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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彝尊(一六二九——一七〇九),字錫鬯,號竹垞,晚號小長蘆釣師,又號金風亭長。浙江秀水(今嘉興)人。他是清初極負時譽的文學家,浙西詞派的創始人。其詩與王士禛齊名,時稱“南朱北王”。他學識淹博,出經入史,精於考覈,勤於著述。輯有《經義考》三百卷,《日下舊聞》四十二卷,《詞綜》三十卷,《明詩綜》一百卷,均流傳於世。又撰有《瀛洲道古録》、《吉金貞石記》、《粉墨春秋》、《禾録》、《鹺志》諸書。晚年手自删定《曝書亭集》八十卷,收入一生主要作品,性質略近於全集,流行甚廣。中年時,曾自編《南車草》、《竹垞文類》及《騰笑集》行世。

    一

    朱彝尊出生於浙西嘉興梅里(今王店)一個破落的書香之家。曾祖朱國祚,字兆隆,明萬曆十一年(一五八三)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歷任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攝本部尚書事,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入東閣,後以户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加少傅致仕,卒贈太傅,謚文恪。這是朱氏最顯赫的一代,也是竹垞經常提及而引以爲榮的。祖父朱大競,國祚長子,由蔭生除授都察院照磨,擢工部主事,坐事獲譴,思宗即位後,出任雲南楚雄知府。不久,奔母喪回籍,卒於家。竹垞之父朱茂曙,未仕,學者稱“安度先生”。撰有《兩京求舊録》。竹垞係其長子。

    竹垞早慧,有神童之目。《國朝先正事略》及朱桂孫、稻孫所撰《祖考竹垞府君行述》都曾提及竹垞生有異禀,“書過眼不遺”。後者還説到乃祖從小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於詩藝尤工”。幼時,塾師舉“王瓜”命作對,竹垞應聲曰:“后稷”。所叙或不無誇飾,亦可見竹垞聰穎和幼學根柢之一斑。

    竹垞少時摒棄科舉仕進之路,其原因除了家道中落,貧寒無以自給,生活極不安定外,其叔父朱芾園的影響,也是因素之一。《國朝先正事略》説他“年十七,棄舉子業,肆力於古學”。而據《行述》,則應爲崇禎十三年(一六四〇)即竹垞十二歲時事。是歲,浙東西大饑,人相食,竹垞家亦至絶食。當時,芾園語竹垞:“河北盗賊,中朝朋黨,亂將成矣!何以時文爲?不如舍之學古。”“乃授《周官禮》、《春秋左氏傳》、《楚辭》、《文選》。”這,從此決定了他從事學術著述和文學創作的生活道路。表面上看來,朱芾園讓竹垞放棄舉業,改學古文,是由于時局混亂。究其實,恐另有原因在。若按《國朝先正事略》的説法,竹垞當時是十七歲,亦即公元一六四五年,恰好是順治二年,清朝定鼎之第二年。這未必是偶然的巧合。又據《行述》,芾園極其推崇黄淳耀文,曾以其稿授竹垞,囑研習之。一六四五年,也正是黄淳耀抗清失敗、不屈殉難的一年。這很值得玩索。何況,芾園之兄,即竹垞的大伯父朱茂暉(死於康熙十四年即公元一六七五年,竹垞爲其繼子),晚明時曾爲復社領袖。這中間的蛛絲馬跡,自更不容忽視。

