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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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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国立清华大学举办建校七十周年纪念,有朋友辗转问我要不要写一点回忆性质的文字以为祝贺。我在清华读过八年书,由十四岁到二十二岁,自然有不可磨灭的印象,难以淡忘的感情。我曾写过一篇《清华八年》,略叙我八年的经过,兹篇所述,偏重我所接触的师友及一些琐事之回忆,作为前文之补充。

    现在新竹的国立清华大学,校址很广,规模很大,教授的阵容坚强,学生的程度优异,这是有口皆碑的。不过我所能回忆的清华,是在北平西直门外海甸北的清华园,新竹校园虽美,我却觉得有些异样。我记得:北平清华园的大门,上面横匾“清华园”三个大字,字不见佳,是清大学士那桐题的,遇有庆典之日,门口交叉两面国旗——五色旗;通往校门的马路是笔直一条碎石路,上面铺黄土,经常有清道夫一勺一勺地泼水;校门前小小一块广场,对面是一座小桥,桥畔停放人力车,并系着几匹毛驴。

    门口内,靠东边有小屋数楹,内有一土著老者,我们背后呼之为张老头,他职司门禁,我们中等科的学生非领有放行木牌不得越校门一步,他经常手托着水烟袋,穿着黑背心,笑容可掬,我们若是和他打个招呼,走出门外买烤白薯、冻柿子,他也会装糊涂点点头,连说:“快点儿回来,快点儿回来。”

    校门以内是一块大空地,绿草如茵。有一条小河横亘草原。河以南靠东边是高等科,额曰“清华学堂”,也是那桐手笔。校长办公室在高等科楼上。民国四年我考取清华,我父执陆听秋(震)先生送我入校报到,陆先生是校长周诒春(寄梅)先生的圣约翰同学,我们进校先去拜见校长,校长指着墙上的一幅字要我念,我站到椅子上才看清楚,我没有念错,他点头微笑。我想我对他的印象比他对我的印象好。

    河以北是中等科,一座教室的楼房之外,便是一排排的寝室,现在回想起来,像是编了号的监牢。我起初是六个人一间房间,后来是四人一间。室内有地板。白灰墙白灰顶,四白落地。铁床草垫,外配竹竿六根以备夏天支设蚊帐。有窗户,无纱窗,无窗帘。每人发白布被单床罩各二,又白帆布口袋二,装换洗衣服之用。洗衣作坊隔日派人取送。每两间寝室共用一具所谓“俄罗斯火炉”,墙上有洞以通暖气,实际上也没有多少暖气可通,但是火炉下面可以烤白薯,夜晚香味四溢。浴室厕所在西边毗邻操场。浴室备铝铁盆十几个,浴者先签到报备,然后有人来倒冷热水。一个礼拜不洗,要宣布姓名,仍不洗,要派员监视勒令就浴。这规矩好像从未严格执行,因为请人签到或签到之后就开溜,种种方法早就有人发明了。厕所有九间楼之称,不知是哪位高手设计,厕在楼上,地板挖洞,下承大缸,如厕者均可欣赏“板斜尿流急,坑深屎落迟”的景致。而白胖大蛆万头攒动争着要攀据要津,蹭蹬失势者纷纷黜落的惨象乃尽收眼底。严冬朔风鬼哭狼嚎,胆小的不敢去如厕,往往随地便溺,主事者不得已特备大木桶晚间抬至寝室门口阶下,桶深阶滑,有一位同学睡眼蒙眬不慎失足几遭灭顶(这位同学我在抗战之初偶晤于津门,已位居银行经理,谈及往事相与大笑)。

    大礼堂是后造的。起先集会都在高等科的一个小礼堂里,凡是演讲、演戏、俱乐会都在那里举行。新的大礼堂在高等科与中等科之间,背着小河,前临草地,是罗马式的建筑,有大石柱,有圆顶,能容千余人,可惜的是传音性能不甚佳,在这大礼堂里,周末放电影,每次收费一角,像白珠小姐(PearlWhite)主演的《蒙头人》(HoodedTerror)连续剧,一部接着一部,美女蒙难,紧张恐怖,虽是黑白无声,也很能引发兴趣,贾波林、陆克的喜剧更无论矣。我在这个礼堂演过两次话剧。

    科学馆是后建的,体育馆也是。科学馆在大礼堂前靠右方。我在里面曾饱闻科罗芳的味道,切过蚯蚓,宰过田鸡(事实上是李先闻替我宰的,我怕在田鸡肚上划那一刀)。后来校长办公室搬在科学馆楼上,教务处也搬进去了。原来的校长室变成了学生会的会所,好神气!

