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漠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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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谁？还有谁能活着？

    用鲜血清洗犯下放下的过错。

    入夜后，蛮金兵在举着火把四处搜索，说是要找叶家的狗崽子。

    叶昭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不说话，不落泪，只看着手中宝剑，不知在想什么。

    夏玉瑾笑道：“哈，她说自己小时候不是一般的凶。”

    叶昭拂过剑上刻着的“昭”字，轻轻地说：“赶回叶府时，母亲还有最后一口气，她将父亲最珍惜的宝剑交给我，告诉我，我才是父亲最自豪的女儿，也是最舍不得的女儿。叶家在战场上死的人够多了，所以父亲希望我不要像哥哥那样用命在战场上搏杀，而是像普通女孩儿那般嫁人，得到简单的幸福。”

    叶昭总结：“今日之事，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耳边充斥着野兽的欢声笑语，女人被强|暴发出的竭斯底里尖叫，男人愤怒的咆哮，那个疯狂大骂“操你妈”的声音，是素来懦弱的小马吧？那个哭泣求饶的声音，是在自己受伤时，好心送药给他的红袖姐姐吧？厨房刘大婶八岁的儿子小毛在空中飞过，落在地上滚了两下，被利刃贯穿，再也不动了，他再不用偷偷找自己学识字，做秀才梦了吧？

    凌乱的长发在冰冷晚风中轻轻飘舞，她浑身被鲜血淋浴，琉璃色的双眼已杀至通红，右手持着滴血宝剑，左手朝他伸来。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恐惧消散，痛苦撕裂心扉，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下。

    叶昭站直了身躯，她看着被毁的故土，坚定无比道：“ 漠北是我的家，我身上流着叶家的血，在此横行霸道，做过许多无法饶恕的恶行。如今遭逢大难，怎能弃漠北百姓，就此离去？”

    他坐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

    空气是沉甸甸的悲伤。

    被坚定的声音鼓舞着，他终于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跟着她，来到柴房后面的墙壁边，那里有条她用来在关禁闭时偷溜的小密道，出去后砍死两个蛮金兵，再通过两座民房，凭着叶昭地头蛇的本事，左转右转，两人竟躲过蛮金的封锁，逃去了城外的乌山树林中。

    连夜奔波，他累得喘不过气来，双腿像坠着千百斤重物，再也挪不动了。

    秋华秋水见将军发脾气，脸都吓白了，将头摇成拨浪鼓。

    夏玉瑾新官上任先逛街，让手下官差带着他去熟悉工作。

    胡青想了想道：“家父是叶家的西席，我与将军自幼相识。”

    喝着喝着，夏玉瑾眼尖，见个青色身影徐徐从走来，要一壶酒，两个小菜，自顾自坐去角落临街的窗口，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极度的颤栗后归于深深的寂静。

    “狐狸和我是兄弟，他那么大个人还在打光棍已经够可怜了，你们就莫要败坏他名声，害他更讨不着媳妇了。要不是他坚决不要粗鲁的女人，我非得将你们姐妹俩一起送他去！”叶昭顿了顿，骂道，“再胡闹就让你们爹领回去，好好呆家里绣嫁妆！等春闺结束，我做主给你们挑两个最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嫁了！”

    她带着狐朋狗友，变本加厉地折腾胡青，三天两头找借口教训他，弄得他身上不明显的地方青一块紫一块，只为把他们父子赶走。胡青为了父亲，将所有事情按下，隐忍不发，心里对叶昭却是恨之入骨，只巴不得早点长大去参加科举，得个一官半职，衣锦还乡，再找机会狠狠地报复她。

    胡青惊愕抬头看向她。

    夏玉瑾带着满腹怨气来到巡察院，立刻点齐手下认人，发现里面大半是以前在街上相识的，熟悉起来毫不费力。待老杨头送上文书时，他收下记述城察布防的文书，然后将喜欢闹事的流氓地头蛇黑名单与案件文书搁开，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道：“不用看了，这些小混蛋，哪个我不认识？”

    胡青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家里有个霸道儿子，还是有个霸道女儿名声好？”

    细细的搜索下，没有落网之鱼。

    满地血污中，胡青抬起头。

    夏玉瑾问：“你是怎么认识我媳妇的？”

    叶昭是个霸王脾气，哪里听得这些话？

    不管秋华和秋水背后用多么尖酸刻薄的语言和态度对待夏玉瑾，只要叶昭出现，她们俩就会变成再温顺老实不过的羔羊，满脸天真无邪，仿佛什么坏事都和她们无关。

    回不去了。

    绝望的惊叫声还在耳边回荡。

    “还敢狡辩？！你们没欺负他，他会兴冲冲从我房里出来，怒冲冲迈出大门？”叶昭继续训斥，“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家伙，非要闹得老子后院起火才高兴？！”

    “讨厌？或许吧。”胡青的思绪有些恍惚，他不自觉又想起六年前的晚上，再次陷入那场永远也不能醒来的噩梦。

    她决意，要用一生来赎罪。

    那天，漠北火光四起，杀声震天，他们的父母惨死在屠城中，家园被毁，年少时的恩恩怨怨在国仇家恨下，变得不值一提。

    再也不回不去了。

    夏玉瑾好奇问：“漠北人都不知道她是女人？”

    夏玉瑾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当年胡青父亲在叶家授课，胡青给她二哥做书童，跟着旁听。

    父亲，对不起。

    少年的梦想没有后来了。

    胡青淡淡道：“还好吧。”

    “休息会吧。”她停下步伐，站在山腰处，望向山脚，轻轻地说，“庸关城的火，越来越大了。”

    母亲说不要复仇，快点逃，向西逃。

    “喂，你这文书都读不通的老粗，要军师吗？”

    “走，”她说，“跟我走。”

    漠北的雍关城破，叶家是首当其冲的屠杀目标，夫人妾室、丫鬟侍女、下人仆役无一幸免。房屋的冲天火光中，他被父亲藏在柴房的杂物筐内，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烂草，叮嘱他“好好活着”。他眼睁睁看着父亲尚未冲出大门，就被蛮金兵随手一刀砍下头颅，还当球踢着玩，笑着闹着，比较谁得球最圆，踢得最远。

    拿起父亲的宝剑，举起父亲的兵符，纠集父亲的残部，重新杀上战场。

    夏玉瑾爬下马，丢给侍候的小二，带着随身的二十来个官差与小吏们进去用餐，他本就生就讨好面容，又有随和性子，其他人又存了拍须溜马之心，三杯两盏下来，便亲亲热热地混成一团，仿佛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

    黎明破晓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从小我就痴迷习武，可是父亲说我是女人，纵使变得再强，将来也要被关入四面围墙一面天的宅子里，武功练得再厉害，除了让夫家嫌弃，没任何作用。”

    只有撕心裂肺的痛，才能让不成熟的孩子一夜长大。

    熊熊烈火环绕在身边，腥臭的气息在鼻间漂浮。

    胡青还是喜欢三不五时给她添点小堵，算是报复当年之事。

    久而久之，漠北人都以为叶家有三个儿子。

    “狐狸？”叶昭都给她们的傻话惹笑了，“别胡说八道，他铁定二话不说先抹脖子后跳河。你们年轻，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不知道……”