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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伴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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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连同的笑一直维持在嘴角:“笑之顽劣,在路上定要摘几朵花给祖父大人。这一耽搁,倒让爹娘姐姐们等久了。”说罢,便低头慢条斯理地训笑之,“笑之,下次可不能这般皮了,知不知道?”

    说话含笑带刀的曾静颐这时也插嘴进来,笑吟吟地道:“是啊,爹,瞧这孩子的面相啊,富贵得很。我看日后啊,定是会像爹这般有作为。”曾万山一听,这才面上带出了笑容,怜爱万分地揉着笑之漆黑的短发:“笑之,可听到没有?长大后,要懂事,要有作为。”

    唐宁慧摇头,真真是惊喜交加:“我没事。周璐,你怎么在这里?”周璐却别开眼,躲开她的目光:“宁慧,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在周兆铭身边。你切记,下次哪怕是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我。”

    那丫头应了声“是”,搁下了手里的衣服,道:“夫人,这边请。”

    两扇门大开着,众人望去,只见小厅的角落里赫然躺了一具几近全|裸的男人,身边触目惊心的一摊血迹。只有曾连同、周兆铭等人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是头部中枪,流血过多而亡。

    曾静颐含笑解释道:“这里平时是大姐的午休之处,大姐啊,就贪图这里清静。”

    唐宁慧此时才知中间那两个空位是留给他们的。只见两人客气得很,一个称呼“大姐夫”,一个唤“七弟”,相携而来。

    唐宁慧摸不透她们意欲何为,越发小心谨慎,索性闭门不出。

    外头的人不说话,可下一瞬,已有人用力地在拧梳洗间房门的把手。因门被唐宁慧反锁了,那人拧了数下,也只是徒劳无功。那人不耐烦了,抬脚“砰”的一声,重重地踹在门上,把门踹得摇摇晃晃。

    “是啊,是啊,七太太吉人天相。”

    不对!这不像是女子的脚步声,重重沉沉的,分明是男人的脚步声。这地方怎么会有男人?

    一时间,各位夫人围绕着笑之,满口的赞词。

    门口,小丫头唤道:“三小姐,姑爷来了,说是府里有事,让我来唤你过去商量。”

    唐宁慧低眉垂眸,做淡淡羞涩状,心内的吃惊却是不小,想不到曾连同这般会做戏,不做戏子去唱戏真浪费了这天赋。他与她这些日子,冷面冷脸的,什么北地枫叶,什么二月繁花,竟现编现卖,神态语气竟叫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随后,笑之又与曾静颐夫妇、曾和颐夫妇等人见了礼。众人都备了见面礼,一时间也别无他话,那顿家宴倒也吃得言笑晏晏,其乐融融,表面上不见半点儿风波端倪。

    曾万山本是在大厅端坐着的,见了唇红齿白、冰雪可爱的笑之,乐得合不拢嘴,自是再也坐不住了,上前一把抱起了笑之,一张老脸上堆满了褶子:“宝贝金孙,来,告诉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数日,唐宁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曾夫人那日的神色,心里甚是奇怪,便让丫头巧荷取出盒子。那盒子乃用上好沉香木所制,样式极为古朴。可他们曾家多得是金银珠宝,这盒子虽然贵重,怎么会让那曾夫人如此嫉妒呢?

    等唐宁慧母子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铮铮戎装的曾连同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夕阳下,光线已经很稀薄了,但他的侧脸依旧棱角分明。唐宁慧只一眼,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唐宁慧蹬蹬退了几步,别过了头。

    在洋人医生正式宣布笑之痊愈后的第二日,曾万山一早便派了自己的车子过来接。

    周兆铭等人不着痕迹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曾方颐暗递了一个眼色给她:“三妹,你放心,慧妹妹没事。”又问,“到底怎么回事?那死人呢?”曾静颐这才回神,心神不定地指了指厅门:“喏,在那里……大家都过去瞧瞧。”

