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他开会中途出来的，简短说完就要挂电话，纪星道：“可我还想做一件事！”

    韩廷脸色松缓了下去，转眸看她：“怎么了？”

    凌晨的北京，三环路上车流稀少，偶有几辆也是嗖嗖飞驰而过。

    纪星又答：“开心了。”

    众人只需开心地围观坐等。

    苏之舟正要给她看，纪星已翻开朋友圈， 头几秒没发现任何不妥，忽然，一篇名为《共同创业，却被同伴欺骗扫地出门》的转发帖引起了她的注意。

    寂静的夜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灯光如繁星映在夜空。

    七点多散会时，他看了眼朋友圈。半天之内，另一篇名为《成长不易，星辰不忘》的文屠版了。

    “你要慢慢学会：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链子的鹰，是飞不到高空的。”

    她关了电脑，拿手机看韩廷定位，他还在东扬。

    她也能写一篇煽动性的公关稿。像上次演讲一样，把她创业以来的心路历程写一遍。小夏分明就是员工，凭什么说是合伙人？

    韩廷没多说，她第一次经历，受伤难以避免。他说：“既然睡不着，兜个夜风再回去。”

    她退出来拉动朋友圈，不同圈子的人都有转发，可见文章推广之程度。

    “嗯？”

    她残忍地想，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闹、夜晚的繁华都不相同，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小右：“是有道理，不过也有点怕怕。”

    纪星说：“我把文章重新看了。小夏用很长的篇幅说她和同事们多努力多敬业，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这不是夸我们星辰吗？”

    她翻看到十一点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闹成这种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时不时。”韩廷说，“凌晨没什么车，一圈跑下来也就半小时。”

    “嗯？”

    “知道啦。”

    星辰不是知名大企业，且产品面向医院、医生和患者，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广大消费群体。这次风波不是质量问题，谁在乎呢？人事上的风言风语对产品没有任何影响。

    那天下午，纪星正在办公室看技术报告， 苏之舟突然冲进来， 神色紧张，说：“你朋友圈看了没？”

    小左道：“可这时打广告，会被骂死吧？”

    正是深秋，银杏叶金黄一片，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有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美。她望着，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你。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北三环上一路向西。

    转发的人只能在朋友圈内评价，非匿名，所以不偏激，也相对理智。有人觉得不该听一面之词，有人说当初创业也遇到这种员工。当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却也在不经意间为其传播了知名度。

    “你别看那些东西。”

    全文悲切煽情，讲述主人公“我”研究生毕业后拒绝多家名企邀约，拒绝多个薪资待遇更好的offer，被校友劝说打动，开始艰苦的共同创业之旅。熬夜通宵，加班加点，生病消瘦也在所不惜，一腔热情和所学专业全部投入到公司成长中。如今面临结婚生子的人生新阶段，却被最信任的同伴告知，“我”是聘用员工而非股东。怪自己当初毫无防人之心，仅凭口头默许，没有实际证据。合法权益拿不回来，更痛心曾经一起创业的校友竟为了利益，信誉尽失，翻脸不认人，叫人寒心至极。

    “……”她一颗心稳稳落下，嘀咕，“……知道了。”

    她摇头，提不起兴致：“不困。感觉要失眠。”

    只是她没料到，小夏离职的事，会在社会上引发轩然大|波。

    他拨通她电话，那头嘟了两声就接起：“喂？”

    安静的，盛大的美，美得叫人心醉。

    议论半刻，苏之舟最先表态：“行！咱们试试。之前就想做公众号了，正愁热度呢。”

    他发动汽车：“偷看评论了？”

    他笑了一下：“好。”

    公司发展过程中， 总会经受些这样那样的小波折，时间会抚平一切。

    “没。今晚加班。”

    星辰骨骼融合器在临床试验阶段成绩骄人，首期手术成功率达到99.3%；人工椎体，人工关节也以超过国家标准的质量检测数据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韩廷？”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附上研发团队从苏之舟到小尚等近十人的名字、职位和负责事项。

    “晚点儿联系。”韩廷说，“别忘了吃晚饭。”

    “就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优秀，为什么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时不够强大。等后来有了星辰，在深夜里，我就会欣慰地想，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丛林里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变强大了……发现，得到什么，却又丢掉了什么。”

    韩廷问：“喜欢吗？”

    纪星若有所思凝望着他。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隔一道从他脸上滑过，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峻峭而寥落。

    还是交给公关公司拟一份专业的公关声明稿，只需交代清楚各方证据即可。

    当初她倾尽一切创立公司拿出近五十万的资金投入时，小夏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拉投资跑关系挫败地在路边痛哭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承担着一帮人的生计疯狂补课学习做决策快把自己逼疯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又在哪里？她为她开了高于市场的工资，给她最好的工作环境，对她像朋友一样却被反咬一口。

    韩廷：“京城最美的夜景。”

    “什么感受？”纪星问，“久炼成钢，就铁石心肠了？”

    ……

    “没怎么，就想摸摸你。”

    纪星：“什么？”

    韩廷又问：“开心了没？”

    韩廷淡笑：“成绩不错。”

    小夏希望星辰乱了阵脚给出回应，以便反击第二波？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盼望再出续集？不好意思，你们玩，我不奉陪。

    苏之舟等人得知公关稿被全盘否定时，还能接受；可纪星说她要在这个时候开通星辰官方公众号并发布骨骼融合器广告时，众人惊呆。

    上了车，他问：“困么？”

    她时而哼着走调的歌，时而叽叽喳喳；他认真开着车，一边搭她的话。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灰暗而苍茫。

    韩廷仿佛隔着电话都能猜出她心思，说：“纪星，我知道你的为人。恐怕比你自己还了解。”

    不到几秒，他电话过来了：“正准备下班。你还在公司？”

    直到过去好一段路，纪星心底仍被震撼得无声无息。好半天回过神来，回头望，刚才的景色找不着了，封在记忆里。

    星辰在人事上历经了几波小动荡。员工们虽然心理上受到一些影响， 但好在仍各司其职。

    行文很短，很简洁——

    韩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她脑子里一片轰隆声，捧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抬头看百叶窗外，办公区里有员工在看手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往她这边看。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她脸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般羞耻而恐慌。

    车窗外，错综复杂宛如钢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桥飞速后退，

    一帮年轻人凭着“干坏事”的刺|激精神，团结开动：申号的申号，想标题的想标题，编辑的编辑，做内容的做内容，所有人围在一起出点子，一致对外，反而将这段时间办公室的微妙气氛一扫而光。

    他唇角浅浅地一弯，打方向盘，上了环路。

    她牙齿紧咬手指。惶恐过后，愤怒和怨恨开始占据上风。

    纪星也开始慢慢接受：当初所谓的大家庭理念只是个理想的梦境，永恒的只有星辰，而员工终将如流水， 来来往往。

    “我也是。”

    一旁有人唤她，她回了几句，又问：“你下班了？”

    他人一出去，纪星立刻拉上百叶窗回到座位上，腿脚不停打颤。她第一反应是慌张想哭，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的愤怒冤屈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强词夺理的狡辩，绝对会被抨击为卖惨。

    “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很优秀，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会很成功，未来有无限可能。毕业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很不同，却也只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广厦加班到深夜，看到这样的景色……”

    “唔。”她低头揪手指，眼睛又有点儿湿了。

    “什么？”

    “……”纪星抿嘴巴，没吭声。

    苏之舟说：“行。我们几个先想一下公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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