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一章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后来因其讽刺短诗(尽管这些诗从未发表)及同普希金的友谊而出了名的谢·亚·索博列夫斯基 33 早在寄宿学校读书时就曾给这位科尔马科夫写过一首四行诗:

    我们的科尔马科夫先生

    教出来的傻瓜与日俱增;

    一件坎肩他左扯右拉,

    两只眼睛不住地眨巴。

    格林卡将科尔马科夫滑稽可笑的个性表演得惟妙惟肖,甚至到后来,当后者去世十年以后,他仍然以令人惊叹的演技再现了这位老教师的形象,想象出科尔马科夫处在这种或那种情况和境地时会怎么说、怎么做。即使科尔马科夫再生,他在这类情况和境地中的举止言语也真的不会两样。

    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住宅共有三个小房间,里面随便摆着一些家具。客人渐渐来了,房间挤得满满的,变得烟雾腾腾……我坐在一个角落里,胆怯地看着每一个新来的陌生人,猜想他肯定是一位文学家。最先来的人中就有格林卡心目中的典型人物————伊万·阿基莫维奇·科尔马科夫。他同格林卡互相拥抱、亲吻。

    科尔马科夫说起话来断断续续。

    “我很高兴,”他对科萨科夫和格林卡说,“由衷地高兴见到你们……几个好友,一席畅谈,再加一瓶美酒————这就是生活的乐趣……你是诗人,他是音乐家————各如所愿 34 !”

    每说一个字他都要眨一眨眼睛,扯一扯坎肩。

    同科尔马科夫一起来的是一位个子高大、面色阴沉、满脸学究神态的先生,他也在寄宿学校当过教员,姓奥金斯基。大约五年以后我在赫沃斯托夫伯爵家的文学晚会上又见过他,在晚会上他宣读了他的论文《论火》。

    克列切托夫呢,我一到科萨科夫家里就见到了。他在几个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心情非常愉快,而且好像事先就领略到即将品尝的晚餐的甘美一样,因为他很爱吃东西,自诩为美食家 ,还自认为是精细的酒类鉴赏家。

    “晚会之狮” 35 是德尔维格男爵,不过他一点也不像狮子。他中等身材,举止迟缓,有一张非常温和而讨人喜欢的脸;透过他那副金框眼镜,眼里仿佛总是射出一种沉思而又宽厚的光芒。他到得比别人晚,但一露面,大家都忙乱起来,首先是主人。只有同德尔维格关系密切的格林卡的态度依旧那么平静。我的心激烈地跳动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德尔维格。能和这样一位著名的文学家,而且还是普希金的朋友同坐一室,我觉得说不出的高兴……

    德尔维格在沙发上坐下,其他的人则恭恭敬敬地围坐在他身旁;主人招待他就像下属讨好上司一样。克列切托夫一再跟他搭话,极力表现出一种亲昵态度,但德尔维格在答话时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表示对他并不特别看重……

    当德尔维格就座、大家也在他身旁坐下以后,我竖起耳朵准备恭听。“好啦,”我想,“这会儿该开始谈文学了。”没想到我的希望落空了。德尔维格很少开口,对文学则只字不提;只是当有人问起《雪花》 36 时,他才说,它近日即将出版,并把朗格尔 37 画的刊头花饰拿出来给大家互相传阅。话讲得最多的是格林卡,他有意引出科尔马科夫和奥金斯基的话来,好让他们充分亮相。科尔马科夫边扯坎肩边眨眼睛,高谈阔论了一番,没完没了地引用西塞罗 38 和贺拉斯的名言。

    格林卡为他鼓掌,于是周围一再响起了“好啊! ” 39 的喝彩声。克列切托夫最起劲地愚弄科尔马科夫。

    “您具有演说家的卓越天才。”德尔维格微笑着说。

    “谢谢您的夸奖,男爵,”科尔马科夫扬声说道,“但口才是练出来的,而诗才却是天生的……演说家是锻炼成的,诗人是天生的 。 40 ”

