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布卢姆与斯蒂汾的归程，采取何种平行路线？

    自贝里斯福德里出发，二人挽臂同行，以正常步行速度，按下列顺序，途经下加德纳街、中加德纳街、蒙乔伊广场西路；然后降低速度，二人漫不经心均向左转，沿加德纳里直走至远处的圣殿北街口，然后仍以慢速走走停停，向右拐入圣殿北街，直走至哈德威克里。抵此后二人不再挽臂，以轻松步行速度，同时取直径越过乔治教堂前圆形广场，因为任何圆圈内的弦，长度均小于其所对之弧。

    二人政府在途中有何议题？

    音乐、文学、爱尔兰、都柏林、巴黎、友谊、女人、卖淫、饮食、煤气照明或弧光灯、电光灯照明对附近的厌光性树木生长之影响、紧急备用市府露天垃圾箱、天主教、神职独身问题、爱尔兰民族、耶稣会教育、事业、学医问题、刚过去的这一天、安息日前夕不吉利问题[1]，斯蒂汾的晕倒。

    布卢姆是否发现，二人对经验的相似与不相似反应中，有某些共同的类似处？

    二人对艺术均敏感，对音乐尤甚于雕塑与绘画。二人均喜大陆生活方式甚于岛国生活方式，愿在大西洋此岸而不愿在彼岸居住。二人均由于早年家庭教育的影响已根深蒂固，并已继承一种固执的非正统抗拒心理，因此对宗教、民族、社会、伦理等方面的许多正统观念均表示怀疑。二人均承认异性相吸的力量具有交叉变化特点，时而富于刺激，时而迟钝。

    二人是否在某些问题上持有相左的观点？

    斯蒂汾明言不同意布卢姆关于饮食与市政自我管理的重要性的观点，布卢姆默然不同意斯蒂汾关于文学对人的精神起永恒性肯定作用的观点。布卢姆暗自同意斯蒂汾纠正爱尔兰民族从德鲁伊德教改奉基督教的年代的观点，一般看法认为在李尔里在位期间的四三二年，由教皇切莱斯廷一世派遣奥德塞斯之子波提比斯之子卡尔波纳斯之子派特里克至爱尔兰方改教，实应为二六○年左右科马克·麦克阿特（死于公元266年）在位期间，科马克在斯莱底咽食不佳而窒息，葬于罗斯纳里[2]。关于晕倒一事，布卢姆归因于胃中空虚，以及某些具有不同程度的掺假与各种酒精烈度的化合物的作用，并在用脑之后又在松懈气氛中作急剧圆周形动作而加剧，斯蒂汾则归因于晨间乌云之再现，此云两人曾在两处不同观察点观得，一在沙湾一在都柏林，最初仅有妇人手掌大小。

    二人之间是否有一问题观点相同而均为否定？

    煤气灯光或电灯光对邻近厌光性树木生长的影响。

    过去布卢姆是否亦曾在夜间漫步谈论类似问题？

    一八八四年，曾在夜间和欧文·戈德堡、塞西尔·特恩布尔在朗沃德大道与伦纳德公司街角之间、伦纳德公司街角与辛格街之间、辛格街与布卢姆菲尔德大道之间的马路上。一八八五年在上十字区克伦林的直布罗陀别墅和布卢姆菲尔德大道之间，曾在晚上和珀西·阿普琼倚在墙上谈。一八八六年，有时在人家门前台阶上、在前客厅中、在郊区列车的三等车厢内，和偶然结识者、可能购货者谈。一八八八年，在圆镇马修·狄龙家起居室内，常和布赖恩·忒迪少校及其女儿玛莉恩·忒迪小姐，时而共谈，时而分谈。一八九二年一次，一八九三年一次，和尤利乌斯（犹太）·马司田斯基谈，两次均在他（布卢姆）龙巴德西街家中客厅。

    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以前，布卢姆对于一八八四、一八八五、一八八六、一八八八、一八九二、一九○四这一不规则年序有何思考？

    他思考，伴随个人发展与经历范围的逐渐扩大，同时有反方向的人际关系谈话范围的逐渐缩小。

    例如在何方面？

    自不存在至存在，他来到多人前而作为个人被接受；作为存在与存在，他和任何人的关系均如任何人与任何人；自存在至不存在，他将离此而去，将被所有人视为无人。

    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布卢姆取何行动？

    在埃克尔斯街第四个等差单数即7号门前台阶上，他习惯性地将手伸至后边裤袋摸大门钥匙。

    钥匙在袋中否？

    在他前日所穿裤子的相同位置口袋中。

    他为何感到双重不快？

    为他的忘记，又因为他记得自己曾两次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既然如此，则在一对事先（各自）想到而又疏忽大意以致没有钥匙的人面前，有何抉择余地？

    进门，或是不进门。敲门，或是不敲门。

    布卢姆如何决定？

    用计。他双足立在矮墙上，翻过采光井栏杆，将帽子紧扣在头上，抓住栏杆与立柱下边的连接处两点，逐渐将身子往下垂去。直至将身高五英尺九英寸半全部放下，达到离采光井地面二英尺十英寸之内距离，然后两手放掉栏杆，听任身子自由通过空间，同时蜷曲身子为坠地的撞击作好准备。

    他是否坠地？

    由他自身的已知重量常衡制十一斯通零四磅，用弗雷德里克北街19号药剂师弗朗西斯·弗罗德曼店内的定期自秤刻度计测定，日期为上一耶稣升天节，即基督纪元一千九百零四年闰年五月十二日（犹太历纪元五千六百六十四年，伊斯兰教历纪元一千三百二十二年），金数5，日龄差数13，太阳周9，主日字母CB，罗马财政年度2，儒略周期6617[3]，一九○四年。

    他经过碰撞，是否未曾受伤随即起立？

    他落地虽有碰撞并未受伤，随即起立获得新的稳定性平衡，采用施力于地下室房门门栓的活动凸缘办法，并利用其支轴加以第一类杠杆作用而撬开门栓，终于克服阻碍而入室内，通过下层的炊具室进入厨房，擦亮一根火柴，转动煤气灯通气口开关放出煤气，点起一根高高的火焰柱，然后加以调节，将火柱降至静止放光状态，最后点燃一支可携蜡烛。

    在此期间斯蒂汾见何陆续出现的景象？

    他倚在采光井栏杆上，通过厨房窗口的透明玻璃，见一男人调节一支十四烛光的煤气灯焰，一男人点亮一支一烛光的蜡烛，一男人先后脱掉两只靴子，一男人手持蜡烛走出厨房。

    这一男人是否在其他地方重新出现？

    经过四分钟的间断后，透过前门上端扇形半圆窗的半透明玻璃，已可见到他的烛光闪烁。前门缓缓以绞链为支点而转开。门道开处，这人重新出现，已不戴帽子而手执蜡烛。

    斯蒂汾是否遵从他的手势？

    是。他轻手轻脚进入门内，帮助关门上链，轻手轻脚跟随那人的背影、倾侧的脚和点亮的蜡烛而向门厅内走去，路过左边一处露出亮光的门道缝隙，小心翼翼地走下一道有五个以上梯级的转向楼梯，进入布卢姆家的厨房。

    布卢姆有何行动？

    他对准蜡烛的火焰猛吹一口气将它吹灭，拉过两张匙形座的冷杉木椅子放在壁炉前，一张背向采光井窗给斯蒂汾坐，另一张准备自己需要时用，屈一膝跪下，在壁炉内交叉着蘸过树脂的木棍架起一个柴堆，加上各种颜色的纸头，以及以二十一先令一吨的价格购自道里尔街14号弗腊尔—麦克唐纳公司货场的不规则多边形最佳艾布拉姆牌煤块，擦亮一根火柴，利用纸头的三个突出点引着了这一堆燃料，从而使它的炭氢两种成分能与空气中的氧气自由结合，开始释放出它内在的潜能。

    斯蒂汾想及何等类似景象？

    想及其他时期其他地方其他人也曾屈一膝或双膝跪地为他生火，想及耶稣会在基尔代尔郡萨林斯的克朗高士森林办的学堂内，迈克尔修士在医务室生火；想及他父亲赛门·代达勒斯，在他搬到都柏林后的第一个住宅菲茨吉本街13号内一间无家具房内；想及他的教母凯特·茅肯小姐，在厄舍岛15号她那临危的姐姐朱丽娅·茅肯小姐家中；想及他的舅母赛拉，里奇（理查德）·古尔丁的妻子，在克兰勃拉西尔街62号他们寓所的厨房内；想及他的母亲玛丽，赛门·代达勒斯的妻子，在一八九八年的圣方济各·沙勿略节的早晨，在里奇蒙德北街12号的厨房内；想及大学学院的教务长巴特神父，在斯蒂汾草地北路16号学院内物理阶梯教室中；想及他妹妹迪莉（迪莉亚），在卡勃雷他父亲家中。

    斯蒂汾将视线从炉火往上移动一码并转向对面墙上后，见何景象？

    在一排五只螺旋形弹簧门铃下，有一根曲线形绳子，用两个销子横拉在烟筒墩子旁的空档前，绳子上搭有四条方形小手帕，折成长方形，并排相邻而不相连接，另有灰色长统女袜一双，莱尔线的吊袜带统子和脚部按习惯位置相连，用直立木夹子三枚固定，两端各一枚，第三枚在连结处。