    竹垞的曾祖父國祚爲明朝重臣,祖大競亦曾仕宦多年。生長於這樣官宦人家,少年朱竹垞自然會受到薰陶和濡染,父祖輩對他灌輸過民族意識和綱常大義,亦所必然。這就成爲他日後參預抗清活動的一個思想根源。據《行述》:竹垞“乙未始游山陰,過梅市,訪祁氏昆弟,留數月。”乙未是順治十二年(一六五五),竹垞二十七歲。祁氏昆仲,指曾任南明右僉都御史、巡撫江南、在清軍破杭州時以身殉明的祁彪佳之子祁班孫、理孫兄弟。梅市是個小地方,竹垞留連竟至數月之久,其過從之密,概可想見。儘管由於竹垞晚年自編的《曝書亭集》,删去了記述與祁氏兄弟交游的一部分有關礙的作品,對這一段經歷諱莫如深,似已變得撲朔迷離了。但我們仍然能從他自己的或别人的作品中側面地窺見一些内情。例如竹垞《題祁六班孫東書草堂》一詩中,有句:“東海賦垂釣,西山懷采薇,一爲歌白雪,高調和應稀。”就不是一般的酬應之作,而是充分肯定了祁氏兄弟的明遺民的身份地位及其抗清意志,并寄托了竹垞深沉的故國之思。又如竹垞另一首《梅市逢魏璧》,指出爲國事連年奔走西東的魏生,雖窮困潦倒,鬢髮盡白,仍不改初衷。詩中還盛贊“山陰祁生賢地主,好奇往往相傾許”。最後竹垞勸慰魏生:雖則所謀未成,“百年强半成蹉跎”,但不可灰心喪氣,“天生汝才豈牖下,何爲抱膝獨悲歌”?透過此詩,竹垞與祁氏兄弟、魏璧之間的親密關係,自不難概見。此外,竹垞確曾參加過抗清活動,還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得到印證:

    一、竹垞與明末抗清志士、遺民詩人,都保持着密切聯繫。據《行述》所載,竹垞於一六五六年曾去嶺南,在那裏待了兩年,與屈翁山(大均)、陳元孝(恭尹)交游甚密。屈、陳與梁佩蘭并稱嶺南三家。屈大均曾參加抗清隊伍,進行武裝鬥争,兵敗後,削髮爲僧,後又還俗,與顧炎武、李因篤等交往,以布衣終。陳恭尹父因抗清犧牲,他自己曾被明桂王授爲錦衣衛指揮僉事。桂王敗亡後,隱居不出。竹垞留粤達二年,顯然是有活動的。《曝書亭集》有關這方面的吟咏,多係流連光景、詩酒酬贈之作。這是竹垞在有意迴避。不過,就集中所收一部份涉及屈大均的作品,如《喜羅浮屈五過訪》、《寄屈五金陵》、《過筏公西谿精舍懷羅浮屈五留白下》聯句、《同杜濬、俞汝言、屈大均三處士放鶴洲探梅分韻》、《屈五來自白下期作山陰之游》、《同王二猷定登種山懷古招屈五大均》、《寓山訪屈五》等這些早期作品,以及屈大均贈竹垞的詩來看,則兩人過從之密、交誼之篤、志趣之相投,灼然可見。竹垞比翁山於屈原,以爲其所爲“皆合乎三閭之老”(見《九歌草堂詩集序》)。又如竹垞《將歸留别粤中知己》一首,寫到“于役既有年,歸哉方自今”。可見留粤二年,并未悠游自在。至于“于役”的内容,何以自今方歸的原因,都未細説。全詩哀婉淒苦,所謂“行邁日靡靡,憂心亦欽欽”云云,就不是一般的離愁别恨了。

    二、康熙七年(一六六八)二月,顧炎武曾因山東姜元衡的告發被捕入獄,竹垞與李因篤等曾盡力營救,始獲釋放(據《顧亭林詩文集·出版説明》)。按《曝書亭集》未見有竹垞贈顧炎武或任何有關顧的詩,僅有一篇《與顧寧人書》,純係論文,不及其他。而《亭林詩集》則還保存着一首五言長律《朱處士彝尊過余於太原東郊贈之》,全詩二十四句,十二韻。是否即係竹垞《與顧寧人書》所説的“贈以長律二百言”,待考。不過,從亭林詩中“吞聲同太息,吮筆一酸辛”、“自來賢達士,往往在風塵”等句看來,除了對竹垞備極推崇之外,兩人存在着不同尋常的情誼,也是毋庸置疑的。至於李因篤,亭林曾作書與李湘北,促其准許李因篤歸養老母,并爲李父撰寫墓志銘(見《亭林文集》)。凡此,也可以印證他們三人的關係。另,竹垞與魏禧交誼甚厚,魏乃明末諸生,明亡後不食周粟,隱居翠微峰,也是有名的遺民文人。

