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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我的侄女和我有着共同的回忆和共同的忧伤,桑普森先生,”他感伤地继续道,“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或淡薄,那倒是奇怪的。我们有过一次谈话,你记得的话,你会理解我提到的这一切。高兴一些,亲爱的玛格丽特。不要垂头丧气,不要垂头丧气。我的玛格丽特!你垂头丧气叫我受不了!”

    可怜的小姐非常伤心,但是克制了自己。他的心情也极其悲痛。总之,他觉得必须采取一些恢复精神的办法才成,因此立即前往海边洗海水澡去了,留下我和小姐单独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旁边;也许他相信——不过你会说,这是一种可以原谅的奢望——她会全心全意地称赞他。

    她确实这么做了,可怜的孩子!她怀着深信不疑的心情向我赞美他,说他怎么关心她故世的姐姐,在她最后病重时如何不倦地照料她。姐姐患的是慢性病,体力逐渐消耗,弥留时期,荒唐的、可怕的幻梦笼罩在她的心头,但是他从没对她丧失耐心,或者发过脾气,他总是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保持着镇静。姐姐也像她一样,相信他是世上最好的人、最亲切的人,也是性格坚强、可敬可佩的人,在她们可怜的生命还没结束以前,他是她们软弱的天性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者。

    “我很快就要离开他了,桑普森先生,”少女说,“我知道我的生命即将到达终点。等我走后,我希望他能结婚,生活过得美满幸福。我相信,他一直保持独身,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我那可怜的故世的姐姐。”

    小手拉车在潮湿的沙滩上又画了一个大圆圈,再度掉过头来,慢慢在地上转出了一个细长的8字,足足有半英里长。

    “小姐,”我说,向周围瞥了一眼,把手按住她的胳臂,压低了嗓音,“时间很紧迫了。你听到海水的潺潺细语了吧?”

    她望着我,露出非常诧异和惊骇的神色,说道:

    “是的。”

    “你知道暴风雨到来时,它的声音会变得怎样吧?”

    “是的。”

    “你瞧,它在我们面前多么平静,多么安宁,可你知道,就在今天夜里,它也可能迸发出无情的力量,使天地间顿时变得多么可怕吗?”

    “是的。”

    “但是如果从未听到或看到这一切,或者从未听到它如何残忍无情,你能相信它会把一切挡在它路上的无生物毫不怜惜地撕成碎片,把一切生命毫不留情地消灭吗?”

    “先生,请你行行好,不要用这些问题吓唬我吧!”

    “这是为了救你,小姐,为了救你!看在上帝份上,请你鼓起勇气,坚强起来吧!哪怕你现在孤身一人,周围尽是比你高出五十英尺的惊涛骇浪,你面临的危险也不比你现在的处境更可怕。”

    沙滩上的数字给碾乱了,扭成了一条长长的曲线,终点是在离我们很近的山壁那儿。

    “在上帝面前,在全人类的审判者面前,我作为你的朋友,你故世的姐姐的朋友,庄严地要求你,妮纳小姐,连一分钟也不要浪费,立即随我去找那位先生!”

    如果小车子离我们不这么近,我怀疑我是否能把她弄走,但是它这么近,以致在她匆匆被迫离开岩石,还没清醒过来以前,我们已经到达那里。我在那儿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两分钟。而没过五分钟,当然,我便放心了,我看到她——从我们刚才坐的岩石上,因为我已回到那里——由一个手脚灵活的人半搀半抱着,正从山壁上凿出的粗糙的梯级往上走。有那个人在她身边,我知道不论到哪里,她都安全了。

    我独自坐在岩石上,等史林克顿先生回来。暮霭浓了,黑影也深了,这时他才回到岩石边,他的帽子挂在钮扣洞上,一只手抚摩着湿漉漉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小梳子,正在梳理那条原有的头路。

    “桑普森先生,我的侄女不在这儿?”他说,向周围瞧瞧。

    “太阳落山后,妮纳小姐觉得有些冷,便先回家了。”

    他有些诧异,似乎没有他,她从来不会做什么,哪怕这么小的行动,她也不会自作主张。

    “是我劝妮纳小姐这么办的,”我解释道。

    “啊!”他说,“她是很听话的——只要是为她好。谢谢你,桑普森先生,她还是回家的好。说实话,我没想到,洗海水澡的地方这么远。”

    “妮纳小姐很虚弱,”我指出。

    他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对,很虚弱。你记得,我也这么说过。从那时到现在,她的身体毫无起色。我很担心,我看到,她姐姐的夭折在她心头投下了沉重的阴影,而且阴影在逐渐加深。亲爱的玛格丽特,亲爱的玛格丽特!但是我们不能丧失希望。”