    布卢姆在炉灶上见到何物？

    右边（较小的）的炉口上，是一只蓝色搪瓷深底锅；左边（较大）的炉口上，是一把黑色的铁壶。

    布卢姆在炉火边有何行动？

    他把深底锅挪至左边炉口上，起身将铁壶提到水龙头前，准备拧开水管放水。

    水是否流出？

    是。从威克洛郡容积二十四亿加仑的圆林水库，通过一个单管、双管地下过滤输水系统，每码长度原始造价五镑，流经达格尔峡谷、拉思当、丘陵地峡谷、卡洛山而至斯蒂尔奥根那二十六英亩的水库，共长二十二法定英里，然后通过一整套分水、贮水系统，下降二百五十英尺，至上利森街尤斯塔斯桥的市区边缘，虽然由于长夏干旱与每日一百二十万五千加仑供水，水量已降至溢流坝基石以下，因此市镇监测员与供水系统工程处长土木工程师斯潘塞·哈蒂先生已经根据水政委员会指示，禁止使用自来水作饮用以外的用途（援1893年例，考虑大运河、皇家运河非饮用水可资利用），尤其因为南部都柏林济贫会，虽有通过六英寸水表每日供应每一贫民十五加仑的配额，据市府法律代理人律师伊格内修斯·赖斯先生证实，已由其水表测定每晚确实浪费二万加仑，从而对另一部分公众即有偿付能力、无债务、能自行维持的纳税人造成了损害。

    爱水、取水、运水的布卢姆走回炉灶时，对水的何等特点感到欣赏？

    它的普遍存在性，它的民主平等性，以及它矢志不渝保持本身水平的天性；它在墨卡托投影的海洋中的巨大性[4]；它在太平洋巽他海底沟超过八千英寻未经测定的深度[5]；它的永不停歇性，其波浪与水面颗粒轮番造访沿海一切地点；它的各部分之间的独立性；海洋状态的多变性；它在静止状态下的流体静力学的宁静；它在大小潮汐中的流体动力学的扩张；它在造成毁灭之后的消退；它在北极和南极的地极冰冠中的无菌状态；它在气象上和商业上的重要性；它在地球上对陆地的三比一优势；它在赤道以南的南回归线以下全部地区中占广袤以平方里格计的绝对统治地位；它在原始海盆中延续若干世纪的稳定性；它的橙褐色海底；它能够溶解一切可溶物质，包括千百万吨的最贵重金属，并能使之处于溶解状态的特点；它缓缓侵蚀半岛和岛屿，它不断造成同位相似的岛屿、半岛和走势向下的岬角；它的冲积层；它的重量、容积和密度；它在泻湖和高原冰斗湖中的沉静性；它在热带、温带和寒带的不同层次颜色；它在大陆上纳入湖泊的河川、汇合流向海洋的大江及其支流、越洋潮流、赤道以南以北湾流等等中的错综复杂的联络网；它在海震、海龙卷、自流井、喷发、洪流、涡流、山洪、河水猛涨、海涌、分水线、分水岭、喷泉、瀑布、漩涡、大漩涡、洪水泛滥、暴雨、倾盆大雨中的猛烈性；它那巨大的环绕地球的非水平曲线；它那隐藏在泉洞中与潜在湿度中的隐秘性，需用棍棒占卜或是湿度计方能显示，例如阿什顿门墙洞边的井、空气的饱和、露水的馏出；它的成分的简单明了，两分氢和一分氧；它在死海海水中的浮力；它对小溪、沟壑、构筑欠妥的堤坝、船板漏水处等等的不屈不挠的渗透性；它的去污、止渴、灭火、滋养植物的性能；它的永为典范、楷模的绝对可靠性；它能化为汽、雾、云、雨、霰、雪、雹等状态的变化；它在坚挺的消防龙头中的威力；它的变化多端的形状，如湖泊、大小海湾、河湾、海峡、泻湖、环状珊瑚岛、群岛、海峡湖、峡弯、岛间水道、江河入海口、港湾；它在冰川、冰山、冰盘中的坚固性；它推动水车、涡轮、发电机、电力站、漂白车间、鞣皮厂、清棉车间时的驯顺听话；它在运河和通航河流上浮起和清洗干船坞的作用；它在受控的潮汐或逐级下降的水流中潜藏的能量；它的水底动植物（无听觉、忌光），它们即使准确说来并非全球居民，数目已经相当；它的无所不在性，因为人体的百分之九十由它组成；它在湖底的沼泽、滋生瘟疫的湿地、陈腐香精水、月亏期死水池中的难闻的恶臭。

    他将半满的水壶放在现已燃烧的煤火上之后，为何又回到仍在流水的水龙头边？

    去洗弄脏了的手。他用一块业已用过的巴林顿牌柠檬香皂，上面还沾着纸（十三小时前所购，价款四便士尚未付清），就着清凉永远不变而永远在变的水洗了洗，拉过挂在一根滚动木棍上的一条长形红边荷兰亚麻布擦干，连脸带手。

    斯蒂汾以何理由拒绝布卢姆的邀请？

    说他有恐水症，恨冷水，不论是局部浸湿或是全部浸没（他最近一次洗澡时间为上一年十月），不喜玻璃、水晶等水质物，不信任思想和语言文字中的水性。

    布卢姆何以不向斯蒂汾提供卫生防疫方面的忠告，其中应包括一些建议，即如为海水浴或河水浴，首先应沾湿头部，并往脸部、颈部、胸部、上腹部迅速泼水以便收缩肌肉，因人体对寒冷最为敏感的部分为后颈、胃部、手掌与足心？

    水性与天才的古怪独特性不相容。

    他以类似原因压抑的其他诤言为何？

    饮食方面：关于咸猪肉片、腌鳕鱼，和黄油中蛋白质与卡路里热量的相对比重，最后一项缺乏前者而第一项富有后者。

    主人感到客人有何突出的品质？

    有自信；有相等而相反的自我放纵力和自我复原力。

    由于火力作用，壶中液体产生何种伴随现象？

    沸腾现象。由于厨房与烟囱火道之间不断上抽的流动空气的扇动，引火燃料柴堆的燃烧作用即被传至多边形烟煤块堆上，烟煤块中以压缩的矿物形式保存着原始森林的叶状脱落物化石，其植物生存能量来自太阳的原始热源（辐射性），通过无所不在的透光传热的以太传来[6]。这一燃烧所产生的运动形式即热能（对流型），不断并且愈益增量地从热源传至壶内所容液体中，通过铁金属的未经磨光的不平整表面时部分被折射，部分被吸收，部分被传导，逐渐将水温由常温升至沸点，这一升温可表达为一定的热量消耗后果，即将水一磅从华氏五十度升至二百一十二度需用七十二热量单位。

    这一升温以何方式宣告成功？

    壶盖两侧同时喷出一柱双镰刀形水汽。

    布卢姆煮沸这壶水，本可以作何个人用途？

    可刮脸。

    晚上刮脸有何好处？

    胡子较柔软；刷子如在两次刮脸之间有意浸在胶状皂水中则较柔软；皮肤较柔软，如在不寻常时辰，在远处地点邂逅女性熟人；安静反思当日的过程；睡时较清爽，醒来感觉较干净，而早晨有嘈杂声音，有预感，有心绪不宁，有奶壶磕碰，有邮差的双声叩门，有报纸看，涂皂沫时又看，涂过的地方又涂，一个惊吓，一下疼痛，碰上他想到什么要找什么虽然并非忧虑什么，都可能造成刮快一点刮破个口子，贴上创口贴，剪好润好贴好，只能如此。

    缺光对他的妨碍，为何不如嘈杂声音的妨碍大？

    因为他那坚定成熟的男性女性被动主动手上，有准确可靠的触觉。

    它（他的手）有何特点，又有何起相反作用的力量？

    有外科手术式的特点，但他不愿造成人体流血，即令目的有理可以证明手段正确也不愿如此，而宁愿按其自然的先后顺序选择日光疗法、心理生理学治疗术、整骨治疗手术。

    布卢姆打开厨房碗柜时，其上、中、下三层搁板上有何物件显露在他面前？

    下层搁板上，直立早餐盘子五件、平置早餐茶托上倒扣早餐杯子六套、护须杯一只（未倒扣）及其德比王冠茶碟、金边白色蛋杯四只、敞口麂皮钱包一只（露出硬币若干，大多为铜币）、口香片一小瓶（紫罗兰型）。中层搁板上，装胡椒的有缺口蛋杯一只、餐桌用盐一瓶、用油质纸包成一团的黑枣四颗、李树牌罐头肉空罐头一只、垫有衬里的椭圆形柳条篮子一只（内有泽西梨子一只）、威廉·吉尔比公司病人用波尔多白葡萄酒半瓶（瓶身所裹浅珊瑚红色薄纸已经撕去一半）、埃普斯牌可溶可可一袋、装有每磅二先令的安妮·林奇牌高级茶叶五英两的皱锡纸袋一只，装有最佳结晶方糖的圆罐头一只、葱头两头（其一较大为西班牙葱头，未切开，另一较小为爱尔兰葱头，已切开，面积增大而气味强烈）、爱尔兰模范奶场奶油一瓶、褐色陶质奶壶一只（内盛掺水发酸牛奶四分之一品脱又四分之一，已因受热化为水、酸性乳清与半固体凝块，其量与布卢姆先生、弗莱明太太早餐所用相加正为原来所送总量一英制品脱）、干丁香花苞两朵、半便士一枚、小碟一个内盛新鲜牛排一片。上层放置果酱瓶（空）一批，大小各异，来源不一。