    科尔马科夫有一种随机应变的才能。有一次,一个学生当着他的面说出:

    我们的科尔马科夫先生

    教出来的傻瓜与日俱增 ……

    他眨了眨眼,扯了扯坎肩,打断了他的话:

    “不对!应该说:

    我们的科尔马科夫先生

    碰上的尽是些 傻瓜学生……”

    有意思的是,科尔马科夫给我们讲授的那本逻辑学课本以这样一段出色的议论作为开头:

    “哲学可以理解为一门科学,或是一种才能……作为一门科学……”

    后面的话我已经记不得了,但这个开头倒也写得不错。

    整个文学晚会的过程,就是主人、格林卡、德尔维格和克列切托夫故意引逗科尔马科夫和奥金斯基做出种种怪诞举动,并拿他们开玩笑。科尔马科夫和奥金斯基逗得所有在场的人发笑,使大家感到开心;他们不自觉地充当了小丑的角色。我觉得我的朋友克列切托夫也接近于这一角色。当他用俏皮话挖苦科尔马科夫和奥金斯基时,别人也在拿他开玩笑,而且说得相当尖刻,使我既感到不快,又觉得惊讶;但克列切托夫并未觉察到这一点,看上去踌躇满志,对他自己说的笑话得意扬扬。

    四个小时对我来说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一个房间里的餐桌上已铺上台布,听得见刀叉盘碟碰撞的声音,厨房里也传来咝咝的响声,油烟味在几个房间里扩散开来,同烟草的气味混在一起。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我该回学校了。临走的时候我的眼里几乎涌出了泪水。

    第二天克列切托夫对我说,晚餐时菜肴一般,但分量很足,喝的酒味道十分精美;说科尔马科夫和奥金斯基被灌醉了,人家对他们尽情取笑了一番;总之,晚宴席上十分快乐。他说,他后来把他的 德尔维格一直送回家中,一路上他们互相畅谈,对文学发表了许多新的、很有道理的见解,不过这些见解到底是什么,他没有提及。

    克列切托夫后来告诉我,这次晚会是借钱举办的;他说,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喜欢过阔日子,不过可惜的是,他父亲虽然非常富有,却又十分吝啬,不给他寄一点儿钱,因此他总是手头拮据;尽管如此,只要有钱落到他手上,他马上就设宴招待朋友们,把钱花得一文不剩。“这小伙子挺不错,心地善良,对人很热心。”克列切托夫说到最后又补了一句。

    这次文学晚会之后,我一心梦想着赶快结束学业,去当个文学家。我们计算着在寄宿学校还得待多少日月,多少时分,每过一天就勾去一天……

    时间的流逝慢得令人难受,然而春天终于快到了……而且真的到来了。寄宿学校对面的菜园里,芦笋开始渐渐长高————这是考试即将来临的无可怀疑的标志。一想到考试,我的背上就冒出了冷汗。学校当局对我很有好感,预料我毕业时将会名列前茅,因为进寄宿学校的第一年我学习十分用功,上课回答问题很流利,跟课本上讲的一字不差;后来我对这一套感到厌烦,不再用功了,然而我作为一个勤奋而有才能的学生的名声却已经传开。同时我还是个品行端方的模范;众所周知,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品行端方被看得比用功重要得多。然而不管怎么说,我的命运还是取决于考试。“要是我自取辱没,辜负了家长和校方的期望,那该怎么办呢?”我希望在毕业时取得十品文官的资格,但我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对所谓的实用科学、特别是数学毫无才能。我们学的是微积分,可我却和米特罗凡努什卡 41 一样,连简单的除法都不会!……我的自尊心受着煎熬,而菜园里的芦笋却越长越高。离考试最多只有七天了。