    唐宁慧随着曾静颐穿过小厅,来到卧室。只见里头欧式梳妆台、欧式化妆凳、丝绒美人榻等物俱全,装饰之物较外头更精致奢华几分。

    霎时,唐宁慧已经知道周兆铭等人的计划了。

    方才在看戏,下人来禀告之时,曾连同顿时冷彻全身,知道是自己太过大意了,他以为曾方颐等人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撕破脸,谁知道他们偏偏如此地堂而皇之,毫不遮掩。他千防万防,到底还是着了周兆铭、曾方颐等人的道。

    曾静颐闻言便面带歉意地起身:“慧妹妹,我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这里慢慢换,我去去就回。”唐宁慧欠了欠身:“三姐姐若是有事,就先走一步,把丫头和门口的婆子留下便成了。”

    曾连同道:“大姐夫,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来这杀人凶手潜进府里,肯定不是冲着这个死者来的,这死人多半是个替死鬼。凶手此次失了手,保不齐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大姐、大姐夫务必要加强戒备,万事小心;二来这里是大姐的休息处,却发生这等不明不白之事,若凶手不是错杀,那么明显便是有人要毁我大姐的清誉,请姐夫务必要好好彻查清楚,还我大姐一个公道。”

    见众人过来,曾静颐正欲说话,眼角却扫到了曾连同身后的唐宁慧。曾静颐一下子变了脸色:“慧妹妹……”

    周兆铭道:“那我们也就不留七弟了。七弟,七弟妹,慢走!”

    曾连同知会唐宁慧后的这日下午,曾督军就遣人送来了参茸、燕窝等补品,各式精致点心、各种玩具及衣物,把偌大的后厅堆得满满当当的。

    笑之似懂非懂,因这几日得了唐宁慧的训示,便清清脆脆地应了下来:“是,爷爷。”

    现在想来都是心惊肉跳的,真真是好险!

    丫头婆子们赶紧过来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一旁侍候。

    曾连同神色极其凝重,用力握紧了她的双手:“没事,不用怕。”

    沿着走廊到了后院,果然见曾方颐与丫头婆子们正在戏台旁。见众人过来,曾方颐嘴角噙了淡淡微笑,依旧是往日里的矜贵模样:“慧妹妹来了,快请上座。”

    也是这般的温热,任他握着,那温温的热却好似会传染一般,到后来,连她的心都发烫了起来。

    唐宁慧心口一缩,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谁?谁在外面?”

    唐宁慧在梳洗室换好了衣服。整个院落极静,凝神静听,似能听见风过树梢之声。

    一打开,却让里头的东西晃了眼,居然是满满一盒子的珠宝首饰。父亲唐秋冯在时,她们唐家也算富贵人家,所以送她去了教会学校念书。在那里,唐宁慧见过不少宁州巨贾豪富世家千金所戴的珠宝,后来到了市政厅,更是见了不少的达官贵人,但她还是一时傻了眼。

    两人转身出门,周璐忽然忆起某事一般,跑进了卧室,从柜子里随手取了一件旗袍:“我们快走!他们要来人了!”

    曾万山闻言,扼腕道:“奶奶的,可恨那天花凶恶,我真是等不及见我的长孙了,连一刻也难耐。”

    若叫那人碰一下,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就算她这辈子不要做人了,可曾连同与笑之还要见人的,她不能害他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到了晚膳时分才知道,这日是府里一月一聚的日子。无论多忙,曾家的子女必须回督军府用膳。

    园子里菊花与秋海棠争艳,空气里有幽幽飘散的桂花清香,果然是个午寐的好去处。

    曾夫人端坐着,含笑不语。

    笑之极乖,早早在巧荷的伺候下洗了澡,换上了西式的白衬衫和小裤子,巧荷还给他佩戴了个小领结。小小的年纪,居然也有种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就是因为这般像,所以那日在洋行门前一照面,他便笃定了笑之的身份,所以才会发生这一切……这大概就是老人们所说的冤孽吧!她上辈子欠了曾连同的,所以这辈子来还他!