    手拉车摇摇晃晃,越走越远了,它一点也不平稳,不像是病人坐的,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些极不规则的弧线。史林克顿先生用手帕拭干眼睛,注视着它,说道:

    “如果照外表判断,桑普森先生,你的朋友恐怕要摔出车子了。”

    “是的,看样子很可能,”我回答。

    “那个仆人一定喝醉了。”

    “给老人当差的仆人有时难免贪酒,”我说。

    “少校看来很轻,桑普森先生。”

    “少校是很轻,”我回答。

    这时车子已消失在黑暗中,我松了一口气。我们在沙滩上又并排走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不多时候,他开口了,仿佛还在为他的侄女的健康担忧,声音有些悲戚:

    “桑普森先生,你在这儿要住很久吗?”

    “哦,不。我今天夜里就走了。”

    “这么快?但是工作总是使你不能脱身。桑普森先生,像你这种人对别人太重要了,很难得到休息和安闲,满足自己的需要。”

    “我没有这种感觉,”我说。“不过我得回去了。”

    “回伦敦吗?”

    “回伦敦。”

    “你走后,我也快回伦敦了。”

    关于这点,我像他一样清楚。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在他身旁散步时,右手一直按在口袋中的自卫武器上。我还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夜深后,我不肯与他在海边散步。

    我们离开了沙滩,到了分路的地方,我们互相道了晚安。告别后,他又转身说道:

    “桑普森先生,我可以问一下吗?可怜的梅尔塞姆,我们上次谈到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我上次听人谈到他时,他还没死,但消沉潦倒,活不长了,没有希望重操旧业了。”

    “我的天,我的天!”他非常伤心地说。“太悲惨了,太悲惨了!世界就是一座坟墓!”说完后,这才走开。

    如果世界不是坟墓,这不是他的过错;但我没有在他后面向他指出这点,正如我没有告诉他上面提到的那些事一样。他走他的路,我走我的路,我们不会走到一起。我刚才已说过,这是9月底或10月初的事。下一次我见到他已到了11月下半月,那是最后一次。

    5

    我在中堂法学会馆有个非常特殊的约会,要在那儿用早餐。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正刮东北风,街上的冰雪和污泥有几英寸深。我叫不到车子,不久就连膝盖都湿了;但是我必须前往,哪怕困难重重,雪水深到我的脖子上,也得赴约。

    约会地点是在中堂法学会馆的一套住房里。它位于转角一幢偏僻的房子的顶层,俯瞰着泰晤士河。外边门上写的名字是:“阿尔弗莱德·贝克韦斯先生”。就在楼梯平台对面的门上,写着另一个名字:“朱利叶斯·史林克顿先生”。两套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因此一套房间里讲的话,另一套里也能听到。

    我以前从没到过这些屋子。它们阴暗、沉闷,不合卫生条件,使人窒息;家具本来不坏,年代也不久,但已经褪色,也很肮脏屋里凌乱不堪,还有一股浓得触鼻的鸦片、白兰地和烟草的味道;壁炉围栏和火钳等等都布满了难看的锈斑。在安排好早餐的屋里,靠近壁炉的沙发上斜躺着贝克韦斯先生本人,完全是一副酒鬼的样子,一望而知,他在这条可耻的道路上已走了很久,离死不远了。

    “史林克顿还没有到,”那人看见我进屋,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说道,“让我叫他。喂!朱利叶斯·恺撒! [1] 快来喝酒!”

    他瓮声瓮气地这么嚷嚷,一边发疯似地敲打火钳和煤铗,似乎这是他召唤伙伴的惯常手法。

    在铁器的击打声中,从楼梯对面传来了史林克顿先生的嗓音,接着他便进屋了。他没有料到我的光临。我见过各种弄虚作假的滑头怎样给弄得目瞪口呆,可是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他看到我那么惊慌失措。

    “朱利叶斯·恺撒,”贝克韦斯摇摇晃晃站在我们中间喊道,“这是桑普森先生!桑普森先生,这是朱利叶斯·恺撒!桑普森先生,朱利叶斯是我的心腹朋友。朱利叶斯供我喝酒,早上、中午、晚上源源不断。朱利叶斯是我真正的恩人。朱利叶斯看到我平时喝的茶或咖啡,便把它们丢出窗外。朱利叶斯把所有的水壶倒空,统统装上了烈酒。朱利叶斯是我的救世主,活命的源泉。煮白兰地,朱利叶斯!”

