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1</strong>
德山说那个人在别的地方,邀她一起前去,信子有些犹豫。
她看看手表,已经六点多了,外面已经黑了。
“很远吗?”
信子问。
“不,不远。开车一会儿就到了。”
德山故作轻松地回答:
“真不好意思,带着您到处跑。不过,这种时候夫人最好能亲耳听到证人的话。这么重大的事从我嘴里泄露出来,我也责任重大。就当是让我好受点,请务必见见那个人。”
信子也觉得,必须见见那个人。和丈夫对质的时候,也好手中有证据。
既然不太远,那就去见见吧。以后可能就没有这种机会了,而且可能会更麻烦。
“走吧。”
“是吗,那好,我陪您。”
德山自告奋勇,掉转车头。
德山最担心的是,就这么让信子走掉。女人可能会以时间太晚为借口中途回家。自己一直装得风度翩翩,如果她一定要回家,自己也无法阻拦。
他和信子一起坐在车座上,沉浸在终于把她骗出来的成功中。
车从涩谷开向目黑,因为路上堵车,一时动弹不了。
“那位先生,现在在哪里呢?”
信子似乎有些担心。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灯光闪烁。
“在河边。”
“河边?”
“多摩川……年轻人嘛,想吃一顿河鲜。那种地方,哪有什么高级餐厅。”
德山若无其事地说。
“喂,”他在司机背后问,“从这里到丸子桥,还要多久?”
“啊,还要一刻钟左右。”
信子已经到了这里,失去了中途下车的机会。比起掉转车头回家,赶去那边更有效率。
不过,信子暗想,他这位下属还真是的,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家伙就是想吃河鲜嘛。”
德山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
“总是把他一个人留在甲府,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东京,还是要让他享受享受。”
车终于驶入了宽敞的大道,加快速度奔驰起来。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电车车站,再前面就是一片茫茫的黑暗。
远处闪烁着点点灯光,那就是多摩川。黑暗中能看见一座微微泛白的桥。
车没有过桥,而是向右转弯。道路一边是造型时髦的路灯,另一边是山丘的斜面,模模糊糊能看见庭院里的树。
车停在一个气派的大门前。
“就是这儿。”
信子看这排场,有些踌躇。跟德山说的不一样,这里很明显是一家料亭。
深夜和德山两个人进料亭,她感到有些害怕。
但是,德山已经准备下去了,司机已经机灵地打开了门,一个看上去像是侍应生的人走出来。
“欢迎光临。”
德山已经下车了,信子一个人留在车里。司机席上,也已经空无一人。
无可奈何之下,信子下了车。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她本来准备马上回家。这个料亭看上去很是气派,女侍应该也不少。如果大叫,肯定会有人来。
德山装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让信子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他对前来迎接的女侍也十分和蔼。
“我有个朋友应该在里面等着。”
德山说。
“是。”
女侍低着头,没有正面回答。
踏过庭石,两人被带往庭院里树木遮掩的一栋小楼。
“这里二楼的景致很美。”德山大声说,“来点鲤鱼的生鱼片,看看对岸的灯火,想必不错。天有点凉了。”
女侍对信子低下头,请她入座。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德山问:
“我朋友呢?”
“他刚才还在等着。专务先生一直没现身,就回去了。”
“回去了?”德山装出吃惊的模样,“之前明明说好了……”
“说是赶不上火车了,急匆匆地就走了。”
“这家伙。”德山发出啧啧的声音,“赶不上火车,就在东京住一晚就行了……唉,都怪我没有早点嘱咐他。”
“请坐吧。”
女侍催促站着的信子坐下来。
“真是对不起。”德山转过头对信子说,“完全失手了。真抱歉。把您带到这儿来,不过运气不好,真没办法。就这么擦肩而过了。路上太堵了,来晚了,太不应该了。”
德山看了看桌子边相对放着的两个坐垫,请信子坐下:
“那,总之,已经到这儿来了,吃点东西再走吧……请坐。”
信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因为错过了那个人,她就这么回去,也不太好。
而且,她一眼看去,房间的纸门和窗子都敞开着,特别是面向河川的一边,为了能看到景色,纸窗都撤走了,一览无余。信子稍微放下心来。
“对不起了。”
酒来了,德山再次道歉。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是我的错……”
他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这么一来,信子也无法露出不高兴的神色了。
一边品尝一盘盘上来的菜,德山并不放旁边的女侍离开。他的态度看起来磊落大方,信子放下心来。
德山不再提他的下属,只是与女侍聊得火热。
鲤鱼酱汤和鳗鱼之后就是正餐。德山一直向信子劝酒,但信子不肯举杯,他也不好再强迫。
“有点醉了。”
德山不像刚才那样恭谨周到了。
“看来,一个人喝酒,还是醉得快啊。”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看看手表。
“啊,已经这么晚了。”他说,“还是趁早回去吧。”
他看看信子。已经快九点了。
“嗯。”
信子马上点头。
“今天又让您破费了,真是万分感谢。”
“怎么样,菜还合口味吗?”
