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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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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奥波尔德·布卢姆先生吃牲畜和禽类的内脏津津有味。他喜欢浓浓的鸡杂汤、有嚼头的肫儿、镶菜烤心、油炸面包肝、油炸鳕鱼卵。他最喜爱的是炙羊腰,吃到嘴里有一种特殊的微带尿臊的味道。

    这时他正轻手轻脚地在厨房里走动,一面在隆背托盘上整理她的早餐用品,一面就想到了腰子。厨房里的光线和空气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室外已经处处是温煦的夏晨。使他感到想吃东西。

    煤块发红了。

    再加一片黄油面包:三、四;行了。她不喜欢盘子太满。行了。他转过身去,从壁炉架上取下水壶,煨在炉火边。水壶傻乎乎地蹲在那儿,向外伸着嘴。一会儿就可以喝一杯茶了。很好。口干了。

    猫翘着尾巴,僵硬地绕着一只桌子腿打转。

    ——嗯嗷!

    ——噢,你在这儿呐,布卢姆先生从炉火前转过身来说。

    猫咪咪地回答了他,又僵硬地绕一只桌子腿打了一转,同时仍咪咪叫着。她在我的书桌上走,也是这样子的。呜呜。挠一挠我的头吧。呜呜。

    布卢姆先生好奇地、温厚地望着它那灵活的黑身子。一身干干净净的:皮毛光滑发亮,尾端有一小块白花斑,眼睛闪着绿光。他双手按着膝盖,对着它弯下腰去。

    ——猫咪要牛奶,他说。

    ——姆嗯嗷!猫叫道。

    人们总说它们笨。它们懂我们说的话,比我们懂它们的多。它要懂的都能懂。也有报复性。残酷。它的本性。怪,耗子从来不叫。好像还喜欢似的。不知道我在它眼里是什么样儿。大楼那么高?不对,它能跳过我。

    ——还怕小鸡呢,这猫,他嘲笑说。怕雏鸡儿。我从来没有见过像猫咪这么笨的猫咪。

    ——姆库嗯嗷!猫大声叫。

    它仰起头,眨动着热切而害羞缩小的眼睛,对他露出乳白色的牙齿,呜呜地发出哀怨的长叫声。他看它眼中的两条黑缝贪馋地越收越小,最后整个眼睛成了两颗绿宝石。然后他走到柜子前,取出汉隆送奶人刚给他灌满的奶罐,斟出一小碟温热起泡的牛奶,慢慢地放在地上。

    ——咕呜!——猫叫着奔来舔奶。

    它轻轻地沾了三下,才开始舐食;在灰蒙蒙的光线中,他看它的胡须像铜丝似的发亮。要是剪掉胡须,它们就不能逮耗子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什么呢?在黑暗中也许放光,尖尖上。要不,在黑暗中起一种触须作用,也许。

    他听着它咂咂咂咂舔食的声音。火腿鸡蛋,不。天这么干旱,鸡蛋好不了。需要洁净的清水。星期四:也不是巴克利有好羊腰的日子。用黄油一煎,洒上一点胡椒。还是到德鲁咖兹买一只猪腰吧。趁着壶里煮水的工夫。它舐得慢些了,最后把碟子舔干净了。它们的舌面为什么这样糙?布满孔眼,便于舐食。没有什么它能吃的东西吗?他四面望了一望。没有。

    他踩着发出轻微吱嗝声的靴子,上楼走进门厅,在卧室门边停了一下。她也许想吃什么好吃的吧。早上她喜欢薄片面包抹黄油。不过也许,偶然的。

    在空荡荡的门厅里,他轻声轻气地说:

    ——我到街口一趟。一分钟就回来。

    他听自己的话说完之后,又说:

    ——你早饭不想要点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瞌睡懵懂的轻哼:

    ——呣。

    不。她不要什么。这时他又听到更轻的一声深沉叹息,热乎乎的。她翻了一个身,床架子上的铜圈已经松了,叮叮地乱响。这毛病非治不可了,真的。可惜。老远地从直布罗陀运来的。她原来懂的一点西班牙语现在全忘了。不知道她父亲花了多少钱。古老的式样。想起来了!当然。是在总督府拍卖时买的。快槌敲定的。讨价还价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老忒迪。对,您哪。是在普列符纳。我就是行伍出身,您哪,而且我引以为荣。不过他还是有头脑的,所以才能搞那次邮票抢购。那可是看得够远的。