    我们开始黎明即起,为考试做准备。我在上面已经说过,我们的全部学业都以记忆为唯一的基础,可见记忆力对我们至关紧要,然而我呢,很可惜,记忆力向来就很差;再加上那种毫无意义的死记硬背,使我的脑子变得更加迟钝。清晨四点钟,我的同学们懒洋洋地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我拿起一堆书和笔记本就上教室去。室外阳光明亮。这一年(一八三〇年)彼得堡的春天来得很早,从五月开始天气就热起来了。教室里很闷热。我惴惴不安,时而抓起这一本、时而又抓起另一本笔记或课本,与此同时,瞌睡却缠住我不放,脸上的汗直往下淌。回忆起这段时间,我至今仍然不能不感到极端厌恶。

    有几门课程很顺手,考得相当顺利,可是接下来还有数学考试,一想到它,我们大多数人就会不寒而栗。毕业班十五个学生中只有五个人多少有一点数学才能,其他的都跟我差不多。

    我已经说过,教我们数学的是诗人舍列伊霍夫斯基,可是主考人却是德·谢·奇若夫 42 ,一提到他的名字我们就会胆战心惊,因为我们觉得他太严厉,简直是铁石心肠。考试前两天我已经丧魂落魄了。“我会落个什么结果呢?”我口里喃喃念着这些不祥的话,就像舍维廖夫 43 教授诗中的该隐喃喃念着亚伯的名字一样 44 。

    考试前夕,我感到身体很不舒服,甚至想着要上医院了,可是有几个同学决定通宵开夜车,劝我跟他们一起复习。

    “可是就这一个晩上了,我啥也学不会呀。”我忧愁地反驳说。

    “那当然,可是到底要强一些呀,我们来帮你出主意。”

    我听从了他们无益的劝告。一个学生手拿粉笔,站在黑板跟前复习,在黑板上写了擦,擦了写,还煞有介事地用粉笔敲着黑板。我什么也不懂,困得眼睛也睁不开,随后就睡着了……

    不幸的早晨来临了……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阳光令人遗憾地格外明亮,仿佛有意要把我的耻辱昭示得更加明显。

    考试定于十点钟举行。

    我坐在临街的窗口,远远看去,觉得每个过路人都像奇若夫。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一时觉得身体异常虚弱。

    已经打过十一点了,可是奇若夫还没有露面。这时有人叫我们到大礼堂去。我从窗口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喊道:

    “诸位!诸位!奇若夫看样子不会来啦!”

    没想到奇若夫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眼里一阵发黑,几乎栽倒在地……

    按名单我是第六个。我名字前面的记号表明,我的数学成绩优秀 。

    考试时一次叫两名学生:一个答问,另一个在黑板上做准备。

    轮到我了。我走到主考台前,抽出一张考签,打开来大声读了一遍,可我什么也不懂。

    我们的学监为人十分宽厚,甚至温情脉脉,他用柔和亲切的声音对我说:

    “先由X先生回答问题,您呢,亲爱的,就在黑板上把考签上的问题阐述一番吧。”

    “唉,说得倒容易————阐述一番!”我心里想着,走到黑板跟前拿起粉笔,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又把考签打开念了一遍,尽管我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我一筹莫展,竟在黑板上随手画起一个几何图形来。

    我的同学们用手势召来了舍列伊霍夫斯基,要他帮帮我的忙。舍列伊霍夫斯基悄悄走到黑板跟前,一边胆怯地向四周顾盼,一边偷偷向我提示……

    “那么,后面的您懂吗?”他低声问我。

    “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我说着,拿粉笔的手垂了下来。

    “您怎么啦!这么说您什么 也不懂!”舍列伊霍夫斯基吓慌了,大声叫了起来。

    奇若夫和学监听到了叫声,向我转过身来。

    “怎么回事?请念一念您的考签。”奇若夫严厉地对我说。

    我把考签念了一遍。

    “那么,请回答吧。”

    我好不容易把舍列伊霍夫斯基对我提示的内容讲了一通,讲得颠三倒四,只好住了口……

    “接下去呢?”