“嗯,真是非常美味。”
“那就好。”他说,然后对女侍说:“客人很满意。”
“多谢惠顾。”
女侍毕恭毕敬地向信子低头感谢。
德山慢慢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只剩下信子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跟女侍客套。不久,德山回来了,坐在坐垫上,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那个房间还空着吧?”
他问。
“是。”
女侍点点头。
“夫人,”他满面笑容地对信子说,“这里的主人收集了好多古董,是他引以为豪的珍藏,客人们也都以一睹这些藏品为荣。放藏品的房间现在空着,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
“我现在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想带夫人也去看看。”
信子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就几步路,下楼往大门走会儿,十分钟就够了。”
“嗯,我们一起去。”
信子回答说。到目前为止,德山的态度无可指摘,吃饭时他一直让女侍坐在旁边,似乎可以信赖。她以为,女侍也会跟着一起来。
确实是在往大门走的路上。女侍在前面带路,打开了一个小巧的房间的纸窗。德山先进去了,信子跟在后面。
“我去拿茶。”
女侍说。
“啊,好的。”
德山拉开纸门,在里面回答。
信子毫无防备,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比刚才二楼的房间小。房间不大,但布置高雅。
“古董就在旁边的房间里。”
德山对信子说。
“我们稍微等一会儿,等主人来吧。”
但是,左等右等,主人也还是没有来。说是端茶来的女侍也没有现身。
德山慢悠悠地掏出香烟。
“这样的话,就下次再来看吧。”
信子看着手表说。已经快十点了。
“不用急。”德山看上去很镇定,“就算早回去,您先生也不在吧。”
“啊?”
德山的话让信子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
德山把手肘撑在桌子上,盯着信子。
他好像变了个人,刚才的绅士风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男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住信子。
“盐川君啊,”他说,“不管你怎么等都不会回来了,他有另外一个可爱的女人。”
“告辞了。”
信子拿起手提包,准备站起来。
“所以,用不着急着回去。听我说。”
“我不想听。”
“别生那么大的气……我可是帮了盐川君不少忙。表面上是盐川君出资,我要感谢他,其实正好相反,那家伙早就急着要摆脱互济银行了,还真是有野心。不过,还是个少爷。在我这种从下面拼搏上来的人眼里,可是很危险噢。”
“……”
“不过,他本人可没发现,他觉得自己实力很强。虽说是个少爷,自尊心挺强,我也不想戳穿他,就哄他玩呗。这样下去,你先生马上就会倒霉的。”
“这些事,我听不懂。”
“好吧,我不跟你谈你先生的事业了。那种事,就不提了。总之,我满怀兴趣地研究了盐川这个人,才发现了夫人你。盐川君是怎么融资的,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夫人你最可怜了。”
“……”
“我真是同情你。就算是普通人,我也会义愤填膺,想要揍那家伙一顿。不过,做事业的人不能光靠一点正义感。我对夫人暗地心怀同情,最后,变成了对夫人的爱。”
德山身体向前倾,靠在了桌子上。信子往后坐,眼睛死死盯着德山。
“我就是这样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得到你。”
“你说什么呢?!”
信子站起身来。
德山拉着桌子,准备把桌子推到一边。
在这个瞬间,信子想起来了。
她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现在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来了,这就是以前坐中央线时,一直缠着她的那个男人。
当时没有好好看他的脸,印象有些不同,不过,现在德山本来面目毕露的样子,让她想起来了。
信子站起来。德山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夫人,”德山喘着粗气,“我喜欢夫人,喜欢得不得了。夫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
他把手放在信子肩头。
“你在干什么?”
“拜托了,留下来。”
“不行,我要回去。”
“我爱你。”
德山的手被信子打开,又绕上她的头颈。
“啊!”