    他伸手从最上面一个木栓上取帽子,下面挂着绣有他的姓名开头字母的厚大衣,还有他从失物招领处买来的二手货雨衣。邮票:背面带胶的图片。我敢说,好多军官都参与了。肯定是这样的。帽里顶端那块汗渍的商标在对他作无声的宣示:普拉斯托帽庄高级礼巾。他对帽檐衬皮的内部迅速地瞅了一眼。白纸片。没有问题。

    在门前台阶上,他伸手到后面裤袋里摸大门钥匙。没有。在昨天换下来的裤子里。得拿。马铃薯倒是在。衣橱吱吱格格响。没有必要吵她。刚才她翻身的时候就是还没有睡醒。他很轻很轻地把门拉上,又拉紧一点,让门下端刚够上门槛,虚掩着。看来是关着的。反正我就回来,没有问题。

    他躲开七十五号地下室的松动的挡板,过街走对面亮处。太阳已接近乔治教堂的尖塔。今天恐怕会热。穿这种黑色衣服更热。黑颜色对热起传导、反射(还是折射?)作用。可是我不能穿那套浅色的去。成了野餐会了。他走在路上感到温暖而愉快,眼皮多次安详地落下。博兰的送面包车,每天用托盘送新鲜的,但是她情愿吃隔夜的面包、烤馅饼,烘得黄黄的、热热的。使你感到年轻。东方的某个地方:清晨:破晓出发。赶在太阳的前头旅行全球,抢先一天的行程。老是赶在前头,年龄按理永远不会老,一天也不会增长。沿着岸滩走,异邦他乡,来到一个城门口,有守卫的,也是一个老行伍,留着老忒迪式的大八字胡,倚着一杆长矛,好长的家伙。漫步街头,两旁都撑着天篷。街上来往的人都缠着头巾。黑山洞似的地毯铺子,盘腿坐着的大汉子,恐怖大王特寇,抽着盘圈的烟管。街上到处是叫卖声。茴香水,冰镇果汁饮料。整天的溜达。兴许遇见一两个强盗。遇见就遇见吧。太阳快下山了。寺院的阴影投射在廊柱间:祭司手中拿着一个纸卷。树林一阵颤动,信号,晚风。我走过。金色的天空渐渐发暗。在一家门道里,有一个母亲在观察我。她用他们的奥秘的语言,召唤孩子们快回家。高墙:墙后传来琴弦的声音。夜空,月亮,紫色的,莫莉的新吊袜带的颜色。琴弦声。听,一个姑娘在敲击一架那种叫什么的乐器:扬琴。我走过。

    实际情况很可能完全不是这样。从书里看来的玩意儿:沿着太阳的路线走。书名页上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他觉得有趣,微笑起来。阿瑟·格里菲斯谈《自由人报》[1]社论花饰:自治的太阳是从西北方升起来的,从爱尔兰银行背后的小胡同里升出来的。他脸上仍浮着会心的微笑。巧妙的提法:自治的太阳从西北方升起。

    他走近拉里·奥鲁尔克食品店。地下室的格栅里冒着疲软的黑啤酒味。大门敞着,食品柜台往外送着一股股混和着姜、茶末、饼干糊的气味。还是挺不错的一家,正在城内交通线的尽头。比如那头的莫莱食品店吧,位置就不佳。当然,如果他们在北环路上开辟一条电车路线,从牛市一直通到码头,产业价值马上就会直线上升了。

    窗帘上端露出个秃脑袋。精明的老家伙。拉他的广告可没门儿。不过他对自己的那一行倒是精通的。瞧,他就在那儿,可不吗,我的大胆儿的拉里[2]呀,没穿外衣,倚在糖箱上看那个扎着围裙的伙计用水桶墩布擦地。赛门·代达勒斯学他眯起眼睛的模样儿可神了。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是什么,奥鲁尔克先生?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吗?俄国人啊,只能是日本人早上八点钟的一顿早餐罢了。[3]