    我默不作声。

    奇若夫接二连三问了我一大堆问题;他把我折磨了将近一个小时,天知道他干吗要这样。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拼命忍住泪水,伤心地垂下那只捏着粉笔的手……

    奇若夫终于不再问我了,他耸了耸肩,懊丧地把脸转向舍列伊霍夫斯基。

    “既然他一无所知,您是用什么方法证明他成绩优秀的呢?而这就是领取大学证书的毕业生!”奇若夫趁机又弹起了他的老调,对学监继续说,“我该给这样的先生打多少分呢?他大概存心想去当个骠骑兵,要不就是当个枪骑兵……”

    学监为我非常难过,开始低声跟奇若夫商量,但奇若夫严厉而固执地摇摇头。

    “这我可管不着,”奇若夫大声答道,“就我这门课程 而言,不管怎么说我必须给他打零分。”

    我又绝望又羞愧,带着两眼泪水和一身粉笔灰走出了大礼堂。一进教室,我就扑到长凳上痛哭起来。

    这时巴甫洛夫 45 走到我身边,他是我的一个同学,领导对他的印象极好,因为他很会巴结逢迎。巴甫洛夫读书是想挣个十品官阶,他的爸爸曾经许诺:要是他能挣上个十品,就送他一匹大走马。“上帝没有赐给他才能”,甚至没有赐给他一颗善良的心。他的智力和才能都极为有限,但却浸透了伪善和阿谀谄媚的感情。

    一见我这种绝望的样子,巴甫洛夫就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哭丧着脸,叹了口气,对我说:

    “我替你万分惋惜,老弟!因为得了零分 你就从寄宿学校毕不了业。可我呢,奇若夫给了个四分 ,这下子我这个十品算是十拿九稳了!”

    他又走到另一个学生跟前对他说了同样的宽心话,那一位的个性比我强得多,数学也是得了零分 。这一次他的宽慰可不十分成功。那个个性强的学生不喜欢这种同情,而是反唇相讥,让他讨了个没趣;但他居然忍受了这种不快,表现出一种值得称赞的谦恭和温顺。

    听说这种美德加上谄媚和伪善,对他混迹官场颇有裨益,就像当初在学校里读书时一样。不论在学校还是官场他都如愿以偿:毕业时他荣获十品官阶证书和一匹大走马,而到了官场上则荣获四品文官的官阶和宫廷高级侍从的称号……现在他拥有的不是一匹大走马,而是整整一个养马场和一群奥廖尔种大走马。他肩披勋章绶带,身穿带钥匙形宫廷侍从官标记的金色礼服;每逢休假回到家乡的省城,盛大节日里他便同省长及首席贵族 46 手拉着手站在省城庆典台上,炫耀他这一身衣服。他神态庄严地说:“在我们宫廷里,我们是王朝的支柱,我们的权力……”如此等等。

    然而,我们还是回过头去谈考试吧。我的痛苦开始逐渐减轻和平息,因为同学们从考场陆续回来时情况也同我一样:考试名单上记的是零分,心里感到很绝望。这样回来的已有四个人了。“唉,至少不是我一个人。”这种想法使我得到了安慰。

    午后,我的精神振作一些了,又上大礼堂去。这时已经五点多了,还有五个人没有考完。奇若夫情绪恶劣,六个零分已经赫然写在记分表上。正当我走进礼堂时,奇若夫记下最后一个零分,把脸转向舍列伊霍夫斯基,讥讽地问道:

    “归根结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舍列伊霍夫斯基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头发蓬乱开来。他用一种绝望的、撕裂人心的声音喊道:

    “我的天哪!我有什么过错呢?我拿他们怎么办呢?……”

    但这还只是开场————好戏还在后头。

    奇若夫叫的倒数第二名是塔季谢夫。塔季谢夫是个有钱地主的儿子,他的爸爸是个外省贵族。此人极为自负,他引为自豪的是他的纹章上绘有大公的王冠,并为此大吹大擂。他经常到寄宿学校来看他的儿子,他的嗓门和举止往往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儿子很像父亲,嗓子也一样大,老在同学面前夸耀自己富有,炫耀家族纹章上的大公王冠。同学们都把他当作丑角,尽管如此,大家都喜欢他,因为他极为天真,心地善良。有一次他为克列切托夫写了一篇作文,开头是这样的:

