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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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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史邦卿、吴梦窗,格调不凡,句法挺异,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删削靡曼之词,自成一家。(《词源》)

    又 韵小乘也,艳下驷也,词之工绝处乃不主此。今人多以是二者言词,未免失之浅矣。盖韵则近于佻薄,艳则流于亵媟,往而不返,其去吴骚市曲无几。必先洗粉泽,后除琱缋,灵气勃发,古色黯然,而以情兴经纬其间。虽豪宕震激而不失于粗,缠绵轻婉而不入于靡,即宋名家不一种,亦不能操一律以求。美成之集,自标清真,白石之词,无一凡近,况尘土垢秽乎。(《词洁》)

    又 词以少游、易安为宗,固也。然竹屋、梅溪、白石诸公,极妍尽致处,反有秦、李所未到者。譬如绝句,至刘宾客、杜京兆,时出青莲、龙标一头地。(渔洋山人)

    又 白石,词家之申、韩也。(赵子固)

    又 张三影《醉落魄》词有“生香真色人难学”之句,予谓“生香真色”四字,可以移评石帚之词。(《词洁》)

    又 美成如杜,白石兼王、孟、韦、柳之长。与白石并有中原者,后起之玉田也。(《词洁》)

    又 词莫善于姜夔。梅溪、玉田、碧山诸家,皆具夔之一体。自后得其门者寡矣。(朱竹垞)

    又 词与诗同源而殊体,风骚五七字之外,另有此境。而精微诣极,惟南渡德祐、景炎间,斯为特绝。吾杭若姜白石、张玉田、周草窗、史梅溪、仇山村诸君所作,皆是也。……白石诸君,如透水月华,波摇不散。(陈玉几)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余姚邵二云晋涵拟作《南宋朝事略》,以续《东都事略》,本黄梨洲宗羲重修《宋史志》也。书未成而卒。窃意南宋朝如姜尧章,尤不可不立传。仪征阮云台中丞元所录《诂经精舍文集》中多拟作,可补旧史氏之缺,不特为东仙、白石小传搜遗而已,尧章葬杭之四马塍,在钱塘门外,今莫识其处。清明挈榼,欲仿花山吊柳会,不可得也。

    又 白石自制曲,其旁注半字谱,共十七调,谱与《朱子全集》字样微不同,由涉笔时就各便也。半字之谱,昉自唐以来,陈氏《乐书》可证。黄泰泉佐因《楚辞·大招》“四上竞气”之语,谓即大吕四字,仲昌上字。寻摭穿凿,不若王叔师旧注为长。

    又 歌家十六字外,别有疾徐重轻、赴节合拍之字,见《梦溪笔谈》,亦半字也。白石此谱,有折有掣,折高半格,掣低半格,于毕曲处尤兢兢不苟,足见当时词律之细。

    又 《姜白石集》,近刻凡四,以江都陆氏本为最善。《道人歌曲》六卷,著录于贵与马氏者,久为《广陵散》矣。此本楼敬思购得陶南村手钞本传寄刊布,与知不足斋丛书《张子野词》四卷,均为朱竹垞纂《词综》时所未及见。

    又 彭孙贻,字仲谋,海盐人。拔贡生。有《茗斋诗馀》。按先生事详朱笠亭明人诗钞小传。词力主两宋,秾致学黄鲁直,高峭近姜石帚。

    又 苏、辛并称,辛之于苏,亦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东坡之大,与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学而至。

    宋翔凤《乐府馀论》 宋元之间,词与曲一也。以文写之则为词,以声度之则为曲。……在昔钱塘妙伎,改画阁斜阳,饶州布衣,谱桥边红药。文章通丝竹之微,歌曲会比兴之旨。使茫昧于宫调,何言节奏;苟灭裂于文理,徒类啁啾。爱自分驰,所滋流弊。兹白石尚传遗集,玉田更有成书。点画方迷,指归难见。惟先求于凡耳,藉通四上之原,还内度于寸心,庶有万一之得。

    又 《草堂诗馀》,宋无名氏所选,其人当与姜尧章同时,尧章自度腔无一登入者,其时姜名未盛。以后如吴梦窗、张叔夏俱奉姜为圭臬,则《草堂》之选在梦窗之前矣。

    又 词家之有姜石帚,犹诗家之有杜少陵,继往开来,文中关键。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国,皆借托比兴,于长短句寄之。如《齐天乐》,伤二帝北狩也。《扬州慢》,惜无意恢复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盖意愈切,则辞愈微,屈宋之心,谁能见之,乃长短句中,复有白石道人也。

    谢元淮《填词浅说》 自度新曲,必如姜尧章、周美成、张叔夏、柳耆卿辈,精于音律,吐辞即叶宫商者,方许制作。若偶习工尽尺,遽尔自度新腔,甘于自欺丽欺人。真不足,当大雅之一噱。古人格调已备,尽可随意取填。自好之士,幸勿自献其丑也。

    邓廷桢《双砚斋词话》 词家之有白石,犹书家之有逸少,诗家之有《浣花》。盖缘识趣既高,兴象自别。其时临安半壁,相率恬熙。白石来往江淮,缘情触绪,百端交集,托意哀丝。故舞席歌场,时有击碎唾壶之意。如《扬州慢》之“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齐天乐》之“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凄凉犯》之“马嘶渐远,人归甚处,戍楼吹角。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似当时、将军部曲。迤逦度沙漠。”《惜红衣》之“维舟试望,故国渺天北”,则周京离黍之感也。《疏影》前阕之“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后阕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长亭怨慢》之“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乃为北庭后宫言之,则《卫风·燕燕》之旨也。读者以意逆志,是为得之。至其运笔之曲,如“阅人多矣。争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琢句之工,如“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则如堂下斫轮,鼻端施垩。若夫新声自度,筝柱旋移,则如郢中之歌,引商刻羽,杂以流徵矣。以此辉映湖山,指?坛坫,百家腾跃,尽入环中。评者称其有缝云剪月之奇,戛玉敲金之妙,非过情也。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辛稼轩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刘改之所作《沁园春》,虽颇似其豪,面未免于粗。近日作词者惟说周美成、姜尧章,而以东坡为词诗,稼轩为词论。盖曲者曲也,固当以委曲为体,然徒狃于风情婉娈,则亦易厌。

