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育啊……杭育啊!……”
——呦!多伟大的啸声呀!这是我们劳动着的合奏曲。
灰白色的天空下面,横画着无数滚滚的黑烟,突出在笔直的烟囱里,烟囱们是竖立起来在整千整百的动力上面。
——哟!这是我们跃动着的图画!
太阳依旧只有透出来淡黄色的光辉,是郁闷的春天的中午。虽然江面的冷风尽吹打着秃似的街树,但这微弱的阳光却放射着一种不可捉摸的春日午间的闷燠!
灰白色的天空下面,在眼前,耸着城堡般巍峨的建筑物,士敏土似的颜色恰和着这样的天空,衬出很是沉重的氛围气!
——这是一切罪恶的堆积物!那闪着金光的尖塔是劳动群众血汗的升华,他们的嶙嶙白骨给这些填成了基石!……
燠热中渐渐令人兴奋了!
——加入我们的同伴中去呀!多可爱的同伴!……喊醒他们一同战斗起来呀!……烟囱是我们的。黑烟要为我们弥漫整个的天空!劳力是为我们自己使用的,啸声是我们的呐喊!……
刚一上岸,码头上的形形色色把小苹的情绪转个天翻地覆了!现在虽仍是被揽在爱人的怀里,但刚才船里那蜜似的温情是消失无遗了!新的激刺荡起潜伏着的烈焰!
巍峨的建筑物拖着它的阴影在地面,蚂蚁似的工人肩了比他们身体还要庞大一两倍的货物,来来往往地在阴影下面交织成一条小河,流进那一一张开着漆黑大口的货房里去。混进这小河里面的还有笨重的货车,它的着地轰隆的轮声和工人们呼喊的啸声也混成一片。
码头的起重机下面麇集着另一团蓝色的工人,他们节奏的啸声跟着起重机的上下在江面上浮漾,和这啸声合奏的有辘轳的滚着的喧声!
多量麇集着的劳动群众使小苹忘记了个体的存在,她爱的是集团!——是一同匍匐在恶势力下面挣扎的集团!她忘记了自己了!
她的左半身几乎给爱人完全揽在怀里,但她整个炽烈的灵魂已飞进那蓝色的一团团里面!
“杭育!……杭育啊!……”这样的啸声里面好像渗有自己的气息!
给爱人挽住的左肩上也像分载着若干重量!
——战斗呀!我们需要战斗!……
这样的喊声险些从她的胸头炸开来!
爱人似乎感到在怀里的她有些异样了!但他只微笑着闪看她的大眼睛。这眼睛射耀着三年以前那种烈火似的光芒,但不晓得为了什么现在他感到这光芒有些可怕的样子!
他看着马车夫怎样地搬来她的行李,不再注意到她。他以为像她这样兴奋着的表情正是一个未经旅行的农女,第一次踏上上海时所应有的现象!
微笑还浮上他的心头,一种顽皮似的幸福的预感在里面跳动!他打算着如何回家后便立即偕她到繁华的马路上逛跑,带她观看着,尝试着未闻未见的东西。自己如何来享受她那孩子似的惊叹的神色,和从而张大其说地自己对她炫耀着的高傲!……而今晚上,还有今晚上他再也不用跟着别的女人香艳的肉腿,孤零地在夜市上流浪了!
——我们坐马车回去吧!马车,你没有坐过的马车……
他依旧挂着温情的微笑,挽着她跑开了。
——呀!……
醒觉过来了,她把兴奋着的大眼睛对他凝视了一下。她想向他述说自己此刻的心情,想挽着他一同参进那蓝色的一团团里面去。
但她总没有说什么!他满脸温馨的神情告诉她那是不可能,在这样的爱人的腕中,那种念头定惹起对方的诧愕和失意的!
歧异的萌芽在两人间闪上影子了!
——马车,啊,我不感到疲倦哩!
她有点茫然的样子。
——怎么?你想不用马车跑回去么?这鬼的地方不比家乡那么狭小,跑到家里就要三几里路远啊!……本来还想坐汽车的,但这马车夫委实等我们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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