    “太阳已经西斜。那是一个美好而宁静的黄昏。菲洛梅拉在回荡,一只夜莺在啼唱…… ”

    就为这个“菲洛梅拉”,大家后来没完没了地取笑他。 47

    他的父亲向他宣布:假如他能挣得十品官阶,他每年就给他五千卢布纸币;假如挣得十二品,就给二千五百卢布;要是得个十四品 48 ,那就只给他一千二百卢布。塔季谢夫学习的目的是挣五千卢布,尽管这对他来说极为困难。他从早到晚死啃书本,苦恼不堪,还是落在那些毫不用功的人后面……没想到毕业前半年他的父亲猝然去世,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塔季谢夫成了他的家产的全权主宰人,再也不学习了……

    “我现在干吗还要折磨自己呀?”他对我们说,“你们也都知道,不论挣个几品毕业,对我都是一码事儿。我的事由我自己作主,我爱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老师问他功课时,他往往从座位上站起来,做出一副哭丧的鬼脸,一面哽咽一面说:

    “我没法儿准备功课,因为我不久前失去了父亲和恩人。”

    同学们噗嗤笑出声来,老师也微微一笑,不再问他……

    总之,这会儿终于轮到塔季谢夫考试了。

    所有的学生,不论是伤心还是快活,是得了零分还是成绩良好,都聚在一起观看这个场面。

    塔季谢夫非常敏捷地走到主考台前,颇为优雅地并足行礼(据他说,这种优雅的姿势是他从前的家庭女教师卡朗太太教给他的),然后抽了一份考签……

    “让我看看您的考签。”奇若夫对他说道。

    塔季谢夫把考签递给他,不知为什么还愉快地微微一笑。奇若夫把考签看了一遍。

    “很好,”他说,“请到黑板前去,画个角锥体……”

    “您怎么吩咐的?是画个角锥体吗?”塔季谢夫扯起喉咙问道。

    “不错!画个角锥体。”奇若夫皱着眉头说。

    塔季谢夫得意扬扬地拿起粉笔,画了个小圆帽。

    “这是什么呀?”奇若夫问道,“我要您画个角锥体。”

    “这就是呀!”塔季谢夫边说边用食指指着小圆帽;他那个食指不是三节,而是两节。塔季谢夫的体形本来就不十分匀称,他两膝弯曲,肚皮凸起,一只眼里开始长出白斑,因此他的目光显得十分呆滞。

    “那么照您看来,这就是角锥体啰?”奇若夫拖长了声调说。

    “是的。”塔季谢夫回答得很肯定、很得意,然而他又感到困惑莫解,忐忑地看了同学们一眼。同学们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奇若夫转身望着舍列伊霍夫斯基……

    “塔季谢夫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呀?”舍列伊霍夫斯基号叫着说。

    塔季谢夫猜到事情不妙,那张得意扬扬的脸顿时换成一副哭丧的鬼脸。

    奇若夫又问了塔季谢夫两个问题————一个是代数问题,一个是算术问题,但塔季谢夫的答案只是满脸泪痕,他哽咽着说,他没法学习,因为他失去了父亲和恩人。

    “得啦,您走吧,”奇若夫挥了挥手说,“对您的同学们我打了零分,可是对您呢,先生,我连用笔蘸一蘸墨水、打个分都不愿意。您连零分都不配得到。”

    塔季谢夫痛哭流涕地走了。

    然而我们这些得零分的人都得感谢塔季谢夫救了我们一命。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塔季谢夫的姐姐有很大一笔资产,当时有个工程兵军官正在追求她,那人是奇若夫的好友。塔季谢夫对这位工程兵军官宣布:假如奇若夫给他打个像样的分数,他便毫不迟疑地同意这门婚事,不然的话休想办成这件事。这是未婚妻的兄弟发出的破釜沉舟的最后通牒。工程兵军官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奇若夫,奇若夫同情朋友的处境,来到寄宿学校,要出了考试记分单,给塔季谢夫打了个二分,而我们这些得零分的人则改为一点五分。