    又 岂词独可以配黄俪白,摹风捉月了之乎。然则崇奉姜、史,卑视苏、辛者,非矣。第今之学苏、辛者,亦不讲其肝胆之轮囷,寄托之遥深,徒以浪烟涨墨为豪,是不独学姜、史不之许,即学苏、辛,亦宜挥之门外也。

    又 夫咏物南宋最盛,亦南宋最工。然傥无白石高致,梅溪绮思,第取乐府补题而尽和之,是《方物略》耳,是《群芳谱》耳,便谓超凡入圣,雄长词坛,其不然欤。

    又 江郑堂藩曰:“……近日大江南北,盲词哑曲,塞破世界,人人以姜、张自命者,幸无老伶俊倡窃笑之耳。”(《词源跋》)余谓郑堂之言过矣。宋人歌词,犹今人之歌曲,走腔落调,知者颇多。若论词于今人,则犹宋人论绝句,歌法虽极考究,终鲜周郎,而谓老伶俊倡能窃笑哉。声音既变,文字随之,正不得轩轾太甚。至今日词学所误,在局于姜、史。斤斤字句气体之间,不敢拈大题目,出大意义,一若词之分量不得不如是者,其立意盖已卑矣,而奚暇论及声调哉。

    又 竹垞曰:“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此为当时孟浪言词者,发其实,北宋如晏、柳、苏、秦,可谓之不工乎.且竹垞之与李十九论词也,亦曰:“慢词宜师南宋,而小令宜师北宋矣。”盖明自刘诚意、高季迪数君而后,师传既失,鄙风斯煽,误以编曲为填词。故焦弱侯《经籍志》备采百家,下及二氏,而倚声一道缺焉。盖以鄙事视词久矣,升庵、弇州力挽之,于是始知有李唐、五代、宋初诸作者。其后耳食之徒,又专奉《花间》为准的,一若非《金荃集》、《阳春录》,举不得谓之词,并不知尚有辛、刘、姜、史诸法门。于是竹垞大声疾呼,力阐宗旨,而强作解事之讥,遂不禁集矢于杨、王矣。然二君复古之功,正不可没。至今日袭浙西之遗制,鼓秀水之馀波,既鲜深情,又乏高格,盖自樊榭而外,率多自桧无讥,而竹垞又不免供人指摘矣。盖嗣法不精,能累初祖者率如此。

    又 且今之为此者,动曰吾瓣香姜、史也。然《暗香》、《疏影》之篇,软语商量之句,岂二公(小长卢、樊榭山房)搜索枯肠,独无一二冷典,乃赋空而不为征实哉。盖词贵清空,宋贤名训也。

    又 姜、史之清真,源于张志和、白香山。

    又 雍正乾隆间,词学奉樊榭为赤帜,家白石而户梅溪矣。

    又 北宋多工短调,南宋多工长调。北宋多工软语,南宋多工硬语。然二者偏至,终非全才。欧阳、晏、秦,北宋之正宗也。柳耆卿失之滥,黄鲁直失之伧。白石、高、史,南宋之正宗也。吴梦窗失之涩,蒋竹山失之流。若苏、辛自立一宗,不当侪于诸家派别之中。

    又 词家讲琢句而不讲养气,养气至南宋善矣。白石和永,稼轩豪雅。然稼轩易见,而白石难知。史之于姜,有其和而无其永。刘之于辛,有其豪而无其雅。至后来之不善学姜、辛者,非懈则粗。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 长调最难工,芜累与痴重同忌。衬字不可少,又忌浅熟。咏物至词更难于诗,即“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时忆江南江北”亦费解。此词音节固佳,至其文则多有欠解处,白石极纯正娴雅,然此阕及暗香阕则尚有可议,盖白石字雕句炼,雕炼太过,故气时不免滞,意时不免晦。

    又 白石道人为词中大宗,论定久矣;读其说诗诸则,有与长短句相通者,节录一二于左,略以鄙意注之,而传诸同志焉,无怪予之附会也。

    又 (白石)词嫌重滞,故浑厚宏大诸说俱用不著;然使其飘逸而轻也,则又无绕梁之致,而不足系人思。雕刻伤气,敷衍露骨。若鄙而不精巧,是不雕刻之过;拙而无委曲,是不敷衍之过。

    又 白石字雕句刻,而必准之以雅;雅则气和而不促,辞稳而不浇,何患其不精巧委曲乎。

    又 竹垞赠钮玉樵曰:“吾最爱姜、史,君亦厌辛、刘。”亦以其径直不委曲也。

    又 宋钱塘邓牧心牧《伯牙琴》云:“唐宋间始为长短句,法非古意古,然数百年来工者几人?美成、白石逮今脍炙人口,知者谓丽莫若周,赋情或近俚;骚莫若姜,放意或近率。”

    冯煦《蒿庵论词》 白石为南渡一人,千秋论定,无俟扬搉。《乐府指迷》独称其《暗香》、《疏影》、《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慢》、《淡黄柳》等曲;《词品》则以咏蟋蟀《齐天乐》一阕为最胜。其实石帚所作,超脱蹊径,天籁人力,两臻绝顶,笔之所至,神韵俱到。非如乐笑、二窗辈,可以奇对警句,相与标目,又何事于诸调中强分轩轾也。“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彼读姜词者必欲求下手处,则先自“俗处能雅,滑处能涩”始。

    又 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沈曾植《菌阁琐谈》 邹程村极称沈天羽意致相诡,言语妙天下之语,谓为诗馀别开生面。此两语固可与贺黄公险丽二字相发。然在宋人词中,山谷开其端,稼轩极其趣,白石亦染指焉。

    又 此宗超逸,晋卿为无上上乘矣。玉田所谓清空骚雅者,亦至晋卿而后尽其能事。其与白石不同者,白石有名句可标,晋卿无名句可标。

    沈曾植《海日楼丛钞》 白石老人,此派极则,诗与词几合同而化矣。

    又 考白石《大乐议》,言“绍圣大乐,多用大晟,知以七律为一调,而不知度曲之义,知以一律配一字,而未知永言之旨。”则一声叶一字,固大晟乐法,周美成、田不伐诸人所定者也。而白石自度诸曲,旁注管色,亦仍一声叶一字。