    碗柜前沿上有何散置物件引起他的注意？

    多边形碎片四片，由两张大红赛马彩票撕成，彩票号码887、886。

    有何回忆使他暂时皱起了眉头？

    他忆起某些巧合，真事比虚构更为离奇，竟能预示金杯平地让量赛的结果，他在巴特桥头的车夫茶棚内，已在《电讯晚报》的粉红色晚版上看到该赛事的正式权威性结果。

    在此以前，他曾在何处获得关于这一结果的消息，包括实际的和预测的？

    在小不列颠街8、9、10号伯纳德·基尔南的有照店堂内；在公爵路14号戴维·伯恩的有照店堂内；在奥康内尔下街，在格雷厄姆·莱蒙公司门外，一名脸色发黑的男子塞给他一张顺手扔的传单（后果被扔），宣传复兴锡安教堂的以利亚；在林肯里，在F.W.斯威尼有限公司药房店堂外，弗雷德里克·M（班塔姆）·莱昂斯迅速地连续借、读、还当天《自由人报与全国新闻》，而此报纸他正要扔掉（后果扔去），随后他即移步莱因斯特街11号土耳其热池的东方大厦，脸上放射灵感的光芒，怀中拥有以预言式的文字铭刻的赛马秘密。

    他的心情不宁，由于何种新考虑而获缓解？

    解释不易，因为任何事件发生后，其可能产生的影响之变化多端，正如放电之后的音响爆裂效果，而在起初作出正确解释之后，如对其可能产生的各种损失未能加以全面解释，势必遭受实际损失，要正确估计、防止这一损失亦甚不易。

    他的情绪如何？

    他原来并未冒险，现在并无企盼；他并未失望，他感到满意。

    他因何满意？

    未遭实质性损失。帮别人取得了实质性收获。非犹太人之光[7]。

    布卢姆如何为一非犹太人准备小吃？

    他用茶杯两只，注入埃普斯牌可溶可可粉两平匙，共四平匙，然后依照袋上所印用法说明，在浸泡足够时间后，每杯按规定方法与规定分量加入规定配料。

    主人对客人有何额外的特别殷勤表示？

    他放弃主持人权利，未用独生女米莉森特（米莉）献给他的仿制品德比王冠牌护须杯，改用与客人所用完全相同的杯子，并特别为客人提供而自己则少量使用粘稠奶油，这奶油通常为其妻玛莉恩（莫莉）早餐专用品。

    客人是否体会这些殷勤姿态并为此致意？

    主人以诙谐方式使客人明白其中含义，客人以庄重态度表示接受其中情意，主客二人在亦庄亦谐的沉默中饮用埃普斯牌大宗产品，可意的可可。

    他是否另想到一些殷勤表示，但忍而未作，准备另待时机，以便另一人与他本人完成业已开始的行动？

    客人上衣右侧一道长一英寸半裂口可修补。四方女用手帕之一，如经查看确定尚可拿出手去，可赠予客人。

    何人饮用较快？

    布卢姆，他早开始十秒钟，手持匙柄不断传热的小匙，从其勺面啜饮，与对方速度比为三下对一下，六下对两下，九下对三下。

    随同这一频频反复的动作，他脑中有何活动？

    观察后得出结论，然而是错误结论，认为对方默默无言是脑中在构思，并因而想到有所教益的作品比消遣作品更能使人获得乐趣，他本人遇到虚构或真实生活中的难题，就曾不止一次从威廉·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寻找答案。

    他是否找到答案？

    尽管他借助词汇注释表，仔细反复阅读某些经典性段落，他所找到的答案并非从各方面都切合，因而他不能从中获得充分的信心。

    一八七七年他十一岁时，《三叶草》周报举行竞赛，提供金额各为十先令、五先令、二先令六便士的三种奖金，他作为潜在的诗人创作诗一首，该诗如何结尾？

    满心希望我的诗

    能在报上见踪迹

    但愿贵报有篇幅。

    如我有幸把愿酬，

    请勿忘记在诗后

    印上贱名布卢姆。

    他是否发现，他和今晚临时客人之间有四种分隔力量？

    姓氏、年龄、种族、信仰。

    他年轻时曾将自己的姓名作何种重新排列？

    利奥波尔德·布卢姆

    奥尔波卢利布德姆

    卢波布德姆尔奥利

    布德尔波利奥卢姆

    了布德的波利奥卢姆

    一八八八年二月十四日，他（动态的诗人）用自己的名字编成离合诗一首赠予玛莉恩（莫莉）·忒迪小姐，是何离合诗？

    利用格律加韵脚

    奥妙诗歌无尽了

    波涛翻滚今胜昔

    尔后惟有我诗好

    得你就是独占鳌。

    大型圣诞童话剧《水手辛巴德》（1892年12月26日由R.谢尔顿演出，格林利夫·惠蒂尔编剧，乔治·A.杰克逊与塞西尔·希克斯置景，惠兰夫人与惠兰小姐在迈克尔·冈恩夫人亲自指导下负责服装，洁细·诺尔负责舞蹈，托马斯·奥托演丑角，内莉·布弗里斯特唱主要女童）二期演出（1893年1月30日）时[8]，国王南街46、47、48、49号欢乐厅戏院承租人迈克尔·冈恩约编当地主题歌曲一首（R.G.约翰斯顿作曲），以《布赖恩·博鲁[9]如能回来，见到今日的老都柏林》为题，描述往年大事或是当年节庆，以便插入第六场钻石谷之中，他何以未能完成？

    第一，在皇家大事与当地大事之间举棋不定，因维多利亚女王（1820年生，1837年登基）六十大庆在望，而新建市属鱼市场开张在前；第二，担心极端势力将在两项访问上大唱反调，即约克公爵与夫人殿下的访问（实事）与布赖恩·博鲁国王陛下的访问（虚构）；第三，同行礼貌与同业竞争之间的冲突，由伯格码头上新建抒情大厅与霍金斯街上新建皇家剧院而引起；第四，同情心分散注意力，引起同情的是内莉·布弗里斯特露出白色非理智、非政治、非主题内衣，当时内衣还穿在她（内莉·布弗里斯特）身上，而内莉·布弗里斯特对此表现非理智、非政治、非主题的态度与情欲；第五，挑选音乐和从《人人笑话集》（共一千页，每页一笑）挑选幽默资料困难；第六，韵脚问题，同音的和并非谐音的，涉及新选市长大人丹尼尔·泰隆、新任行政长官托马斯·派尔、新任检察长邓巴·普伦基特·巴顿这几个姓名。

    他们的年龄之间关系如何？

    十六年前的一八八八年，在布卢姆为斯蒂汾现有年龄时，斯蒂汾为六岁。十六年后的一九二○年，当斯蒂汾为布卢姆现有年龄时，布卢姆将为五十四岁。至一九三六年，当布卢姆为七十岁而斯蒂汾为五十四岁时，他们二人起初的年龄比率16比0将变成17比13，随着任意性未来年数的增加，比例将增大而差距将缩小，因为如果一八八三年的比例一直保持不变，假定这是可能的话，则于一九○四年斯蒂汾二十二岁，布卢姆应为三百七十四岁，至一九二○年斯蒂汾达到布卢姆这时的年龄三十八岁时，布卢姆将为六百四十六岁，而至一九五二年斯蒂汾达到大洪水后最高年龄限度七十岁时[10]，布卢姆将已活一千一百九十年，出生于七一四年，比大洪水前最高年龄即玛土撒拉的九百六十九岁还大二百二十一岁，而如果斯蒂汾继续活下去，至公元三○七二年达到那个年龄，则布卢姆应已活八万三千三百年，出生年代不能不是公元前八一三九六年了。

    有何事件能使这些计算全部作废？

    二人或其中之一停止生存，历史另辟新纪元或新历法，世界毁灭以及随之而不可避免但无法预言的人类消灭。

    他们在此以前的交往中，曾相遇若干次？

    两次。第一次是一八八七年，在圆镇基梅奇路梅狄纳别墅，马修·狄龙家的丁香花园内，斯蒂汾在母亲身边，他当时五岁，不很愿意伸手致意。第二次是一八九二年一月，一个下雨的星期日，在布雷斯林饭店的咖啡室内，斯蒂汾在父亲和舅公身边，当时他已长了五岁。

    布卢姆是否接受小斯蒂汾提出而后由他父亲附议的用餐邀请？

    非常感激地，深为领情地，以真诚领情感激的心情，以深为领情而真诚感激而又十分遗憾的心情，他谢绝了。

    他们谈及这些往事时，是否发现他们之间尚有第三个联系环节？

    赖尔登太太（丹蒂），这是一位拥有独立经济地位的寡妇，她曾自一八八八年九月一日至一八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住在斯蒂汾父母家，又曾在一八九二、一八九三、一八九四年之间住普鲁士街54号伊丽莎白·奥多德所开的城标饭店，而在其中的一八九三年与一八九四年部分时间内，她经常为同住该饭店的布卢姆提供消息，当时布卢姆受雇于史密斯菲尔德5号的约瑟夫·卡夫为职员，管理毗邻的北环路都柏林牛市的销售业务。

