惟馨。”

    〔二四〕一自句:意謂瓦剌重新入侵。軺(yáo)車,古代軍車。

    〔二五〕堠(hòu):古代瞭望敵情之土堡,又稱“烽堠”。堠火即烽火。《唐六典》:“烽堠所置大率相去三十里,其放烽有一炬、二炬、三炬、四炬者,隨賊多少而差焉。”

    〔二六〕大樹:大樹將軍,此謂于謙。《後漢書·馮異傳》:“諸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日:日益。飄零:語本庾信《哀江南賦》:“將軍一去,大樹飄零。”詩喻于謙死後,國事日非。

    〔二七〕碧草二句:語本杜甫《蜀相》詩:“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黄鸝空好音。”

    〔二八〕卞壼句:意謂于祠荒廢,無人修茸,不如卞壼。卞壼(二八一——三二八),字望之,東晉尚書令,蘇峻反,扶病戰死。後有盗發其墓者,見尸僵,鬢髮蒼白如生。晉安帝給錢十萬,以修塋域(見《晉書·卞壼傳》)。

    〔二九〕巫陽句:意謂其人不可復得。巫陽,戰國時楚國女巫,名陽。屈原《招魂》:“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巫陽遂爲之招魂。

    〔三〇〕讖(chèn):可應驗之隱語、預言。雨帝:明祝允明《九朝野記》:正統(明英宗年號)末,京師旱,街巷小兒爲土龍禱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來,還我土地。”未幾,有景帝監國、即位之事,又有英宗復辟之舉。説者謂:雨帝者,與(給予)弟也。城隍者,郕(景帝原封郕王)王(wàng)也。再來、還土地,復辟也。————以謡爲有驗也。

    〔三一〕華表:古代用以表示王者納諫或指路之木柱,後代亦有石製者,用作標志或裝飾。晉崔豹《古今注》:“今之華表也,以横木交柱頭,狀若花也,形似桔橰,大路交衢悉施焉。或謂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也,亦以表識衢路也。”鶴:指遼東鶴。《搜神後記》云:遼東城門華表,忽有白鶴來,集人欲射之,鶴空中歌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壘壘。”

    〔三二〕哀怨句:意謂鶴之重來,人間更不如昔,己之哀怨尤多。

    【評箋】

    沈德潛曰:“四章末路俱叙自己憑弔,各能用意,略不重複。”(《清詩别裁》)

    吴山望浙江〔一〕

    一峰高出萬松寒〔二〕,磴道虚疑十八盤〔三〕。近海魚龍吹宿霧,中天日月轉浮瀾。風帆岸壓明珠舶,仙樹花濃白石壇。舊是錦衣行樂地〔四〕,江山真作霸圖看〔五〕。

    【注釋】

    本詩作於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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