    又 而白石歌曲越九歌后,有古今谱法,亦列折字法,折字管色为^。白石歌曲旁缀音谱,^号首首有之,《九歌》亦首首有折字也。

    又 白石歌曲傍注,盖仿唐人按文索谱旧式。

    又 他若谓调有子母,有姑舅兄弟,有字多声少,有字少声多,既与词源“字少声多难过去”相证,又与白石徵为子母调之说相证。

    又 白石《乐议》:“七音之协四声,各有自然之理。今以平人配重浊,上去配轻清,奏之多不谐协。”据此知宋世乐曲分配四声之法。

    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 浙派词,竹垞开其端,樊榭振其绪,频伽畅其风,皆奉石帚、玉田为圭臬,不肯进入北宋一人一步,况唐人乎。

    又 余所云:“有厚人无间者,南宋自稼轩、梦窗外,石帚间能之,碧山时有此境,其他即无能为役矣。”

    刘熙载《艺概·词概》 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之无尽,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也。

    又 词家称白石曰“白石老仙”,或问毕竟与何仙相似,曰:“藐姑水雪,盖为近之。”

    又 高竹屋词,争驱白石,然嫌多绮语。

    又 张玉田词清远蕴藉,凄怆缠绵,大段瓣香白石,亦未尝不转益多师。

    又 评玉田词者,谓当与白石老仙相鼓吹。

    又 词品喻诸诗,东坡、稼轩,李杜也。耆卿,香山也。梦窗,义山也。白石、玉田,大历十子也。其有似韦苏州者,张子野当之。

    又 张仲举词,大抵导源白石,时或以稼轩济之。

    又 词中用事,贵无事障。晦也,肤也,多也,板也。此类皆障也。姜白石词用事入妙,其要诀所在,可于其诗说见之。曰:僻事实用,熟事虚用,学有馀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乍叙事而间以理言,得活法者也。

    陈廷焯《云韶集》 自张叔夏出,斟酌古今,词品愈纯,大致不外白石词体。词至南宋,正如诗至盛唐,呜呼至矣。北宋词极其高,南宋词极其变。两宋作者断以清真、白石为宗。

    又 两宋作者,前推方回、清真,后推白石、梅溪。然方回、清真各极其盛,梅溪或稍逊焉。若白石神清意远,不独方回、清真不得专美于前,直欲合唐、宋、元、明诸家尽归笼罩矣。

    又 词至白石,而知词人之有总萃焉。清劲似美成,风骨似方回。骚情逸志,视晏、欧如舆台矣;高举远引,视秦、柳如傀儡矣。清虚中见魄力,直令苏、辛避席;刚健中含婀娜,是又竹屋、梅溪、梦窗、草窗、竹山、玉田以及元、明诸家之先声也。呜呼,至矣!

    又 词有白石,犹史有马迁,诗有杜陵,书有羲之,画有陆探微也。

    又 碧山学白石得其清者,他如西麓得白石之雅,竹山得白石俊快,梦窗、草窗得白石之神,竹屋、梅溪得白石之貌,玉田得其骨,仲举得其格。盖诸家皆有专司,白石其总萃也。

    又 南宋白石出,诗冠一时,词冠千古,诸家皆以师事之。

    憔廷焯《词则·大雅集》 白石词清虚骚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

    又 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梅溪或稍逊焉。然高者亦未尝不化。

    陈廷焯《词坛丛话》 古今词人众矣,余以为圣于词者有五家。北宋之贺方回、周美成,南宋之姜白石,国朝之朱竹垞、陈其年也。

    又 词中之有姜白石,犹诗中之有渊明也。琢句炼字,归于纯雅,不独冠绝南宋,直欲度越千占。《清真集》后,首推白石。

    又 白石,词中之仙也,惜其《乐府》五卷,今仅存二十余阕。自国初已然,今更无论矣。当于各书肆中,,以及穷乡僻壤,遍访之。

    又 东坡词独树一帜,妙绝古今,虽非正声,然自是曲子内缚不住者。不独耆卿、少游不及,即求之美成、白石,亦难以绳尺律之也。后人以绳尺律之,吾不知海上三山,彼亦能以尺丈计之否耶。

    又 白石词,如白云在空,随风变灭,独有千古。同时史达祖、高观国两家,直欲与白石并驱,然终让一步。他如张辑、吴文英、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平、王沂孙诸家,各极其盛,然未有出白石之范围者。惟玉田词,风流疏快,视白石稍逊,当与梅溪、竹屋并峙千古。

    又 仲举词,亦是取法白石,屏去浮艳。不独炼字炼句,且能炼气炼骨。以云入室则未也,然亦升白石之堂矣。

    又 余每读仲举词,一喜一哀。喜其深得白石之妙,哀者,哀此硕果不食。自仲举后,三百馀年,渺无嗣响。使非国初诸老出,词至此,不亦亡乎。然则仲举之词,虽在竹屋、梅溪、白石诸老下,而读仲举词者,竟作竹屋、梅溪、白石、玉田观可也。

    又 朱竹垞词,艳而不浮,疏而不流,工丽芊绵中而笔墨飞舞。其源亦出自白石,而绝不相似。盖白石之妙,正如大江无风,波涛自涌。竹垞之妙,其咏物诸作,则杯水可以作波涛,一篑可以成泰山。其感怀诸作,意之所到,笔即随之。笔之所到,信手拈来,都成异彩。是又泰山不辞土壤,河海不择细流也。与白石并峙千古,岂有愧哉。

    又 贺方回之韵致、周美成之法度、姜白石之清虚、朱竹垞之气骨、陈其年之博大,皆词坛中不可无一,不能有二者。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姜尧章词,清虚骚雅,每于伊郁中饶蕴藉,清真之劲敌,南宋一大家也。梦窗、玉田诸人,未易接武。

    又 白石词以清虚为体,而时有阴冷处,格调最高。沈伯时讥其生硬,不知白石者也。黄叔旸叹为美成所不及,亦漫为可否者也。惟赵子固云:“白石,词家之申、韩也。”真刺骨语。

