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可不是我开会的目的。”纪星稍稍坐直身子，刻意放缓语气：“你们太谦虚了。我却看到很多优点：我们的综合研发能力是偏科，但偏科就是有强项啊。我们在骨骼硬度和韧度方面的研究与工艺相当不错。研发人员在这块钻研很深，材料研究和熟悉度就更不用说了。

    办公区里的员工们都回头看她。

    纪星经过报名台的时候看见一个衣衫简陋的穷困女人拿着报名表在那儿哀求护士。过去了解才知，那女人叫张凤美，三十多岁，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长期劳累腰椎出了问题，听说能免费治病，过来报名。却被筛掉了。

    她略忧心地看完后，让敏敏把报告分发给公司所有人，通知明早开会。

    他走出电梯，她迎上去一小步，两人对视着，一时都没说话。

    “呵，那我可要好好瞧瞧。”曾荻说着，推开车门下去，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

    纪星：“就……没啦？”

    韩廷略掉一堆信息。他是个从不发朋友圈也不看朋友圈的人。今天却点开来看，刚巧看见纪星发的内容：“正确定位了。（yeah~）”

    那条消息，（yeah~）的表情是一个小笑脸比着两个V，特像那天给她照相时她的第一个动作。

    只是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技术部、材料部等部门的调研报告，发现公司缺陷巨大——综合研发能力较弱，资金不宽裕，采购渠道单一。

    “之前，豪气的话说了太多：我们星辰要引领市场，要做大企业，要拓展出涵盖3D打印全线产品的公司。现在突然改变，我知道有一部分人很吃惊。在此，我想说说我的想法。

    小尚首先反省：“我们部门综合研发能力存在问题，尤其是涉及柔软度的项目，比如人工心脏，瓣膜，血管这些。目前技术和人力跟不上。”

    飞机已解除舱门预警，韩廷兴致不错地望向舷窗外几秒，拿手机拨通了纪星的电话。

    “正确定位了。（yeah~）”

    纪星眼里再度亮起了光：“就我刚说的，专做骨骼？”

    纪星会上发现，公司内部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格外关注竞争对手尤其是瀚海的动态。选择下一阶段产品时，有意无意受到了对手的影响。

    “小刘……”

    纪星靠在椅背里，耐心听完，笑道：“你们怎么都只说缺点呢，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呢？”

    她听到这话，回过味儿来，问：“韩总，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想法了？关于星辰的战略和定位，那次你在车里跟我说的时候……不对……”

    纪星振奋地坐直身子，没忍住在椅子上动了两下，感慨：“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简单啊！为什么当初没想到呢？那么容易得到的答案，我却找了好久。”

    她说着，一时也有些感慨和激动，

    韩廷淡笑：“这话在理。”

    她怅然之时，韩廷却道：“人在起步阶段，得走些弯路，摔些跟头。这是必然。”

    纪星看着办公区里踊跃交流的众人，心里又激动，又感慨。从深圳到德国，过去的几个月，她疯狂地接受着学习着，所有的知识混杂着，像一本表面简单实则难以参透的武功秘籍。终在最后一刻，打通任督二脉，一切融会贯通。

    归国第一天，她召集苏之舟和各部门主管开了个会，重点仍集中于星辰下一步的产品选择。

    说来，她是真紧张。虽然做出了决定，可毕竟还忐忑呢。也想得到他的肯定，给自己更大的底气不是？

    纪星以为行程有变，赶紧接起：“喂？”

    “我们员工分布不够综合全面，却聚集在同一领域，能往一处使劲。不是吗？”

    纪星：“……”

    纪星抿唇笑。

    却又认真道，“可仔细想想，如果当初给你，那也很值。”

    纪星：“明晚之前交给我。散会。”

    “一小时后见。”

    她巡视完自己的窝儿，发现到处都干净整洁了，满意地回到办公室里。

    她寻常地说：“过会儿，投资人会来。大家不用紧张，该干嘛干嘛。”

    密码……心头蓦地咚了一下。

    韩廷淡笑一下，不予置评。

    “小李，这个垃圾倒一下。”

    她抬眸，见电梯门仍紧闭着，一秒，两秒，缓缓拉开。

    “植入医疗器械，由于行业条件限制，研发周期长。很多产品，如整形材料，今年的流行因素三年后可能全变了。目前看来最稳妥的选择有心血管系和骨骼系。

    韩廷学着她绕弯子，说：“如果那个听话的人心里不确定，那么这个讲话的人大概会告诉她，换做是他，他的决策也是如此。”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莞尔一笑，冲她弯了弯唇角。

    这句话是她真心实意的感激，可脱口而出，才发觉带了丝说不清的暧昧。

    她为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激越不已。会后，她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既有丝佩服自己的小得意，更有对前途的期待与忐忑，急需与人分享。

