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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通州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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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山阅无限之艰难,得至扬州城下。时方昏夜,风露凄然,四野无人,严城击柝,迥非承平时烟花三月、绿杨城郭之概矣(唐人诗“烟花三月下扬州”,清人诗“绿杨城郭是扬州”,皆言杨州之胜)。行至西门,惫甚。有一古庙,仅存墙阶,片瓦俱无。一行人皆藉地而卧。闻谯楼已三鼓,风寒露湿,愁绪万端。闻打四更,皆趋至郭外。兵民候启门者,无虑百数。当高声报名,而后得入。继见城门悬制使告示,捕丞相甚急。又闻逃人言,元人自失丞相,在京口、扬州、高邮、间大索,骑兵纵横,遍地皆是。此诚有满地江湖行不得之叹矣。

    诸客之中,有谓扬州既不见信,入必死于城门矢石之下,不如至通州者。有谓此去通州,尚五百里,敌骑充斥,何由而达?与其死于途,不如死于扬者。从前说,则恐制臣见杀;从后说,则虑北骑见捕,莫知所决。时晓色渐分,文山去数步,则主前说者来追回;回数步,则主后说者来劝驾。事之难定,未有如此之甚者也。

    趦趄之间,从者李茂、吴亮、萧发、余元庆四人,携所腰金各一百五十两而逃。文山外既困苦,内又饥渴,行数十步,喘甚不能进,倒荒草中。扶起又行,如此数十次而天晓矣。

    时见扬州难入,决计舍之,而赴高邮。城外有半山,土围一所,马粪堆积,趋入稍息。扫净数尺地,以衣贴地而睡。四山閴然,无一人影,无米可饭,有米亦无烟火可炊,怀金亦无救于饥饿也。元人出兵巡哨,常以午前,午后收兵不出矣。是日已延至午后,未见追者,一行人皆欣然曰:“今日得命矣。”忽闻军马甚喧,自壁窥之,乃北骑数千,自东而西。于是不死于扬州城下,而被捕于敌骑之说验矣。皆傍壁深坐,无复人色。若一骑入墙,即无类。墙外马足与箭筒之声,历历在耳也。

    此厄既过,遣人下山汲水,并市米菜,以救饥饿,则皆不能得矣。城外既尽逃亡,元兵数百骑。是日薄扬州西城,城门不开。诸人闻之,相与忍饥而已。来时,见山下有古庙,离此一里许,于是下山投宿。庙中已有丐妇数十满其中。坐未定,忽有携梃而至者。良久,三四人陆续来。文山恐甚。后乃知其人赴城中卖柴者,无恶意也。数人煑饭,黄梁未熟,而香味已透。此时虽铁石心肠之文丞相,亦不免有从漂母乞饭之思矣(本韩信事)。樵夫哀之,出余粒以相饷,从者犹不能遍及也。

    文山见樵夫之意良厚,告以患难,以厚许报酬,使导往高邮。樵夫欣然见从,谓至贾家庄,当为籴米买肉以救饥。雇马办干粮,以备行役。如其言而行,盖枵腹已两昼夜矣。于贾家庄饱饭,雇骑以黑夜赶程。走四十里,至板桥,迷失道,行田亩中,不知东西。风露满身,人马饥乏。四山渐明,忽隐隐见北骑。道有竹林,急入避之。须臾,二十骑绕林呼噪。从者张庆,右目中一矢,项中二刀。王青缚去,杜浒与金应、林中被获,出所怀黄金赂之得免。文山藏匿处,距杜浒不远。北马入林,过其傍三四,皆不见。仆夫邹捷,卧业筱下,马过踏其足,至于流血,不敢动也。是役也,文山自分必死。当事急时,万窍怒号,风雨猝至,北骑匆匆而去,盖亦有天幸焉。事定之后,追思前路,又不胜日暮途穷之感。人生穷蹙,无以加此者矣。其事在宋亡之年,三月五日。

    板桥之风波方定,明知前途万险,然决无中止之理。于是黾勉前驱。仓皇匍匐,力不能行。从者见事已绝望,多有恶声相向者。逡巡道路,益有同舟敌国之虑。遇乡人有掘土者,请其运送。文山则坐土箩中,六夫更迭,荷之而行。此诚仅见之代步法也。幸一路无惊,得达高邮,喘息稍定矣。高邮方在戒严中,往来之人,搜禁甚严。见文山以箩为轿,又张庆血流满面,衣衫皆污,人皆怜其为遇寇,不复以奸细疑。然闻扬州制使,有文书报诸郡,指文山为赚城者,令觉察关防。于是不欲入城,急买舟去。