    他是否曾为她作一些特殊的体力善行？

    遇上暖和的夏日傍晚，他有时陪这位年迈体弱、虽不富裕却能独立生活的寡妇，推着她那轮子缓缓转动的康复病人轮椅，走到加文·楼氏先生经销处对面的北环路街角，让她在那里坐一些时候，用他的单镜片双筒望远镜看那些从市内去凤凰公园及从公园返回的电车、装有充气轮胎的马路用脚踏车、出租马车、前后双驾马车、私用及出租活顶四轮马车、双轮轻便马车、小马弹簧车、四轮大马车，眺望车中那些无法辨认的市民。

    他那时为何能比较安详地担任这一守护工作？

    因为他在青年中期，时常坐在多色玻璃窗前，通过窗上凸起的玻璃球体，观察窗外大街所造成的不断变化的景象，有行人、有四足动物、有脚踏车、有车辆，缓缓地、迅速地、平稳地，绕着一个圆圆的直立的球体边缘，转了又转，转了又转，转了又转。

    对现已去世八年的她，二人有何截然不同的回忆？

    年长者，她的伯齐克牌与筹码、她那条斯凯狗、她那人们设想的财富、她那时好时坏的反应迟钝现象和卡他性耳聋；年轻人，她那盏点在无沾成胎雕像前的菜油灯、她那两把为查尔斯·斯图尔特·巴涅尔和迈克尔·达维特准备的绿色和褐紫红色刷子、她的薄纸[11]。

    他向一位年轻伙伴透露这些往事，使自己更愿恢复青春，但他是否已无达此目的的手段？

    尤金·桑多的《体力锻炼法》专为常坐案头工作的商务人员设计的一套室内运动，他在断断续续做过一阵之后已经荒疏，做这套运动需要对镜集中思想，能将各组肌肉全部调动起来发挥作用，依次产生一种舒畅的坚硬感、一种更舒畅的舒放感、以至一种最舒畅的恢复青春的轻快灵活感。

    他在青年早期，是否曾在任何方面有过特殊的轻快灵活？

    虽然杠铃举重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三百六十度旋转不在他的胆量范围之内，然而他在高中学生时期，由于腹肌异常发达，他在双杠上作稳定而持久的双腿平举动作，能胜人一筹。

    二人中是否有一人公然提及二人之间的种族区别？

    无。

    以最为言简意赅的方式，试说明布卢姆关于斯蒂汾关于布卢姆的想法的想法，以及布卢姆关于斯蒂汾关于布卢姆关于斯蒂汾的想法的想法的想法为何？

    他想他想他是犹太人，而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不是。

    在去除缄默的外封之后，他们各自的父母为何人？

    布卢姆为独生男性变体嗣子，其父为松博特海伊、维也纳、布达佩斯、米兰、伦敦及都柏林的鲁道夫·费拉格（后为鲁道夫·布卢姆），其母为尤里乌斯·希金斯（出生姓氏卡罗利）与梵妮·希金斯（出生姓氏赫加蒂）次女爱伦·希金斯。斯蒂汾为最长存活男性同体嗣子，其父为科克与都柏林的赛门·代达勒斯，其母为理查德·古尔丁与克丽斯蒂娜·古尔丁（出生姓氏为格里尔）之女玛丽。

    布卢姆与斯蒂汾是否曾受洗礼，洗礼地点及施礼人（神职或非神职人员）为何？

    布卢姆（三次），由可敬的吉尔默·约翰斯顿硕士先生一人，在空街的城外圣尼古拉斯新教教堂；由詹姆斯·奥康纳、菲利普·古利根、詹姆斯·菲茨派特里克三人共同，在扫兹村一个水龙头下；由天主教的可敬的代理牧师查尔斯·马隆，在拉思加的三圣教堂。斯蒂汾（一次），由天主教的可敬的代理牧师查尔斯·马隆一人，在拉思加的三圣教堂。

    二人是否发现二人的学历相似？

    如以斯蒂汾代替布卢姆，则斯都姆上的学校依次是幼儿学校与高中。如以布卢姆代替斯蒂汾，则布里汾上的学校依次是预备学校、中学的初、中、高班，然后是皇家大学的新生、第一文科、第二文科、文科学位课程。

    布卢姆为何忍而不提自己上生活大学的经历？

    因他狐疑不决，记不清这话是否已由他向斯蒂汾说过，或是已由斯蒂汾向他说过。

    他们各人代表一种气质，两种气质为何？

    科学气质。艺术气质。

    布卢姆举出何种证据，说明他的倾向性偏于应用而非理论科学？

    他在饱食仰卧以助消化之际，曾经思考若干项可能的发明。他之所以有此思考，是由于他体会到某些现已普遍采用而一度曾是革命性的发明是何等重要，如空中降落伞、反射式望远镜、螺旋式瓶塞起子、安全别针、矿泉水虹吸瓶、用绞车起动闸门的运河船闸、真空水泵等，从中受到了启发。

    那些发明是否以改进幼儿园设备为主要目的？

    是，将使玩具汽枪、橡皮气球、骰子游戏、弹弓等等均成为过时。包括展示自白羊宫至双鱼宫的黄道十二宫的天文万花筒、微型机械太阳系仪、凝胶数字软糖，与动物饼干相当的几何图形饼干、地球图面皮球、历史服饰玩偶。

    除此以外，他的思考尚受何启发？

    伊弗雷姆·马刻斯与查尔斯·奥·詹姆斯的财运亨通，前者靠他开设在乔治南街42号的一便士商场，后者靠他在亨利街30号的六便士半商店和世界小精品市场和蜡像陈列馆，门票二便士，儿童一便士；以及现代广告艺术中迄今尚未开发的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如果能将内容浓缩为一些三字母单概念的符号，垂直面取最大能见度（带猜度），水平面取最大易读性（实际辨认），能有一种催眠效应，能抓住人无意之间的注意力，从而引起兴趣，造成信念，下定决心。

    例如？

    基11。基诺裤11先令。

    钥匙院。亚历山大·J.岳驰。

    反例如？

    试看这支长蜡烛。请计算此烛燃烧需多长时间，即获免费赠送本公司特制非合成品靴子一双，保证亮度一支烛光。

    地址：塔尔博特街18号巴克利—库克公司。

    灭菌灵（杀虫药粉）。

    顶顶妙（靴油）。

    全有了（双叶折叠小刀带瓶塞钻、指甲锉、烟斗通条）。

    绝对反例如？

    家里缺了李树牌罐头肉，还像个家么？

    不像家。有它才是安乐窝。

    都柏林商贾码头23号李树公司制，四英两装罐，由哈德威克街19号的圆房子区国会议员市政委员约瑟夫·P.南内蒂植入讣告与忌辰栏下。商标名称为李树。注册商标：肉罐头中长李树。谨防假冒。头罐肉。树李。头子肉。木中李。

    他用何实例，以使斯蒂汾使用适当推理，明白创造性虽有创造乐趣，未必一定创造成果？

    他本人设计而未获采用的照明展览车计划，车由牲口牵引，车内有两位衣着漂亮的女郎伏案书写。

    斯蒂汾随即构思一幅场景提出，是何场景？

    山口一孤独旅店。秋。黄昏。炉火已点燃。屋角暗处坐一年轻男人。年轻女人入。忐忑不安。孤独。她坐下。她走向窗口。她站立。她坐下。黄昏。她思索。她用孤独旅店信笺写。她思索。她写。她叹息。车轮马蹄声。她匆匆出去。他从黑暗屋角出来。他攫取孤纸。他执纸就炉火。黄昏。他看字。孤独。

    何字？

    斜体、正体、反斜体的：王后饭店，王后饭店，王后饭店。王后饭……

    布卢姆随即回忆一场景提出，是何场景？

    克莱尔郡恩尼斯，王后饭店，鲁道夫·布卢姆（鲁道夫·费拉格）死于一八八六年六月二十七日晚，钟点不详，死因为用药过量，自服修士帽（乌头）坐骨神经痛擦剂，由乌头擦剂两份兑氯仿擦剂一份合成（他于1886年6月27日上午10点20分购自恩尼斯教堂街17号弗朗西斯·邓尼希药堂），服药之前曾经，并非因为，于一八八六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十五分自恩尼斯主街4号詹姆斯·卡伦服饰商店购置新草帽一顶，硬质平顶，特别漂亮（购帽前已经，但并非因为，于上述时间、地点购买上述毒药）。