    三、竹垞爲朱士稚撰《貞毅先生墓表》一文中,也透露了此中消息。朱士稚是明顯宦之後,父官雷州知府,祖曾爲明大學士,與竹垞家世極相似。竹垞早期詩作中,有《梅市對雨遲朱士稚不至同吕師濂祁理孫、班孫分韻得泥字》,以及《山陰雨霽同楊大春華游郊外飲朱廿二士稚墓下》、《梅市訪祁七明府熊佳留贈公子誠孫因憶亡友朱廿二士稚》。後者寫得頗爲沉痛,但不具體。而《墓表》則談到士稚“遭亂,散千金結客,坐繫獄論死。宗觀號呼於所知,斂重貲賄獄吏,得不死”。又説到士稚出獄後,“放蕩江湖間。至歸安,得好友二人,其一,自慈谿遷於歸安者也。自是,每出則三人俱。至長洲,交陳三島,已,交予里中,交祁班孫於梅市,後先凡六人”。還説到士稚死後,“二人渡江,經濟其喪,視斂含”。“予與祁子臨穴,視其封,慟哭而去”。最後,説到死者之親屬“曾以狀至歸安,乞二人志其墓,而二人者,皆不果”。又明年,“二人坐慘法死,祁子亦株繫戍極邊以去”。這段話包含着許多隱情,儘管叙述時閃爍其詞,若細加尋繹,仍可知其大概。

    此文係作於康熙元年(一六六二)或稍後。其事全祖望《雪竇山人墳版文》等言之甚詳。這裏所謂的朱士稚“散千金結客”,分明是一種抗清活動。後來至歸安(今浙江吴興),得好友二,其一即魏耕,又名魏璧。另一當是錢纘曾。加上竹垞、陳三島、祁班孫,“後先凡六人”。他們往來吴越,爲國事奔走。所謂“以詩古文相砥礪”,不過是個幌子,遮人耳目罷了。這六人志同道合,密謀共圖大事,在共同鬥争中結成深厚情誼。竹垞也坦率地承認,“當予與五人定交,意氣激揚”。這,除了文字之交,顯然還有更牢固的精神紐帶在。如今,“死者委之烏鳶狐兔而不可問,徙者遠處寒苦不毛之地”,只剩下竹垞一人,爲了避禍,不得不奔走於道路,跑到浙江南部的永嘉去。一般墓表之類,屬於應酬文字,語多泛泛,而竹垞此文却大異於一般,寫得既沉痛,又真摯,可説是捶胸頓足,字字血淚。若非並肩戰鬥的患難至交,斷難至此。我們讀了這篇文章,再參照全祖望《雪竇山人墳版文》和其他有關資料,則於竹垞早年曾參預抗清活動一事,就看得比較清楚了。

    遺憾的是,竹垞中年以後,竟一改初衷,應清王朝“博學鴻詞”之徵,與李因篤等同時以布衣除檢討,未幾罷歸。竹垞以明顯宦之後,磨劍十年,結客五陵,聲華藉甚,終不免於輕出,論者惜之。

    二

    竹垞的文學作品,詩占了較大比重。清詩與明代之偏於宗唐有異,受宋詩影響較深,清人宗唐而取得成就者很少。而學宋,作爲一種風尚,幾乎與有清一代相終始。尤其是清初幾位有影響的詩人,如錢謙益、黄宗羲、吴偉業、查慎行等都曾在不同程度上得益於宋詩。稍後的首倡“神韻”説的王士禛,其中年爲“避熟求新”,也“越三唐而事兩宋”。朱彝尊早年宗杜,認爲杜詩:“無一不關乎綱常倫紀之目,而寫時狀景之妙,自有不期工而工者。然則善學詩者,捨子美其誰師也?”可謂推崇備至。他步武七子,追蹤唐音,强調:“明詩之盛,無過正德,而李獻吉、鄭繼之二子深得子美之旨。”(均見《與高念祖論詩書》)并引西泠十子爲同調。到了晚年,他一方面仍取法於唐,堅持明七子、西泠十子的宗風,一方面又在學唐人而具體之後言宋,博采宋人之長,標舉黄庭堅。