    站住了说两句吧:也许可以提一下葬礼吧。狄格南去世了,多可惜呵,奥鲁尔克先生。

    他在转入多塞特街的时候,神采奕奕地向门道里边问好:

    ——您好,奥鲁尔克先生。

    ——您好。

    ——天气多美呀,您哪。

    ——不假。

    他们是什么地方弄来的钱?从利特里姆郡上来的时候,不过是一些红头发的小伙计,涮瓶子,攒剩酒。然后,转眼之间就变了样,成了亚当·芬勒特、丹·塔隆[4]那样的脚色。而且,还有竞争呢。谁都要喝。要出难题,可以问怎样才能找到一条路线,要穿过都柏林而遇不上一家酒馆。靠节约是办不到的。也许靠赚醉汉的。上三杯,记五杯。能有多少呢,这儿一先令,那儿一先令,零零碎碎的。从批发商进货的时候也许可以。跟推销员演双簧。你把老板对付好,咱们分成,明白吧?

    在黑啤酒上耍那一招,一个月能弄多少?就说是十大桶货吧。就算他弄百分之十吧。不,不止,十五吧。他走过圣约瑟夫国立学校。孩子们闹声喧天。窗户都敞着。空气新鲜有助记忆。要不就是带着调子唱。人呀手呀足呀刀呀尺……是男学生吧?是。野猪岛、黄牛岛、白牛岛[5]。地儿理。还有我的。布卢姆山。[6]

    他在德鲁咖兹橱窗前站住,望着一串串的香肠、花式肠,黑白相间的。十五乘以。一些没有算好的数字在他的脑中泛起了白色,他感到有些不痛快,就让它们淡了下去。一节节塞满了肉料的发亮的肠子抓住了他的目光,他宁静地呼吸着熟猪血的温热而带香料的气味。

    在一个柳树花样的盘子里,有一只还在渗血的腰子:最后一只了。隔壁的姑娘站在柜台前,他就站在她旁边。她会不会也买腰子?她正照着手上的纸条念要买的东西。皮肤糙了,洗涤苏打。还要一磅半丹尼香肠。他的目光落到了她的健壮的臀部上。那一家姓伍兹。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妻子老了一些。新鲜血液。不许人追。胳膊很有劲。抽打着搭在晾衣绳上的地毯。她可是真抽,乖乖。抽一下,歪着的裙子就摆一下。

    雪貂眼的猪肉店掌柜用长斑的手指掐下几节香肠,包上。和香肠一样红的手指。都是好肉,像一头关在厩内育肥的小母牛。

    他从那一叠裁好的纸上取了一张:太巴列湖[7]畔,基内雷特模范农场。可成理想冬暖休养地。摩西·蒙蒂菲奥里[8]。我原来就想他是。农舍,四周有围墙,模糊的放牧牛群。他把那张纸放远一些:有意思:再放近一些看,标题,模糊的放牧牛群,纸张在瑟瑟作响。一头白色的小母牛。那些日子早上在牛市,牲口在围栏内哞哞地叫,烙上印记的绵羊,牛羊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饲养员们穿着底上有平头钉的大靴子在牛羊粪堆之间转悠,伸手拍一拍肥壮的牲畜屁股,这是头等肉,手里还拿着带树皮的枝条。他很有耐心地斜拿着那张纸,紧紧地控制着自己的感官和意志,柔和的目光凝视着目标不动。歪斜的裙子在摆动,抽打一下摆动一下,一摆一摆又一摆。

    猪肉店掌柜嚓嚓从纸叠上取两张纸,把她要的头等香肠包上,做了一个红色的怪脸。

    ——齐了,我的小姐,他说。

    她大胆地笑着,伸出粗壮的腕子给他一枚硬币。

    ——谢谢您,我的小姐。找一先令三便士。您呢,要点什么?