    虽然不想承认,可笑之确实十足地像他的一个翻版。周璐曾经在她面前叹过一次:“你看笑之,哪有你的份儿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偷来抱来的呢。”

    唐宁慧极是不解:“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在周兆铭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璐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见外头没有异样,方道:“宁慧,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你快换上衣服,然后沿着院子一路往南行,便可到戏台。”

    那正襟危坐在一旁的曾夫人淡淡含笑,本在有一口没一口地饮茶,一听之下,不由得脸色微变。但那变化不过数秒,便已经掩饰得毫无踪影,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了一个管事仆妇,轻声细语地吩咐了几句。那仆妇便捧着钥匙,带了几个丫头奉命而去。曾夫人再看向唐宁慧的时候,两道不着痕迹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飞刀,刀刀致命。

    那湘妃色锦缎旗袍本就柔软服帖,此时被茶水一浸,便如第二层肌肤一般,着实尴尬得很。曾静颐赶忙起身,用手绢替她擦拭,却是越擦越湿:“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这都湿透了!慧妹妹,实在是对不住,来来来,快随我去内院换件衣服。”

    可女人怎么也抵不过男人,唐宁慧被他步步紧逼,很快便被逼到了窗口,再无后路可退。

    唐宁慧回了神,却见那粉面男子竟自顾自地在脱自个儿的衣服。唐宁慧脸色煞白,惊惧地后退一步,颤抖着指着他:“你……你在做什么?”

    笑之这才撒开小腿朝曾万山跑去:“祖父大人,给……笑之采的花。”其实不过是在院子里折的一枝桂花,金黄细碎的花儿隐在浓绿之中。

    曾和颐上前替她轻轻地敲捏:“娘定是累了。要不,明儿把戏班叫进府里给娘唱几曲乐一乐?”曾夫人烦道:“我如今是针在扎眼,瞧什么都疼,听什么都刺耳。”

    一时竟不见人回答,唐宁慧心口微沉:“巧琴……你在吗?”巧琴一直没回话,四周死一般寂静。就在这惴惴不安间,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众目睽睽之下,唐宁慧做了无辜不解状,用手绢按了按心口,仿佛要定定心神:“三姐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方才,我换了衣服出来,四下也找不见丫头婆子,心想定是那丫头婆子们躲懒去了,我便出了门到院子里,只是大姐姐家院子大,加上我又蠢笨,结果就迷了路。幸好最后遇到了个浆洗丫头,便叫她领着,这才找到戏台……”

    曾万山面色稍稍缓和了几分:“指不定啊,我们笑之便是那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托胎。这可是我曾家的长孙!是我们曾家唯一的血脉。”

    可是,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以作数的呢?

    曾方颐含笑从身后丫头手里接过一物,亲自捧了上来:“爹,第一次见侄儿,我和兆铭也没什么好东西,虽然这长命锁不是什么贵重值钱货,但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众人自然没异议,一群人很快便到了那幽静院落。曾静颐与几位夫人都在院子里头,有两位胆小些的夫人正跌坐在蔷薇架下的石桌旁,由丫头拍着背顺气。

    有一条珍珠项链,颗颗硕大饱满,珠光润泽。单是寻一颗,亦是极难,可里头居然是长长的一串。

    唐宁慧全身冷汗淋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插翅难逃了。

    曾连同虽是曾万山唯一的儿子,可曾万山素来信奉“抱孙不抱子”“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从小便对曾连同极严苛。如今年岁渐长,心性渐和,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可爱聪慧的孙子,一时不禁生出了万事足矣的感慨。在此情况下,他连带着对唐宁慧也满意得很,见了她,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啊!你做得好,给我们曾家立了大功一件。”

    曾方颐似笑非笑:“瞧你这个破落户,自己破落还以为旁人与你一样破落。慧妹妹与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怎会心疼?要什么衣服首饰,尽管取来用便是了。快去快去,可别让慧妹妹着了凉。”

    她被吓了一跳,蓦地转身,曾连同的脸近在眼前,与她不过数寸之遥,呼吸相融。

    说话间,他把目光移向了唐宁慧,嘴角若有似无的一点儿笑意,看在旁人眼里便如宠溺:“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这不,在生我的气呢。前些日子,我说北地的枫叶正红,盛于二月繁花,她嫌我没带她去……”

    听那女子的话,分明是句句带刀,字字刺向曾连同。唐宁慧低垂的眸子不为人知地轻轻一闪,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那说话的女子,只见她身穿玫瑰红的旗袍,缠枝牡丹的花色,明艳到了极处。她容色亦十分姣好,一双斜入发髻的凤眼透着十足的精明。她身边还有两个身着丝缎旗袍的丽人,双双簇拥着曾夫人,其中一人她认识,便是有一面之缘的曾方颐。看来这三个女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曾家四千金中的其中三人。