    又 美成、白石,各有至处,不必过为轩轾。顿挫之妙,理法之精,千古词综,自属美成。而气体之超妙,则白石独有千古,美成亦不能至。

    又 美成词于浑灏流转中,下字用意,皆有法度;白石则如白云在空,随风变灭,所谓各有独至处。

    又 彭骏孙云:“南宋词人如白石、梅溪、竹屋、梦窗、竹山诸家之中,当以史邦卿为第一,昔人称其‘分镳清真,平睨方回,纷纷三变行辈,不足比数’,非虚言也。”此论推扬太过,不当其实。三变行辈,信不足数。然同时如东坡、少游,岂梅溪所能压倒。至以竹屋、竹山与之并列,是又浅视梅溪。大约南宋词人,自以白石、碧山为冠,梅溪次之,梦窗、玉田又次之,西麓又次之,草窗又次之,竹屋又次之,竹山虽不论可也。然则,梅溪虽佳,亦何能超越白石而与清真抗哉。

    又 梅溪《东风第一枝·立春》,精妙处竟是清真高境。张玉田云:“不独措词精粹,又且见时节风物之感。”乃深知梅溪者。余尝谓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梅溪或稍逊焉,然高者亦未尝不化,如此篇是也。

    又 南宋词家,白石、碧山,纯乎纯者也。梅溪、梦窗、玉田辈,大纯而小疵,能雅不能虚,能清不能厚也。

    又 词法之密,无过清真;词格之高,无过白石;词味之厚,无过碧山,词坛三绝也。

    又 周、秦词以理法胜,姜、张词以骨韵胜,碧山词以意境胜。要皆负绝世才,而又以沉郁出之,所以卓绝千古也。

    又 两宋词家各有独至处,流派虽分,本原则一。惟方外之葛长庚,闰中之李易安,别于周、秦、姜、史、苏、辛外,独树一帜。

    又 学周、秦、姜、史不成,尚无害为雅正。学苏、辛不成,则入于魔道矣。发轫之始,不可不慎。

    又 古人词胜于诗则有之,如少游、白石皆然。未有不知诗而第工词者。

    又 飞卿词大半托词帷房,极其婉雅而规模自觉宏远。周、秦、苏、辛、姜、史辈,虽姿态百变,亦不能越其范围。

    又 熟读姜、张词,则格调自高。

    又 东坡、稼轩、白石、玉田高者易见。少游、美成、梅溪、碧山高者难见。

    又 声名之显晦,身份之高低,家数之大小,只问其精与不精,不系乎著作之多寡。……词中如飞卿、端己、正中、子野、东坡、少游、白石、梅溪诸家,脍炙人口之词,多不过二三十阕,少则十余阕或数阕,自足雄峙千古,无与为敌。

    又 白石,仙品也。东坡,神品也,亦仙品也。梦窗,逸品也。玉田,隽品也。稼轩,豪品也。然皆不离于正。故与温、韦、周、秦、梅溪、碧山同一大雅,而无傲而不理之诮。

    又 白石、梅溪、碧山、玉田词,修饰皆极工,而无损其真气。何也,列子云:“有色者,有色色者。”知此,可以言词矣。

    又 词有表里俱佳,文质适中者,温飞卿……姜白石、史梅溪……是也。词中之上乘也。

    又 玉田追踪于白石,格调亦近之,而逊其空灵,逊其浑雅。故知……白石具有天授,非人力所可到。东坡、稼轩,同而不同者也。白石、碧山,不同而同者也。

    又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一段意思,全在结尾,斯为绝妙。”此论亦确当。……读白石、梅溪、碧山、玉田词,如饮醇醪,清而不薄,厚而不滞。

    又 诗有诗境,词有词境,诗词一理也。然有诗人所辟之境,词人尚未见者,则以时代先后远近不同之故。……至谓白石似渊明,大晟似子美,则吾尚不谓然。

    又 唐宋名家流派不同,本原则一。论其派别,大约温飞卿为一体(皇甫子奇、南唐二主附之),韦端己为一体(牛松卿附之),冯正中为一体(唐五代诸词人以暨北宋晏、欧、小山等附之),张子野为一体,秦淮海一体(柳词高者附之),苏东坡为一体,贺方回为一体(毛泽民、晁具茨高者附之),周美成为一体(竹屋、草窗附之),辛稼轩为一体(张、陆、刘、蒋、陈、杜合者附之),姜白石为一体,史梅溪为一体,吴梦窗为一体,王碧山为一体(黄公度、陈西麓附之),张玉田为一体。其间惟飞卿、端己、正中、淮海、美成、梅溪、碧山七家殊途同归,馀则各树一帜而皆不失其正;东坡、白石尤为矫矫。

    又 汪玉峰森之序《词综》云:“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此四字甚浅陋,不知本原之言),归于醇雅;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于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平、王沂孙、张炎、张翥效之于后,譬之于乐,舞箾至于九变而词之能事毕矣。”此论盖阿附竹垞之意,而不知词中源流正变也。窃谓白石一家,如闲云野鹤,超然物外,未易学步;竹屋所造之境不见高妙,乌能为之羽翼!至梅溪则全祖清真,与白石分道扬镳,判然两途;东泽得诗法于白石,却有似处,词则取径狭小,去白石甚远,梦窗才情横逸,斟酌于周、秦、姜、史之外,自树一帜,亦不专师白石也;虚斋乐府较之小山、淮海则嫌平浅,方之美成、梅溪则嫌伉坠,似郁不纡,亦是一病,绝非取径于白石;竹山则全袭辛、刘之貌而益以疏快,直率无味,与白石尤属歧途;草窗、西麓两家则皆以清真为宗,而草窗得其恣态,西麓得其意趣;草窗间有与白石相似处,而亦十难获一;碧山则源出风骚,兼采众美,托体最高,与白石亦最异;至玉田乃全祖白石,面目虽变,托根有归,可为白石羽翼;仲举则规模于南宋诸家,而意味渐失,亦非专师白石。总之,谓白石拔帜于周、秦之外,与之各有千古则可,谓南宋名家以迄仲举皆取法于白石,则吾不谓然也。