    布卢姆先生赶紧指了一下。要是她走得慢,还可以追上去跟着她走,跟在她的摆动的臀部后面。一大早,看着舒服。快点儿吧,该死的。晒草得趁着太阳好呀。她在铺子外面的阳光中站了一忽儿,懒洋洋地向右边走去了。他哼着叹了一声:人们就是不理解。手都被苏打洗糙了。脚趾甲上也结了硬壳,破烂的棕色修女服,对她是双层保护。漠不关心的态度刺痛了他的心,削弱了他的兴致。是别人的:在埃克尔斯巷,一名下了班的警察和她搂搂抱抱的。她们喜欢大个儿。大香肠。哎呀呀,警察先生,我在树林中迷了路。[9]

    ——三便士,您哪。

    他伸手接过湿润软嫩的腰子,顺手放进侧面口袋,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三枚铜板,放在带刺的橡皮盘子上。铜板在盘子上被扫了一眼之后,一枚一枚地滑进了钱柜。

    ——谢谢您,先生。下回再来。

    狐狸眼中闪现了一星热切感谢的火光。他在片刻之后就收回了凝视的目光。算了:还是算了吧!下回再说。

    ——早安,他一面走开一面说。

    ——早安,先生。

    无影无踪了。走了。怎么回事?

    他沿着多塞特街往回走,一边认真地阅读。Agendath Netaim[10]:移民垦殖公司。向土耳其政府购买荒沙地,栽种桉树。绿荫、燃料、建材均为上乘。雅法以北,桔树林、大片瓜田。你付八十马克,公司为你植树一杜南[11],橄榄树、桔子树、杏树、或是香橼树。橄榄树较便宜,桔子树需用人工灌溉。你每年可获一批产品寄到你处。你的姓名作为终身业主登入会册。可预付十马克,余额按年分期付清。柏林西15区真诚街34号。

    不行。可是这中间的主意倒是有点名堂的。

    他望着银白色的热空气中形影模糊的牛群。蒙着银粉的橄榄树。宁静而漫长的日子:修剪、成熟。橄榄是装瓶的,是吧?我从安德鲁斯公司买的还剩着一些呢。莫莉吐掉了。现在知道味道了。桔子是用薄棉纸裹上装筐的。香橼也是。不知道可怜的项缘是不是还活着,还住在圣凯文广场。还有马司田斯基,弹着那把老齐特尔琴。我们那时候的夜晚过得够愉快的。莫莉坐着项缘的藤椅。握在手中很舒服,凉丝丝、光溜溜的水果,握在手中,送到鼻子边,闻闻它的香味。就那样,芬芳浓郁、野性的香味。总是如此,年复一年。也卖得起价钱,莫依塞尔告诉我的。阿巴托斯小街:愉悦路:愉快的往事。必须是没有一点毛病的才行,他说。老远运来的:西班牙、直布罗陀、地中海、黎凡特[12]。大筐在雅法的码头边排成了行,核对的人拿着小本打钩,搬运的壮工们穿着肮脏的粗蓝布工作服。那位姓什么的出来了。您好?没看见。刚有一点认识,不打招呼又不合适,别扭。他的背影像那个挪威船长。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见他。洒水车。引雨。地上如天上。

    一大片云缓缓地移来,渐渐将太阳完全遮住了。灰蒙蒙的。遥远的。

    不,不是那样的。一片荒地,光秃秃的不毛之地。火山湖,死的海:没有鱼类,没有水草,深深地陷入地内。没有风能掀起这里的波浪,灰色的金属,雾濛濛的毒水。人们说是天上落下来的琉璜雨:平原上的城市:所多玛、蛾摩拉、以东[13]。全是死的名字。死的海,在一方古老的灰色的死的土地上。现在已成古老。那一方土地生育了最古老的民族,第一个民族。最古老的人民。一个伛偻的老妇人从卡西迪酒店出来横过马路,手里抓着一个小酒瓶的瓶颈。最古老的人民。在世界各地流浪,天涯海角,从被俘到被俘,在各处繁殖、死亡、出生。现在它横在那里,再也不能生育了。死了:衰老的女性生殖器,大地的灰不溜秋的沉穴。