    炉灰似乎已几个星期没有打扫,灰烬上放着一只铁锈的长柄平底锅,锅底积满了垢;贝克韦斯在我们中间趔趔趄趄、摇摇摆摆走过去,好像打算一头跳进壁炉似的,拿起平底锅,想塞在史林克顿手里。

    “煮白兰地,朱利叶斯·恺撒!来!干你的老行当。煮白兰地!”

    他举着平底锅,动作变得这么粗暴,我不由得担心他会拿它打破史林克顿的脑袋。因此我伸手挡住了他。他一个蹒跚,跌回了沙发,坐在那儿直喘气,身子哆嗦,眼睛红肿;他裹在那身破破烂烂的睡衣中,望着我们两人。我这时才发现,桌上什么酒也没有,只有白兰地,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腌鲱鱼和一块不堪下咽的、撒满胡椒的炖肉。

    “桑普森先生,”史林克顿说,又把那条光滑的石子路呈现在我的眼前,但这已是最后一次,“不管怎么说,我得感谢你在这个倒霉鬼的暴力面前保护了我。不论你为什么,或者出于什么动机到这儿来,桑普森先生,至少我得为这点向你道谢。”

    “煮白兰地,”贝克韦斯嘟哝道。

    我没有满足他的愿望,告诉他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只是平静地说道:“史林克顿先生,你的侄女好吗?”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很遗憾,桑普森先生,不瞒你说,我的侄女忘恩负义,背叛了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有留下一句话说明原委便跑掉了。毫无疑问,她受了骗,中了哪个坏人的奸计。大概你也知道这事吧?”

    “我听说,她被哪个坏人设计骗走了。事实上,我还可以证明这点呢。”

    “你认为这是真的?”他说。

    “一点不假。”

    “煮白兰地,”贝克韦斯嘟哝道。“招待朋友吃早饭,朱利叶斯·恺撒。干你的老行当——照规矩供应早饭、午饭、茶点、晚饭。煮白兰地。”

    史林克顿瞧瞧他,又瞧瞧我,考虑了一会以后,说:

    “桑普森先生,你懂得人情世故,我也一样。我对你不妨实话实说。”

    “哦,算了,你办不到,”我说,摇摇头。

    “我告诉你,先生,我对你不妨实话实说。”

    “我告诉你,你办不到,”我说。“我了解你的一切。你对任何人说过实话没有?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明白告诉你,桑普森先生,”他继续道,态度不如说很镇静,“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挽回你的损失,逃避你应付的赔偿,这是你们这些做保险生意的人干惯的老花招。但是,先生,你办不到,你不会成功。你碰到了我,我这个对手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到时候,我们不妨调查一下,贝克韦斯先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沾染上目前这种恶习的。关于这个可怜的家伙,他那些语无伦次的胡说八道,我要谈的就是这些。先生,祝你早安,希望你下一次可以旗开得胜。”

    他这么讲时,贝克韦斯刚斟好半品脱一杯白兰地。这会儿他把白兰地泼到了他脸上,接着把杯子也扔了过去。史林克顿举起双手,捂住了脸,因为酒把他的眼睛弄迷糊了,酒杯又砸破了他的额角。听得打碎杯子的声音,第四个人走进了屋子,关上门守在那儿。这是一个非常安详、又显得非常精明的人,铁灰色的头发,脚有些瘸。

    史林克顿掏出手帕,按住刺痛的眼睛,又拭掉了额上的血。这花了他不少时间,我看到,他这么做时,神色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是由于贝克韦斯的变化引起的——他不再喘气和战栗,却坐得笔直,把眼睛死死盯住了他。我一辈子从没见过一张脸像贝克韦斯当时那样充满强烈的厌恶和决心。

    “瞧着我,你这个流氓,”贝克韦斯说,“瞧瞧我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我租了这些房间,为你布置了陷阱。我装成一个酒徒,住在这里,让你上钩。你中了计,你再也无法脱身,无法不受惩罚。那天早晨,你最后一次上桑普森先生的办公室以前,我已先找过他。你的阴谋,我们都一清二楚,我们一直在将计就计,引你上钩。你想到没有?你自以为两千镑唾手可得,我会被你用白兰地害死,你又嫌白兰地不够快,还掺了别的更快的东西吧?你以为我失去了知觉,可是难道我没有看到你从小瓶子里朝我的杯子里倒什么吗?你这个杀人犯和骗子,夜深人静以后独自溜进这儿,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实话对你说,我有二十来次把手按在手枪的扳机上,打算让你的脑袋开花!”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一直给他看作可以任他宰割的低能儿,一下子变成了强硬的铁汉子,从头到脚都表现出一种无情的决心,要对他穷追猛打,置之死地,这使史林克顿一时慌了手脚,无法招架。他说不出话,只是在这个人面前发怔。但是如果认为,一个处心积虑的凶犯,在罪恶的任何阶段,会洗心革面,违背自己的初衷,翻然悔改,那么没有比这更大的错误了。这种人不会放下屠刀,杀人是他的道路的自然发展;这种人也必然不怕血腥,敢于用残忍和无耻对待一切。现在常见的情况倒是:如果任何声名狼藉的罪犯,突然听从良心的劝告,悬崖勒马,便不免成为咄咄怪事。试想,如果他真有良心,或者只是一时糊涂昧了良心,他会犯那种罪吗?