    体育馆在清华园的西北隅,虽然不大,有健身房,有室内游泳池,在当年算是很有规模的了。在健身房里我练过跳木马、攀杠子、翻筋斗、爬绳子、张飞卖肉……游泳池我不肯利用,水太凉,不留心难免喝一口,所以到了毕业之日游泳考试不及格者有两人,一个是赵敏恒,一个不用说就是区区我。

    图书馆在园之东北,中等科之东,原来是平房一座,后建大楼,后又添两翼,踵事增华,蔚为大观。阅览室二,以软木为地板,故走路无声,不惊扰人。书库装玻璃地板,故透光,不需开灯。在当时都算是新的装备。一座图书馆的价值,不在于其建筑之宏伟,亦不尽在于其庋藏之丰富,而是在于其是否被人充分的加以利用。卷帙纵多,尘封何益。清华图书馆藏书相当丰富,每晚学生麇集,阅读指定参考书,座无虚席。大部头的手钞的《四库全书》,我还是在这里首次看到。

    校医室在体育馆之南,小河之北。小小的平房一幢,也有病床七八张。舒美科医师主其事,后来换了一位肥胖的包克女医师。我因为患耳下腺炎曾住院两天,记得有两位男护士在病房对病人大谈其性故事与性经验,我的印象恶劣。

    工字厅在河之南,科学馆之背后,乃园中最早之建筑,作工字形,故名。房屋宽敞,几净窗明,为招待宾客之处,平素学生亦可借用开会。工字厅的后门外有一小小的荷花池,池后是一道矮矮的土山,山上草木蓊郁。凡是纯中国式的庭园风景,有水必有山,因为挖地作池,积土为山,乃自然的便利。有昆明湖则必定有万寿山,不过其规模较大而已。清华的荷花池,规模小而景色佳,厅后对联一副颇为精彩:

    槛外山光 历春夏秋冬 万千变幻 都非凡境

    窗中云影 任东西南北 去来澹荡 洵是仙居

    横额是“水木清华”四个大字。联语原为广陵驾鹤楼杏轩沈广文之作,此为祁隽藻所书。祁隽藻是嘉庆进士、大学士。所谓“仙居”未免夸张,不过在一片西式建筑之中保留了这样一块纯中国式的环境,的确别有风味。英国诗人华次渥兹说,人在情感受了挫沮的时候,自然景物会有疗伤的作用。我在清华最后两年,时常于课余之暇,陟小山,披荆棘,巡游池畔一周,不知消磨了多少黄昏。闻一多临去清华时用水彩画了一幅《荷花池畔》赠我。我写了一首白话新诗《荷花池畔》刊在《创造》季刊上,不知是郭沫若还是成仿吾还给我改了两个字。

    荷花池的东北角有个亭子,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有山有水焉能无亭无台?亭附近高处有一口钟,是园中报时之具,每半小时敲一次,仿一般的船上敲钟的方法,敲两下是一点或五点或九点,一点半是、,两点半是、、,余类推。敲钟这份差事也不好当,每隔半小时就得去敲一次,分秒不爽而且风雨无阻。

    工字厅的西南有古月堂,是几个小院落组成的中国式房屋,里面住的是教国文的老先生。有些年轻的教英文的教师记得好像是住在工字厅,美籍教师则住西式的木造洋房,集中在图书馆以北一隅。从住房的分配上也隐隐然可以看出不同的身份。

    清华园以西是一片榛莽未除的荒地,也有围墙圈起,中间有一小土山耸立,我们称之为西园。小河经过处有一豁口,可以走进沿墙巡视一周,只见一片片的“萑苇被渚,蓼苹抽涯”,好像是置身于陶然亭畔。有一回我同翟桓赴西园闲步,水闸处闻泼剌声,俯视之有大鱼盈尺在石板上翻跃,乃相率蹇裳跣足,合力捕获之,急送厨房,烹而食之,大膏馋吻。

    孩子没有不馋嘴的,其实岂只孩子?清华校门内靠近左边围墙有一家“嘉华公司”,招商承办,卖日用品及零食,后来收回自营,改称为售品所,我们戏称去买零食为“上售”。零食包括:热的豆浆、肉饺、栗子、花生之类。饿的时候,一碗豆浆加进砂糖,拿起一枚肉饺代替茶匙一搅,顷刻间三碗豆浆一包肉饺(十枚)下肚,鼓腹而出。最妙的是,当局怕学生把栗子皮剥得狼藉满地,限令栗子必须剥好皮才准出售,糖炒栗子从没有过这吃法。在清华那几年,正是生长突盛的时期,食量惊人。清华的膳食比较其他学校为佳,本来是免费的,我入校那年改为缴半费,我每月交三元半,学校补助三元。八个人一桌,四盘四碗四碟咸菜,盘碗是荤素各半,馒头白饭管够。冬季四碗改为火锅。早点是馒头稀饭咸菜四色,萝卜干、八宝菜、腌萝卜、腌白菜,随意加麻油。每逢膳时,大家挤在饭厅门外,我的感觉不是饥肠辘辘,是胃里长鸣。我清楚地记得,上第四堂课“西洋文学大纲”时,选课的只有四五人,所以就到罗伯森先生家里去听讲,我需要用手按着胃,否则肚里会鸣鸣地大叫。我吃馒头的最高纪录是十二个。斋务人员在饭厅里单占一桌,学生们等他们散去之后纷纷喊厨房添菜,不是木樨肉,就是肉丝炒辣椒,每个呼呼的添一碗饭。