    二者同名，他认为系由于信息，抑巧合，抑直觉？

    巧合。

    他是否为客人将当时场景作一口头描述？

    他宁愿自己观察对方脸部表情，倾听对方言辞，从而使潜在的叙述得以实现，动态情绪获得缓解。

    对方为他叙述的第二场景，叙述者称之为《登比斯迦山望巴勒斯坦》或是《李子的寓言》，他是否认为仅是又一巧合？

    他认为，和前一场景一起，以及并未叙述然而可以推想其存在的其他场景，再加学生时代所作的各种题材的文章与箴言（如《我最喜欢的英雄》[12]或《拖延为偷窃时间之贼》），它本身似乎即已包含，将个人观察误差考虑在内亦仍包含若干在经济、社交、个人前途、性生活诸方面取得成功的潜在可能性，无论是专门成集并选作模范教材（成绩百分之百）以供预备学校或初级学生使用，或是仿照菲利普·波福依或是狄克博士[13]或是赫博龙的《蓝色研究》[14]先例印刷成册，向发行有定额而偿债有力量的刊物投稿，或是用作口讲材料，因再隔三日之后即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二（圣阿洛伊修斯·贡扎加日）为夏至，日出晨三时三十三分，日落晚八时二十九分，此后夜晚日益增长，正可以为热心听众促进脑力活动，他们能默不作声地欣赏引人入胜的叙述，信心十足地预示引入佳境的成就。

    有一家庭生活难题经常萦绕在他心头，如不比其他问题更严重至少也同等严重，此难题为何？

    如何安排我们的妻子们。

    他曾设想何等独特解决办法？

    客厅游戏（多米诺骨牌、跳棋、挑片、挑棒、杯中球、纳普牌戏、废五、伯齐克牌戏、二十五点、统统要、国际跳棋、国际象棋、十五子戏等）；为警察局长支持的服装协会作刺绣、织补、针织；音乐二重奏，曼陀林和吉他、钢琴和笛子、吉他和钢琴；法律文书誊写或信封书写；隔周看歌舞杂耍；商业活动，如以女主人身分在凉快的奶品店或温暖的烟草店吸烟室出场，雍容大方地指挥一切并接受令人惬意的服从；私访接受国家检查与卫生监督的男妓院，寻求色情刺激的享受；与邻近地区众所周知的体面女性友人之间，在常规性、频繁性、预防性的监视下，以常规性、非频繁、受阻性的间断，作社交访问应酬；专门设计的轻松易学的文科夜校课程。

    他的妻子智力发育有所欠缺，方使他倾向于赞成最后一项（第九项）解决办法，有何事例？

    她在无所事事时刻，曾不止一次在纸上涂写符号与象形文字，声称为希腊文、爱尔兰文、希伯来文。她曾以长短不等的间距，反复多次提出疑问，加拿大城市魁北克这地名的第一个字母大写应如何写法方算正确。她对国内的复杂政治形势与国际上的力量均势很少理解。在计算账目相加时，常常需要借助指头。在完成简短书信写作后，她将书写工具弃置蜡画颜料中，使之遭受硫酸亚铁、绿矾与没食子的腐蚀作用。不常见的外来难词，她随口读白字或是牵强附会，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如轮回转世（转回来世），别名（别人瞎说的名字）。

    她的这一些和类似的有关人、地、事判断中的谬误，形成智力上的虚假平衡，有何弥补因素？

    一切天平的一切垂直臂均为虚假的表面平行，可由图解求证明。她关于一个人的判断十拿九稳可起弥补作用，依靠实践求证明。

    他曾试用何法补救这一相对无知状态？

    各种方法。将某一书本翻到某页摊开，放置在显目地方；在作解释性引述时，以她有潜在知识为假定；在她面前公开嘲笑某一不在场旁人的无知谬误。

    他试用正面教育方法，曾取得多少成功？

    她不听全，片言只语，有趣方听，理解而惊，用心背诵，记忆较困难，忘却倒容易，再记便担心，再背又出错。

    何法实效较好？

    牵涉个人兴趣的间接启发。

    例？

    她不喜欢下雨打伞，他喜欢女人打伞；她不喜欢下雨戴新帽子，他喜欢女人戴新帽子，他趁雨购置新帽，她戴新帽打雨伞。

    依照客人所述寓言中所包含的类比喻意，他举出何等实例说明流放后可以出类拔萃？

    三位纯粹真理探索者，即埃及的摩西、More Nebukim[15]（迷途指津）的作者摩西·迈蒙尼德、摩西·门德尔松[16]，他们都是真正的出类拔萃，可以说从摩西（埃及的）到摩西（门德尔松），无人能出摩西（迈蒙尼德）之右[17]。

    斯蒂汾蒙允许而提出第四位纯粹真理探索者，名唤亚里士多德，布卢姆蒙纠正而就此作何发言？

    所提探索者曾师从一位犹太教拉比哲学家，姓名不详。

    是否提及其他列在次经的杰出法律人物，一个被选或被弃民族的子孙？

    费利克斯·巴托尔第·门德尔松（作曲家）[18]、巴鲁克·斯宾诺沙（哲学家）、门多萨（拳击家）[19]、费迪南德·拉萨尔（改革家、决斗家）[20]。

    客对主，主对客彼此以抑扬顿挫的声调朗诵古希伯来语与古爱尔兰语诗歌片段，并将诗意加以翻译，是何片段？

    斯蒂汾朗诵：suil， suil，suil arun，suil go siocair agus suil go cuin（走，走，走你的路，安全地走，小心地走）[21]。

    布卢姆朗诵：kifeloch， harimon rakatejch m′baad l′za－matejch（你头发间露出的太阳穴，好像是一片石榴）[22]。

    两种语言的语音符号，在经过口语对比之后，又如何以字形对比加以充实？

    用并列法。在一本文体拙劣的书（书名《偷情的乐趣》，由布卢姆提供，并在放置桌上时有意将它的封面与桌面相合）的倒数第二页空白页上，使用一支铅笔（由斯蒂汾提供），斯蒂汾写下爱尔兰字母中相当于G、E、D、M的字符，简体和变种两种，而布卢姆则写下希伯来文中的ghimel、аleph、daleth以及（在缺mem的情况下）代用的qoph字符[23]，并解释它们作为序数与基数使用的数值，即3、1、4、100。

    这两种语言一已消亡，一正复兴，二人各知其中之一，这知识是理论的抑系实用的？

    理论的，因为仅限于某些词形变化与句法规则，几乎完全没有词汇知识。

    这两种语言之间和说这两种语言的人之间有何共同点？

    两种语言都有颚音、送气变音、插音与曲折字母；都古老，都是大洪水后二四二年在西奈平原上，在诺亚的后代菲尼叶斯·法赛赫创建的学府中教过的语言，而法赛赫既是以色列的始祖，又是爱尔兰始祖赫伯尔和赫里蒙的祖先；他们在考古、宗谱、圣徒传记、解释经典、讲道、地名学、历史、宗教等方面的文献，其中包括犹太教拉比们和爱尔兰隐士们的著作《托拉》[24]、《塔木德》（密西拿和革马拉）[25]、《马所》[26]、《五经》[27]、《牛皮书》[28]、《包利莫特集》[29]、《豪斯文集》[30]、《凯尔斯书》[31]；他们的分散、受迫害、残存、复兴；他们在犹太聚居区（圣马利亚修道院街）和弥撒房（亚当夏娃酒馆）[32]中的会堂活动和宗教仪式受到隔离；他们的民族服装受刑法和犹太服装法令的禁绝；在汉娜·大卫重建锡安的企图[33]，爱尔兰获得政治自治或权力下放的可能性。

    布卢姆吟唱一段颂歌，预祝这一人种不屈目标的全面实现，是何颂歌？

    Kolod balejwaw pnimah

    Nefesch， jehudi， homijah.[34]

    吟唱为何在这起首两行之后即告停止？

    由于记忆术有缺陷。

    吟唱者如何弥补这一欠缺？

    以一种叙述诗句意思的文本代之。

    两人之间互相有些思路汇合于一共同课题，这些课题为何？

    自埃及碑文象形符号至希腊、罗马字母，可以追踪而见一个愈益简化的演变过程，而在楔形文字铭文（闪米特语[35]）中与细条五肋形欧甘文字（凯尔特语[36]）中，已蕴有现代速记法与电报代码的先兆。

    客人是否接受主人的请求？

    双重地，他既用爱尔兰文又用罗马字留下了签名。

    斯蒂汾的听觉感受如何？

    他听到一种深沉苍老的男性生疏乐调，听出其中积累着过去的历史。

    布卢姆的视觉感受如何？

    他看到一个敏捷年轻的男性熟悉身影，看出其中预示着未来的命运。

    斯蒂汾与布卢姆有何准同时的意愿性的准感受，感到隐藏在后的人物形象？

    视觉上，斯蒂汾的：传统的三位一体神格实体，如约翰尼斯·达马西努斯、伦托鲁斯·罗马努斯、埃比凡尼乌斯·莫纳库斯[37]均曾描绘，白肤，极高，葡萄酒般的深色头发。

    听觉上，布卢姆的：传统的遭难时极度悲痛之音。

    布卢姆过去曾认为有可能的未来事业为何？以何人为榜样？

    在教会，罗马天主教、英国圣公会、或是不从国教派：榜样有耶稣会的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眉、三一学院院长可敬的T.萨文神学博士、亚力山大·约·道伊博士。律师业，英国的或是爱尔兰的：榜样有王室法律顾问西莫·布希、王室法律顾问鲁弗斯·艾萨克斯。舞台上，现代的或是莎士比亚戏剧：榜样有高雅喜剧演员查尔斯·温德姆、莎士比亚戏剧表演家奥斯蒙德·特尔（1901年去世）。