    竹垞對明詩的評價與清初詩人不同。當時,錢謙益等人曾對明七子獨尊盛唐的擬古之風深表不滿,他指責李夢陽曰:“必曰漢後無文,唐後無詩,此數百年之宇宙日月盡皆缺陷晦蒙,直待獻吉而洪荒開闢乎?”黄宗羲對七子之獨尊盛唐、貶抑宋元,也認爲是絶對化了。他爲張心友詩作序時曾説:“詩不當以時代而論,宋元各有優長,豈宜搆而出諸於外,若異域然。即唐之時,亦非無蹈常襲故、充其膚廓而神理蔑如者。”竹垞也察覺到一味宗唐者之失,從而指出:“自陳先生子龍倡爲華縟之體,海内稱焉。二十年來,鄉曲效之者,往往模其形似而遺其神明。善言詩者從而厭薄之,以爲不足傳,由其言之無情而非自得者也。”(《錢舍人詩序》)他與黄宗羲都主張學唐應致力於得其神理,反對模其形似,亦步亦趨。同時,竹垞也批評過學宋者之失,謂:“今之言詩者,每厭棄唐音,轉入宋人之流派,高者師法蘇、黄,下乃效及楊廷秀之體,叫囂以爲奇,俚鄙以爲正。譬之於樂,其變而不成方者歟?”(《葉李二使君合刻詩序》)他既非盲目地宗唐,亦非無條件地學宋。他不贊成錢謙益等一筆抹倒明七子的偏頗態度,也對七子持有一定的保留。他在《王先生言遠詩序》中曾指出七子機械地界劃唐詩,“斤斤於格調聲律之高下,使出於一”,“以唐人之志爲志”,結果,“辭非己出”,而流爲“剽賊”。他自稱“于詩學之四十年,自少壯迄今,體製數變”(《葉李二使君合刻詩序》)。這種變,是“知正而言變”(《丁武選詩集序》),是像某些宋人作者那樣,“學唐人而變之”,并不是要“軼出唐人之上”,更不是“捨唐人而稱宋,又專取其不善變者效之”(均見《王學士西征草序》)。稱宋的前提仍然是學唐,如果不曾目睹全唐人之詩而言宋,那是“不足師”的。變,也要在這個基礎上變,這樣,才能“變而成方”,“臻古人之域”。歸根到底,宗唐是正,言宋是變,本末不可倒置。這正是竹垞經過多年探索,順應着年齡的增長,環境的變化,最後確定的詩歌主張。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認爲竹垞詩“至其中歲以還,則學問愈博,風骨愈壯,長篇險韻,出奇無窮”。趙執信論清詩,則以竹垞、漁洋爲大家,謂“王之才高,而學足以副之;朱之學博,而才足以運之”。秋谷於清人,持論甚苛,少所首肯,故這一評價,亦足以概見竹垞詩自有其面目。朱、王有共同處,他們都有鑒於“宋詩質直,流爲有韻之語録;元詩縟豔,流爲對句之小詞”的弊病,有志於力矯清初“談詩競尚宋元”的風氣。故早年都標榜盛唐,又都是古體崇王、孟,律以杜甫爲法,二人亦各有所得。朱功力不亞於王,惟爲詞名所掩,加上其他因素,以致未能如王之理論上自成一家,創作上富有成果,領袖詩壇垂數十年之久,成爲一代正宗。