    又 稼轩求胜于东坡,豪壮或过之,而逊其清超,逊其忠厚;玉田追踪于白石,格调亦近之而逊其空灵,逊其浑雅。故知东坡、白石,具有天授,非人力所可到。

    谭献《复堂词话》 白石、稼轩,同音笙磐,但清脆与鞺鞳异响,此事自关性分。(评姜夔《淡黄柳》起句“空城晓角”。)石湖咏梅,是尧章独到处。(评姜夔《疏影》《暗香》咏梅。首阕起句“旧时月色”。)

    又 阅黄燮清韵珊选《词综续编》。填词至嘉庆,俳谐之病已净。即蔓衍阐缓,貌似南宋之习,明者亦渐知其非。常州派兴,虽不无皮傅,而比兴渐盛。故以浙派洗明代淫曼之陋,而流为江湖。以常派挽朱、厉、吴、郭(原注:频伽流寓。)佻染饾饤之失,而流为学究。近时颇有人讲南唐、北宋,清真、梦窗、中仙之绪既昌,玉田、石帚渐为已陈之刍狗。周介存有“从有寄托入,以无寄托出”之论,然后体益尊,学益大。

    谭献《箧中词》 浙派为人诟病,由其以姜、张为止境,而又不能如白石之涩、玉田之润。录乾隆以来慎取之。(评厉鹗)

    胡薇元《岁寒居词话》 《白石道人歌曲》,姜夔尧章撰。词精深华妙,为诚斋所推。尤善自度腔,音节文采,冠绝一时,所谓“自制新腔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风致可想。歌曲皆注律吕,自制曲二卷及三卷之《霓裳中序第一》,皆记拍于字旁。《四库提要》以纪文达之博,谓似波似磔,宛转欹斜如西域旁行云云。薇元按:此宋人自记工尺四合上,非字也。仆曾于山房殷谱经师座上畅发之。又入《兰陵王》,词中歌尺之工尺今废,故无人言之耳。

    张德瀛《词徵》 姜尧章、黄岩老同出于萧千岩之门,皆号白石,时谓之“双白石”。姜白石歌曲,至今传之,若黄岩老,则几不能举其姓字焉。沈匏庐录成斋退休集答赋黄岩老投赠涛诗,欲存其人也。(岩老时为永丰宰,诗只一首。案:卢申之有《渔家傲·寿白石先生》词,谓黄岩老也。)

    又 太史公文,疏荡有奇气;吴叔痒文,清拔有古气。词家惟姜石帚、王圣与、张叔夏、周公谨足以当之。数子者感怀君国,所寄独深。非以曼辞丽藻,倾炫心魂者比也。

    又 读石帚诸人所制,乃知姑射仙姿,去人不远,破觚为圜,要分别观之。

    张文虎《绿梅花龛词序》 往在金陵,尝与周缦云侍卿论词,缦老曰:“竹垞宅言南宋诸家皆宗白石,然窃谓梦窗实本清真,于子何如?”予曰:“白石何尝不自清真出,特变其秾丽为淡远耳。自国初以来,以玉田配白石,正以其得淡远之趣。近时诸家,又祧姜、张而趋二窗,顾草窗深细而雅,门径稍宽,或易近似,未见能涉梦窗之藩篱者,此犹白石之于清真矣。”

    张文虎《索笑词序》 二十年前言长短句者,家白石而户玉田,使苏、辛不得为词,今则俎豆二窗而祧姜、张矣。

    沈祥龙《论词随笔》 白石诗云:“自制新词韵最娇。”娇者,如出水芙蓉,亭亭可爱也。徒以嫣媚为娇,则其韵近俗矣。试观白石词,何尝有一语涉于嫣媚。

    陈锐《袌碧斋词话》 词如诗,可模拟得也。南唐诸家,回肠荡气,绝类建安;柳屯困不着笔墨,似古乐府;辛稼轩俊逸,似鲍明远;周美成浑厚,拟陆士衡。白石得渊明之性情,梦窗有康乐之标轨。皆苦心孤造,是以被弦管而格幽明。学者但于面貌求之,抑末矣。

    又 宋以后无词,犹之唐以后无诗,词故诗之馀也。晏、范、欧、苏、后山、山谷、放翁,皆极一时之盛。

    又 阳湖派兴,流宕忘返,百年以来,学者始少少讲求雅音。然言清空者喜白石,好秾艳者学梦窗,谐婉工致,则师公谨、叔夏。独柳三变,无人能道其只字矣。

    又 白石拟稼轩之豪快,而结体于虚。梦窗变美成之面貌,而炼响于实。南渡以来,双峰并峙,如盛唐之有李、杜矣。顾词人领袖,必不相轻,今《梦窗四稿》中,屡和石帚,而姜集中不及梦窗,疑不可考。至《草堂诗馀》不选石帚一字,则又咄咄一怪事。

    张祥龄《词论》 周清真,诗家之李东川也;姜尧章,杜少陵也;吴梦窗,李玉溪也;张玉田,白香山也。诗至唐末,风气尽矣,词家起而争之,如文至齐梁,风气尽矣,古文家起而争之。争之者何也?非谓文至六朝,诗至五代,无文与诗也。豪杰于兹,踵而为之,不过仍六朝五代,故变其体格,犹(疑“独”)绝千古,此文人狡狯也。词至白石,疏宕极矣,梦窗辈起,以密丽争之。至梦窗而密丽又尽矣,白云以疏宕争之。三王之道若循环,皆图自树之方,非有优劣。况人之才质限于天,能疏宕者不能密丽,能密丽者不能疏宕。片玉善言羁旅,白云善言隐逸,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天也。

    又 文章风气,如四序迁移,莫知为而为,故谓之运。左春右秋,冰虫之见,生今反古,是冬箑夏炉,乌乎能。按序顺天,愚者一得。昌黎起八代之衰,亦运使然。南唐二主,冯延巳之属,固为词家宗主,然是勾萌,枝叶未备。小山、耆卿,而春矣。清真、白石,而夏矣。梦窗、碧山,已秋矣。至白云,万宝告成,无可推徙,元故以曲继之。此天运之终也。

    王国维《人间词话》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又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又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

    又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又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又 诗人对字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人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又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又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又 白石尚有骨,玉田则一乞人耳。

    王国维《人间词话》附录 周介存谓“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庭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便后人模仿。”予谓近人所以崇拜玉田,亦由于此。

    樊志厚《人间词话序》 白石之词,气体雅健耳。至于意境,则去北宋人远甚。

    陈洵《海绡说词》 “稼轩由北开南,梦窗由南追北。”善乎,周氏之能言也。南宋诸家,鲜不为稼轩牢笼者,龙州、后村、白石皆师法稼轩者也。二刘笃守师门,白石别开家法;白石立而词之国土蹙矣。至玉田演为清空,奉白石为祧庙,画江画淮,号令所及,使人遂忘中原;微梦窗谁与言恢复乎!