    要不是这位工程兵军官碰巧爱上了塔季谢夫的姐姐,那么,我们这些人就是在寄宿学校再待上几年,大概也没法把数学对付过去。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结束学业了。我们手上有了了不起的皮纸文凭,上面有取得官阶的证件,有成绩证明,表明我们各门学科的成绩都是优 、良 或及格 ,而且品行端方,堪为楷模。领导很有感情地同我们握手,向我们表示祝贺,父母满心激动地把我们拥到怀里,而我们呢,自然高兴得忘乎所以,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是学生了。然而不论是校方、父母还是我们都没有想一想:我们为什么要受教育?而且,我们到底学到了些什么? ……校园外面的生活诱惑着我们,使我们眼花缭乱,于是我们心向神往,一头扎进这种生活;我们对生活中的种种现象并未加以评论,因为我们的思考能力不仅没有得到发展,头脑反而被庸俗的道德观念和陈规旧习所充塞。

    我们没有学到一点科学知识,哪怕是基本的知识。

    我们的脑子模糊混乱,只有一些彼此孤立的历史人名、城市和战争的名称,以及某些年代和数字在里面逛荡;然而不仅年代,连世纪都彼此混淆,纷乱不堪。我们从寄宿学校毕业时仍然是一群稚子,就跟进校时一样————不同的只是两颊上柔软的茸毛消失了,开始修刮胡子了。由于不学无术,由于智力没有得到发展,我们对一切都不假思索地信以为真,囿于陈腐的常规,不仅不理解过更好的、不同于现在的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甚至无法想象出某种更好的生活。至于社会感、公民责任感,那就更不用说了,当时的教育未必考虑到要唤起这种感情。从小在家时,对上司恭敬和俯首听命的思想就在我们心里牢牢扎下了根,后来上了寄宿学校,这种思想又进一步发展,致使我们进入上流社会时,每见到一个有爵位的大人物,或向任何豪华富丽的环境看上一眼,都会手足无措,感到胆怯。这时我们只会产生一种念头:“怎样才能尽快攀上这一步呢?”

    贵族寄宿学校为祖国培养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些有用的人才!

    1 特·奥·罗戈夫(1789——1831),俄国历史学家,彼得堡大学及贵族寄宿学校教授。

    2 伪德米特里(?——1606),自立为王的俄国沙皇。一六〇四年,波兰利用俄国留里克王朝后嗣、伊凡四世(雷帝)之子德米特里死亡疑案,支持一冒充德米特里者入侵俄国,次年占领莫斯科,伪德米特里自称为沙皇;一六〇六年被杀。

    3 尼·阿·波列沃伊(1796——1846),俄国作家,杂志出版家,历史学家,曾撰文激烈批评尼·米·卡拉姆津的历史观。一八二五至一八三四年间主编并出版《莫斯科电讯》杂志。杂志被沙皇政府查禁后,观点急剧右转,变得“恭顺而又谄媚”(赫尔岑语)。