    當明亡時,竹垞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清兵入浙,他親歷過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痛苦生活。二十一歲客山陰,與祁彪佳之子理孫、班孫相過從,與抗清志士共同參預了鄭成功、張煌言進軍長江的密謀。事敗後,他避禍温州。直至五十歲那年,出應清廷博學鴻詞試中式,以布衣被授予翰林院檢討,當了一名小小的七品官。這是他一生的轉折。經過長時期的深自韜晦和奔走逐食,青年時期的鋭氣早已消磨殆盡,如今走上了仕途,地位變了,就更加謹飭穩練了。詩的風格自然也與早、中期有所不同。他晚年手定的《曝書亭詩集》,其中大量保存的是應酬贈答、模山範水、花草蟲魚、咏懷古跡以及嘲風弄月、豔情、閑適之作,已很難找見早年鬥争生活的印跡。而與祁氏兄弟、魏璧等的一段往事,尤極力隱諱,其有關詩篇,多被删削,所存者僅詩酒流連、飲宴唱酬之什。能反映那個時代面貌的,有他十八歲時所作的《曉入郡城》和十九歲時所作的《舟經震澤》二首。前者透過“壞籬”、“古道”、“孤城”、“兵氣”、“昏烟”等富有特徵的景物描寫,着重渲染了郡城嘉興兵燹之後的殘破景象和作者的悲苦惆悵(其《悲歌》所云:“我欲悲歌,誰當和者,四顧無人,煢煢曠野。”所表達的是同樣心情)。後者則憑弔了太湖抗清義軍首領吴昜,通過象徵和比喻手法,寄托了作者對這位“節士”的景仰和懷念,頗有現實意義。集中《捉人行》、《馬草行》正面揭露清兵和官府擾害平民的罪惡行徑,滿紙辛酸,深得杜詩、白居易樂府的遺意。《玉帶生歌》取材于文天祥故物,寫來慷慨悲歌,音節蒼涼。通過咏硯,作者以滿腔熱情謳歌了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氣節和謝翱的情操。沈德潛曾評此詩云:“小小一硯,傳出信國之忠,皋羽之義。”又曰:“硯與信國雙收,是何神勇!”可見評價之高。《鴛鴦湖櫂歌一百首》,規模宏大,格調清新,不失爲《竹枝》遺響,其描繪浙西水鄉風土人情,頗具特色,一時和者甚衆。竹垞早年游甌,所作甚夥,不乏可觀。其中,如《永嘉除日述懷》、《東甌王廟》,皆五言長律,既饒性情,又極見功力。北游雁門諸作,風格沉雄蒼勁,寄托遥深,均屬上乘之作。如《土木堡》:

    平蕪一簣狼山下,九月驅車白霧昏。到眼關河成故迹,傷心土木但空屯。元戎苦戰翻迴蹕,諸將論功首奪門。早遣金繒和社稷,祠官誰奉裕陵園?

    全詩痛于謙之死,譏英宗庸劣,斥諸將奪門之誤,結句尤饒餘味,愛憎十分鮮明。

    又如《宣府鎮》、《雁門關》等亦屬此類,借咏懷古跡,寓故國之思,宛轉低回,一唱三嘆。至如其他弔古之篇,如長律《謁大禹陵》、《岳忠武王墓》、《于忠肅公祠》、《謁劉文成公祠》以及五律《文丞相祠》、《濰水弔韓淮陰》等,議論正大,感慨深沉,格律精嚴,堪稱力作。餘如酬應諸篇,亦時有佳什。如《逢姜給事埰》、《送林佳璣還莆田》、《太原客舍同方三孝廉育盛話舊二首》等,亦明心見性,絶少矯飾。除此而外,在他後期作品中,感情真摯,手法新穎,較有個性的作品就一般不多了。但既遭貶謫,政治上受到打擊,中心鬱結,遂不無怨憤之詞,間於時政有所譏刺,亦自難免,不過是手法更加含蓄隱蔽罷了。

    總而言之,竹垞詩,就其思想内容而言,前期有不少傷時感事之作,其中若干篇章且能直接觸及社會政治,反映民生疾苦;中期浪游,所作多弔古傷今,其胸中磈,隱約於字裏行間;後期則以寫生活瑣事及閑情逸致爲主,較爲可觀者無多。尤其是侍宴、侍食、歌功頌德以及某些《閨情》、《閑情》之類的作品,格調卑下,表現了封建文人熱衷利禄及其輕浮儇薄的通病,乃是集中的糟粕,不可不加以區别。