    纪星放下电话，原地转了一圈，转完回过神，立马冲出办公室，一副要宣布重大事件的表情。

    纪星回京后也没跟韩廷报平安。

    “什么鬼？”

    纪星毫无察觉地坐回去，心情还很不错，开玩笑道：“我走得慢点儿也就慢点儿吧。就当走这大半年的弯路，给自己挣了17%的股份呗。”

    韩廷没接这话。

    两个字，却叫纪星彻底安了心，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只是，她还盼着更多的点评，期望巴巴地看着他。

    曾荻落下车窗，掏出一支烟点燃。

    “现在？”

    “啊？”她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到的？”

    居然半天不接，他很有耐心地慢慢等着。

    她直起身，他目光自然移向她手中的水杯，接过来，温度恰好。

    她又冲他一笑化解气氛，眼角眉梢满是笑意，韩廷说：“看来很有信心。”

    韩廷解开安全带起身，一边拿手机在耳旁，一边冲唐宋指了下自己落在座椅上的公文包。话筒里纪星正规规矩矩给他汇报，渐渐，语气不经意轻快起来，听得出还沉浸在作出决定后的兴奋中：“……不止是下一阶段的产品哦，这一次，我对整个公司的定位战略都有了全新的想法。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些个问题，全都想通了。其实很简单的，韩总我……”

    纪星这几天都没给他汇报工作，走的那天落地也没给老板报平安，倒真像只小白眼狼。合着是归国没人管着就可劲儿撒欢儿了？

    护士见她开口，同意了，收了张凤美的表格。对方千恩万谢，说得纪星都不好意思了才走。

    她微微一笑，掩饰住内心的忐忑和不安，带着笃定，掷地有声道：

    苏之舟打了个圆场：“学是能学，研究也能研究出来。但想短时间内有强大竞争力，难。除非再请一批研究人员。”

    韩廷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无比确定的答案：“这是星辰最好的出路。你找到了。”

    “小王，这边一堆杯子收一收。”

    一番话说完，给近期深陷公司定位和发展困境的员工们指了明路。众人豁然开朗，热烈议论起来。

    韩廷淡笑着冲他们颔了下首，进了纪星的办公室。

    “手机定位？”

    她手伸过去试图抚他的身体，似乎想唤醒什么，可还未触及，他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

    她快步出去，到电梯间里站好了等待。

    她笑：“我想去街上走走，搭个顺风车总可以？”

    韩廷没意见，虽将她心里窥得一清二楚，但也懒得拆穿。更不至于因为纪星看着就把她撵下车去。

    “……”她别过头去，压低声音，“我谈事儿呢，待会儿给你电话嗯。”

    韩廷：“有人喜欢把一句话扩写成八百字的作文，也有人喜欢用一句话总结长篇大论。”

    她按耐不住拿起手机，回过神，发现自己竟准备给韩廷打电话。

    他一秒之间的决定，她辛辛苦苦走了大半年。

    纪星关上门，坐到座位上，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看着他，期待地宣布：“韩总，星辰要做一个专做骨骼的公司。”

    护士把她拉到一旁，小声：“现阶段选志愿者，偏向于家境好的。后期恢复效果好，试验数据也更好看。”

    他将她的手放回她身边，说：“我手上广厦的股份会转送给你。”

    纪星思考片刻，还是摇了下头：“这次开会我想说，先别管瀚海和竞争对手。我们之前太过关注外界，对市场和竞争者的研究报告做了一堆，越看越乱。对自身的分析却不够。我希望这几天各部门能做出一份自省报告，优势劣势全列出来。我们根据实际情况，想想星辰该怎么走出自己的特点。”

    “刚才。”韩廷走下廊桥，看一眼手表，说，“我现在去你公司看一眼。”

    “那经费就跟不上了。”小夏说，“现在再请人，尤其是工资高的技术人员，是不可能的。”

    纪星听到这样的评价，自然振奋不已。

    她这么一说，办公区里一帮年轻人恍然大悟，全笑了起来。

    她这狗腿儿的语气叫他不禁莞尔。

    最初她拉开门上来时，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在餐桌上，他已说得很明确，不再私下联系。当时她表现得相当淡然，似乎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啦。”

    他一听她声儿就没忍住，无声地笑了下，语气却挺正常，问：“做贼呢？”

    纪星怔然，匆忙回过神，笑容绽开：“韩总好。”

    她说话的功夫，他已走出舱门上了廊桥，说：“我到北京了。”

    放下手机，韩廷已听到内容，笑问：“要过生日了？”

    走到半路，曾荻说：“前边停就可以。”

    曾荻看韩廷：“我跟你说几句话。”

    韩廷正喝着水，目光训诫地越过玻璃杯扫视她一眼。

    韩廷没说话，喝着杯中的水，喝了几口了，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

    进了门，一帮员工陆陆续续站起身微笑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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