    又 周止庵日:“近人颇知北宋之妙,然终不免有姜、张二字横亘胸中,岂知姜、张在南宋亦非巨擘乎。论词之人,叔夏晚出,既与碧山同时,又与梦窗别派,是以过尊白石,但主清空。后人不能细研词中浅深曲折之故,群聚而和之,并为一谈,亦固其所也。”洵按:自元以来,若仇仁近、张仲举皆宗姜、张者,以至于清,竹垞、樊榭极力推演,而周、吴之绪几绝矣。竹垞至谓梦窗亦宗白石,尤言之无理者。

    郑文焯《郑大鹤先生论词手简》 沈伯时论词云:“读唐诗多,故语多淡雅。”宋人有隐括唐诗之例。玉田谓:“取字当从温、李诗中来。”今观美成、白石诸家,嘉藻纷缛,靡不取材于飞卿、玉溪,而于长爪郎奇隽语,尤多裁制。尝究心于此,觉玉田言不我欺。……白石以沉忧善歌之士,意在复古,进《大乐议》,率为伶伦所厄,其志可悲,其学自足千古。叔夏论其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百世兴感,如见其人。……今学者……不若细绎白石歌曲,得其雅淡疏宕之致,一洗金钗钿合之尘,取其全词,日和一章,以验孤进。

    又 入声字例,发自鄙人,征诸柳、周、吴、姜四家,冥若符合。

    又 或于声调未有吟安,则拌舍好句,或于语句自知落韵,则俯就庸音,此词之所为难工也。而律吕之几微出入,犹为别墨焉,所贵清空者,曰骨气而已。其实经史百家,悉在熔炼中,而出以高澹,故能骚雅,渊渊乎文有其质。如石帚之用“三星”,则取之诗“跤彼织女”之疏,梦窗之用“棠笏”,则取之《旧唐书·李谟之传》,馀类不可胜数。

    《宋名家词选》下编《题记》 就精通词律的一点上,来推荐宋代词坛的四大权威————柳永、周邦彦、姜夔与张炎。柳永是慢词的创造者……其有功于词的进展,至为伟大。周邦彦曾主徽宗创设之大晟府,音理至精,亦尝创调。姜夔与张炎均为音乐专家,有自度腔流行于时。此四人者,其所作人皆视为词律,影响词坛之巨,远非苏轼、辛弃疾一派所能比拟。

    叶绍钧《周姜词·绪言》 读姜夔的词,觉有一种自然的音节,清新而超妙。只这样低回抑扬地读着,就仿佛与之会,悠然意远。……意境的好处在淡远,在清空。用画来比,他不爱用繁多的色彩,不爱作致密的勾勒,只用轻红淡墨,疏疏地来这么几笔。

    江藩《词源跋》 《词源》二卷,宋遗民张玉田撰。玉田生词与白石齐名,词之有姜、张,如诗之有李杜也。姜、张二君,皆能按谱制曲,是以《词源》论五音均拍,最为详赡。窃谓乐府一变丽为词,词一变而为令,令一变而为北曲,北曲一变而为南曲。今以北曲之宫谱,考词之声律,十得八九焉。……近日大江南北,盲词哑曲,塞破世界,人人以姜、张自命者,幸无老伶俊倡窃笑之耳。

    沈祥龙《论词随笔》 古诗云:“识曲听其真。”真者,性情也,性情不可强。观稼轩词知为豪杰,观白石词知为才人,其真处有自然流出者。词品之高低,当于此辨之。

    又 词之蕴藉,宜学少游、美成,然不可入于淫靡。绵婉宜学耆卿、易安,然不可失于纤巧。雄爽宜学东坡、稼轩,然不可近于粗厉。流畅宜学白石、玉田,然不可流于浅易。此当就气韵趣味上辨之。

    徐珂《近词丛话》 己亥,夔笙客武昌,则与程子大以词相切靡。幼霞闻之而言曰:“子大词清丽绵至,取径自石、梦窗、清真,而直人温、韦,得夔笙微尚专诣以附益之,宜其相得益彰矣。”

    朱祖谋《彊村老人评词》 比者词坛专尚柳调,诚足避俗。然棘喉钩吻,读之使人不爽。且不善学之,亦易流为俳体。似仍不若周、姜习用之调之流转自如也。

    况周颐《蕙风词话》 词衰于元,当时名人词论,即亦未臻上乘。……如欲超轶王碧山、周草窗,伯仲姜白石、吴梦窗,而上企苏、辛,其必由性情学问中出乎。

    又 周保绪济《止庵集·宋四家词筏序》以近世为词者,推南宋为正宗,姜、张为山斗,域于其至近者为不然。

    蒋兆兰《词说》 南渡以后,尧章崛起,清劲逋峭,于美成外别树一帜。张叔夏拟之“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可谓善于名状。继之者亦惟花外与山中白云,差为近之。然论气格,迥非敌手也。

    又 初学填词,勿看苏、辛,盖一看即爱,下笔即来,其实只糟粕耳。竹垞提倡姜、张,太鸿参之梅溪,阳湖推挹苏、辛,止庵揭橥四家,而以清真集其成,可谓卓识至论。清季词家,蔚然称盛。大抵宗二张、止庵之说,又竭毕生心力为之。本立言之义,比风雅之旨,直欲突过清初,抗衡两宋。后有作者,试研几张景祁、谭献、许增、郑文焯及四中书端木采、许玉瑑、王鹏运、况周颐、张仲炘、朱孝臧诸贤所作,当知吾言之不谬也。