    清华对于运动夙来热心。校际球类比赛如获胜利,照例翌日放假一天,鼓舞的力量很大。跻身于校队,则享有特殊伙食以维持其体力,名之为“训练桌”,同学为之侧目。记得有一年上海南洋大学足球队北征,清华严阵以待。那一天朔风刺骨,围观的人个个打哆嗦而手心出汗。清华大胜,以中锋徐仲良、半右锋关颂韬最为出色。徐仲良脚下劲足,射门时球应声入网,其疾如矢。关颂韬最善盘球,左冲右突球不离身,三两个人和他争抢都奈何不了他。其他的队员如陆懋德、华秀升、姚醒黄、孟继懋、李汝祺等均能称职。生平看足球比赛,紧张刺激以此为最。篮球赛之清华的对手是北师大,其次是南开,年年互相邀赛,全力以赴,互有胜负。清华的阵容主要的以时昭涵、陈崇武为前锋,以孙立人、王国华为后卫。昭涵悍锐,崇武刁钻,立人、国华则稳重沉着。五人联手,如臂指使,进退恍惚,胜算较多。不能参加校队的,可以参加级队,不能参加级队的甚至可以参加同乡队、寝室队,总之是一片运动狂。我非健者,但是也踢破过两双球鞋,打破过几只网拍。

    当时最普通而又最简便的游戏莫过于“击嘎儿”。所谓“嘎儿”者,是用木头楦出来的梭形物,另备木棍一根如擀面杖一般,略长略粗。在土地上掘一小沟,以嘎儿斜置沟之一端,持杖猛敲嘎儿之一端,则嘎儿飞越而出,愈远愈好。此戏为两人一组。一人击出,另一人试接,如接到则二人交换位置,如未接到则拾起嘎儿掷击平放在沟上之木棍,如未击中则对方以木杖试量其差距,以为计分,几番交换击接,计分较少之一方胜。清华并不完全洋化,像这样的市井小儿的游戏实在很土,其他学校学生恐怕未必屑于一顾,而在清华有一阵几乎每一学生手里都挟有一杖一梭。每天下午有一个老铜锁匠担着挑子来到运动场边,他的职业本来是配钥匙开锁,但是他的副业喧宾夺主,他管修网球拍、补皮球胎、缝破皮鞋、发售木杖儿木嘎儿,以及其他零碎委办之事,他是园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服务者。

    中等科的学生编为童子军,高等科的学生则练兵操,起初大家颇为认真,五四以后则渐废弛。

    童子军分两大队,第一大队长是梅贻琦先生,第二大队长是席德柄先生。我被编入第二大队的一个小队。我们的制服整齐美观,厚呢的帽子宽宽的帽檐,烫得平平的,以视现今的若干学校童子军,戴的是软布帽,帽檐低垂倒挂如败荷叶,不可同日而语。童子军的室内活动以结绳始,别瞧这伏羲氏的时候就开始玩的把戏,时到如今花样忒多,我的手指头全是大拇指,时常急得一头汗。我现在只记得一种叫渔人结,比较简单,其他如什么帆脚索结、八字形结、方结……则都已忘得一干二净。户外活动比较有趣,圆明园旧址就在我们隔壁,野径盘纡,荒阡交互,正是露营的好去处。用一根火柴发火炊饭,不是一件容易事。饭煮成焦粑或稀粥,也觉得好吃。做了一年多的“生手”才考上了二等童军。上兵操另是一种趣味,大队长是姓刘还是劳,至今搞不清楚,只知道他是W.W.

    Law先生。那时候的兵操不能和现在的军训比,现在的军训真枪实弹勤习苦练,那时的兵操只是在操场上立正开步走,手里拿的是木枪。不过服装漂亮,五四之后清华学生排队进城,队伍整齐,最能赢得都人喝彩。

    我的课外活动不多。在中二中三是曾邀约同学组织了一个专门练习书法的“戏墨社”,愿意参加的不多,大学忙着学英文,谁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讨此笔砚生涯?和我一清早就提前起床,在吃早点点名之前做半小时余的写字练习,有吴卓、张嘉铸等几个人。吴卓临赵孟的《天冠山图咏》,柔媚潇洒,极有风致;张嘉铸写魏碑,学张廉卿,有古意;我写汉隶,临张迁,仅略得形似耳。我们也用白折子写小楷。包世臣的《艺舟双楫》、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是我们这时候不断研习的典籍。我们这个结社也要向学校报备,还请了汪鸾翔(鞏庵)先生做导师,几度以作业送呈过目,这位长髯飘拂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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