    先是二月六日,元将柳岳、洪雷震运辎重北归,高邮兵击之于城子河,元人大败。自元入江淮,宋兵之获胜者,惟此战耳。文山今过其战场,见河中积尸,上下几二十里,无间断。既动不忍之心,又慨两淮有可用之兵,而无藉手之缘也。舟行三百里,越十四日,竟至通州。此行也,元人水路有兵,显然追逐,屡濒于死,而又不死。文山思之,天其或者不忍亡宋,而留此一个孤忠将使有为也。则无穷之希望,又油然生矣。然回忆其事,未免惊心动魄,而不能忘。因曰:“死生昼夜事也。死则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因作《十五难》诗,以记其事。孤灯寒夜,一为讽诵,虽千载之下,犹令人悲其遇,崇其节焉(诗载《指南录》中)。

    【批评】

    人莫不畏难而苟安,贪生而恶死。故凡可以避难者无不为,可以苟生者无不为。然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往往所趋者不能至,而所避者反相逼而来。则何如依道而行,死生利害,置之度外之为愈也。观文山自京口至通州之事,人亦何苦不于死中求活哉?

    十五难者,一曰定计难,言定逃走之计也。二曰谋人难,言从者不守秘密,几至败事也。三曰踏路难,言幸得间道而出也。四曰得船难,言北船满江,无舟可载也。五曰治北难,言监守之严也。六曰定变难,言从者之机警也。七曰出门难,言酒醉王千户沈颐之事也。八曰出巷难,言赚得官灯,得以脱走也。九曰出隘难,言街巷有马拦路也。十曰候船难,言甘露寺下之船,几失约也。十一曰上江难,言江中北军,巡逻之严密也。十二曰得风难,言逃时遇顺风也。十三曰望城难,言至真州也。十四曰上举难,言至真州城外也。十五曰入城难,言真州守将之不见信也。自古惊心动魄之事,生平遇其一二,亦已足矣。遭逢不偶,未有如文山者也。

    使文山一至真州,有苗再成之欢迎,无李庭芝之疑忌,岂不甚善。乃两淮到处见逐,元骑日夜严捕,仓皇穷蹙,水穷山尽。而文山则身可死,志不可死,身可辱,志不可辱,天其奈之何哉?非患难,不能显得志士。人生吃苦处,正是受用处也。

    与文山共患难者,其姓名备见于邓光荐之“文丞相督府忠义传”,凡四十人。而从亡之中,文山最相契者,惟杜浒。浒字贵卿,号梅壑,天台人。文山与之有异姓兄弟之欢。

    文天祥经过无限的艰难困苦,才得到扬州城下。这时正当昏夜,风露凄凉,四野没有人迹,城内外戒严,只听得巡逻击柝之声,远不是太平时候“烟花三月”“绿杨城郭”的景象了(唐人诗“烟花三月下扬州”,清人诗“绿杨城郭是扬州”,都是说扬州的胜景)。他走到西门,已经疲倦极了。那里有一座古庙,四面只剩得将倒的墙阶,屋上一片瓦也没有。他们一行人只得都睡在地上。听城楼上已经打三更了,当时风寒露湿,让人愁绪万端,真是度一刻如一年。好容易才听得城楼上打四更,他们便都跑到郭外,看见兵民人等在等着开城门的,何止几百人。各人都高声报名,然后才得进城。他看见在城门口悬挂着制使李庭芝的捕捉文丞相的告示,又听见自元军处逃出来的人说:“元人自从失掉丞相,便在京口、扬州、高邮之间大加搜索。骑兵纵横,遍地皆是。”这样,他真有“满地江湖行不得”之叹了。

    在众多的随从中,有的人说,扬州既然已不能相信我们,如果进去,我们必定会死在城门矢石之下,不如到通州去吧。有的人说,这里到通州还有五百里,敌人的兵卒,在路上到处都是,怎能到达?不如死在扬州吧。听从前面之人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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