    主人是否鼓励客人以抑扬声调吟唱一首主题与此有联系的奇特故事诗？

    是，并且请他放心，因他们所在地点僻静，说话无人能听见，其时除去机械性混合物的次固体残留沉淀外，水加糖加奶油加可可调制的饮料已经喝下，人已感到安心。

    朗诵此故事诗的第一（大调）部分。

    小哈里·休斯和同学一大帮

    闹哄哄玩皮球到了街上。

    哈里他第一脚就把那皮球，

    踢进了犹太佬花园墙里头。

    哈里他再踢他的第二脚，

    就把那犹太佬的窗子砸破了。

    鲁道夫之子对此第一部分反应如何？

    感情单纯。他身为犹太人并无反感，面带微笑而听之，并见到厨房玻璃未破。

    朗诵此故事诗的第二（小调）部分。

    这时出来了犹太佬女儿

    穿的是一身的绿衣儿。

    “回来吧回来吧漂亮的小儿郎，

    把皮球再踢踢给我欣赏。”

    “我不来，我绝对的不能瞎跑

    没有我同学的和我一道，

    老师他知道了可不能饶，

    我可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一把就捉住了他雪白的手，

    领着他就往那屋子里头走

    直把他带进了深处的房间，

    在那里他要喊谁也听不见。

    她从她口袋里掏出折叠刀，

    把他的小脑袋一刀割掉。

    从此后他再不能玩他的皮球

    因为他已经把他的小命丢。”[38]

    米莉森特的父亲对此第二部分反应如何？

    感情复杂。他听之而不带微笑，见那穿一身绿衣的犹太女儿而心感诧异。

    试将斯蒂汾的评论作一简要叙述。

    各点之一，最小一点，是受害者系命中注定。一次是粗心大意，二次是有意向命运挑战。它在他孤零零时来到，在他迟疑时引他，并以希望与青春的形象捉住了不抗拒的他。它领他去一偏僻住处，一间秘密的异教徒房间，无情地将顺从的他作了牺牲。

    主人（命中注定的受害者）为何悲哀？

    他感到，一件事情做了是讲出来好，一件并非由他所做的事情，他最好不讲。

    主人（迟疑而不抗拒）为何静止不动？

    遵照积蓄精力法则。

    主人（秘密的异教徒）为何沉默？

    他在权衡宗教仪式杀人行为是否事实的正反两方面的迹象：僧侣统治集团的煽动、民众的迷信心理、不断剥蚀事实真相的流言蜚语、对富裕生活的妒羡、复仇心理的影响、返祖性缺陷的断续再现，以及狂热心理、催眠作用及梦游现象等减轻罪责的情节。

    此类心理与生理失常现象中，有何种现象（如有）是他也不能完全避免的？

    催眠作用的影响：有一次，他醒来时不认识自己的卧室；不止一次，他醒来后，在一段不定时间中丧失活动或发音能力。梦游现象：有一次他在睡眠中起身，伏地向无火壁炉方向爬行，而在爬到目的地之后，就地蜷缩在无火炉前，身穿睡衣而卧，继续睡眠。

    这后一现象或类似现象，是否曾在其家庭任一成员中有所表现？

    有两次，在霍利斯街和在安大略高台街，他的女儿米莉森特（米莉）六岁与八岁时，曾在睡梦中发出恐怖喊叫，而在两位身穿睡衣的人前来询问时却神色茫然，哑口无言。

    他对她的幼时情景，有何其他记忆？

    一八八九年六月十五日。一名吵闹的新生女婴在啼哭，既造成而又减轻充血。易名派德尼短袜头的小孩，抓住她的钱罐头，摇了又摇，摇了又摇；数着他的三颗无事充钱币的纽扣，一、啊、参；她扔掉一个玩偶，一个男娃娃，一个水手；父母都是深色头发，而她却是一头金发，她有金发祖先，远的，一次强奸，奥地利陆军的海塔上尉先生，近的，一个幻象，英国海军的马尔维中尉。

    有何民族性特征出现？

    相反的，鼻子与额角的造型特征，是由直线遗传而来的，虽有间隔，仍将在长久间隔之后再现，以后间隔距离进一步加大，以至达于最大距离。

    他对她的少女时期有何记忆？

    她将她的铁环与跳绳搁置不用。在公爵草坪上，她不接受一名英国游客的请求，不许他拍摄和带走她的人像（反对理由未说明）。在南环路上，她和埃尔莎·波特结伴而行时，被一模样邪恶的人跟踪，她转进斯塔墨大街，走了一半突然转回身去（转身理由未说明）。在她出生十五周年的前夕，她从西米斯郡的马林加写来一封信，简单提到当地的一名学生（系别和年级未说明）。

    首次离别为二次离别的预兆，是否使他难受？

    不如他原来想象的严重，比他原来希望的严重些。

    与此同时，有何二次外出引起他不同而类似的注意？

    他的猫暂时外出。

    为何说类似，为何说不同？

    类似，因为受一种秘密动机的驱使，即寻求一新的男性（马林加学生），或是寻求药草（缬草）。不同，因为回到居民处或居住处的可能方式不同。

    在其他方面，她们的不同处是否类似？

    在被动方面，在经济方面，在接受传统的本能方面，在出人意料方面。

    例如？

    考虑到她耐心地斜依金发，请他给她扎缎带（比较猫仰脖子）。再如，在斯蒂芬草地那空荡荡的湖面上，在树丛的倒影之间，她的不加评论而啐去的唾液画出了一层层同心圆的水圈，由一条平卧沉睡的鱼的永久静止作为标志（比较猫守老鼠）。又如，她为了记住一次著名军事行动的日期、作战人员、结局与后果，拉自己的一根辫子（比较猫洗耳朵）。更有，傻闺女米莉呵，她梦见和一匹马作了并未说话也记不住内容的交谈，那马名叫约瑟夫，她给他（它）一杯柠檬汁，它（他）好像接受了（比较猫在壁炉前做梦）。由此可见，在被动、经济、接受传统的本能、出人意料等方面，她们的不同处是类似的。

    他如何利用作为婚礼吉庆送的礼物二件，一是猫头鹰一只，二是钟一只，借以提高她的兴趣和教育她？

    作为实物教育，借以说明：一、卵生动物的天性与习惯、空中飞行的可能性、某些视觉不正常现象，以及非宗教的施用香料防腐过程；二、以摆锤、轮齿、调节器为实例的钟摆原理，指针在固定刻度盘面上作顺时钟方向移动的各种位置，如何转化为人或社会活动的调节标志，以及每小时长短指针必有一次指向同一角度的准确性，即每小时之后均在以每小时五又十一分之五分的等差级数递增的角度。

    她以何种方式回报？

    她记得：在他出生的二十七周年时，她赠给他仿制的德比王冠瓷器早餐杯一只。她提供：在季度日或是前后日期，如他作采购而并非为她，她表现出关心他的需要，事先想到他的心愿。她欣赏：在他向她解释一个自然现象之后，她表示希望不通过逐步掌握而立即获得他的科学知识的一部分，一小半，四分之一，千分之一。

    梦游者米莉之父昼游者布卢姆，向夜游者斯蒂汾提何建议？

    在厨房之上而与男女主人卧房毗邻的房内，设置临时卧处一方，供其在星期四（理应是）与星期五（正常日）之间数小时休息之用。

    这一临时安排如能延长，将产生或可能产生何等不同方面的益处？

    对客人：居住有定处，学习有静处。对主人：智力可恢复青春，可获替代性满足。对女主人：迷恋可分散，意语发音可纠正。

    客人与女主人之间这些可能发生的临时性安排，并不一定妨碍一位同学与一位犹太人之女之间的一种永久性的调和结合的永久性结果，也并不一定受它的妨碍，何以故？

    因为通过母亲可接近女儿，通过女儿可接近母亲。

    主人提一措辞啰嗦而离题万里的问题，客人作一简单明了而完全否定的回答，问题为何？

    他是否认识于一九○三年十月十四日悉尼广场火车站事故中身亡的埃米莉·辛尼柯太太？

    主人开始作一项有所联系的声明却忍而不发，是何声明？

    一项解释缺席原因的声明，一九○三年六月二十六日玛丽·代达勒斯太太（出生时姓古尔丁）安葬，正是鲁道夫·布卢姆（出生时姓费拉格）逝世周年前夕。

    庇护所建议是否被接受？

    它受到了毫不犹疑、并无解释、彬彬有礼、深表感激的谢绝。

    主客之间有何金钱过手事宜？

    前者向后者无利息归还后者交给前者的一笔款项，即英币一镑七先令。

    有何等修正建议被交替提出、接受、修改、谢绝、另行措词重新提出、重新接受、批准、再次确定？

    开办一门有计划的意大利语言课程，地点在受教者住处。开办一门声乐课程，地点在授课者住处。开办一系列静态的、半静态的和漫步走动的思想性对话，地点在对话双方住处（如对话双方同住一处）、下修道院街6号船舰饭店与酒店（店主W.E.康纳里）、基尔代尔街10号爱尔兰国立图书馆、霍利斯街29、30、31号国立产科医院、公园、教堂附近、两条或更多条通衢的汇合处、双方住处之间直线的等分点（如对话双方各住一处）。