    我相信,所有这类恶人总是一意孤行,不知悔改,这个史林克顿也不例外,他马上变得满不在乎,相当冷漠和平静。确实,他脸色苍白、憔悴,与平时有些不同,但只是像一个赌徒,押了一大笔赌注,由于估计错误全盘输了,这才傻了眼。

    “听我说,你这个无赖,”贝克韦斯继续道,“让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匕首扎在你罪恶的心上。我租下这些房间,出现在你的路上,让你设计来害我时,我知道,我的外表,你假想的我的性格和习惯,一定会使你这个魔鬼中计。为什么我知道这点?因为我对你并不陌生。我完全了解你。我知道你心毒手狠,你为了那一大笔钱,曾杀害一个无辜的少女,一个对你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而且你还在一步步杀害另一个少女。”

    史林克顿掏出鼻烟匣,取了一撮鼻烟,笑了一笑。

    “但是瞧这儿,”贝克韦斯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始终没有提高声音,始终没有露出缓和的脸色,也始终没有松开双手。“你瞧,你归根结蒂只是一只愚蠢的狼!这个受骗的酒鬼对你给他的酒,连五十分之一也没喝过,全把它们洒了,洒在这儿,洒在那儿,洒在任何地方——几乎当着你的面就这么做了;你雇了人监视他,要让他拼命喝酒,可是你的人被他收买了,他出的钱比你多,你的人还没干三天,已听他支配了。你对这个酒徒还缺乏警惕,不知道他像野兽一样非把你脚下的泥土挖开不可,哪怕你谨慎小心仍不免要被埋葬,何况现在。许多次你让这个酒徒躺在这屋里的地板上,但哪怕你用脚踢他,他也决不还手,决不让你了解底细,听任你安然无恙地离开,可是往往就在当天夜里,不到一个小时,刚过了几分钟,他已进了你的屋子,在你醒着的时候监视着你,等你睡熟以后,又把手伸到了你的枕头下,检查了你的文件,从你的瓶子和药粉袋中取出了样品,换了别的东西,因而弄清了你一生的每一个秘密!”

    史林克顿又取了一撮鼻烟,但让它从手指中间慢慢掉到了地上,然后用脚把它擦掉,眼睛注视着地面。

    “那个酒徒,”贝克韦斯又道,“随时可以自由出入你的住处,可以喝你为他准备的烈性酒,他但愿一切快些结束,因为他宁可跟老虎打交道,也不想跟你打交道。他有万能钥匙,可以开你的每一把锁;他有化验剂,可以检验你的全部毒药;他找到了线索,可以读懂你写的一切暗号。他像你可以告诉他一样,可以告诉你,这件事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药的剂量多少,多长时间一次,精神和身体会逐渐出现什么样的衰退迹象,引起什么样的病态幻想、什么可见的变化、什么肌体的痛苦。他像你一样清楚,他知道,你对这一切每天都作了记录,因为这可以提供经验,给你今后使用。他可以告诉你的,比你可以告诉他的还多,因为他知道这份日记现在藏在哪儿。”

    史林克顿不再用脚擦地板,蓦地向贝克韦斯抬起了头。

    “别忙,”贝克韦斯说,仿佛在回答他要提出的问题,“它不在写字台那只有弹簧锁的抽屉里,不在那儿,而且永远不会再在那儿了。”

    “那么你是一个贼!”史林克顿说。

    这对那不屈不挠的意志毫无影响,它如此坚定,连我见了也有些不寒而栗。我始终相信,在这种力量面前,那个坏蛋是怎么也无法脱身的。贝克韦斯只是答道:

    “再告诉你,我就是你的侄女的影子。”