    竹垞晚年兼取宋詩,但其重點仍在宗唐。已如上述。他本是學者,精於經學,與黄宗羲交游,論詩受其影響,曾表示:“天下豈有捨學言詩之理?”(《楝亭詩序》)這裏的學,指的就是經學,他是認爲不通經便無以爲詩的。這種論調,儘管不無可取之處,却也體現了他的封建的正統觀點,極易産生流弊。竹垞讀書既多,作詩免不了掉書袋,那首著名的《風懷二百韻》,便是用大量典故堆垛起來的。又如《齋中讀書》十二首,很有點“以文字爲詩,以議論爲詩”的味道,雖未必是有意蹈襲宋詩,總不無影響。趙執信曾譏刺朱詩“貪多”,沈德潛在《説詩晬語》中也提到:“放翁七言律,隊伍工整,使事熨貼,當時無與比埒。然朱竹垞摘其雷同之句,多至四十餘聯。……然亦足爲貪多者鏡矣。”意思是説,詩之“貪多”,非自竹垞始,竹垞的“貪多”,原是有師承的。但此事歷來看法不一。錢仲聯説:“趙秋谷《談龍録》論詩,頗議竹垞‘貪多’,夷考其實,殊不盡然。……如《閑情》三十首,僅存八首,具見剪裁。秋谷所存,未爲公允。”(《清詩三百首·朱彝尊傳》)又尚鎔説:“竹垞與漁洋齊名,《談龍録》譏其貪多,其實竹垞之詩文高在典雅,而皆欠深入。”(《三家詩話》)復如近人姚大榮、黄賓虹等,對趙説也頗持異議。誠然,“朱竹垞詩通集中格調未能一律”,全集中精品所占比重也不大,這都是事實。但這是有原因的,當與竹垞晚年的地位、思想變化有關。竹垞删去了早年乃至出仕前的若干作品,自有其苦衷。何況,删餘的一千多首詩中,仍不乏佳作。因此,竹垞曾與漁洋并稱,在當時文網嚴密的年代,不少詩人崇尚復古,紛紛以竹垞爲文宗,匯集在他的周圍,這絶非偶然。由於竹垞懲於明詩之病,舉起復古這面旗幟,加上他的同鄉李繩遠、李良年及其子朱昆田等的努力,方共同奠定了浙派中秀水詩派一支的始基,以至稍後的錢載、王又曾出而臻於全盛。顯然,他對於清詩的發展,終究還是起過積極作用的。

    清人之於竹垞詩,除趙秋谷外,各家評價並不一致。王士禛極稱道竹垞詩,譽爲“捨筏登岸”,“今之作者未能或之先也”。林昌彝則認爲:“朱竹垞《風懷二百韻》,特游戲三昧耳,豈可以此貶賢?其不删《風懷》詩也,曰‘吾不願爲兩廡特豚’,乃有慨於元明祀典之濫,故有激而言也。……吾謂國初諸老能兼經學詞章之長者,竹垞一人而已。”(《海天琴思録》)胡薇元認爲《齋中讀書》十二首“爲竹垞全集之冠,亦爲清朝三百年之冠”,可“直紹昌黎”(《歲寒居詩話》)。又如梁章鉅轉引趙翼的話,稱竹垞詩:“初學盛唐,格律堅勁,不可動摇。中年以後,恃其奥博,盡棄格律,欲自成一家。如《玉帶生歌》諸篇,固足推倒一世,其他則多頽唐自恣,不加修飾之處。”梁又云:“錢籜石謂:‘竹垞早年尚沿西泠、雲間之調,暮年則涉入《江湖小集》,惟中年《騰笑》諸篇,同漁洋正調,抑若在漁洋籠罩中者。’蘇齋師則謂:‘詩至竹垞,性情與學問合。’此論尤精。”(《退庵隨筆》)以上諸家評論,或不免揄揚過當,但亦足見竹垞詩自有其價值。至如指出其作品“多頽唐自恣,不加修飾”,則亦合乎實際,不失爲平允之論。

    三

    詞,起於唐,盛於宋,經過元明兩代的衰颯,到清初又趨活躍。清代被稱爲詞的中興時期。朱彝尊,一向被目爲浙西詞派的領袖和代表,是清代詞人中有影響、有地位的重要人物。

    竹垞自己説過:“予少日不善作詞,中年始爲之,爲之不已且好之。”(《書東田詞卷後》)又説:“予既歸田,考經義存亡,著爲一書,不復倚聲按譜。”(《水村琴趣序》)可見,他的詞多作於中年,早年、晚年都很少填詞。其收入《江湖載酒集》、《静志居琴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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