    布卢姆为何感到实现这些互相排斥的方案有问题？

    往事的不可挽回性：一次，在都柏林拉特兰广场的圆房子看艾伯特·亨格勒马戏团表演，一位穿杂彩衣服的小丑灵机一动寻找父亲，从表演场内出来，跑到观众席中布卢姆独坐处，当众宣布他（布卢姆）是他（小丑）的爸爸，引得全场观众开怀大笑。未来的不可预见性：一次，在一八九八年的夏天，他（布卢姆）在一枚二先令银币的轧文边缘上刻了三个缺口，在向大运河沙蒙特商场一号的家庭食品杂货供应商J和T.戴维付账时，将这银币作为货款付出并被接受了，希望它参与市民金融流通后有朝一日能通过迂回或是直接路线回到他手中。

    该小丑是否为布卢姆之子？

    否。

    布卢姆的银币是否回来？

    无影无踪。

    一种反复出现的挫折何以使他特别懊丧？

    因为人类生存处于关系重大的转折点，他愿意谋求许多社会条件的改进，一些由不平等、贪欲与国际敌对情绪所造成的情况。

    这是否说明他相信人类生活可以由消除这些条件而无限改善？

    在人类生活的总体中，有一些由自然法则而非人为法律所规定的一般条件，这些是不能改变的组成成分：为获得食物营养所必需的杀生；个人生存的终极功能的痛苦性，生与死都要经历的剧痛；猿猴以及（尤其是）人类的女性，从青春发育期直至绝经期，都要单调反复经历的月经；海上、矿上、工厂内难于避免的事故；某些十分痛苦的疾病及由此而引起的外科手术、天生的精神错乱、与生俱来的犯罪倾向、毁灭性的流行病；灾祸性的巨变，使恐惧感成为人的精神状态中的基本因素；震中位于人口稠密地区的大地震；自婴儿期通过成熟期以至衰老期，经由一系列剧烈变形而实现的生命发展实况。

    他为何不愿加以推断？

    因为要用另外一些比较理想的现象，去取代那些需要消除的不很理想的现象，这是一项须有更高的智能方能完成的任务。

    斯蒂汾是否对他的沮丧情绪有同感？

    他肯定了他作为一个自觉的有理性的动物的意义，就是要用演绎推理的办法从已知推向未知，作为一个自觉的有理性的反应体，就要在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之间活动，而这是无可避免地构筑在虚无缥缈的空间之上的。

    布卢姆是否理解这一肯定？

    词句未理解。实质有理解。

    对自己的缺乏理解，他有何安慰？

    作为一名无钥匙而有能力的城市居民，他已经奋力通过虚无缥缈的空间，从未知进入了已知。

    从奴役之府出去，进入人类居住的旷野，是按何顺序，以何仪式实现的？

    插在烛台上点亮的

    蜡烛

    布卢姆举着

    顶在白蜡手杖上的助祭师用的

    帽子

    斯蒂汾举着

    以何种secreto[39]声调，吟颂何首纪念性诗篇？

    第一一三首，modus peregrinus：In exitu Israel de Egypto： domus Jacob de populo babaro.[40]

    在出口门边，二人各取何行动？

    布卢姆将烛台置于地上。斯蒂汾将帽子戴在头上。

    有何物将出口之门用作进口之门？

    有猫一只。

    二人默默走出房屋后门，主人在前客人在后双重黑影，由门内幽暗处走入花园中朦胧处时，有何景象呈现在面前？

    满天星斗一棵天树，坠着湿润的夜蓝色的累累果实。

    布卢姆向同伴指点各处星座时，有何伴随而来的思考？

    思考内容涉及宇宙扩展越来越巨大；涉及朔望月之初的月亮接近近地点而不可见；涉及天然奶般的银河，格状体内有无数星星在闪烁，白昼可在由地面向地心垂直下挖五千英尺的圆筒底上观察；涉及天狼星（大犬星座中主星），距我们的行星十个光年（57，000，000，000，000英里），体积为其九百倍[41]；涉及大角星；涉及岁差现象；涉及猎户星座，其腰带、其六太阳椭圆与其星云，大小足以容我们这样的太阳系一百个[42]；涉及垂死与新生的星辰，类似一九○一年发现的新星；涉及我们的太阳系正在往武仙星座方向冲去；涉及视差，恒星之间的视差位移，所谓的恒星，实际上是不断移动的飘泊者，从不可记数的遥远的亿万年前飘向无穷无尽的遥远的未来，人的寿命限度七十年与它相比，仅是无限短暂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

    是否也有相反方面的思考，涉及宏大性质越来越少的演变？

    涉及地球岩层层理中记录的以十亿年计的地质时期；涉及隐藏在地穴中、可移动的石块下、蜂窝蚁穴内的千千万万昆虫类有机存在体，以及微生物、细菌、病菌、杆菌、精子；涉及依靠分子亲和力而凝聚在一个小小针尖中的不计其数的百千万亿个分子；涉及人血血清的宇宙，其中星罗棋布地排列着红白血球，而这些血球又每一个都是一个拥有空荡荡的空间的宇宙，其中又排列着许多可分裂的组成成分，这些成分又是每一个都可以分裂成可再分裂的组成成分，实际并不分裂的被分割体与分割成分都越来越小，以至最后，如果这一进程一直进行到底的话，一无所有的空空如也也决不会达到。

    他为何不将这些计算做得更细，求得更精确的结果？

    因为若干年前，在一八八六年，他在解圆积求方问题过程中，了解到曾有人演算一个数字，例如九的九次方的九次方，在计算到比较精确的程度时竟是这样的长，竟要占这么多的地方，以至演算获得答案之后，要完整地印出运算中的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亿、十亿等等整数，需要用三十三册的书，每册都有印得密密麻麻的一千页，需要动用无数刀、无数令的圣经纸，每一个系列数字中的每一个单位数字的星云体系中的内核，都存有一种压缩的潜能，都可以淋漓尽致地发挥动态，开展其任何次乘方的任何次乘方。

    他是否认为另外两个难题还比较容易解决，即其他行星及其卫星是否可以由人类之内一特定种族居住，该种族是否可以由一救赎主获得社会的和道德上的救赎？

    困难的范畴不同。他知道人类机体在正常情况下可以承受十九吨的大气压，而在地球大气层中上升到相当的高度之后，就要依照接近对流层与同温层之间的分界线的程度，以按等差级数递增的严重性出现鼻孔流血、呼吸困难和眩晕现象，因此他在提出这一问题求解时，曾设想一个无法证明为不可能存在的工作假说，即在火星、水星、金星、木星、土星、海王星、天王星上的足够的相当条件下，如有一个适应性更强而结构不同的种族，是可以在不同条件下生存的。不过一个离地极远的人种，其外形虽有各种变化，其有限变化的结果终究还是与总体相似并且彼此相似，大概在那里和在这里一样，始终难于改变，难于摆脱对空虚、空虚的空虚，以及一切空虚之物的追求[43]。

    救赎的可能性问题如何？

    小前提已由大前提证明。

    对于各星座的诸多特征，他逐一考虑的有几许方面？

    各不相同的色泽，标示着各种程度的活力（白、黄、绯红、朱红、辰砂）；各不相同的亮度；星座等级，能见范围达七等，包括第七等[44]；星座位置；御夫星座；银河；小熊星座；土星环系；螺旋状星云凝聚而成太阳；双太阳的互相依赖的旋转；伽利略、赛门·马里乌斯、皮亚齐、勒威耶、赫歇耳、伽勒等各自独立取得的独立发现[45]；波得与开普勒设法求得星间距离的立方与周转时间的平方数字之间系统关系所作的努力[46]；毛发蓬松的彗星的几乎无限的可压缩性质，它们自近日点至远日点之间进出太阳系所循的巨大椭圆轨道；陨石来自恒星的理论；在较年轻的观星者出生期间火星上出现的利比亚洪水[47]；每年在圣劳伦斯庆礼（8月10日殉道）前后都会出现的陨石雨；每月一现的所谓新月抱残月现象；人们设想的天体对人体的影响；威廉·莎士比亚出生时期前后，在永不降落的卧姿仙后星座中的四等星上空，出现一颗昼夜照耀的超级亮星（一等星，由两颗不发光的废太阳相撞合并时炽热发光形成的新太阳），而在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出生时期前后，也有一颗来源相似而亮度较低的星（二等星），在大熊星座中出现和消失，至斯蒂汾·代达勒斯出生前后，又有（据推测）来源相似的星，在仙女星座中（实际上或是据推测）出现或消失，在小鲁道夫·布卢姆[48]出生和死亡之后数年内，御夫星座中有星出现和消失，在其他人出生和死亡之前或之后数年内，在其他星座中又有其他新星出现和消失；伴随日食和月食而出现的现象，从掩始至复现，有风势减弱、阴影移动、有翼动物噤声、夜间或黄昏出没的动物出现、幽光持续不散、地面水色发乌、人的脸色发白。

    他（布卢姆）在全面考虑此事并对可能发生的差错作了保留之后，逻辑性的结论为何？

    结论为这并非天树，并非天洞，并非天兽，并非天人。这是一种乌有之乡，因为事实上没有一种已知的方法可以从已知推到未知；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存在，借助假想中的一个或更多个大小相同或不相同天体的相对定位，方能获得同样有边际的存在；一些幻影形态，已在空间失去其动态而在空气中再度活动起来而构成的动的事态；一种往事，在很可能观看它的人进入实际的现实存在状态之前可能早已终止其作为现实而存在的过程。