    荒无人烟。

    灰色的恐惧感烧灼着他的肉体。他把传单叠起塞进口袋,转身进了埃克尔斯街,快步走向家里。冷油流进了他的血管,使他的血液发凉:衰老使他僵硬,全身罩了一件盐外套。唉,反正我现在是在这儿呢。早起嘴臭,形象恶劣。起床的时候下错了边儿。桑多健身操还是得做,从头再来。从双手向下开始。斑斑驳驳的褐色砖房。八十号仍没有租出去。这是为什么?估价仅二十八镑。托尔斯、巴特斯比、诺思、麦克阿瑟[14];客厅窗户上全是招贴。眼痛贴的膏药。热茶的清香多美,黄油在锅里嗞嗞响着发出的气味多好闻!挨近她在床上睡得暖烘烘的丰满肉体,多舒服。对。对。

    迅疾、温暖的阳光从巴克莱街跑来了,穿着小巧的凉鞋,沿着明亮起来的人行道,轻捷地奔过来了。奔跑着,她奔跑着来迎接我了,一位金发迎风飘扬的女郎。

    门内地板上有两封信和一张明信片。他弯腰拾了起来。玛莉恩·布卢姆太太。[15]他的原已加快的心跳立即放慢了。粗壮的笔迹。玛莉恩太太。

    ——波尔迪!

    他进卧室时半闭眼睛,在暖和的黄色幽光中向她那头发蓬松处走去。

    ——信是给谁的?

    他扫了一眼信件。马林加。米莉。

    ——一封信是米莉给我的,他细心地说。另一张明信片是给你的。还有一封你的信。

    他把她的明信片和信放在斜纹布床罩上靠近她腿弯处。

    ——你要我把窗帘拉起来吗?

    他轻轻拉动窗帘,使它半卷起来,同时眼睛的余光见她对信封扫了一眼,把它塞在枕头底下了。

    ——这样行了吧?他转身问她。

    这时她正支着胳膊肘看明信片。

    ——她收到东西了,她说。

    他等着,她把明信片放在一边,又慢慢地蜷缩进被窝,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茶快点吧,她说。我渴坏了。

    ——水壶开了,他说。

    但是他还停留了一下,清理椅子上的东西:她的条子布衬裙、穿过的内衣,他都抱了起来放在床脚头。

    在他下楼梯去厨房的时候,她又叫了:

    ——波尔迪!

    ——怎么?

    ——把茶壶烫一烫。

    可不开了:壶嘴一股蒸汽笔直地上升。他把茶壶用开水烫过涮过,放进四满匙的茶叶,然后倾侧着水壶将开水注入。他把沏好茶的壶放在一边待它出味,同时将开水壶从火上取下,把平底锅压在烧红的煤块上坐平,看着锅上那块黄油滑动、化开。在他打开包腰子纸的时候,猫蹭着他的腿咪咪叫着表示饥饿。给它太多的肉,它就不逮老鼠了。说是它们不吃猪肉。犹太教规。给你吧。他把沾血的纸扔给猫,把腰子放进嗞嗞发响的黄油锅中。胡椒。他从缺口鸡蛋杯里取了一些胡椒,绕着圈子从指缝间抖了下去。

    然后他拆开信,先对信笺末尾瞅了一眼,才从头浏览。感谢:新绒帽:科格伦先生:奥威尔湖野餐:青年学生:一把火鲍伊岚的海滨女郎。

    茶沏开了。他往自己的护须杯里斟茶,露出了笑容:冒牌的德比王冠磁器,小傻瓜米莉送的生日礼物。她那时才五岁。不对,等一下,四岁。我给她的那串仿琥珀项链,她弄散了。将一张张包货纸折起来放在信箱里当作她的信。他一面斟茶,一面微微地笑着。

    米莉·布卢姆呀你是我的心肝,

    你是我的镜子我日夜地看。

    我宁愿要你没有一分钱,

    不愿要凯蒂的毛驴加花园。

    可怜的古德温教授。糟老头儿。不过老家伙还是个挺有礼貌的人。他总是按老派的规矩,鞠着躬送莫莉下台。他的大礼帽里还藏着一面小镜子呢。那天晚上米莉把它拿到客厅里来了。唷,你们看我在古德温教授的帽子里找到了什么呀!我们那个笑呀。性的特征,那么早就出现了。调皮的小鬼,这妮子。

    他用叉子插进腰子,把它翻了一个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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