    又 顾才高者或以词为小道,鄙不屑为。为之者或根抵不深,或昧厥本原,此词学之所以不振也。世有韪吾言者乎,盖试上探《骚》、《辩》,下究徐庾,精思熟读,一以贯之,美成、白石容可几乎。

    又 大抵才藻富、理路清,入手学梦窗尚可。否则,不如从姜、张入,植其骨干。迨格调既成,辞意相副,更进而求之可也。

    周曾锦《卧庐词话》 昔谭仲修谓蒋鹿潭,咸丰兵事,天挺此才,为倚声家老杜。斯言当矣。与蒋同时唱和而工力悉敌者,有秀水杜小舫文澜。其《采香词》二卷八十二首,几于首首可传,不能选录。……读蒋、杜二公之词,觉白石、梅溪,去今未远。天挺二老于咸、同之际,亦词界之中兴也。

    又 白石道人诗说有云,雕琢伤气。予谓非第说诗而已,惟词亦然。梦窗诸公,恐正不免此。

    夏敬观《忍古楼词话》 叟韵天香云:“天水名公,金源作者,词坛领袖多少。砌宝楼台,搓橙院落,此境几人能到。偷声减字,分与寸、商量不了。秦柳几为世弃,姜张犹道家小。天公被他夺巧。正江南乱莺芳草。画出轶伦髯也,扇巾谈笑。一事为君绝倒。都未怕、尊前被花恼。依样胡卢,洳陵也好。”盖讥余不喜迦陵,而又效迦陵所为,而有此填词图也。此词风致绝佳,置之迦陵集中,殆不能辨。宋词少游、耆卿、清真、白石,皆余所宗尚。梦窗过涩,玉田稍滑,余不尽取。谓余弃秦、柳,小姜、张,则冤矣。顷复得其近词数阕,流丽清俊,如珠走盘。

    夏敬观《蕙风词话诠评》 大凡学为文辞,入手门径,最为紧要,先入为主,既有习染,不易涤除。取法北宋名家,然后能为姜、张。取法姜、张,则必不能为姜、张之词矣。……余前言学词不可从清初入手……清初词轻倩者多,未知词之品格高下者,最易喜轻倩一路,以轻倩易于动人耳。嘉道前词人,喜为姜、张,正是好轻倩之故,即有成就,所谓成就其所成就也。姜、张亦自有凝重之神韵,好轻倩者不知之。姜、张之圆,非轻倩,好轻倩者以为轻倩,此不善学姜、张也,姜、张岂任其咎。……绝少襟抱,无当高格,又自满足,不善变,不知门径之非,乾嘉时此类词甚多。盖乾嘉人学乾嘉词者不得谓之有成就,尤不得谓之专家,况氏持论过恕。其下以纳兰若容、厉太鸿为喻,则又太刻。浙派词宗姜、张,学姜、张,亦自有门径,自有堂奥。姜、张之格,亦不得谓非高格,不过与周、吴宗派异,其堂奥之大小不同耳。……勾勒者,于词中转接提顿处,用虚字以显明之也。……乾嘉时词,号称学稼轩、白石、玉田,往往满纸皆此等呼唤字,不问其得当与否,遂成滑调一派。……白石、玉田一派,勾勒得当,亦近质实,诵之如珠走盘,圆而不滑。二派皆出自清真。

    蔡嵩云《柯亭词论》 词讲四声,宋始有之,然多为音律家之词。文学家之词,分平仄而已。音律家之词,原可歌唱,四声调叶,为可歌之一种要素。仇山村曰:“词有四声、五音、均拍、轻重、清浊之别,即指可歌之词而言。北宋如屯田、方回、清真、雅言诸家,南宋如白石、梅溪、梦窗、草窗、玉团诸家,大都妙解音律,所为词,声文并茂。吾人学其词,多有应守四声者。且所谓音律家之词,亦惟独创之调,自度之腔,如清真《兰陵王》、白石《暗香》、《疏影》之类,须严守四声。至于通行之调,如《金缕曲》、《沁园春》、《水龙吟》之类,则无四声可守。《摸鱼子》、《齐天乐》、《木兰花慢》之类,一调中只有数处仄声须分上去,不必全守四声也。四声调叶之词,今虽以音谱失传而不可歌,然较之仅分平仄者,读时尚觉铿锵可听。故词家之守律者,必辨四声分上去,以为不如是,不合乎宋贤轨范。浅学者流,每谓受四声如守桎梏,不能畅所欲言。认为汩没性灵。其实能手为之,依然行所无事,并无牵强不自然之病。观清末况蕙风、朱彊村诸家守四声之词,足证此语不诬。”

    又 白石词在南宋,为清空一派开山祖,碧山、玉田皆其法嗣。其词骚雅绝伦,无一点浮烟浪墨绕其笔端,故当时有词仙之目。野云孤飞,去留无迹,有定评矣。

    又 大鹤词,吐属骚雅,深入白石之室。令引近尤佳。

    又 蕙风词,才情藻丽,思致渊深。小令得淮海、小山之神,慢词出入片玉、梅溪、白石、玉田间。

    蔡嵩云《乐府指迷笺释引言》 宋末词风,除稼轩外,可分二派:导源白石而自成一体者,东泽、竹山、中山、玉田诸家,皆其选也;导源清真而各具面目者,梅溪、梦窗、西麓、草窗诸家,皆其选也。