男人的力气很大。信子站不稳,眼看就要跌倒。德山凑过脸来,嘴唇眼看就要亲上信子的脸颊。
“我爱你,夫人。”
德山嘶声叫道,开始狂吻信子的脖颈。信子恶心得全身发抖。
德山拉住信子,用脚踢开旁边房间的纸门。蒙眬中,信子看见了铺好的被褥。
信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脱的。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一个人走在寂寥的多摩川堤岸了。
<strong>#2</strong>
盐川信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独自在黑暗的多摩川畔摸索时,坐上出租车回家途中,德山的脸都仿佛一直在她眼前晃动。
是自己太大意了,她为自己的天真后悔,没能早点发现德山的意图,自以为安全,其实都是错觉。
听说丈夫要利用浅野助教给自己扣上不贞的帽子。而且,他还要利用这个借口来赖掉从自己娘家借来的钱。
确实难以置信,不过从之前丈夫的举动来看,也不是不可能。这么一来,丈夫那些难以解释的言行似乎也就能解释通了。
她早已对丈夫弘治不抱任何希望,离婚对她来说并不构成打击。而且,她已经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婚,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但是,如果德山的话属实,丈夫的计划也太残忍丑恶了。不过,考虑到他的性格,并非不可能。
德山给她看了证据,汤村住宿登记簿的照片。她吃了一惊。为了确认真假,被德山的花言巧语诱骗,跟随他去了那个料亭。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再去追究真假的必要了。
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娘家会因此碰到的麻烦。父亲大概是以所有的不动产作为抵押,从银行借出了那笔钱。丈夫偿还给他的,却是“妻子的不贞”。
夜已经很深了。
她在家门前下了车。家里灯亮着,大概是澄子在等她。
信子打开玄关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丈夫的鞋子,她心中一惊。
她脱下木屐,发现上面沾满了泥。信子从手提袋里掏出纸来擦拭。湿泥一时半会儿很难擦干净。
“您回来了。”
澄子睡眼惺忪地出来,见信子在擦拭木屐,伸出手来。
“啊,夫人,我来吧。”
“没关系。先生呢?”
“在书房。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昨晚,前天晚上,丈夫都没有回来。
信子走过走廊,轻敲丈夫房间的门。
弘治已经换上了和服,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光看他的侧脸,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虽然丈夫总是一脸不悦,不过今晚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险恶。
“这么晚。”
弘治吐出烟圈。
“嗯。”
信子回答。
“去哪儿了?”
丈夫盯着信子。
“去见一个熟人。”
“是吗……去乡下了?”
“啊?”
“和服下摆都是泥。”
信子心中一惊。
澄子在走廊上叫着:
“太太,木屐已经洗干净了,还是湿的,我放在那边了。”
“是吗?”
丈夫的眼睛里放出光芒。
“喂,”他尖声叫道,“把木屐拿过来。”
澄子一开始有些疑惑,看见这对夫妻正在对峙,吓得赶紧跑去玄关。
“信子,别站在那儿,过来坐。”
“是。”
“听澄子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你去哪儿了?”
“……”
澄子回到书房。手里拿着一团报纸包住的东西。
弘治拿过那团东西,打开报纸,黑色的土掉了出来。
弘治检查着两只木屐的鞋底,有澄子刚擦过的痕迹,亮得闪光。
“算了,”他把这一团东西塞给澄子,命令她说,“你可以回去睡了。”
丈夫还是衔着香烟。他大口地吸着烟,回头看看低着头的妻子。
“这么多泥,和服也脏了,看来,你去了很偏僻的地方啊,去干什么?说不出来?”
丈夫眯起一只眼。这是他说出狠毒的话的前兆。
信子咬住嘴唇。
现在说出德山的名字很简单。但是,这样一来,就必须说出去见德山的原因。
这件事和弘治有关,信子必须问出丈夫从娘家借的那笔钱,她不想这种情况下提,想寻找一个更恰当的机会。
不过,现在要是讲出来,必然也会提到和德山的摩擦,信子不想提。
“啊,说不出来?”丈夫紧追不舍,“搞得一身烂泥,肯定不是一个人去的,东京市里可没有这种地方,应该相当远吧,和谁一起去了?”
弘治看见妻子弄脏了和服,起了疑心。更让他怀疑的是女佣拿来的木屐,简直就像在烂泥里走过。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弘治疑心大盛。
“不能说?”他追问道,“你自己一个人,肯定不会去那种地方,和谁一起去的?”
弘治一边问,一边想象着信子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也许,这正是给妻子扣上不贞的帽子,跟她离婚的大好机会。
自己迟早都要亲口跟妻子提这件事。他准备先干点什么,把执着的妻子赶入绝境。
信子保持着沉默。
如果是平时,她会马上站起身来,回自己的房间。不过,自己确实和德山共处了一会儿,而且还被德山抱住过,虽然只是一瞬间。自己脖子上,还有他厚厚的嘴唇碰过的感觉,像一个污点。
信子知道,丈夫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
弘治经常走两个极端,有时候,他对信子放任自流,就像根本不认识她;有时候,他又对她过分关注,这种时候,他通常都十分执拗,抓住了就不放。
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都是表面如此。他的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妻子,想要抓住妻子的弱点。
信子抬起头,似乎下定了决心。
“是的,我不是一个人。”
弘治看见了妻子发光的眼睛,心想,开始反抗了。他心里有些紧张。
“是谁?”
“德山先生。”
“谁?”
弘治大吃一惊。
不过,他马上在心里笑了。是吗,是德山啊,也不是不可能。一直以来,德山对信子的事情似乎十分关心,他对信子很有兴趣。从平日德山的一举一动来看,好色的他看上信子,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德山为什么要带信子出去呢?中间的原委,他猜测不出来。
“哼!”
他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德山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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