    他对此景象的美学价值是否认为尚较可取？

    无可置疑，原因在于曾有诗人再三吟咏，或是倾心至极而发疯狂呓语，或因受拒而垂头丧气，呼吁热情星座以求同情，或是咏叹他们所在行星的卫星性寒冰冷。

    既如此，他是否认为人间灾祸受天象影响的理论尚可作为信条而接受？

    他感到，将其证实的可能性与将其驳倒的可能性不相上下，同时感到其月面图中所用术语，出于可加核实的直觉的成分，与出于谬误类比的成分不相上下：梦湖、雨海、雾湾、多产海洋。

    在他看来，月亮与女人之间有何特殊相近关系？

    她的古老，比地球上连续相传的世世代代出现在前而消亡在后；她在夜间的优势；她作为卫星的依存地位；她的光辉反射作用；她在一切月相变化下的不变性，定时升落；定时盈缺；她那被迫不变的相对面相；她对含糊不清的提问善作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对潮流涨落的影响；她既能令人倾心，又能使人难堪，既能给人以美，又能使人发疯，挑动和助长越轨行为；她的宁静而深不可测的容貌；她如此接近而又傲然独立，光彩照人而不容侵犯的可怕性；她能预示风暴起落的征兆；她的光亮、她的动静，她的出现对人的兴奋作用；她的环形山，她的枯海，她的缄默所起的告诫作用；她在显露可见时的光彩夺目；她在不显露可见时的神秘魅力。

    有何光亮迹象这时显露可见，吸引了布卢姆的视线，从而也吸引了斯蒂汾的视线？

    在他的（布卢姆的）房子二楼（后部）一盏斜扣灯罩的煤油灯的映影，投射在滚轴窗帘的屏幕上，昂吉尔街16号弗兰克·奥哈拉窗帘、帘轴、滚动门板厂产品。

    他如何阐明一个神秘现象，即一个显露可见的光亮迹象，一盏灯，标示着一个不显露可见而颇具魅力的人，他的妻子玛莉恩（莫莉）·布卢姆？

    用间接、直接言词的提示与认可；用表示恩爱与欣赏而有所克制的态度；用描述；用嗫嚅；用暗示。

    此后二人均沉默无言？

    沉默无言，各人审视对方，他们的他的而不是他的面容互相形成肉镜。

    二人是否无限期地无行动？

    由斯蒂汾倡议，由布卢姆怂恿，斯蒂汾在先，布卢姆后随，二人均在幽暗处解手，两人侧身相近，两人的小便器官各自用手遮掩而不显露于对方，而两人的目光，布卢姆在先，斯蒂汾后随，均仰视投射在屏幕上的半明半暗映影。

    相似否？

    两人的小便，起始是一先一后，继而是同时喷射，所描轨迹并不相似。布卢姆的较长而流势较缓，形如分叉的倒数第二个字母而不完整，他在高中的倒数第一年（1880），曾经有能力达到全学府当时合计二百一十名学生人数的最大高度；斯蒂汾的较高而咝声较大，他在前一日的倒数数小时内，已摄入大量利尿饮料而形成居高不下的膀胱压力。

    二人各对对方一侧并不显露可见但是可闻其声的并排器官，产生何种疑问？

    布卢姆的：有关其刺激感受性、充血肿胀性、坚硬性、反应性、大小程度、卫生状况、被毛情形等疑问。斯蒂汾的：有关耶稣受割礼的圣职上的完整性（一月一日节日义务，须望弥撒而避免非必要的体力劳动）[49]，以及神体包皮，即神圣罗马普世纯正教会保存在卡尔喀塔的肉质婚礼指环[50]，究应享受简单的超级崇敬，抑应与神体脱落物如头发、指甲之类地位相同，享受第四级的天主崇拜[51]？

    这时二人同时见何天象？

    一颗星以显然极高的速度横过天空，自天顶之上的天琴星座中的织女星方向，越过后发星座的美发星群，向黄道带内的狮子宫飞去。

    作向心运动的留住者，如何为作离心运动的远去者提供出口？

    将一把曾经锉过的阳性钥匙，插入一个不甚稳定的阴性锁穴内，在钥匙柄上感到能使上劲后，将钥匙齿口自右向左转动，将门闩从闩套中抽出，以痉挛似的动作向内拉开一扇老式无铰链的门，露出一个可供自由出入的口子。

    二人分手时如何彼此告别？

    直立在同一门口，分立在门基的两边，两条辞行送行手臂的线条相交于任何一点，形成任何小于两个直角之和的角度。

    正当两臂切线相合，两只（各自）作离心、向心运动的手相离之际，有何音响出现？

    圣乔治教堂的编钟，敲响了鸣报夜时的一串钟声。

    二人各自听到钟声有何回音？

    斯蒂汾听到的是：

    Liliata rutilantium. Turma circumdet.

    Iubilantium te virginum.Chorus excipiat[52].

    布卢姆听到的是：

    嘿嗬！嘿嗬！

    嘿嗬！嘿嗬！[53]

    当天，在相同钟声的召唤下，若干人物曾与布卢姆一同从南边的沙丘，去往北边的葛拉斯内文，如今均在何方？

    马丁·坎宁安（在床上）、杰克·帕尔（在床上）、赛门·代达勒斯（在床上）、内德·兰伯特（在床上）、汤姆·克南（在床上）、约·哈因斯（在床上）、约翰·亨利·门顿（在床上）、伯纳德·科里根（在床上）、派齐·狄格南（在床上）、派迪·狄格南（在墓中）。

    独自一人的布卢姆，耳闻何种音响？

    天所生育的地上，有远去脚步声的双重回荡，在回音振荡的胡同内，有犹太人的竖琴弦音的双重颤动。

    独自一人的布卢姆，这时有何感受？

    星际的寒冷，冰点以下数千度，或是华氏、摄氏、列氏温标的绝对零度：即将来临的破晓给人的初步预示。

    钟声、手触、脚步、孤寒使他忆及何事？

    忆及故友多人，如今已各在不同地区以各不相同方式去世：珀西·阿普穷（摩德河阵亡）、菲利普·吉利根（杰维斯街医院痨病）、马修·F.凯恩（都柏林海湾意外事故溺死）、菲利普·莫伊塞尔（海梯斯堡街脓毒症）、迈克尔·哈特（慈母医院痨病）、派特里克·狄格南（沙丘中风）。

    有何现象的何种前景使他倾向于滞留不动？

    最后三颗星的消失、晨曦的开始弥散、一轮新日的露面。

    他是否曾经观看这些现象？

    曾有一次，在一八八七年，他在基梅奇的卢克·多伊尔家参加一次持续时间较长的字谜游戏后，曾坐在一垛墙上耐心等待白昼现象出现，两眼直盯着米兹腊的方向即东方[54]。

    他是否记得最初的从属现象？

    空气增加动态，远处一鸡司晨，若干不同地点教堂响起钟声，鸟乐鸣奏，一个清早上路的人传来踽踽独行的脚步声，一个并不显露可见的发光体开始显露弥散光芒，复活的太阳在天边低低地露出一线金色的边缘。

    他是否滞留？

    他深有感触，回过头来，回进花园，回入过道。回手关上屋门。他短叹一声，拾回蜡烛，回上楼梯，回上门厅，回向前房，回进房门。

    他的回程为何突然受到阻挡？

    他的头颅的中空球体的右颞叶，突与一实体木角相撞，撞处在极其短促而仍可辨明的几分之一秒之后，即由于先行感觉的传导与接纳而产生疼痛感。

    试描述家具摆设变动情况。

    一张深紫红色长毛绒面的长沙发，已由房门对面搬到壁炉边靠近卷紧的联合王国国旗处（这是一项他已多次想作的移动）；镶嵌蓝白方格的意大利花瓷面的桌子，已挪至门对面深紫红色长毛绒沙发腾出来的地方；胡桃木餐具柜已由门边原来的地方移至门前，这地位比较方便但也比较危险（刚才短暂地阻止他的回程的正是此柜一突出柜角）；两把椅子已由壁炉的左右边，挪至原来放镶嵌蓝白方格意大利花瓷面桌子的地方。

    试描述这两把椅子。

    其一：一把低矮而填塞软料的沙发椅，扶手坚固而前伸，靠背向后倾斜，在回弹而被推后时曾将一长方形地毯的不规则形状的缘饰翻起，椅上座处丰厚的面料已开始退色，中心最显著而向四周逐渐扩散，逐渐减轻。其二：一张苗条的八字脚藤椅，藤条弯弯曲曲而发亮光，与前者相对而立，椅身从上端到座，从座到下端都涂有深褐色亮漆，椅座为鲜亮的白色蒲草编的圆片。

    这两把椅子有何意义？

    有类比意义、姿态意义、象征意义、间接证据意义、超常证物意义。

    原置餐具柜处，现置何物？

    一架立式钢琴（卡德比牌），键盘敞着，关着的琴身上有一双黄色的女用长手套，一只翠色的烟灰缸，缸内有四根燃过的火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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