    4 萨卢斯蒂乌(前86——约前35),古罗马历史学家,其著作留传至今的有《论喀提林阴谋》《朱古达战争》等。

    5 克瓦斯,一种清凉饮料。

    6 里舍里耶夫贵族高级中学在黑海之滨的敖德萨市。

    7 安·伊·波多林斯基(1806——1886),俄国诗人。

    8 路易·菲力普(1773——1850),法国国王。

    9 叶·阿·巴拉滕斯基(1800——1844),俄国诗人,普希金的朋友。

    10 安·安·德尔维格(1798——1831),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密友。

    11 巴拉滕斯基的名字。

    12 贺拉斯(前65——前8),古罗马诗人。主要作品有《歌集》四卷、《讽刺诗集》二卷等。代表作《诗艺》,对欧洲古典主义文学理论影响很大。

    13 加·罗·杰尔查文(1743——1816),俄国诗人。

    14 康·尼·巴丘什科夫(1787——1855),俄国诗人,其诗多歌颂爱情和享乐。

    15 瓦·安·茹科夫斯基(1783——1852),俄国诗人,其作品大都充满感伤情调和宗教气息。

    16 伊·伊·科兹洛夫(1779——1840),俄国诗人兼翻译家。

    17 尼·米·雅泽科夫(1803——1846),俄国诗人,普希金的朋友。

    18 普希金的《努林伯爵》于一八二八年问世。“在九月的最后几天”不是该诗第一行,而是第二十一行。

    19 《北方之花》是德尔维格出版的文艺作品集刊(1825——1831),德尔维格死后,一八三二年由普希金出版。

    20 沃尔特·司各特(1771——1832),英国诗人、小说家,主要作品有历史小说《艾凡赫》(1919)等。

    21 瓦·阿·乌沙科夫(1789——1838),俄国作家。

    22 尼·米·卡拉姆津(1766——1826),俄国作家,历史学家,编写了《俄国通史》十二卷。

    23 波列沃伊出身商人家庭,当时他的论敌均以此来攻击他。

    24 弗·伊·巴纳耶夫(1792——1859),俄国诗人,本书作者的叔父,曾在宫廷事务等部门任要职。

    25 彼得堡附近的一个城镇。

    26 爱沙尼亚的历史名城。

    27 康·马·博罗兹金(1781——1848),彼得堡教育区一八二六至一八三三年间的督学。

    28 德·伊·赫沃斯托夫(1757——1835),枢密官,俄国一个平庸的诗人。

    29 布瓦洛(1636——1711),法国诗人,古典主义文学理论家,著有《讽刺诗》《尺牍诗》和以诗体写成的理论著作《诗艺》。

    30 亚·雅·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约1807——?),俄国诗人,作曲家格林卡在贵族寄宿学校的同学。

    31 米·伊·格林卡(1804——1857),俄罗斯作曲家,俄罗斯古典音乐的创始人。主要作品有歌剧《伊万·苏萨宁》、管弦乐曲《卡玛林斯卡雅》等。

    32 大斋节前的一星期。

    33 谢·亚·索博列夫斯基(1803——1870),俄国藏书家兼图书学家,普希金的朋友。

    34 原文是拉丁语。

    35 原文“狮子”兼有“社交场上的明星”之意。

    36 德尔维格于一八二九至一八三〇年间出版的文艺作品集刊。

    37 瓦·普·朗格尔(约1800——1870),俄国画家,德尔维格主办的《北方之花》和《文学报》的编辑人员,后任书刊审查官。

    38 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活动家、演说家和作家。

    39 原文是意大利语。

    40 原文是拉丁语。

    41 俄国剧作家冯维辛(1745——1792)的代表作《纨绔少年》中的人物,是个不学无术的贵族纨绔子弟。

    42 德·谢·奇若夫(1785——1853),俄国数学家,彼得堡大学教授,科学院院士。

    43 斯·彼·舍维廖夫(1806——1864),莫斯科大学教授,诗人,文学评论家,《莫斯科信使》(1827至1830)和《莫斯科观察家》(1835至1837)的领导人之一。自十九世纪四十年代起激烈反对别林斯基、赫尔岑等人为代表的进步的文学和社会思想。

    44 该隐是《圣经》中人类始祖亚当的长子,因嫉妒而杀死其弟亚伯。

    45 指亚·伊·巴甫洛夫,此人后来当了大官,任宫廷高级侍从。

    46 沙皇时代由一个省或一个县贵族会议选举产生的贵族代表,负责管理贵族阶层事务。

    47 塔季谢夫本想卖弄斯文,写“乡村情歌”这个外来词(读音为“维拉涅拉”),结果弄巧成拙,写出来的词毫无意义,倒像个俄国女人的名字。

    48 沙俄时代最低一级的文官。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