    曾静颐闻言,捏着手绢在一旁哧哧地笑:“七弟,这可是你不对了,看枫叶这般小的事情,慧妹妹想去,你都不带她去,慧妹妹这气生得应该,三姐姐这回也不帮你了。想当初,你可是拍举世大方钻的人啊……”似想起什么,曾静颐的话戛然而止。

    曾静颐显然对此地熟悉得很,绕过床,一把打开了描金雕花的衣柜门:“慧妹妹,你自个儿慢慢挑,喜欢哪件穿哪件。大姐比你丰腴,她的每件衣服你皆能穿下。”

    此时骑虎难下,曾方颐不得不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慧妹妹没事,那我们大伙都去那院子里瞧瞧去。”

    曾静颐亲亲热热地抱起笑之,朝众夫人炫耀道:“这就是我们曾家的宝贝,金贵着呢!你们一个个的可得帮我看紧了,少一根汗毛啊,我可饶不了你们。”

    得到儿子曾连同的肯定回答后,曾万山摸着自己的光头连声叫佛叫祖宗:“菩萨显灵,祖先保佑啊!”又嚷嚷道,“快,快让人去开祠堂!我要祭祀祖先,跟列祖列宗报告这个好消息!”

    曾静颐笑盈盈地道:“我的好妹妹,大姐正在里头打点,特地命我在此迎接你们,如今迎到了,那我们这就去后院。”

    周兆铭道:“七弟素来贵人事忙,难得今天能抽空带了弟妹侄儿来府中小聚,真是蓬荜生辉,不胜荣幸。”曾连同道:“大姐夫客气了,你是知道我的,才疏学浅,平时不过是听父亲指示办事而已。倒是大姐夫日理万机,操心劳累的,平日里要注意身体。不过大姐温柔体贴,向来对姐夫呵护备至,小弟我真的是羡慕得很。”

    她一边退,一边抓了相框、花瓶等物往那人身上扔。

    曾连同顿了顿,又道:“如今府上发生了这等事情,今日我们也就不叨扰了,先行告辞。”

    唐宁慧只觉恍如梦中!

    曾万山瞧着笑之,只觉千万个好,唐宁慧也跟着沾了光。曾万山一高兴,便道:“我向来赏罚分明。你这件大功啊,必须得大大地赏。来人啊,给我把当年老太太留下的盒子取过来……”

    走了一小段路,便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而来。为首的正是一身军服的曾连同,只见他黑着一张脸,步履急促。

    周璐推门进了一间屋子,又轻轻掩上了门,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险,总算是没被撞到。”说罢,她一把握住唐宁慧的双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唐宁慧,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忧虑关心,“宁慧,你没事吧?”

    站在曾夫人身后,向来最受曾万山宠爱的曾家六小姐曾和颐这时开了口:“爹,瞧你乐的,不过是桂花而已。”

    唐宁慧一路跟着周璐东拐西折的,耳边依稀有敲锣打鼓唱戏之声,具体却不知道绕到了哪里。周璐显然是极熟悉这里的环境,三步一绕、四步一停的,避过了很多护兵岗哨,偌大的院子她们竟然没遇到任何人。

    可念及笑之得天花一事,随即浓眉又拧了起来:“出痘之事,那洋人当真有把握?”曾连同点头:“爹请放心!已好了十之七八。照情形,不日便可痊愈。”

    曾方颐则心有余悸,面有恐慌地上前:“慧妹妹,你没事吧?你三姐方才派人来说,我那院子里头不明不白地死了个男人,而你又下落不明……七弟担心得很,正要往那院子里去。”

    有人从外头又“砰”地打了一枪,拧开了锁,推门进来。

    唐宁慧跟在曾连同身后,牵着笑之的手,终于在曾家大厅见到了这位名震西部的一方霸主。

    他们到得晚,一大家子的人都已经到了。才跨进门口,就有个娇滴滴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啧非啧地传入耳中:“七弟,你的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叫爹爹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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