    陈匪石《声执》 节拍则有所谓住掣掯打,又有所谓杀声,姜夔名以住字,正犯、侧犯等犯调,即以住字为关键。考之《白石道人词曲旁谱》,似即协韵所在。

    又 以句法平仄言律,不得已而为之者也。在南宋时,填词者已不尽审音,词渐成韵文之一体。有深明音律者,如姜夔、杨缵、张枢辈,即为众所推许,可以概见。

    又 沈、戈二氏之词韵,固以名家为据,而亦斟酌于唐宋用韵之分合及古韵之分合,犹是陆氏遗法也。惟宋人用韵,每有例外。如真、庚、侵三部,寒、覃二部,萧、尤二部,及入声屋、质、月、药、洽五部,按之古今分部及音理,皆不相通,而有时互相羼杂。即知音之清真、白石、梦窗亦每见之。又如白石《长亭怨慢》,以无字、此字叶鱼部。……更如入声屋部韵,而清真《大酺》押国字,白石《疏影》押北字。……且方音相近者,在一部之中,或只某字某字而非全部皆通,与言古韵之某字入某部者相类。后人不知其故,援以为例,致有按诸古今韵部无一而合之韵,则学者之过也。吾人今日为词,既非应歌,即不应取以自便。如清真《齐天乐》、《绕佛阁》之敛,《华胥引》之唼怯,《玲珑四犯》之艳、脸、点,品令之静、影、病,《南乡子》之寻,白石《踏莎行》之染,眉妩之感、缆,以及《鬲溪梅令》、《摸鱼儿》所用韵,梦窗《解连环》之白,《江南春》、《暗香》、《疏影》之笔,《法曲献仙音》之点、染,及《一寸金》之猎、邑、牒、泣、入、业、箧、楫、帖、叶,《水龙吟》之定、影、兴、茗、紧、隐、近、信,《洞仙歌》之并、饼、胜、枕、饮、锦,与夫《花心动》、《凄凉犯》、《蕙兰芳》引所用韵,皆不得资为口实,而转相仿效。……方音固不可为典要,借叶亦属曲说也。

    又 戈氏……钩稽古词,于《词林正韵·发凡》中,设为三例。一可押平韵,又可押仄韵者,其所谓仄限于入声,如《霜天晓角》……又谓白石改《满江红》为平韵,其所据之无心扑,亦系人韵。二押仄韵而必用人声者……三用上去韵而有差别者。……凡上去韵不可押入声,如《烛影摇红》、《法曲献仙音》、《花犯》、《过秦楼》之类,遽数之不能终其物,而如《齐天乐》、《蓦山溪》、《玉漏迟》、《喜迁莺》、《永遇乐》等之或押入声者为例外。盖各调皆有创造之人,不但柳永、周邦彦、姜夔、吴文英所自度者,班班可考。

    又 凡词中无韵之处,忽填同韵之字,则迹近多一节拍,谓之犯韵,亦曰撞韵。守律之声家,悬为厉禁。近日朱、况诸君尤斤斤焉。而宋词于此,实不甚严,即清真、白石、梦窗亦或不免。

    又 依律填词,尤有取于张炎《词源》制曲之论,句意、字面、音声,一观再观,勿惮屡改,必无瑕乃已。白石所谓过旬涂稿乃定,不能自已者。弹丸脱手,操纵自如,读者视为自然合拍,实皆从千锤百炼来。

    又 南史所述,即诗之声响也。姜夔七音四声相应之说,似较周颙、沈约尤精。

    又 读昔人词评,或曰拗怒,或曰老辣,或曰清刚,或曰大力盘旋,或日放笔为直干,皆施于屯田、清真、白石、梦窗,而非施于东坡、稼轩一派。……但观柳、贺、秦、周、姜、吴诸家,所以涵育其气,运行其气者即知。

    又 词境极不易说,有身外之境,风雨山川花鸟之一切皆是。……叫嚣儇薄之气皆不能中于吾身,气味自归于醇厚,境地自入于深静。此种境界,白石、梦窗词中往往可见,而东坡为尤多。若论其致力所在,则全自养来,而辅之以学。

    又 《梅苑》十卷,黄大舆所辑。多北宋词,或南北宋之交者。中多未见他选本之作,辑佚者、校勘者颇多取焉。……此书于梅溪、白石之作在碧山前者,均未录入。

    又 周济于嘉庆问作《词辨》十卷,今所存者前二卷。……至其纠弹姜、张,芟刺陈、史,芟夷卢、高,在举世竞尚南宋之时,实独抒己见,义各有当。惟其评论白石,似有失当之处。所指为俗滥、寒酸、补凑、敷衍、重复者,仍南宋末季之眼光,未必即白石之败笔。且或合于北宋之拙朴。又谓白石脱胎稼轩,则愚尤不敢苟同。野云孤飞,冲澹飘逸之致,决非稼轩所有。而稼轩苍凉悲壮之音,权奇倜傥之气,亦非白石所能。未可相附也。

    陈匪石《宋词举》 选南宋词者,戈顺卿取史、姜、吴、周、王、张六家,周稚圭取姜、史、吴、王、蒋、张六家,周止庵则以辛、王、吴为领袖。夫张炎之妥溜;王沂孙之沉郁;吴文英极沉博绝丽之观,擅潜气内转之妙;姜夔野云孤飞,语淡意远;辛弃疾气魄雄大,意味深厚,皆于南宋自树一帜。流风所被,与之化者,各若干人。然蒋捷身世之感,同于王、张;雕琢之工,导源吴氏。周密附庸于吴,尤为世所同认。姑舍蒋、周,而录张、王、吴、姜、辛,意实在此。至此五家者,相因相成,往往可见。然各有千古,不能相掩也。史达祖步趋清真,几于笑颦悉合,虽非戛戛独造,然南渡以降,专为此种格调者,实无其匹。故效戈、周之选,不敢过而废之。初学为词者,先于张、王求雅正之音,意内言外之旨,然后以吴炼其气意,以姜拓其胸襟,以辛健其笔力,而旁参之史,藉探清真之门径,即可望北宋之堂室,犹是周止庵教人之法也。

    又 词肇于唐,成于五代,盛于宋,衰于元。而南有乐笑之风流,北有东坡之馀响。亡于明,则祧两宋而高谈五代,竞尚侧艳,流为淫哇。复兴于清,或由张炎人,或由王沂孙入,或由吴文英入,或由姜夔入,各尽所长。

    吴世昌《词林新话》 静安曰:“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真刺心之语。

    又 亦峰录赵子固语:“白石,词家之申韩也。”曰:“真刺骨语。”此故作解人以欺人者也。申、韩,法家,试问白石这对象为谁?此皆故作艰深以文其无知也。

    又 亦峰亦以为南宋词人以白石、碧山为冠,胡说!复堂则以为白石涩,其实自石未尝涩,晦则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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