    史林克顿发出一声咒骂,把手举到头上,揪下了一些头发,扔在地上。那条整齐的头路就此完蛋了,他亲手摧毁了它;不久就可看到,他已经用不到它了。

    贝克韦斯继续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这儿,我也什么时候离开这儿。虽然我明白,你认为在达到目的以前,必须停一下,免得引起怀疑,我还是密切监视着你,注意着那个轻信的可怜姑娘。我拿到了你的日记——那是在你最后一次去斯卡伯勒前一夜的事,你记得那天夜里吧?你睡觉时,手腕上系了一只扁扁的小瓶子——我逐字逐句读完了它,把它交给了桑普森先生,他一直在暗中帮助我。站在门口的这个人便是桑普森先生的忠实仆人。我们三人一起救出了你的侄女。”

    史林克顿朝我们大家看看,从他站的地方走了一两步,步子有些不稳,然后他回到原处,向周围窥视着,神色很奇怪,像一只小爬虫想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洞。同时我发现,这人身上发生了异样的变化,仿佛整个身子在衣服里一下子塌陷了,结果使衣服变得走了样子,很不合身。

    “你应该知道,”贝克韦斯说,“因为我希望你感到痛苦和害怕,我要让你知道,为什么有一个人要跟踪你,为什么尽管桑普森先生所代表的公司愿意承担跟踪的全部费用,这个人却宁愿自己负担一切。我听说,你曾几次提到梅尔塞姆的名字?”

    我看到,除了其他各种变化,史林克顿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

    “你把那个被你害死的甜蜜姑娘带往国外,完成你的阴谋,把她送进坟墓以前,你曾打发她上梅尔塞姆的办公室找他。可是你自己明白,在你的狡猾安排下,会面的条件和环境如何不利,结果他虽然见到了她,与她谈了话,却没能搭救她,尽管我知道,为了救她,他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他非常喜欢她——我应该说他深深爱着她,可是我知道,你不可能理解这句话的意义。她牺牲后,他完全了解了你的罪恶。失去她以后,他在生活中只剩了一个目标,那就是为她报仇,让你身败名裂。”

    我看到那个流氓的鼻孔在一上一下地翕动,但没有看到他的嘴唇在活动。

    “那个梅尔塞姆有绝对的把握,”贝克韦斯坚定地往下讲道,“他知道,只要他以最大的忠诚和热情全力以赴,让你走上毁灭的道路,你就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逃脱他的惩罚;他把这看作他生活的唯一神圣职责,他相信,完成这个任务只是充当了上帝的渺小工具,他向上天保证,要把你从世人中清洗出去。我就是梅尔塞姆,感谢上帝,我完成了任务!”

    史林克顿望着那个对他无情地跟踪追击的人,呼吸变得喘息不定,简直上气不接下气,假设他为了从行走如飞的野人手中逃生而跑了十多英里路,恐怕也还不致如此。

    “以前你看到我,但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现在我让你知道了真实姓名。你的眼睛还会看到我一次,那就是在你受到审问,要付出生命作代价的时候。你的灵魂也还会看到我一次,那就是在绞索套上你的脖子,群众向你大声咒骂的时候!”

    梅尔塞姆说完这最后几句话,那个无耻之徒突然别转了脸,似乎张开了巴掌在打自己的耳光。与此同时,屋里闻到了一股触鼻的腥味,接着,几乎也是同时,他蓦地东倒西歪地奔跑起来,跳跳蹦蹦,横冲直撞——我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些痉挛性动作——然后轰隆一声,倒在地上,连古老笨重的门窗也震动了。

    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

    我们看到他已死了,便离开了房间。梅尔塞姆向我伸出了手,带着困倦的神情说道:

    “我在世上没别的事要做了,我的朋友。但是我会在别处再与她会面。”

    我竭力勉励他也没有用。他说,他本来可以救她的;他没有能救她,他责备自己;他失去了她,他的心碎了。

    “支持我活下去的目的达到了,桑普森,现在我对生活已毫无留恋。我不再适合这生活,我软弱,没有精神,我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目的,我的日子完了。”

    确实,我简直无法相信,当时与我谈话的这个心灰意懒的人,在他的目的没有达到以前,会那么慷慨激昂,给我完全不同的印象。我尽力劝导他,但他依然无动于衷,用平静而克制的态度再三表示,什么也不能使他改变,他的心已经碎了。

    到了第二年春天,他便死了。他给葬在那位可怜的小姐旁边——他始终为她闷闷不乐,对她怀着温柔的歉意;他把他的一切留给了她的妹妹。她后来很幸福,结了婚,当了母亲。她嫁的是我姐姐的儿子,他接替了可怜的梅尔塞姆的工作。她现在还活着,我去看她时,她的孩子们常常在花园里拿我的手杖当马骑。

    * * *

    [1] 古罗马著名统帅恺撒名朱利叶斯,史林克顿也名朱利叶斯,因此贝克韦斯这么称呼他,含有调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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